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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太多苦难,我不愿来。世上太多醇酒美人,我又不愿走。为之奈何?以今世苦难,换千载太平,今日可罪否?后世可罪否?
主角:钟蜀 更新:2023-01-14 22: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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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钟蜀的其他类型小说《青山老》,由网络作家“南山烧烤”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人间太多苦难,我不愿来。世上太多醇酒美人,我又不愿走。为之奈何?以今世苦难,换千载太平,今日可罪否?后世可罪否?
开元二十年。
冬至,小雪。
一觉醒来,一统天下二十余年的大羽王朝京城,千家万户皆白头。
只有那条歌颂大羽王朝一统天下无边功德的安宁河,未被白雪覆盖,如一条黑色巨蟒,贯穿整座雪白城池。
安宁河畔,有一座天底下最大的烟花之地,名为花月水阁,号称网罗天下绝色,据说就连里面端茶倒水的丫鬟侍女,若是放到外面,都不输任何一家青楼花魁。
不过越是如此,就越有人说,这花月水阁,虽然绝色奇多,但也多为凡尘女子,二十年前大楚王朝洞庭湖畔那座谪仙台,才是真正的谪仙降世……
那位诗书礼乐一窍不通,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却经常打着“体察民情”旗号出入花月水阁的七皇子,被父皇责骂时,就曾一脸无辜辩解道,“如今大羽王朝一统天下二十年,大楚也覆灭了二十年,外面还老有人说咱们大羽王朝的花月水阁,比不上二十年前大楚的谪仙台,父皇你这当皇帝的不在意,儿臣却咽不下这口气。再说了,父皇你可知道,花月水阁那些女子,她们的父母,可大多都是当年楚蜀两国旧民,若不是大羽王朝发兵灭楚灭蜀,她们也不至于流落至此。儿臣不通政事,但是身为皇子,却也有一颗为国分忧之心,只能力所能及去照顾照顾这些背井离乡的可怜女子们,让她们放下国仇家恨,安心做咱们大羽王朝的子民……”
还真别说,虽然当时这位七皇子的传道先生被气得咬牙切齿甩袖子,可就凭这一番话,不仅没有被父皇责骂,反而被赏了一箱金子。
在这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这位七皇子就屁颠屁颠扛着一箱金子,出现在花月水阁门口……
在这大羽王朝京城,遍数十几位皇子,也就这位七皇子的名头最为响亮了,哪怕是那位饱读诗书贤名远播的三皇子,也不如七皇子这般家喻户晓。
不过这七皇子能有这般响亮的名头,除了自己努力在花月水阁一掷千金败家之外,还离不开另外一个人。
七皇子的娘亲,大羽王朝贵妃娘娘,钟姝。
二十年前,钟姝还是蜀国长公主,大羽王朝灭楚之后,皇帝吴棘御驾亲征发兵攻蜀,想要一鼓作气一统天下。
蜀国地少人稀,自然不是兵锋正盛的大羽王朝对手。
可怕的就是,蜀国军民皆敢于死战,尤其是攻打蜀国都城露州之时,城头之上,除了武将之外,还有脱下儒衫的文官,提起长剑的道士,甚至还多了不少女子,不顾满脸血污,撸起袖子露出纤细白嫩的胳膊,手脚并用,奋力咬牙将石块砖头投下城墙……
一时之间,打得吴棘头疼不已。
不过吴棘也不是等闲之辈,一发狠,下令攻下蜀国后,凡是蜀国境内的城池,女的充当军妓,其余老少一个不留,誓要将蜀国屠杀灭种,以祭阵亡大羽王朝将士。
之前攻打大楚王朝时,虽然也颇为惨烈,但是为了稳固统治,也没有大肆屠城之举。
露州城破之后,大羽王朝大军涌入城中,却没有看见意料中百姓慌忙逃窜的景象,入眼处,除了残垣断壁,就只有一名女子。
便是蜀国长公主钟姝!
此时的钟姝,不知为何穿上了一身道袍,手握一柄长剑,却不是剑指大羽王朝军队,而是将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将刎未刎。
当时御驾亲征的皇帝吴棘,冲入城中准备大开杀戒,看见这一幕,却不知所措,再也走不动路。
人间怎会有如此动人的女子?
于是这位蜀国的长公主钟姝,便和大羽王朝御驾亲征的皇帝吴棘做了一笔交易。
蜀国兵败,土地自然纳入大羽王朝版图,但蜀国臣民,也成为大羽王朝子民,大羽王朝不得屠杀蜀国旧民。
条件便是钟姝嫁给吴棘,成为大羽王朝贵妃娘娘。
从此之后,大羽王朝一统天下,至今已二十年整。
而钟姝入京之后,不仅侠名远播,更是凭借美貌得了个“艳冠京城”之称。
单论容貌,也怕只有二十年前跳湖那位大楚王朝公主,能与钟姝相提并论。
于是钟姝这位贵妃娘娘,便得了大羽王朝皇帝吴棘的万千恩宠。
然后爱屋及乌,连带着吴蜀这个“声名远扬”的七皇子,也最容易在父皇吴棘那里讨得恩宠。
也正是因为如此,无论后宫争斗还是龙子夺嫡,这对母子总是处于风暴漩涡中心。
再加上钟姝是二十年前蜀国余孽,并非大羽王朝正统,就更惹人非议,也更能让各位后宫嫔妃们和膝下皇子们同仇敌忾,联合对付钟姝吴蜀这对母子。
曾经最为凶险的一件事,便是一夜之间京城之中遍布传言,说是早年间钟姝还在蜀国时,就跟蜀山一个臭牛鼻子道士眉来眼去,虽说没有名分,但嫁到京城时,肚子里早已有了那个蜀山道士的孽种。
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可谓人尽皆知。
后来硬是找了不少太医和江湖术士,逼着七皇子吴蜀大费周章数次滴血认亲,才将这件事压下去。
好在贵妃娘娘钟姝性情温和,从不主动争宠介入后宫争斗,得势之后,也不会得理不饶人,反而帮对方求饶,这才免去诸多算计。
而这七皇子吴蜀,身为皇族,不仅对政事一窍不通,就连平时的人情应酬,也是能避则避,在朝中风评极差。
也就是那位大羽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公孙蛟,才能屈尊降贵跟他聊上几句了。
说起这个公孙蛟,那可了不得,不过及冠之年,不仅年纪轻轻位居丞相之位,在百姓之中,更是声望极高。
谁能想到如此一个人物,在十二岁之前,还是个痴儿,谁料某日天降异象之后,忽然开窍,天文地理无一不通,诗词歌赋开口即来。
每逢洪涝大灾之年,公孙蛟总能未卜先知,提前部署,无数百姓感恩戴德。
外派各地为官之时,不仅政事出众,镇压楚蜀两国余孽,更是功不可没。
无论在朝在野,公孙蛟都被视为天神下凡,民间更是有传言,此子是大羽王朝的气运显化。
与公孙蛟相比,吴蜀就显得有些人间糟粕的味道了。
这不,冬至狩猎这么大的日子,七皇子殿下不仅一只野兔野鸡都没射着,反而摔伤了腿,然后眼巴巴望着父皇,说要要回宫养伤。
刚开始还骑着马慢悠悠走着,离开狩猎队伍之后,就立刻策马狂奔,往那花月水阁而去。
到达花月水阁门口时,就连靴子都掉了一只,七皇子殿下便索性扔了另一只靴子,光脚踩在雪上,一手搂着一个出来迎接的花月水阁头牌,一边上下其手,一边迫不及待往七皇子殿下亲自书墨挂匾的采花楼而去。
只是七皇子殿下刚和两位花魁姐姐缠绵悱恻数个时辰,直到夜色降临,正要坠入梦中之际,一名花月水阁侍女便推门而入,随后拉着七皇子殿下,往隔间而去。
吴蜀一看,老熟人了。
这个侍女姐姐,名为朝露,是蜀国那边的人,算是这位七皇子殿下的娘亲贵妃娘娘与蜀国“余孽”传递消息的桥梁之一。
吴蜀三天两头往这花月水阁,其实绝大部分是为了传递消息而已。
早些年吴蜀无论走到哪里,就连上茅房拉屎,都有一大票人盯着,因此传递消息之时,格外小心谨慎,吴蜀甚至都不敢多看这位侍女姐姐一眼。
吴蜀知道这样的“桥梁”肯定不止一座,但无论哪一座暴露,都要牵连不少人命。
意图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只是不知她今日为何如此莽撞,竟然直接将吴蜀拉入隔间之中,难道不怕被有心之人发现吗?
吴蜀刚要说话,就被朝露一把捂住嘴,拉着往密道里走去。
吴蜀挤眉弄眼好半天,朝露才从怀中摸出一片丝绸,递给吴蜀,说道:“要是我死了,你把他送回蜀州藏剑山!”
吴蜀心中一震,其实早就知道要秘密回到蜀州的消息,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
吴蜀接过这一片丝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些小字,只认识其中一小部分,是古蜀国文字,想必是什么重要情报。
花月水阁,有三大座阁楼,花阁月阁赏花赏月,而这水阁,则是建在水上。
朝露带着吴蜀来到水阁底部,吴蜀伸出手摸了摸,冬至的安宁河,冰冷刺骨。
还未深呼吸一口气,就被朝露拉着跳入河中。
在这耳目遍地的京城,想要无声无息消失,趁着夜色从安宁河中游出去,是一种办法。
只是从这花月水阁游到城外,起码得有十余里路,河水冰冷刺骨不说,遇见往来船舶,还要潜入水中躲避。
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其实吴蜀在皇宫中,也悄悄习了武,只是京城高手众多,任何一种武功,都不敢练得太深,尤其是内功,太容易被人看出根脚。
因此吴蜀面对这十余里安宁河,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好在朝露姐姐似乎武功不错,内力更是绝佳,不仅拖着吴蜀游了大半路程,还数次给吴蜀渡气。
只是刚一上岸,朝露就把吴蜀扔到地上,一顿拳打脚踢,自顾自又羞又愤了半天,才恶狠狠骂道:“老娘给你渡气,你竟敢伸舌头……啊啊啊啊……”
吴蜀倒是没有理会朝露,只是自己站起来,仿佛那些拳打脚踢落在身上,却半天不疼。
此时的吴蜀,眼露精光,气势陡然一变,似乎换了个人一般。
再不是以前被酒色伤身萎靡不振的七皇子,倒像是隐匿在黑暗中的杀手,运筹帷幄的谋士,兵临城下的将军……
朝露停下拳脚,愣在原地,对吴蜀突然间的变化有些茫然。
吴蜀回头看了一眼生活了二十年的京城,又拍了拍朝露的肩膀,叹道:“从京城开始,今日之后的天下,会有很多人死去。你我也不例外,说不定哪天就死得不明不白。走吧!”
……
皇宫之中,那座侍寝皇帝陛下最多的寝宫前,贵妃娘娘钟姝独自一人立在原地,任由雪花落在头上肩上,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贵妃娘娘双手拢入袖中,身前身后的雪地里,并无脚印,看来独自一人已经站了许久。
似乎是害怕贵妃娘娘被冻着,一名小宫女提着火炉,一路小跑朝宫门而去,只是一不留神,没有注意脚下深浅,在贵妃娘娘身旁摔了个狗吃屎。
小宫女也不喊疼,而是慌慌忙忙将摔落出的炭火重新收拾进炉子里,手上被烫了几个泡也浑然不知。
贵妃娘娘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未责骂,只是问道:“那年你卖身葬父葬母,随后又随我进宫,到如今有多少年了?”
小宫女掰起手指认真算了一番,答道:“我记得那年我十岁,今年是十六岁,应该有六年了吧。”
贵妃娘娘叹了一声,自顾自说道:“六年前的事,仿佛仍在昨天……二十年如一日,二十年前的生活,好像也仍然在昨天……”
小宫女眉头微皱,思索一番之后,仍然不明所以,便不答话。
贵妃娘娘吩咐道:“我记得你父母是楚国人,你入宫前,最喜欢喝那酸梅汤,如今回想起来,我却后悔没有与你共饮一碗。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宫外找个做酸梅汤的师傅,带进宫来也做给我尝尝,记得多带点钱,不然人家可不愿意挪步。”
小宫女看了眼越来越深的夜色,心中有些害怕,却又不想违抗眼前这位救命恩人,只得按吩咐行事。
皇宫前,皇帝陛下的狩猎队伍回宫,浩浩荡荡。
公孙蛟立马宫墙外,看着皇帝陛下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二十年前的皇帝陛下,一统天下,结束天下百年战乱,放在史书中,也能称得上是千古一帝的人物,必将万世留名。可惜遇到那个蜀国女子,咱们贵妃娘娘之后,就变得整日昏昏沉沉……要不是有我在,只怕这座天下,早就被那些叛国逆民搅得翻天覆地,再被那关外马蹄踏得山河破碎……对不起了,皇帝陛下,再让你多活一天,这万里河山,就要多一分被踏碎的风险!”
贵妃娘娘寝宫前,钟姝看着那个一如既往走来的皇帝陛下,双手拢入袖中,面露微笑。
皇帝陛下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年来愁眉不展的动人女子,哈哈大笑起来,快步向前。
不知她今日为何如此开心,眉宇间尽是笑意,仿佛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皇帝陛下走到钟姝身前三尺时,钟姝瞬间真气暴涨,以一根钢针钉入皇帝吴棘眉间……
皇帝陛下驾崩,那位罪魁祸首的贵妃娘娘,任凭武功再高强,也无法多活半刻。
一统天下二十余年的大羽王朝是否就此覆灭,还是个未知数。
重要的是,这座天下,要开始变天了。
京城之中,因为新皇立嫡还是立贤的缘故,整天吵得喋喋不休,几个朝中说得上话的大臣一夜之间消失之后,朝堂上的声音便小了许多。
黑夜里,京城及其周边那些灰色地带,也趁着这段时间开始明枪暗箭,争地盘,抢生意。
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从京城传到天下各处。
旧楚国地界,立足于那座洞庭湖畔,国破家族兴的武陵左氏。
雄据渤海之滨的那座观海楼之主,在灭蜀灭楚两大战事中几下汗马功劳,皇帝陛下亲允私兵五万,富甲天下的青州王氏。
百年前贵为天子,国破之后混迹江湖,号称天下剑术之尊,名剑无数的江湖泰斗,玉霞山轩辕氏。
那位皇帝陛下的手足兄弟,灭楚一战后裂土封王的荆州王吴仁。
本是楚国降将,又在灭蜀一战中斩获首功的渝州王柳乘。
隐藏在各处的江湖势力,蜀楚两国余孽……
皇帝陛下驾崩的消息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更有人招兵买马,有人蠢蠢欲动。
乱世将至,人人自危!
……
吴蜀与朝露躲躲藏藏一月有余,终于在某天夜里,赶到那座枫林渡。
过了眼前这条枫林河,就是蜀州,原旧蜀国地界。
朝露本名赵璐,父母皆在当年那场战事中身亡,被蜀北藏剑山收养,由于天资聪慧,十几岁时,便被送到大羽王朝京城,获取情报,传递消息。
如今的吴蜀,也恢复旧蜀国皇族姓氏,更名钟蜀。
钟蜀提着一柄长剑,赵璐则腰挎一柄短刀,二人皆一身黑衣,如两个远走他乡的江湖客,月下起槕,渡舟入蜀。
明月隐入云层,寒风呼啸,河岸边已经干枯的芦苇荡,依旧被吹起阵阵浪潮。
钟蜀单手按住剑柄,朗声笑道:“若是在这种地方杀人,尸体沉入江中,天亮时分,就会被这河中游鱼啃食殆尽,世间消失两个人,不留半天痕迹,就像从未来过人间一般。”
赵璐撇了撇嘴,这人真是讨厌,在此时此地,说什么风凉话,真不好笑。
赵璐正要恼怒一番,只是还未开口,就立即察觉到异样,右手马上握住刀柄,眯眼看向对岸芦苇荡某处地方。
“哈哈哈,我原本以为,长公主的儿子真如传言那般酒色成性,就该糜烂一生。现在看来,龙凤之子,岂有鼠辈,既然你能韬光养晦到这种程度,就死在这里吧!”
话音刚落,还不见人影,就有一道剑气划破水面,朝钟蜀赵璐二人小舟而来。
赵璐提起船篙,三两步上前,运转真气,硬接这一道剑气。
船篙与剑气接触的一刹那,立刻节节碎裂开来,直到赵璐身前,船篙化为齑粉,那道剑气的剑势,也已去尽。
那人一边踏水而来,一边笑问道:“女娃娃招式倒是不错,可惜武功差了点,可是师承藏剑山江初那老婆子?”
恩师被称作老婆子,赵璐自然心中气愤,可大敌当前,多分心说一句话,便多一分危机,因此只是紧盯着那人手势,并不言语。
钟蜀将长剑带鞘钉入木舟,问道:“听阁下口音,似乎也是蜀中人士,该不会是二十年前的蜀国叛徒吧?这个年纪又有如此剑术的,我倒是突然一个名字,好像叫什么,刘霆?”
钟蜀突然一顿,又冷笑道:“怪不得对藏剑山江初前辈的招式如此熟悉,原来当年阁下的枕边人,也曾是江初前辈座下弟子!”
那人不知用了何种轻功,直接站立在水中,双眼盯着钟蜀,冷笑道:“想不到你小子久居京城,对二十年前的事情还知道得不少,看来更不能让你活着入蜀了。老子是叛徒,可那又怎么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无谓的抵抗,死了这么多人,还不是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老子不想死,提前给自己寻条后路,有错吗?就凭老子的战功,难不成还买不下自己一条命?”
刘霆似乎对当年的事情多有成见,时隔二十年,仍然越说越气,说到最后,便直接提剑杀来。
刚才那一道剑气,还多存试探之意,接下来,可就真是杀招了。
刘霆一剑之后,钟蜀赵璐二人的木舟就碎裂成两片。
钟蜀急忙遁入水中,往深处躲避。
赵璐却不知为何,不退反进,提起短刀就迎上那人剑气,明知不敌,还选择硬碰硬的打法,不要命地接近刘霆。
钟蜀见着这一幕,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逃也不是,打也不是,钟蜀可不想送人头。
虽然名义上钟蜀为主,赵璐为仆,可这一路上,赵璐可没把自己当成仆人,钟蜀一口一个姐姐,才换得赵璐的平等待遇。
赵璐这是要以命换伤拖住刘霆让自己逃命?
看这架势显然也不像啊,难道是另有隐情?
刘霆被不要命的赵璐缠住,一时之间倒是也没分出手来寻找潜入水下的钟蜀。
钟蜀看着身上多处负伤,快要坚持不住的赵璐,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一狠心,运转体内那些少得可怜的真气,浮上水面,将袖中绑的毒箭暗器射向刘霆,拉着赵璐就极力往水下斩去。
只是刘霆也不是等闲之辈,又对二人抱了必杀之心,立刻潜入水中,追查二人位置。
随后又浮出水面,朝着水下二人一剑劈下。
刹那间水面翻滚,整条枫林河,竟被刘霆一剑之下,直接一分为二,劈出一道巨大鸿沟。
河边有个麻衣老人,老人旁边,站着个戴着面纱年轻女子。
二人衣衫皆被这一剑剑气余波震得如大风吹拂,尤其是老人的白胡子,被这剑气产生的余波吹得分成两缕,一左一右。
如此大场面,二人皆是云淡风轻之色,仿佛真是云游天地间,万事不关己的一老一少两神仙。
年轻女子扯了扯被溅了些许河水的面纱,问道:“你还不出手吗?若是刘霆再来上一剑,这小子可就得当场毙命!”
老人盯着水下二人,摇了摇头,说道:“依我看,这小子没那么容易死。我常言修心修心,看来你也没听进去多少。这心急的人,无论看剑招还是看人,亦或是看世间万物,都布了一层雾,看不真切。你心中急躁,便看不清眼下形势,刘霆心中急躁,便不知自己一剑杀不了那小子。偌大一个渝州,剑客却全是废物,这小子心中比你稳,刘霆想杀他,至少也得再来两剑!”
说完之后,老人朝身旁年轻女子伸出两根手指。
年轻女子撇了撇嘴,有些无言,自己辛辛苦苦跟了钟蜀这小子一个多月,可不就是为了保他顺利入蜀吗,要是临了功亏一篑,怎么能心中不急,想想都觉得气人!
只不过好在旁边这老头从来没说过什么大话,说是一剑,就是一剑,说是两剑,那就是两剑!
河水被刘霆一剑劈开之后,并不见二人踪影,只是某处茂密水草中,隐约藏有二人黑衣,随着波涛晃动。
刘霆又是一剑劈下,无数水草青苔和其中黑衣都炸裂开,却无刘霆预料中的血肉横飞场景。
原来隐藏在水草中那些衣衫,真的只是衣衫。
年轻女子眨了眨眼睛,原来如此,死到临头还有金蝉脱壳之法。
老人笑了笑,说道:“若是你在那刘霆的位置上,多半这一剑之后,就要以为对方惨死在你剑下,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就直接回头走人。修心不足,当是如此!”
年轻女子,有些愤懑,可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无奈鼓起腮帮子,又锤了锤拳头,催促道:“哪这么多大道理,你自己说的啊,他扛不过第三剑,快出手去吧你,救下他咱们好收工,快去快去……”
老人点了点头,伸出两根手指,虚空往那刘霆的第三剑一戳。
刹那间浪涛回头,气势汹汹直扑刘霆而去。
刘霆瞬间挥出数剑,狼狈化解老人轻轻一指之后,冷声问道:“前辈是何方高人?难道凭着这一手武功,就想与我渝州作对吗?”
“滚!”
刘霆见对方丝毫不在意自己搬出渝州放的狠话,也懒得再纠缠,直接施展轻功逃遁而去。
反正又不是老子刘霆想杀他,而是渝州城中高坐王位那渝州王柳乘想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点钱,还不够老子卖命。
麻衣老人正要回头走人,水面上突然浮出两个人,吓得年轻女子赶紧捂上眼睛。
刚才亲眼所见,这小子可是脱下全身衣物的,还包括那个名叫赵璐的女子,估计衣服也被他扒了下来。
老娘可是个黄花大闺女,若是看了一男一女赤身裸体,以后眼睛会瞎的。
不过几息之后,又悄悄透过手指缝瞥了一眼,随后噗嗤一笑。
二人现在身上这两件衣服,跟刚才被劈碎那两件简直一模一样,到底穿了几件啊?
钟蜀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赵璐,大口喘气之后,大喊道:“感谢老神仙前辈和仙女姐姐救命之恩!我这侍女受伤颇重,不知老神仙和仙女姐姐可否赐下两瓶金疮药药?”
麻衣老人哈哈大笑,说道:“恁个龟孙儿,脸皮也忒厚了。老夫要是给你金疮药,待会儿你上岸之后,直接跪下砰砰砰磕头,说得声泪俱下,要我教你武功,老夫若是拒绝,岂不是显得很无情,传出去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但我又实在不想收你为徒,说不定会选择直接打死你,反正毁尸灭迹也很方便!所以啊,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老实在水里待着吧!”
钟蜀尴尬一笑,有些悻悻然,这老头当真厉害,自己刚冒出个拜师的念头,就被对方一猜一个准。
没办法,生逢乱世,没点武功傍身,总是不安全,即便身俱大羽王朝和蜀国两国皇族血脉,随便一个江湖侠客,都能一剑了结自己,那些混江湖的,出刀出剑出拳之后,就只有敌我之分,可不会管你是哪家皇子哪家殿下的,反正人家孑然一身来去如风,随便易容一下往哪座乡下山里一躲,即便你有百万大军,又去哪里寻仇?
钟蜀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道:“不知老神仙是何方神圣,又为何救我?说起来,萍水相逢,也算是一桩善缘,待我返回蜀州之后,必将亲自登门道谢。若是前辈不染凡尘,咱们喝喝酒下下棋品品茶,续上这一桩香火情,也算是一桩人间美事。”
麻衣老人瞪了瞪眉头,“我修心大半辈子,不好意思拒绝的时候,出手杀人最方便,你这么为难我,是不是很想试试?至于为何救你,那就不是什么萍水相逢了。这世间之人的关系,如那蛛网一般,虽然千丝万缕,但总能相连。世间争斗不休,看似错综复杂,却又总能找到千丝万缕的蛛丝马迹。有人想让你死,那就自然有人想让你活。参与到世间争斗中,如果连敌人朋友都分不清楚,不用怀疑,就是一颗棋子。”
钟蜀被瞪得一愣,再不敢厚着脸皮说话,这老头,应该真会杀人,哪怕是现在杀了自己,钟蜀都相信他能做到。
钟蜀神情严肃,朝那麻衣老人远远一揖。
自己明明可以一辈子风轻云淡衣食无忧,却从小在那京城努力装疯卖傻,如今又只身入蜀,可不只是为了当那将来蜀国遗民造反之后的新皇帝。
那些人的谋划,其实钟蜀多多少少也猜到一些。
钟蜀立刻叹了口气,即便完全猜到了,又能如何呢?
偌大一座天下,半数之人皆棋子!
娘亲钟姝曾经说过,“我可以让你坐上新蜀国那张龙椅,至于坐上去之后,你是自己与他人对弈,还沦为他人棋子,亦或是不问世事只求一生富贵平安,都由你,那是你自己的人生,我管不了!”
其实钟蜀当时回问了一句,“能不能不去蜀国,不坐那张龙椅?”
娘亲钟姝摇了摇头,很严肃地说道,“不能,那是你的责任!你若是不去,你会死在某个地方,然后由某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用你的身份,代替你去……不是做娘亲的不让你活,而是这些事情,我也左右不了,生在帝王家,你若是不想死,那就乖乖听话,坐上龙椅之后,你自然可以选择!”
麻衣老人和那年轻女子走后,钟蜀将游回岸边,将昏迷的赵璐放在沙滩上。
人还没醒,也不知道呛没呛水。
再加上她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衣衫也破了不少,让钟蜀颇有些为难。
毕竟男女有别!
虽说钟蜀混迹花月水阁不少年,对这男女之间的事情,不敢说精通,起码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但眼前这个女子,和那些花魁可不一样。
会打人!
关键钟蜀还打不过。
要是解她衣服的时候醒了,挨一顿揍都是小事,要是解释不清,接下来还要与她相伴而行,那可就难受了。
钟蜀深呼吸一口,开始战战兢兢解开赵璐衣衫,每一个动作都如履薄冰,心中默念无量天尊。
兴许是无量天尊保佑,直到重新帮赵璐穿上衣衫,赵璐也只是轻哼了几声,皱了皱眉头,并未醒来。
钟蜀长出一口气,看着昏迷不醒的赵璐,感叹不已。
不愧是习武之人,这身段的确没得说。
容貌嘛,算不上绝佳,但与花月水阁那些天生娇媚的花魁相比,赵璐这小妮子,又另有一番风味。
钟蜀一边想咧嘴笑着,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原来是赵璐醒了,不过眼神有些迷茫,即便察觉到身上伤口已经被钟蜀包扎好,也没有如钟蜀预料之中那般,跳起来锤上钟蜀几拳,就算是行动不便,也得大骂一顿,骂上个一个钟都不带重复的那种,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片刻之后,钟蜀察觉到异常,顺着赵璐目光望去,只是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一尊江月而已,并无特别之处。
钟蜀看着赵璐,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丫头一身杀气还是如此之盛,眉宇之间,又像是写满了伤心。
难不成是想起了什么过往事,与那刘霆有关?
怪不得之前不要命也要死磕刘霆!
钟蜀叹了口气,这些过往之事,他也掺合不了,只是既然在一个年轻女子心中留下如此伤痕,必然也不是什么小事罢了。
很久之后,钟蜀才了解到那段尘封的恩怨。
二十年前,刘霆的发妻是蜀国江初前辈弟子,而刘霆早早料定蜀国战败,为求生路,直接叛变,骗得妻子情报,直接导致赵璐父母所在的部队全军覆没。
而刘霆的妻子,自然因为泄露军机被江初斩首。
从此之后,刘霆就跟江初一脉磕上了。
那位一手将赵璐养大,并且代师授业的师姐,也死在刘霆剑下。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再看天底下所有美好事物,就都要掺杂一丝苦味了。
花月水阁那些花魁,不就是楚蜀两国遗民居多,整日说着娇言媚语,其实个个眉宇间,都挂着一段往事。
天下纷乱,你我皆是凡人,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吧?
钟蜀也没有率先开口,只是背上满身伤痕的赵璐,一路向南。
鬼知道那刘霆会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人在江湖,能跑就跑!
所幸有星月照路,又有寒风提神,不然以钟蜀的体力,还真坚持不了多久。
……
半个月之后,钟蜀独自一人,上了那座蜀山。
而赵璐,则回了蜀北雪湖郡藏剑山养伤。
蜀山位于蜀西桃林郡,实际上比藏剑山更远,钟蜀之所以绕路先去蜀山,是因为蜀山有个想杀很久的人。
钟蜀踏着落雪,顺着那条听了无数次却从未走过的小路,翻过明明险峻得不行却取名善柔的山峰。
虽说是夜间,但月光映雪之下,目之所及,也有很远。
善柔峰外,是一片巨大荷池。
二十年多前,钟姝还是蜀国长公主,跟随自家皇族队伍上山访道。
不过当年那个小丫头,性子急躁,可耐不得自家队伍打着繁杂仪仗,用那慢吞吞的脚步,走这慢慢长看不到头的山路。
于是钟姝便灵机一动不动,悄悄离开队伍,抄了险峻善柔峰的小路。
时值六月,酷暑难耐,钟姝也没想到,在这崎岖群山之中,还藏着如此大一座荷池。
也算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钟姝顿时心中欣喜,把登山沾了不少泥土的鞋子随脚踢到一旁,纵身跃入荷池之中,赤足轻点荷尖,于荷池之间翩飞。
一边飞舞还一边口中默念,“老子就是仙女下凡,白鹭青蛙莲藕,速来拜见……急急如律令,呵…嘿……”
可惜这个一袭红衣的小姑娘,学武时也多有偷懒,轻功不精。
一个不留神,脚下便踩到一个头顶莲叶挖莲藕的小道士。
然后,二人就双双坠入荷池之中,惊起一滩鸥鹭……
……
谁能想到,当年的小道士和小姑娘,一场大战之后,一个被迫嫁入大羽王朝京城,四面皆敌不说,还要冒着随时被杀的风险,为那些死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一一布局。
而另一个,断了双腿侥幸未死,便在这一片荷池前,枯坐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间,就像死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哪怕是只言片语。
即便钟姝身居皇宫之时,与外界也多有消息来往,却也不敢说不敢问。
一旦走漏蛛丝马迹,再被有心人大做文章,那位一统天下的皇帝陛下,就是屠了整座蜀山,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钟蜀少年时,时常看见,自己那位母妃,独自一人在自己寝宫时,便总会看着一片荷叶发呆,眼神呆滞……
每到这种时候,钟蜀为不敢打扰,只得独自一人,悄悄帮着母妃放哨。
可以说,钟姝有多思念那个人,那钟蜀就有多恨那个人。
如今这一片荷池,只剩些破败泛黄的残枝枯叶,艰难接住些许落雪,就已经摇摇欲坠。
钟蜀看着荷池对岸那个如几片破烂荷叶堆积起来,毫无生机的人影,埋藏了很多年的愤恨顿时涌上心头,直接拔出长剑,杀将过去。
……
两甲子之前,藏剑山天降陨石,被一位铸剑师铸成七把名剑,散落于藏剑山各处。
百年以来,与剑意契合者,寻得长剑出世,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江湖豪杰。
第一柄紫电,为八十年前蜀山掌教黄兴所得,可惜六十年前,蜀中洪灾,阴雨连绵数月之久。
这位蜀山掌教,便仗剑升天,凭借一身修为,硬生生驱散盘踞数月不退的层层阴云,让蜀中百姓重见青天。
可惜漫天紫电过后,长剑折毁,老道也随之仙逝。
第二柄,名为仁心,儒家某位夫子,率弟子云游至此,讲学之际,名剑仁心竟自行出世,收藏在青州儒家圣仁庄中。
第三柄,名为烛天,五十年前轩辕天子所得,为原本已经走向没落的轩辕一族再续数十年辉煌。
第四柄,九五,帝王之剑,原为蜀国皇帝所得,蜀国被灭后,又被大羽王朝皇帝吴棘霸占。
第五柄,醇仙,当年楚国有个书生,生平好酒好剑好诗,便成了酒仙剑仙诗仙,人言此子乃天上仙人做客人间,楚国洞庭湖畔那座谪仙台,便是因此而来。可惜楚国一战被灭之后,人和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六柄,离伤,当年洞庭湖畔楚国门阀武陵左氏嫡女左鹤所得,可惜此女虽武功高强,却为情所困,楚国被灭二十年来,处处与家族作对。
最后一柄,枯荷,江湖传言被荷池对岸枯坐二十年这个中年道士所得,剑藏于荷池中,可惜无一人亲眼看见,因此,传言也只是传言。
钟蜀有些生气,他凭什么资格,能得到藏剑山的名剑,凭什么资格能与前六位相比?
钟蜀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冲过荷池,朝着对岸枯坐的中年道士眉心一剑刺去。
剑至中年道士身前三寸,中年道士却依旧如死了一般,没有一点动作,甚至钟蜀完全无法感知到对方真气流转的气息涟漪。
只是长剑如同被禁锢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进不能进,退又退不得!
气得钟蜀直接放掉长剑,一屁股坐在枯败荷池中,一边撒泼打滚,一边破口大骂……
当年那个一袭红衣的小姑娘落水之后,也曾双手叉腰,指着小道士就是一阵乱骂。
可惜小道士从未下过山,背背道德经还行,骂人这件事,可是万万不擅长。
当然了,小道士又不觉得自己理亏,便气得直接撒泼打滚起来……
等到钟蜀骂得累了,想上岸找个地方坐着休息时,那中年道士才终于伸出几根手指,朝着钟蜀曲指一弹。
钟蜀身上几个穴位,顿时如被封锁一般,强烈的疼痛感传来,却喊也喊不出,动也动不了,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中年道士抬起手,钟蜀便被拘押在空中,如一具尸体般,被中年道士随意击中身上各处穴道。
钟蜀神魂俱颤,可是眼前这个中年道士,却连喊疼的权利都不给钟蜀。
虽然钟蜀也知道,此等功法,虽然剧痛难以忍受,却相当于帮助钟蜀洗髓伐骨一番,日后习武,便可事半功倍。
江湖中人,家中没个武林高手,可万万没有这般待遇。
数个时辰后,中年道士收回手指,钟蜀便如死猪一般坠落在荷池中。
已经爬不起身的钟蜀,仍是艰难仰起头,向中年道士吐出一口唾沫。
和那个贵妃娘亲一般,只要他们想做的事情,从来不问钟蜀接不接受。
其实早年钟蜀自己怀疑过,自己并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贵妃娘亲与这个中年道士的“孽种”。
只是那几次大费周折的滴血认亲之后,钟蜀便打消了疑虑。
再后来,钟蜀又开始有了个更莫名其妙的想法,自己并不是贵妃娘亲的儿子……
只是每每想到此处,钟蜀就不敢再想,更不敢去寻找答案,毕竟养育了自己二十年,自己也喊了二十年的娘亲,这血缘关系,不是也是了,又何必乱想呢。
钟蜀从怀中掏出一张锦帕,揉成一团扔给眼前这个中年道士。
这张锦帕,是贵妃娘亲亲手缝制。
二十年来,一年只逢一次,每次就缝上几个钟蜀看不懂的奇怪符号。
想来天底下能懂得这些奇怪符号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个枯坐了二十年的道士了吧。
“自己拿着慢慢欣赏吧,小爷就不打扰了!”
钟蜀伸了个懒腰,虽然方才剧痛了几个时辰,但是这会儿,体内一股热流游走全身,实在是神清气爽得不行。
如此良机,得找个地方好好打坐,修行内功才是。
其实蜀国这个地方,钟蜀实在没有太多亲切感,说到底,还是害怕。
从小就被逼着装傻,后来又被逼着去那花月水阁。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来蜀国这个地方,号召被公孙蛟以镇压余孽之名,被压榨得喘不过气的蜀国遗民,起兵造反,光复蜀国。
后来钟蜀才知道,自己那个一心复国的贵妃娘亲,暗地里和打压蜀地多年的公孙蛟,其实有不少交易。
也许他们要的,只是自己这个身份而已。
蜀国长公主,牺牲自己让整个蜀国免于屠城。
如今直接杀了皇帝陛下,天下必将大乱。
而蜀楚两国遗民,又会觉得钟蜀帮他们报了个天大的仇。
这等功德,再加上蜀国皇室血脉,到时候振臂一呼,名正言顺,何愁复国不成?
只是钟蜀从出生起,就被束缚了二十年,每日还要担惊受怕,会不会突然从哪冒出个杀手,一刀了结了自己。
如今好不容易离开京城,看到了挣脱牢笼的希望,钟蜀可不想让这蜀国变成另一座牢笼。
因此觉得这个皇位,太过于烫手,况且若是将来兵败如山倒,就只能成为他人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因此钟蜀太过想要一身高强的武功,尤其是在那枫林河,见过刘霆和那麻衣老人出手之后,比任何人都要渴望。
到时候老子想走就走,来去如风,谁能留得住?
当年蜀国那位被称作天上仙人做客人间的书生,一人一剑杀入大羽王朝军中,真气用尽之后,直接御剑而走,大羽王朝几十万大军,竟无一人能留住。
即便仅凭一人之力,无法改变战局,但这般潇洒写意,足以让天下人神往!
驱使体内真气由全身经脉游走四肢百骸,最终万川归海融于丹田,钟蜀运转三个大周天后,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
东方第一缕曙光探入蜀山深处,一声洪亮鸡鸣响彻山间。
随后便是随之而来的阵阵鸡鸣,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钟蜀站在山头上,环视一周,才发现这蜀山,与自己想象中大相庭径。
一块块梯田鳞次栉比,星星点点的茅草屋、竹屋木屋土屋,分布漫山遍野,却又错落有序,田间还有不少芭蕉树栗子树……
哪里是一群只知闭门苦修的道士,分明就是一座烟火气十足的乡间小镇。
也难怪,二十年前一场大战,蜀中不知死了多少青壮,还没缓过劲来,前有渝州王柳乘,后有公孙蛟那狗官,打着镇压余孽的旗号,处处为难,赋税奇重。
要不是当年蜀山掌教背着那块供奉了百年之久,足有半人高的陨玉,孤身进京,在那大羽王朝朝堂之上,对皇帝陛下好一阵歌功颂德,只怕蜀山也免不了奇重赋税,收留不住这些老弱病残。
如今倒是一副新气象,那些看着破得不行,让人看一眼都会觉得漏风漏雨的小屋子里,渐渐升起炊烟。
不少中年妇人,或是缺胳膊断腿的汉子,走出屋外,在那雪地中寻一块空旷之地,开始排成队列,打一种拳。
此种拳法,求慢不求快,求轻不求重,求曲不求直……
看起来也不像是武学争斗之拳,反倒是像那强身健体的了。
本来打拳强身健体吧,是一件好事,可偏偏有个年轻小伙,扛着一柄不知从哪捡来的破烂古琴,架在打拳的村民面前,就是一阵乱弹。
这琴音嘛,起初倒是与这拳法的速度契合,村民们打上一拳,他便拨动一弦,等到节奏适应之后,他就开始越来越快,到最后,恨不得十个手指头同时按上琴弦,搓过来搓过去,就这样还觉得不够尽兴,便大唱起来:“老子是蜀山一剑仙,吃红薯不吃皮,逮秧鸡要上天……老子是蜀山一把火,惹我就烧你家母鸡窝……”
气得领拳的中年妇人往雪地里狠狠一跺脚,就要抓住年轻小伙子一顿削,可奈何中年妇人长得五大三粗,就是跑不过扛着一把古琴的年轻小伙。
靠着“飞毛腿”这一手功夫,年轻小伙在蜀山可谓嚣张跋扈,偏偏就是偌大一座蜀山,除了掌教那老头,还没人追得上他。
小伙见中年妇女追到一半便气喘吁吁,只得坐在原地对着小伙破口大骂,顿觉无趣,便将古琴插在雪地里,仰天叹道:“无敌是多么寂寞……”
钟蜀有些哑然失笑,在那京城时,整日勾心斗角,做一件事得来来回回想五六遍有无漏缺之处,哪里见过这些。
年轻小伙这才注意到站在善柔峰上的钟蜀,屁颠屁颠跑过来,然后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斜着眼问道:“兄弟,新来的吧,咱们蜀山的规矩,拜山先拜道,拜水先问天。进了咱们蜀山,自然是先拜过了蜀山第二人,王湖大剑仙,也就是我了,然后才能去找那掌教老头拜道,懂吗?”
见钟蜀不说话,这位自称王湖的大剑仙,又拍了拍钟蜀肩膀,补充道:“你放心,拜过我这位大剑仙之后,我自然会罩着你,这蜀山,没人敢动你一根毛!这保护费嘛,意思意思就行了,老子也不是啥贪财的人,兄弟高姓大名啊?先报个名号,让我这个做大哥的认识认识!”
钟蜀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答道:“在下钟蜀!”
“钟蜀是吧,以后我就叫你小钟了……钟蜀?我靠你不会就是咱公主殿下的令尊…不对,令堂……额,那个……犬子是吧,失敬失敬!”
钟蜀点了点头。
王湖便真的大吃一惊,围着钟蜀仔细看了好几圈,“啧啧啧,我也觉得像,越看越像!早就听藏剑山那边的人说过,没想到老子是第一个见着真人的!”
王湖越说越激动,随后便大喊道,“公主殿下的犬子回来喽,大家快来看啊……”
随后便是周围的男女老少,一起围上来,拿着鸡蛋或者红薯,拉着钟蜀问个不停。
好在一个身穿破旧却干净的紫袍,脚下却踩着草鞋,扛着锄头镰刀的老头路过,才帮钟蜀解了围。
若不是这一身紫袍,钟蜀都要以为眼前这位,是个寻常农家老头。
只是在这蜀山,能够穿一身紫袍的,也只能是那位张姓掌教了,昔年扛着那块巨大陨玉入京,被大羽王朝皇帝赐下一身紫袍,封为天师。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好像整座大羽王朝,都在刻意遗忘旧蜀国的一切,人人都在歌颂大羽王朝一统天下的功德和繁华,没人愿意想起那蜀楚两国旧地,每年还会饿死不少人。
钟蜀立定在原地,朝着这位紫袍天师,毕恭毕敬行了一个道家之礼。
老道笑呵呵摆了摆手,便把镰刀扔给钟蜀,自己扛着锄头走在前面,钟蜀就跟在后面,一老一少,一边在田边走着,一边拉着家常。
钟蜀提到昔年张天师入京时,自己还太小,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娘亲又卧病在床,没能前去拜见,不过张天师带的蜀山雪茶,娘亲倒是饮了不少,身体舒服许多。
老头倒是不关心这些,还埋怨钟蜀这孩子过于客套。
随后便自顾自骂了起来,“这件事,你不提还好,你这一提,老夫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咱们蜀山那块供奉了百年的陨玉,不说黄金十万,起码也得值个万儿八千银子吧,老子就是摆在大街上卖,也有的是人要。要不是蜀中百姓揭不开锅,老子才懒得上那京城。结果就赐老夫一件衣袍,一个破烂天师,金啊银的啥都没见着。你那皇帝老子,都得了天下,也忒小气了。要不是免了蜀山赋税,老子非得赖在你家朝堂上,不给钱不走……”
钟蜀见惯了官言官语,如今面对如此接地气的老头,倒还真没法脸皮厚起来。
掌教老头突然停下脚步,钟蜀一看,心中一惊!
一大片山坡,密密麻麻的,全是坟墓!
掌教老头一边用锄头铲着杂草,一边指给钟蜀介绍。
“这是当年的蜀国太子,你二舅,旁边那个,是四皇子,你四舅,他们二人,当年一人带领一支骑兵,奇袭大羽王朝后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这位,就是当年蜀国皇帝,你的亲外公,当年亲自上露州城头督战,被射了一支毒箭,老夫也无力回天……”
“这边这个,是你三姨夫,也是当年咱们蜀国的驸马爷,在当年,那可真是一时才俊,好好一个年轻人,露州守城一战中,连续十余日未眠,最后大羽王朝的军队涌上城头,他却直接跳下城池,杀入敌军阵中,到最后,想给他立个衣冠冢,愣是连一片衣衫都没找到……”
钟蜀用镰刀割完杂草之后,跪在地上一一磕上九个响头!
掌教老头指着后面那一片坟墓,说道:“后面那些,能找到有名有姓的,都单独立了个碑,藏剑山那座万人墓,如你这般岁数的年轻俊杰也不少,只是也无人能找到他们姓名了……”
钟蜀朝整片山坡砰砰砰以后辈之礼,磕到地上遍布血迹,才被掌教老头拉着起来。
掌教老头问了钟蜀一个问题,“当年那场战争,其实兵力太过悬殊,大羽王朝本来就兵强马壮,又兼并了大楚那边十余万降卒,明知道这场仗打不赢,为何还要打?为何还要豁出去这么多人的性命?”
钟蜀想了想,答道:“若是不打这场仗,的确可保一时平安,可是苟且之后呢,只怕死人会更多,蜀中百姓,永远沦为他人奴隶。”
掌教老头点了点头,却说道:“老夫本是山野客,最烦世间纷乱,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将来那场仗,是你们年轻后辈的,好好打,老夫可不想再被俗世叨扰!”
说完之后,老头便扔下锄头,一瘸一拐原路离去,想来是腿脚有些不便了。
其实当年,这位张天师也是上了战场的,不过江湖人出手,自然有江湖人应对。
大羽王朝那边,除了那位天子之后轩辕问天之外,还有不少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如那位号称渝州第一剑的相思塘罗雀,便隐匿在暗中,专门负责偷袭……
掌教老头以一敌七,仍是斩杀五人,最后拼着全身经脉破碎,一剑劈向数千丈之外的大羽王朝军帐,直接斩杀名将邹平。
如若不然,这灭蜀头功,也轮不到楚国叛将柳乘那王八蛋。
钟蜀有些心悸,将来那场战争,若是打赢了,那一切都好说,若是仍然打不赢,当如何?
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十九岁少年而已,尚未及冠,腹中无谋,剑术不精,如何担得起这种担子?
不过割草这种事情,也算是力所能及了。
这些死在战场上的前辈,可敬可叹可歌可泣。
钟蜀拿起镰刀锄头,在墓碑前一一磕头,然后帮他们清除杂草……
史书上不会记载这么多人,钟蜀更没办法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字。
只能努力打赢未来那场仗,再让后人去记住了。
若是输了,如今这一切,这些墓碑,那些活着的人,都只会如云烟消散。
未来史书上那廖廖几笔,哪里承载得了这些当世苦楚。
……
日上三竿,王湖肚子咕咕叫,可是看了看家中米仓,又颇有些舍不得。
王湖便拿起新削好那柄木剑,带着一群小孩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着自己编的江湖事迹。
听得几个小孩一愣一愣的,个个拿出烤红薯来当做拜师礼,当场就要王湖收他们为徒,好学上几手绝世武功。
王湖将烤红薯一股脑揣在兜里,随后指着远处那群大白鹅,一本正经说道:“高强的武功,习武习武,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对手,有了一个合适的对手,经常切磋,武功便如那竹笋一般,蹭蹭蹭长个不停,按都按不住。不过你们现在武功低微,强大的对手不太合适,那群大白鹅看见没,谁要是打赢了他们,谁就是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我明天就教他两招绝世武功,不,下午就教!”
四五个小孩跃跃欲试,脚扎马步,神情严肃,随后捏紧拳头,大喝一声,便气势汹汹向大白鹅冲去。
只是耍出一招王湖教的秋风扫落叶腿法之后,还未来得及出拳,就被大白鹅追着啄得嗷嗷叫。
直到王湖一声令下,“撤退!”
这四五个小孩才哭喊着跑开。
随后王湖又给他们支了一招。
几人便将村头大黄狗牵过来,这次有了倚仗,就再也不怕那大白鹅,走起路来都昂首挺胸……
王湖骗了几个烤红薯,一拍脑袋,咋把咱公主殿下的犬子给忘了,这可是贵客啊,太失礼了。
也不知道掌教那老头把人家拐骗到哪儿去了,可惜可惜。
不然我与公主殿下的犬子一见如故,非要找他结拜一番不可,那什么,苟富贵,无相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王湖越想越懊恼,可惜刚才没拉着钟蜀兄弟拜把子,仿佛金山银山从身边路过,呲溜一下又没了,于是便揣着几个烤红薯,漫山遍野找钟蜀兄弟。
钟蜀还在帮前辈们割着坟头杂草,便被抱着几个烤红薯冲过来的王湖拉着,非要斩鸡头烧黄纸!
只是没有鸡头也没有黄纸,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从今以后,你我兄弟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随后便拿出刚刚拐骗来的烤红薯,分给钟蜀一半。
只是钟蜀刚要不客气,就又被王湖一把抢走。
钟蜀顺着王湖目光看去,原来是山间小路上,一个年轻女子撑着纸伞,提着一篮新采的雪茶,缓缓下山来。
王湖目不转睛看着那年轻女子,拍了拍钟蜀肩膀,炫耀道:“这可是咱们蜀山第一美女,陈嫣仙子,怎么样,漂亮吧!你们那大羽国京城,哪里看得着这样的美人,也就到了咱们蜀山,才能开开眼界”
说完之后,王湖就拿着从钟蜀手中抢过来的烤红薯,屁颠屁颠一路小跑过去,一口一个陈嫣仙子……
蜀北藏剑山,那块万人碑旁,名叫断柏崖,断柏崖有条极小的瀑布,小小溪涧,飞流直下,又在崖底聚成一个巨大水潭。
当年蜀山那个道士,露州城头一战之后,废了双腿,不仅国破家亡,心心念念的长公主殿下,又嫁去了大羽王朝,以两条拐杖当做双腿,从此地一跃而下。
若不是机缘巧合在崖底水潭遇见那柄枯荷剑,只怕在当年就已经身死道消,如今的蜀山,就会少了一个守了二十年荷池的枯槁道士。
万人碑旁边,立着一名提剑老妪,老妪旁边,又坐着一个花白胡子老头。
江初。
钟梁。
这两人,一文一武,二十年来,各自撑起藏剑山半壁江山。
而如今的藏剑山,也会成为将来的新蜀国朝廷。
老头一席话说完之后,老妪朝老头一瞪眼。
老头便只得马上闭口不言,只是眼神中,写满了文不跟武斗的一脸委屈。
江初掌管军事,钟梁掌管政事,按照江初的意思,就是老子的事,你个破书生别多嘴,你的政事,我也不会过问半分。
对于江初这种不近人情,钟梁颇有些无奈,当年露州那场守城战,她是如此,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还是如此。
只是对于江初这样的臭脾气,钟梁又无可奈何,借他钟梁二十个胆子,也不敢跟江初多嘴一句。
江初虽是一介女流,却是在四十年前,剑术初有小成,独自下山之时,就敢一人一剑,挑了好几个蜀南竹海那边的官府都头疼不已的土匪窝,然后让几百个土匪相互押着去官府自首的狠人。
几百个穷凶极恶的土匪,愣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或者说,敢放个屁的,都已经死了。
老子钟梁一介书生,怎么有可能会打得过?
于是那些既关乎军事,又关乎政事的事务,就只得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吵了,然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都吵不出一个结果,然后草草了事。
只是今天的江初,瞪眼之后,又破天荒多说了几句。
虽然语气依旧是那般强硬,但已经在跟老头商量了。
不过钟梁却是答非所问,没有与江初商量具体事务,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听说咱们那位公主殿下的独子,放着咱们藏剑山不来,而是绕远路去了蜀山那边?”
江初头也不回,冷声道:“他是君你是臣,你们儒家的书呆子,不是最讲究君臣之礼的吗,说什么天地君亲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是放屁不成?”
钟梁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正是因为讲究君臣之礼,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才不得不妄自揣测咱们那位将来的皇帝陛下,如此避近就远,是个什么意思。”
江初冷笑道:“自古都是臣子拜见君主,难道你让他从大羽王朝京城逃回来之时,浑身狼狈,上这藏剑山让满朝文武笑话不成?”
钟梁拂了拂花白胡须,好似恍然大悟,然后说道:“那咱们还是收拾收拾东西,尽快去蜀山拜见吧,免得君臣之间,生了间隙,让皇帝陛下猜忌咱藏剑山有僭越之心,那可万万不行!”
江初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老子又不是不知道,你心里门清儿,少在这套我话,我上这藏剑山,也有个十几年了,像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吗?你想去蜀山,难道我还会拦着你不成?钟蜀在你眼里,是皇帝陛下,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晚辈,若是看着不如他娘亲那般顺眼,回我落花坞便是,顺便还能照看下江澄那自家晚辈。”
……
藏剑山山脚,三百余装备精良的队伍,押着五百余土匪,缓缓进山。
当头那白马银枪的将军之后,是一杆项字旗。
那白马银枪的将军,用绳子绑着一名黑衣人,拖在马后。
马走得不快,这黑衣人却是跟不上脚步,颇有些摇摇晃晃,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也没有一身匪气,反倒是像个读书人。
这几年,蜀中百姓确实过得苦不堪言,但他这等人物,蜀北藏剑山,蜀西蜀山,蜀南竹海,蜀东花塘,哪一路容不得他,哪怕去那露州,也能混口饭吃。
只是不知为何,上了山落草为寇,还在那群穷凶极恶的土匪之中,混得了个不低的位置,尤其是兵法方面,更是堪称天才,让藏剑山这位年轻气盛的项将军,都不得不感慨一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稍稍收敛一身傲气。
这场剿匪之战,其实藏剑山意在练兵,顺便收编了这群土匪,免得将来战端起时,被人策反袭扰后方。
如此一来,即便造不成什么大问题,也够蜀军恶心半天的。
项将军没想到,这群土匪中还有如此精通兵法的人物,能够号令那些土匪,依靠地形甚至天气优势,数次将他困在阵中,让藏剑山吃了不小亏。
估计那黑衣人也没想到,藏剑山这支队伍能够如此勇猛,明明数次被困在阵中,还能次次冲破防线,硬生生的一力破万法。
若不是那些土匪的战斗力实在拉胯,藏剑山这边出动的又是军中的最精锐的部队,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二人,各自输了,也各自赢了。
一个赢在兵法输在兵势,另一个则恰好相反,赢在兵势输在兵法。
手底下士兵各自回营之后,这位项将军将黑衣人拉到自己军帐之中,亲自将绳子解开,抱拳道:“兄台,对不住了,你弄死我这么多弟兄,若是不让你吃点苦头,我这个做将军的,只怕也不太好带兵!”
黑衣人瞥了一眼项将军,并未说话,揉着手腕,直接坐在主位上,竟然自顾自泡起茶来。
项将军有些恼火,按照往常,早就一拳招呼过去了,不服?那咱们演武场见!
怎的这些读书人,都是些啥臭脾气,明明兵败于我,还能如此嚣张,是真的不识抬举。
不过他也清楚,这种人物,若是能够收入藏剑山,会是将来起事之后的一大助力,一人能当千军万马。
但若是收不了,只怕也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藏剑山,若是落入渝州王柳乘手中,那就是敌方的千军万马了。
慈不掌兵!
虽然这些事情,由不得他来决断,但那位江初前辈的脾气,他清楚得很,别说是个精通兵法的小土匪了,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亲临,若是有一言不合,她也敢当场拔剑。
就连蜀山那掌教老头,见了她都要怕上三分,时不时看一眼她提剑那只手,有没有推剑出鞘的迹象。
项将军看着自顾自喝茶的黑衣书生,来来回回叹气半天之后,突然一拍脑袋,走上前去,朝那黑衣书生一抱拳,说道:“兄台兵法谋略,世间罕见,那一战,在下是仗着装备精良的军队,侥幸险胜而已,若是公平对决,在下定然不如兄台!”
黑衣书生听了这一席话,绷紧的脸色也松了下来,递给项将军一杯茶,抱拳道:“输了就是输了,项将军战场冲阵,气势如虹,就算能够预料到,我也只是无可奈何。在下沈惊寒。”
“在下项大雕!”
……
蜀山这边,只有些农家事务,基本上无其它事可做,更没有任何政事处理,钟蜀倒是难得清闲几天。
除了依旧每日去那些旧坟拜上一拜,帮他们除去坟头草之外,钟蜀便帮着这些居住在蜀山的老弱病残做些农活。
其实如今是冬季,也没有什么农活可做,无非就是进山砍砍柴之类的活计,不算啥技术活,如今的钟蜀,四肢经脉都已经打通,虽然内力依旧不济,做起这些来,虽然比不上当地居民,倒也算得心应手。
就是这些简单的事情,让钟蜀收获了好一片赞美的声音。
不过越是如此,钟蜀便越有些害怕,随便一个有心之人,也会怀疑这位在大羽王朝京城生活了二十年的贵公子,故意如此收买人心,根本就是有利可图,才如此行事而已。
好在那位蜀山掌教老头,似乎看出了钟蜀的些许心思,与钟蜀一道铲平那些坟头草时,提到此事,“蜀山本来就是世外之地,不是官府,更不是朝堂。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没人会觉得你是皇帝,就该如何如何,或许在他们眼里,你就只是个热心帮忙的小伙子,恰恰与那喜欢捣乱的王湖相反而已。”
钟蜀倒是听出了掌教老头话外之音,未来的皇帝陛下,该回到朝堂上去,坐上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一直躲在蜀山算怎么回事。
倒不是掌教老头下了逐客令,只是如今的钟蜀,做那农活越得心应手,就越是害怕那张龙椅,内心迟疑不决而已。
若是到时候赶鸭子上架,藏剑山那位江初前辈不满意,就该提着剑来找这掌教老头的麻烦了。
咱皇帝陛下在蜀山活成一个农夫,半天没有九五至尊的样子,你这蜀山掌教,是干什么吃的?
王湖倒是活得轻松,一日三餐还没着落,就敢扛着着一柄破烂木剑,到处惹是生非。
也就只有那位陈嫣姑娘上山采茶时,才会时不时盯着那条下山的必经之路,好厚着脸皮去搭讪几句。
自从钟蜀上了蜀山之后,王湖就总觉得一个人看美女不过瘾,这种好事,必须得拉着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才算得劲。
王湖拉着钟蜀蹲在那条路边,反复念叨着刚从山下某位书生那里学来的词,美若天仙,沉鱼落雁,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眼波才动被人猜……
今天一定要说给陈嫣姑娘听!
只是还没将词背熟,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王湖和钟蜀身边,一拍王湖肩膀,笑嘻嘻问道:“小兄弟,你说的那个陈嫣姑娘,她漂亮吗?”
不仅王湖,就连钟蜀,都被吓了一大跳,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老道何时出现。
王湖被这一吓,花了两个烤红薯才换来的诗句,全然忘却,一怒之下,就要提起木剑与这老头一决高下。
不过转身之后,又发觉老头这一身道袍,虽然样式与蜀山道袍不一样,看起来却比那掌教老头的紫袍都要华贵得多,像是个打不过的人物,便收起木剑,骂道:“好你个外乡老道,贼心不死,竟敢惦记咱们蜀山的女子,别说我了,就连咱们蜀山的张掌教,也不会答应!”
老道退后两步,盯着钟蜀,笑问道:“贫道惦记一个女子,尚且要挨你这年轻人的骂,那某些人惦记天下千万百姓的性命,为了一己之私,要将他们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又当如何?”
钟蜀心中一紧,战端一启,的确会有很多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这老道,明显是来找茬的!
钟蜀刚要说话,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鹤轩老友,怎么上蜀山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反而找上两个小辈的麻烦,是嫌我这掌教待客不周吗?”
那个穿着华丽道袍的老道,听着蜀山掌教老头这一番言语,也不恼怒,反而是呵呵一笑,拂一把胡须之后,双脚一抬,踏着草木朝那蜀山门庭虚若殿而去。
这一手轻功,看得王湖瞠目结舌。
不像寻常江湖高手出场那样气势磅礴,也不像女侠仙子那般踏雪无痕身姿翩翩。
反而就像是寻常人午后出游一般,只不过闲庭信步之下,一步跨出,就是数十丈而已。
王湖咽了咽口水,扯了扯钟蜀袖子,问道:“这老头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钟蜀点了点头,看着那些被老道脚下踏过的草木花叶,别说如何损伤了,就连叶子上的积雪,都还有大半停留,并未掉落,如此功力,实在骇人。
王湖深呼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虽然掌教老头的功夫也算是深不可测,但是方才这老道的轻功,你也看见了,掌教老头不会打不过他吧?咱们虽然武功不行,又没读过啥书,大字不识一个,但好歹也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在这蜀山寄人篱下许多年,如今掌教老头有难,我辈习武之人,怎能视而不见,犬子兄弟,你说是吧?”
王湖越说,就越慷慨激昂起来,拿起手中木剑哗啦啦抖上一个乱七八糟的剑花,试探性问道:“要不咱们悄悄躲在那虚若殿外,要是掌教老头打不过,我就悄悄上去戳他一剑,戳完就跑,如何?”
钟蜀翻了个白眼,认识王湖这许多天,他的那些小心思,怎能不清楚。
哪里是想找机会偷袭那老道,分明就是想偷看二人比武,好偷学一手武功拿去显摆。
这小子对武功的痴迷程度,可不亚于钟蜀。
不过两人的武功的渴望,倒是有些不同之处。
钟蜀想学武功,是为了关键时刻能够保命,不会受制于人。
王湖这小子,就纯纯是……热爱?
不过钟蜀也点了点头,与王湖一起悄悄往那虚若殿而去。
虚若殿中,身穿华丽道袍的老道轻轻落地,朝大殿中央供奉的三清祖师画像行了一个道家之礼。
而掌教老头,也穿上了那一身紫袍,高坐主位之上,居高临下,俯视那说道:“范云轩,你我二人,数十年前曾同游江湖,也算志同道合之辈,怎么,如今故人相见,还没来得及喝酒叙旧,你就要替别人找我麻烦不成?”
范云轩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老哥你也说咱们故人相见,可你如今却高高在上,何其威严,咱们那位祖师爷也曾说过,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所恶,故几於道,难道你都忘了吗?我辈修道之人,岂能被仇恨所惑,背道而驰,忘记修道初心?贫道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嫌麻烦,反而是念及旧情和天下苍生,来与老哥坐而论道一场,让老哥悬崖勒马,重回正道之中!”
掌教老头冷笑一声,说道:“你若是真的念及旧情和天下苍生,怎的二十年前我去寻你帮忙之时,你那苍云观上上下下,都躲到哪里去了?你避世不出,闭目不见,难道天下苍生,就没有疾苦了不成?你说我被仇恨所惑,你那一身华衣锦袍,难道就不是被财富权贵所惑?”
范云轩表情瞬间冷凝下来,冷声道:“我若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来帮你也未尝不可,但我道观上上下下几百弟子,难道也要为了蜀国这必亡之局,搭上无辜性命吗?大羽王朝那德行,你又不是不清楚,若非我委屈求全,我数百弟子及他们的家人,甚至是那些来我苍云观拜道之人,能避得过大羽王朝的刀兵吗?你视他们如草芥,我却视他们重于泰山……”
掌教老头一摆手,走下高位,与那老道范云轩东西而坐,说道:“既然如此,叙旧也就不必,你要论道,我就与你论道一场!”
范云轩笑道:“旧事恩恩怨怨,不提也罢,咱们就说将来蜀国重起兵戈之事!若是你输了,以你蜀山之名,下一道诏书,说明蜀国起兵造反,不仁不义,陷万民于水火,你蜀山不耻与之为伍。对了,下诏之时,别忘了盖上三清印!”
掌教老头手腕一抖,三清印便出现在身前,说道:“若是我输了,这三清印,你拿去便是。若是你输了,苍云观奉上千两黄金万两白银,以作新蜀国军资!”
王湖和钟蜀蹲在虚若殿外,贴墙而听。
王湖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是很懂,似乎有些超出预期,“这俩老头,吵成这样也能忍住不动手,要是老子跟别人吵成这样,早被人追着打了,脾气真好。对了,这三清印什么来头,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犬子兄,你知道吗?”
钟蜀解释道:“天下道庭,共分三脉,蜀山一脉,北庭一脉,南庭一脉,这老道的苍云观,便是南庭道脉之首。说起来,其实北庭道脉承自那位李耳祖师爷,才算正宗,蜀山和南庭,不过后来居上。那三清印,便是祖师爷一代代传下来的,代表道门正宗,下诏必是奉天之诏,每逢天灾人祸或是不义之战,当年的一道诏书,可是能号令天下,救万民于水火的。只是百年之前,大羽王朝率先开始吞并周边小国,而北庭正是在大羽王朝境内,便帮着大羽王朝下了一道诏书,让这出师无名,变成奉天出师!蜀山和南庭看不下去,便在那青州泰山之巅有一场论道,那一场论道,不知多少君王诸侯旁听,可谓空前绝后。三天三夜之后,这枚三清印,便被蜀山收入囊中。不过因为北庭道脉多次胡乱下诏,再加上各方诸侯争民争地相互征伐,即便有这三清印,天下人也没几个看那道门诏书的。大羽王朝一统天下之后,更是把那奉天承运四个字给抢了去,从此以后,这道家诏书,就成了个笑话。”
王湖问道:“那为何这姓范的老道,还非要掌教老头下诏不可?”
钟蜀叹了口气,说道:“各诸侯相互攻城掠地之后,道家在这座天下,早就没了当年的影响力,也就是蜀国偏居一隅,蜀山没有陷入战乱之中,又对蜀中百姓帮衬不少,才得以昌盛至今,蜀国之外,道家人微言轻,但是在这蜀国,蜀山道庭还是有很大影响力的。你不就受了蜀山不小恩惠?若是蜀山下诏说蜀国起兵复国不仁不义,不说蜀国百姓了,就连军中朝堂中,还能否上下一心都不一定!”
说到此处,钟蜀自己也有些心惊。
那苍云观离着渝州不远,想来此次论道,就是那渝州王柳乘授意。
渝州王柳乘,原本也算是楚国名将之一,率众叛变之后,又与蜀国死磕,这才换来那异姓王的位置。
如今大羽王朝皇帝暴毙,天下诸侯必将纷乱,以那柳乘的性子,只怕又会起逐鹿中原之心!
先不说二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愁怨,渝州扼住蜀国门户,蜀国想要复国,必定面临渝州的威胁。
而渝州想要逐鹿天下,更不可能由得蜀国在自己屁股后面摆上二十万大军。
更何况蜀国这座大粮仓,虽然偏居一隅,但谁要是得了,就立马能多出二十万兵马的粮饷来,凭着地势险要,还不用担心被人袭扰后方,搁谁谁不心动。
蜀国和渝州的棋盘,已经在明面上开始落子了。
今天这场问道,便是渝州王柳乘落下的第一子。
就这一颗棋子而已,也听得钟蜀手脚冰凉。
自问若是自己在掌教老头那个位置上,面临这场问道,相必只会任由那姓范的老道拿捏,然后自己都信了那场将来的复国之战不仁不义,愧对天下苍生,愧对蜀国百姓。
王湖倒是听不太懂,反而自在,只是听他们吵得久了,反而迟迟不动手,便有些不耐烦,更何况衣衫单薄,二人蹲在雪地里,若是不动,会很冷的。
于是钟蜀和王湖二人,便围着虚若殿走上一圈,看看有没有既能听墙根,又比较暖和的风水宝地。
王湖穿着自己编织的草鞋,脚被冻的通红,便直接脱了鞋子,走在雪地里,然后蹦蹦跳跳,挥着木剑将自创的“剑仙三式”打上一边又一遍。
然后发现不远处的墙角处,也蹲着两人,其中一人,还是王湖的老熟人,那个居于山脚的儒家书生,墨孤烟。
传闻这个书生,祖上是墨家之人,地位还不低,只是后来墨家没落,才流落此处,成了儒家弟子。
除了读书之外,自己也在山脚开垦了一小片荒地耕种,养活自己不难,但还要养活那些笔墨纸砚书,就有些麻烦了。
因此也在这蜀山上,开办了个小小学塾,学费嘛,蜀山百姓都是些老弱病残,没有多余钱财,自然就是些红薯干粮之类的事物。
王湖得闲时,摸了泥鳅打了野鸡挖了竹笋,或是从别处得了些小酒,也爱去找上墨孤烟大谈特谈一番,然后就到处嚷嚷着蜀山都是俗人,只有老子和那个饱读诗书的儒家弟子,一文一武,才称得上英雄豪杰……
当然了,除了学些诗词歌赋好显摆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那采茶的陈嫣仙子,也爱去听这墨孤烟讲学。
于是每次刚谈了两句诗词歌赋,王湖便拐弯抹角扯到陈嫣仙子身上,打探如何才能求得佳人芳心。
墨孤烟也不烦,只要王湖有问,又不违背律法道义,大都倾囊相授。
一来二去,二人熟了起来,墨孤烟便得了个大烟囱的外号。
王湖喊了一拍墨孤烟肩膀,喊了一声大烟囱,然后便一下跳开,震惊道:“我靠,你们这俩人,听别人墙根拿笔墨记下来也就算了,居然还带个火炉,还他娘的烤红薯?”
墨孤烟瞥了一眼王湖,又对钟蜀点头致意,然后便继续一边听一边抄写。
其实对他这种穷书生而言,买不起书,大多时候都是借书抄书。
更何况两位道家掌教坐而论道,可不是谁都能旁听的,这种机会,只怕天下有识之士,都想抓住仔细钻研。
不过也只有他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更多人,只能看旁边那人的记录,不知传了几手,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失去原本之意,关键还得花钱,还不少。
如今墨孤烟帮着那人抄录,不仅能得到第一手资料,还得收那人不少银子。
旁边那人一边抄书,下笔飞快,一边手拿一个烤红薯啃着,还不忘回头朝王湖和钟蜀一笑,看起来颇有些憨厚。
随后手中不停,自顾自介绍道:“在下江湖人称知天下,但凡江湖中的大事,没有我不知道的,咱吃的就是这口饭。相逢即是有缘,烤红薯你们二人随意,在下手中颇忙,不便行礼,二位不用介意。日后若是需要情报,到荆州绿波廊找我,价钱公道童叟无欺!二位不要误会,以里面那两位掌教的功力,还能不知道我等在此吗,无论谁胜谁负,他们需要我将今日论道之言传出去,我也可以赚点小钱,相互默认,满足各自需而已。”
王湖也不客气,拿过烤红薯扔给钟蜀一个。
钟蜀吃着烤红薯,暗自记下名号和地址,这种人,迟早有用,当年大羽王朝和大楚那场大战,就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用来窃取情报。
就是不知道此人背后那绿波廊,在传出去的版本中,会不会私自改上几笔,或是故意删除一些重要信息。
……
藏剑山到蜀山那条路上,两老两少,四人四马缓缓前行。
正是江初,钟梁,赵璐和项大雕。
钟梁和江初商量着苍云观范掌教上蜀山论道的事情。
讲那前后因果渊源,谁胜谁负之后藏剑山需要采取哪些措施,造势或是压势等等。
江初听得有些不耐烦,数次将手按在剑柄之上。
随后直接瞪了钟梁一眼,弃马施展轻功先行一步。
钟梁话没说完,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便朝着赵璐和项大雕两个年轻后辈使劲挤眉弄眼。
赵璐的伤倒是好得差不多了,旋转着那柄短刀,看着路边风景,思绪却早已不知去了何方,反正不在眼前路上。
项大雕不太爱听这些文人之言,不过军令如山倒,虽然江初前辈和钟梁前辈各自掌管文武,按理说项大雕乃军中之人,不归钟梁前辈管,可江初前辈不愿多言,如今出门在外钟梁前辈的话,也算是军令了,不得不听。
早知道就把那沈惊寒带上了,这位刚从土匪窝子弄回来的黑衣书生,见了江初和钟梁前辈之后,就直接钻进钟梁前辈那藏书阁之中,项大雕数次想找他喝酒,顺便探讨一二兵法,都被婉拒。
范云轩和掌教老头这场论道,持续了很久。
两位道家掌教,既有相互认同的观点,又有相互对立的观点,当然,谁也说不服谁。
掌教老头盘腿而坐,双手交叠于腹部,似是二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旧伤发作,一边论道一边运功疗伤。
范云轩倒是坐不住,在那虚若殿中来回踱步,一边唾沫横飞一边走来走去。
当然了,话比掌教老头多了不少的范云轩,说不服掌教老头,那蜀山山巅独产的雪茶,倒是没少喝。
被王湖唤作大烟囱的墨孤烟,光是抄写的纸,垒起来也有半人高,其实手指早已动不了,只能一直保持握笔的形状,还是笔下不停,听到精彩之处,便在旁边火炉拿上一个烤红薯,用嘴撕开皮,大咬几口助兴。
知天下这边,抄的纸张与墨孤烟差不多高,但是明显要轻松得多,还能与王湖和钟蜀闲聊吹嘘,显然是有什么内家心法傍身。
钟蜀碍于身份不愿多言,大多数时候,是在思索两位掌教论道之言。
在钟蜀看来,范云轩这老道话太多,又夹杂着许多歪理,不知收了柳乘那老狗多少钱,来找这份茬。
反观掌教老头,话虽少,确是字字珠玑,不过对于范云轩的歪理,又大多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这才造成看似双方相持不下的场面,实则范云轩早已落入下风。
王湖对知天下这个知道天底下不少趣事秘史的人,倒是颇感兴趣,此时,蹲在知天下身边,不知吃了多少烤红薯,一边嘿嘿笑着,三番五次追问知天下何处美女最多,哪家女子最有侠气,哪个姑娘又最为妩媚动人……
知天下也不见外,一一为王湖解答。
最有侠气的女子,自然是那东海之滨青州王氏之主,王西岩。
王西岩年少时,曾一人一剑一马,女扮男装独闯江湖数年之久,但凡见了一件不平事,都会拔剑相助,也得罪了不少人,长年被追杀,可就是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后来家中出了变故,父母同时重病身亡,这才无奈回到青州继承家业,掌管青州王氏家族。
那一天之后,几乎王西岩在江湖中得罪的所有仇家,全部奉上重金上门道歉谢罪。
据说大羽王朝皇帝暴毙之后,新皇迟迟未即位,那位原本在朝中掌控不小权柄的公主殿下吴霜,就独自一人到了青州,暂住王氏那座倚龙庄,算是放掉手中权柄,远离京城是非之地。
天底下最妩媚的女子,自然是血灵山那位寒微仙子,传言只是一颦一笑,可倾国倾城。
无论正道邪道,对她一见倾心的江湖中人,可是不少。
不过血灵山无一男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全是女子,她们的脾气,可不太好。
去年就有一个自称魔道中人的江湖客,外号修罗狂刀,修行那江湖中所不耻的双修之法,仗着一身来去如风的轻功,口出狂言要将那寒微仙子当做炉鼎,修行无上功法。
然后血灵山出来数十人,不眠不休,硬生生追杀了此人足足一个月。
从此之后,此人便在江湖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那修罗狂刀的名号,倒是传遍了大江南北。
听得从小便口无遮拦,喜欢胡乱说话的王湖一愣,然后连忙捂住嘴巴。
江湖中的女侠仙子,果然脾气都不太好。
还是咱蜀山的陈嫣姑娘实在,听我王湖胡言乱语这么久,也不曾露出过一点不悦之色。
随后知天下又说了一个江湖中久仅仅凭借容貌便久负盛名的女子,如那范云轩的苍云观,观中有位走路摇摇晃晃,爱吃糖葫芦的道姑,便在渝州和荆州的交界地带,极为有名,不少富家公子,打着进山访道的旗号,大老远赶到苍云山,就为了见那道姑一面。
不过听了半天,没有蜀山陈嫣姑娘的名号,王湖不是很服气。
在王湖看来,陈嫣姑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了,没有之一。
多半是这姓知的小子信口胡邹,诓骗老子,作不得真。
以后老子剑术大成名震天下,高低也得弄个啥榜,将天下貌美女子排个高低座次,这第一,自然是咱蜀山陈嫣姑娘。
两个时辰之后,原本唾沫横飞的范云轩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掐诀,盘腿而坐,在原地施展一门可将视听放大数倍的内家功法。
片刻之后,又一下蹦起身,抱拳道:“今日论道,输赢暂且不提,老弟我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说完之后,就急匆匆往开门而去,一边慌忙四处张望,一边将身上道袍脱下,跑到一处结了冰的水田边上,便将脚下靴子一扔,跳下田里,与正破冰逮黄鳝的村民搭起话来。
这一幕,就连王湖都觉得匪夷所思,老道这是弄啥嘞。
知天下拍了拍墨孤烟的肩膀,问道:“谁赢了?”
墨孤烟凝神片刻,摇了摇头,显然以墨孤烟这般学识,想要分清输赢,也得仔细钻研了。
蜀山山脚下,一名白发老妪,提着一柄长剑,施展轻功往山上而去,气势汹汹。
江初前辈,许多年未曾出剑,又憋了一肚子说不得又无奈何的破事,拿道家的话来说,就是心中不自然。
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可以随意出剑的由头,况且这个冤大头,功力还不低,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范云轩一身华丽道袍不知藏在了何处,此时正在水田里蹦蹦跳跳,故意将脸上和身上衣衫沾满泥水,再施展一门遮掩气机的道家法门。
然后范云轩仔细看了看水中倒映的自己,便真如一个体态佝偻的老者,在这水田中艰难挖着黄鳝泥鳅,来充实一日三餐,点了点头,非常满意。
王湖见了这一幕,心中悔恨不已,原来高手挖黄鳝,也是一种修道法门,看来是自己浅薄了,人生何处不修行,日后再去挖黄鳝逮野鸡,也要分出一部分心神悟道才是。
当初王湖趴在善柔峰上,偷窥了那个枯守一座荷池二十年的道士许久,以为是种上乘修行法门,然后便学着那枯槁道士,面对水田盘腿而坐。
只是一连坐了两三天,都一无所获,还数次坐着睡着,美梦倒是做了好几个,王湖便只得放弃。
知天下笑呵呵坐在王湖身边的田埂上,拿出笔墨记下这一幕,甚至还画了幅“老道摸黄鳝”的草图,到时候找上一位画师,好好敲诈这范云轩老道一笔,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谁能不乐。不给?那就别怪我将此事传遍大江南北了。
墨孤烟揉着手指手腕,一边摇头一边哑然失笑,这道家前辈,修为越高,便越返璞归真接近自然,一眼望去,多与世俗之人无异。
反观儒家,学识越富,就越是爱惜声誉,甚至重于性命,往那儿一站,不说丰神俊朗,也得让人知道自己是仁义正直之辈。
也许两家学问根本的差别,就凸显于此吧?
至于谁家更好?这世上注定没有答案,至少这个时代,没有。
如果有答案,也就只有当年楚国那位儒道兼修,酒剑诗三绝的谪仙人了吧。
可惜潇洒得意之后,就在二十年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如今能够出世论道一场,想必会为天下学子解开心中不少疑惑。
钟蜀叹了口气,有些沉重。
在钟蜀心中,早已将这找茬的范云轩当成未来蜀国的敌人,越是不拘泥于世俗,越是狡诈,将来蜀国对付起来,就越难。
二十年前,苍云观不过是楚国境内一个小道观,那场大战中,在大羽王朝和大楚之间左右逢源,挣了不少银子,才有今天这道家南庭一脉之首的地位。
当然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当年楚国最大那座若水观,上下几百条人命,一夜之间就只剩下皑皑枯骨。
这桩惨案,当年楚国深陷大战之中,无力调查,而大羽王朝一统天下之后,也曾数次调查,不过最终不了了之,无论有没有结果,都没有公布于世,就连钟蜀这个当了十九年的七皇子殿下,也丝毫接触不到内幕。
江初前辈站在那座最高的善柔峰上,手指按住剑柄,脸色冷冽,四处寻找范云轩那狗贼,寒风拂过,白发飘飘,此时的江初前辈,宛若杀神现世。
老子一介武夫,可管不了你们什么论道不论道的,只要敢来找茬,先吃我一剑再说。
此时的江初前辈,脸色冷冽,寒风吹过,又有苍苍白发飘飘,宛如一尊杀神在世,杀气蔓延千万里。
范云轩小心翼翼暼了一眼江初之后,又赶紧回头,尽可能将头埋低,差点连那老腰一起栽进水田里。
我的娘咧!这也忒吓人了!
早就听说藏剑山的江初剑法高绝,只是在渝州那边,但凡习武之人,对蜀山和藏剑山都有些嗤之以鼻,就连渝州剑法第二的刘霆小儿,都敢跟江初门下死磕……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听信那柳乘的鬼话,这可是有生命危险的事情啊,一万两银子怎么够,得加钱。
范云轩还在原地聚精会神挖着黄鳝泥鳅,不敢斜视一分,生怕露出半点马脚被那杀神江初逮个正着。
只是片刻之后,就立马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周围冷飕飕的?
杀气!
范云轩抬头一看,原来是周围村民早已换了一块水田,只有范云轩太过聚精会神,才没有察觉。
此时的江初,正站在水田之外,离着范云轩不到一丈。
范云轩立即如临大敌,连忙后退几步,双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形成一个对敌拳架,然后立在原地,威胁道:“这可是老乡的水田,你别乱来,把这田打坏了,你得赔!”
江初冷笑一声,却也没有拔剑,只是以指尖射出一道剑气,剑气所指之处,正是范云轩眉心。
剑气去势极快,甚至都来不及眨眼,吓得坐在田埂上看戏的王湖一抖。
只是不知为何,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范云轩被一道剑气刺中眉心毙命。
众人都不知道范云轩如何在如此近距离下躲过这一道剑气,只有些许沾了泥水的白发被刺中。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白发落地之时,范云轩已经从水田跑到一处村民聚集之地。
饶是已经打通体内奇经八脉的钟蜀,也看不真切范云轩的脚步,范云轩跑了上百丈距离,只有一道幻影而已。
这就让王湖有些难受了,好不容易遇见一次高手对决,结果愣是啥都看不清。
王湖有些不甘心,扛起那柄木剑,就往前冲去,打算凑近点看,决不能放过这一次偷学绝世武功的机会。
范云轩这老贼躲在人群之中,让江初大为恼火,气骂道:“堂堂一位道家掌教,一观之主,千里迢迢从渝州边界苍云山跑到蜀山来找茬,我还以为有多神气,没想到也是一个缩头乌龟而已,有本事就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
范云轩又是往人群中一缩,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找茬?多难听,咱这是正儿八经的坐而论道,换句话说就是喝茶聊天,谁来找茬了,谁敢找蜀山的茬,贫道即便打不过,也要为蜀山出一口恶气!”
听着这不要脸的话,江初前辈更加生气,行走江湖数十年,还是头次遇到这般不要脸的人物。
咱一介粗人,吵架咱不擅长,就喜欢打架!
可是这缩头乌龟躲在人群中不出来,江初又不敢随意出手。
江初拔剑出鞘,盯着范云轩,说道:“这是蜀山,不是你那苍云山,离着蜀国边界还有数百里之遥,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范云轩叹了口气,躲在人群中也不是长久之计,也亏得这些老乡厚道,想来是念自己来时送稻种麦种的情了。
要是他们见着打架就四散而逃,有个哪家孩子摔伤的话,别说江初了,里面那个蜀山掌教张老哥也不见得会放过自己。
不过片刻之后,范云轩就嘿嘿一笑,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跑得不慢的王湖兄弟,是个极好的小伙子,贫道送他一桩机缘,想必张老哥也不会阻拦。
嘿嘿,小伙子与老夫真是有缘。
想好退路之后,范云轩脸色马上冷峻下来,看向江初,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与你一战便是,你江初剑法高绝,难道我苍云观的道法,就是吃素的不成?为免伤及无辜,可敢天上一战?”
江初冷笑了一声,“如此甚好!”
随后便仗剑登天,一人一剑,立在层云之间。
范云轩却并未随江初登天,而是一步跨出,抓起扛着木剑的王湖,就往山下狂奔而去!
王湖有些不明所以,大喊道:“啊啊啊,犬子兄弟,我床底下还藏了半两银子一壶酒……告诉大烟囱,让他帮我照顾好陈嫣姑娘……”
江初前辈大喝一声,提剑追去。
行走江湖,不怕不要命的,就怕不要脸的!
大烟囱墨孤烟听着王湖这些胡言乱语,尴尬揉了揉额头,吼这么大声,只怕今天傍晚时分,村里关于三人的传言,就会有好几个版本。
墨孤烟有意无意瞥向那条陈嫣姑娘每日采茶的小路,恰好那一柄熟悉的白色纸伞从拐角处出现,吓得墨孤烟瞬间转头,看向别处。
钟蜀,则有得忙了!
既然江初前辈到了蜀山,那藏剑山其余重要人物,马上也该出现来了。
在蜀山,除了掌教老头与那枯槁道士之外,其余弟子几乎全部出山,分散在蜀国各地,行侠仗义也好,田间劳作也好,反正都在力所能及,尽量帮衬着蜀国百姓。
其余人,基本就是这些老弱病残的农夫了,钟蜀完全可以将自己当做蜀国一个普通百姓。
藏剑山可不一样,如今最起码已经有个十万大军,未来蜀国的朝廷文武百官,基本也已经成了雏形。
藏剑山的人一来,就不会像在蜀山这么轻松了。
不过除了江初前辈,藏剑山那位钟梁老先生,听起来倒是极好相处的。
当年钟梁先生年轻时,其实也是一个穷书生,最爱写诗赋文。
可惜诗文总不出彩,至今几十年过去,仍没有一首拿的出手的诗文。
不过在官场上,倒是无比顺遂,一路升迁到吏部尚书,才将近四十余岁,可谓诗文失意官场得意了。
只是就是苦了他那些官场上的下属门生,不背上几首钟梁先生的诗词,在他门下还真混不走。
当年钟蜀的娘亲钟姝还在蜀国宫中时,也曾当过钟梁老先生一段时间的文弟子,就因为背书这一件事,数次闹得蜀国皇宫鸡飞狗跳。
不过还没等钟梁老先生在这吏部尚书的位子上得意几年,大羽王朝的大军就兵临城下。
那会儿这位蜀国最年轻的吏部尚书,从登上都城露州城头开始,就与兵部尚书斗气。
一边打仗呢,一边比谁杀人多,谁杀人快,谁射箭准……
到后来,实在没得比,便比谁酒量好,谁蹦得高,谁朝城下那些大羽王朝的大军吐口水吐得准……
若不是城头上还有不少助阵的女子,尤其是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宫中女官之首江初前辈,又担任督战官,只怕两位尚书大人,都快要比谁尿得远了。
据说最后大羽王朝大军登上城头之时,两位尚书大人还抢剩下的半壶酒来着。
后来钟梁被江初从死人堆里拉起来,回头一看,一家老小尽数埋骨沙场,妻妾子女家仆,无一人独活。
那位比钟梁年长十余岁的兵部尚书,倒是有个五六岁的小儿子,差点偷偷摸上城头去,还好被人发现,不管他哭不哭,强行拉着走了,如今在蜀南竹海那边,也算一位文采武功皆不错的青年才俊。
只是醒过来的钟梁翻遍了死人堆,也没有找到这位老友的尸首。
不知道二十年过去,这位钟梁老先生,还喜不喜欢作诗了。
若还是喜欢,背上几首也未尝不可。
也不知道赵璐那年长钟蜀一两岁的姐姐,身上伤口好了没有,会不会过来,若是这次再见面,定要说她几句才是。
哪有明明武功不及对方,还这么拼命的。哪怕有血海深仇,也得等功力大成之后,再去寻仇,不然若是一不小心死在对方剑下,岂不是永远报不了仇?
这苍云观老道范云轩,只怕又要有惊无险,从江初前辈手里逃走了。
二十年前那一战,江初前辈对上的,是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自称无名无姓,甚至在江湖中从未出现过,一战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世间从来没有过一样。
那个年轻人与江初前辈有一场赌约。
若是江初前辈赢了,连同他在内的数十江湖高手,从此不会踏入蜀国一步,更不会继续帮着大羽王朝攻打蜀国。
反之,若是江初输了,则不得踏出蜀国一步,也不得对大羽王朝将军数十位关键人物出剑。
二十年前,江初前辈早已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那号称渝州第一剑的相思塘罗雀,就曾败在江初前辈剑下。
谁能想到,一个江湖中从未出现过的年轻人,对上江初前辈这样的剑客,还能有如此结局。
若是点到为止只分胜负,则江初胜。
若是分生死,则那年轻人重伤,江初死。
能够以伤换命,说到底,还是江初前辈输了。
江湖厮杀,若不是实力远胜对方,从来就没有点到为止四个字。
范云轩老道将王湖作为人质,江初就不敢贸然出手,只要跑到蜀国边界地带,这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算是有惊无险收入囊中了。
和钟蜀预想情况不太一样,没有见到那位钟梁老先生,也没有见到赵璐小姐姐。
只有一个神采奕奕的年轻人,自称来自藏剑山,姓项。
这个年轻人,一见到钟蜀,就把脑袋哐哐哐往地上一磕,直接行了见到帝王时的跪拜之礼。
起身之后,就朝钟蜀一抱拳,沉声道:“微臣项大雕,以藏剑山十万将士之名,斗胆向皇帝陛下问上一拳!”
蜀山山脚下,那位一路上的精神尚好的钟梁老先生,不是腰疼就是腿软,拉着赵璐,死活不走了,见赵璐无动于衷,便直接躺在地上哀嚎起来。
赵璐揉了揉额头,有些无言以对,不想让我这么快上山,好歹也装得像一点不是?
项大雕身材魁梧,足足比钟蜀高了一个头还不止。
这个时候,能够来蜀山见到钟蜀,且上来就行跪拜之礼的,想来在藏剑山军中,也是个不小的人物。
最起码是藏剑山军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将来蜀国复国之战,这些人将会是蜀国大军的中流砥柱。
不过想来,蜀中男儿,在二十年前那一战中,已经死伤大半,如今的蜀军,也只能是这些年轻人。
这一拳,算是如今的蜀中儿郎,问那从大羽京城回来的年轻人,有没有资格坐此蜀国皇位。
更是问蜀国百万户未来的希望?
这些军中的将士,不怕苦,也不怕死,唯一怕的,就是劳碌半生,临了战死沙场之后,将来的蜀国,还是落得个任人欺凌,百姓食不果腹的下场。
如果能换来个太平盛世的希望,哪怕这数十万条性命,全部折损在那沙场上,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希望,他们就死得其所。
钟蜀从出生起,命运中就注定要接上这一拳,而且只能胜不能败。
哪怕钟蜀内心一直在抗拒这种宿命,可是一出生就在风暴中央,若非天道眷顾,惊才绝艳之辈,谁又能够逃脱。
也许这天底下,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也只有二十年前楚国那位谪仙人……
可是那位谪仙人何等风采,天下潇洒得意第一人,倾尽全力向大羽王朝大军出剑,还是落得个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的结局,最终也挽救不了大败的楚国。
也许这就是那位谪仙人消失二十年的原因吧。
而公孙蛟那种人物,能力很强,注定能够搅动风云,却是那风暴的中心,天下千万百姓因他受苦受难……
至于那渝州王柳乘,荆州王吴仁,以及那自称武林至尊的轩辕氏……看似势大,却不过是趁乱而起,追逐权势利益之辈,不足为虑。
其实这是京城花月水阁当中,某位琴师的酒后之言,当时钟蜀只顾着传递情报和担惊受怕,只当是酒后狂言,并未仔细思量。
如今一想,二十年前随楚国一起覆灭的阴阳家,最是看不起追逐权势利益之徒,至于这阴阳家追求什么,阴阳大道?证道长生?
就不被世人而知了。
不过当年的阴阳家,确实是诸子百家盛极一时的门派。
据说若不是大羽王朝与楚国大战之时,阴阳家出现了内讧,甚至相互厮杀起来,最终一统天下的是大羽王朝还是楚国,都是个未知数。
天下纷乱,势力众多,各方所求,也不尽相同,一个利字,还无法囊括天下大事。
……
项大雕无父无母,从小便被藏剑山收养,从十余年前藏剑山开始组建军队起,就一直在军中,年纪不大,却是军中元老级别的人物,武学造诣必定不低。
不过身在军中,习武大多数时候习的都是军中厮杀,以一敌多,冲锋陷阵,和寻常江湖客的一对一厮杀,多有不同之处。
而钟蜀,虽然略有修炼,却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因此从来不敢深练。
不过来到蜀山之后,被那枯槁道士打通全身经脉,再加上本身资质也不低,多多少少也有一战之力。
项大雕摆了一个拳架,斜视钟蜀,全身气势陡然攀升,不过与杀气不同,更多是一种孤军陷阵却气势磅礴之势。
钟蜀扭了扭脖子,将那些微弱真气游走四肢百骸,起身迎敌。
憋了十九年,一句语言,一个动作,都不敢超出娘亲的指示之外,每天都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于非命,导致布局多年的计划,全盘皆输。
哪怕是到了蜀山,也不敢多说几句,多做些事情。
如今能够酣畅淋漓打上一场,也算痛快。
项大雕的拳法,不取巧劲,打的就是一个刚猛,一拳摧毁身前一切的气势,一拳上来,拳罡呼啸,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面对这种阵势,钟蜀也就不能取巧了,既然要打,就必须堂堂正正打败他。
军中尚武,可不尚拳。
一个皇帝陛下的名头,能让他们跪地磕头,可未必能让他们心中服气。
若是自己武功不济,哪怕是按照那位钟梁老先生的意思,项大雕故意让拳,然后自己赢了,一旦事迹败露,在军中就更不能服众。
钟蜀未练过任何招式,从招式上来说,不敌。
担惊受怕十九年年,心中萦萦绕绕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比拼拳意气势,更不能赢。
那就只能比狠!
你敢硬扛我一肘换来打我一拳,那我也就敢硬扛你两拳换来一脚之机。
如何?
反正老子体内经脉皆已打通,能将伤势分摊到全身各处,并且一战之后,复原极快。
片刻之后,钟蜀倒地三次,项大雕倒地一次。
再片刻之后,钟蜀依然倒地三次,项大雕倒地两次。
二人起身之后,都是鼻青脸肿,身上各处,皆是带血伤口,依然互换一拳,然后便再次倒地。
项大雕倒在地上,艰难从怀中掏出一壶酒,狂饮之后,将剩下的小半壶扔给钟蜀。
钟蜀接过酒,一饮而尽,显然小半壶酒,不能尽兴,骂道:“你小子不厚道,下次有酒的时候,得老子先喝!”
项大雕哈哈大笑,“敢起身再战否?”
钟蜀艰难爬起身,站在原地都有些踉踉跄跄,仍是用尽全力,朝项大雕递出一拳。
再次互换一拳之后,二人再次倒地。
只要还能爬起来,这一拳,就免不了。
这种敢以伤换伤的打法,倒是颇为出乎项大雕的意料。
原本按照钟梁老先生的意思,这场必输的问拳,项大雕便是出拳刚猛,打得难解难分之后,卖几个破绽,让这位将来的皇帝陛下,以巧取胜。
随后自然会有人在军中大肆宣扬,说项大雕败在咱新皇帝陛下手下……
以项大雕在军中的武功,在那演武场上,就没几个人能跟他打成平手,更何况是二人皆重伤,仍未分出胜负的局面。
军中陷阵,最怕的就是掌权那位,太过懦弱自私,要不就是犹犹豫豫,满心盘算着利益得失,害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肯对深陷阵中的孤军施以援手……
殊不知战场厮杀,打的就是一股士气,只要气势足够,孤军深入又如何,以少对多又如何,粮草断绝又如何,照样能够取胜。
自古以来,多少能够力挽狂澜的猛将,不是死于敌军,而是死于掌权者。
后人翻看史书上那廖廖几语,便是大大的窝囊两个字。
这一场问拳,项大雕打得很爽,也很服气,咱皇帝陛下,对老子胃口。
那位蜀山掌教老头,站在山头远眺重伤倒地的二人,摇了摇头,转身走了,自言自语道:“钟梁老儿瞎折腾,真是他娘的晦气,这疗伤的药草,必须找藏剑山给老子报销,还得是双倍价钱!”
赵璐和钟梁老先生,终于上了蜀山,躲在某座山头上。
赵璐看着倒地之后又不断爬起互换一拳的两人,最后却是钟蜀以一招猴子偷桃,打得项大雕求饶,结束了这场问拳。
钟梁老先生,则是看着赵璐,笑道:“璐丫头,你这眼神儿,莫不是心疼了?你多年前就去了京城,回到藏剑山后,又一直养伤闭门不出,与项将军,自然是不相识,怎么的,莫不是心疼咱们那位皇帝陛下?”
赵璐小脸有些微红,瞪了钟梁老先生一眼,问道:“你故意在我身前大说特说那苍云观的范云轩老道来找茬,是不是就为了支走我师父去追杀范云轩,你好趁机安排项将军问这一拳?”
钟梁被戳穿了小心思,嘿嘿一笑,“璐丫头不愧是在京城待了这么些年的谍子,聪明伶俐,非常人所比,项大雕那王八蛋,就得老夫暗示明示多次,才能理解半分。”
随后又继续继续问道:“咱皇帝陛下怎么样,你应该比我了解得多,你觉得如何?”
赵璐撇了撇嘴,无奈道:“还能如何?喜怒不形,神色百变,堪比戏子,不,比戏子更胜一筹。我见过他这么多次,可是隐隐有一种感觉,每次见的,都不是真正的他,而是他演出来的一个人物,需要他演什么,他就能演什么,从来不是真正的自己,哪怕将来他坐上那张龙椅,只怕也是去演一个皇帝而已。这种人,哪怕临死,也丝毫不惧,甚至还能生出八百个心眼来,让人……害怕?若是他在我这个位置上,去做那潜伏在敌后的谍子,肯定会比我出彩千万倍!”
钟梁笑了笑,说道:“身处风暴漩涡中心,若是不如此作为,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个未知数,既然他活着到了蜀国,自然有此心性!听你师父说,这趟蜀山之行后,你就不回藏剑山了?”
赵璐点了点头,轻叹道:“大羽京城那边,是去不成了,被那刘霆见了相貌,渝州估计也去不成,至于是去荆州青州还是楚国故地,抑或是那轩辕氏……不管去哪里,师父自会安排妥当。咱们蜀国,能用的谍子本来就少,更何况我在大羽京城待了这么些年,保命的本事,自然是比那些师弟师妹强得多!”
钟梁咳嗽了两声,说道:“其实还有个地方,缺个你这样的女子,回头你师父追杀完那范云轩老贼,我跟他商量商量,如何?”
“哪里?”
赵璐皱了皱眉头,除了潜伏在那几个地方,能够窃取情报或是暗杀,对蜀国有价值,还有哪里?莫不是更加凶险之地?
钟梁指了指身后,东方,蜀国旧都城露州的方向,“咱们皇帝陛下登基之后,那皇宫之中,自然还缺个皇后娘娘!”
蜀州边界,灰头土脸的范云轩,抓着奄奄一息的王湖,以一根竹竿渡河。
到了河对岸,就是渝州,总算能够松口气。
一路上数百里的追杀,还带着王湖这个人质兼拖油瓶,几乎耗光了范云轩的真气。
江初前辈追杀一路,其实也只出了七剑。
这七剑,皆有把握不伤到王湖。
当然了,也是笃定范云轩老儿不敢拿王湖当做挡箭牌。
若是王湖一死,江初没了顾忌,那他范云轩,也就活不长了,可以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范云轩踩在竹竿上,拎小鸡仔一样提着王湖后背的衣服,二人一起渡河。
王湖被折腾了一路,木剑早已不知道丢在了何处,艰难大骂道:“他妈的,老王八蛋,你要是不教老子几招一流绝学,老子早晚把你那苍云观的道姑全部嚯嚯了!”
范云轩呵呵一笑,轻蔑道:“就你?文也不行武也不行,长得还这么丑,老子那苍云观里养的母猪,也不一定看得上你……干什么干什么,弄啥嘞,被老子提着后背,你这么挣扎,跟个乌龟王八似的,碍老子眼睛!”
临近对岸,范云轩将王湖往岸上一扔,伸了个懒腰,总算逃出那老娘们的虎口了,女儿家家的,下手也忒狠了点,那些个剑气,就是奔着把贫道劈成两半来的!
王湖在岸上滚了几圈,正要破口大骂,突然一个激灵,然后拔腿就跑。
范云轩看着跑得飞快的王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明所以,然后便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运转真气,施展轻功往侧面飞去。
就这一瞬间,范云轩脚下竹竿一下子炸开,连带着岸边的枯黄芦苇荡,也顺带被削去一大半。
范云轩赶紧拂了拂胸口,顺口气。
好在王湖这小子,那股子天生的直觉,比老夫的道法还要厉害三分,明明身上没有丝毫内力,偏偏就能提前预知这一道剑气。
果然,带着这小子没错,真是老天爷相助,道法自然。
范云轩想到这一层,便开心不已,如一个小孩子一般,朝河对岸的江初做了个鬼脸。
江初站在岸边,眯了眯眼睛,直接腾空而起,一瞬间劈出数道剑气。
范云轩如王湖一样,拔腿就跑,只不过跑的速度,比王湖快了数倍不止而已。
只是江初既然在江湖中成名已久,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接下来连绵不断的剑气,挨个封锁范云轩的逃跑路线。
当年江初最巅峰时,最长一道剑气,直接劈碎了五十里外的巨石。
跑得再快,有用?
不管如何腾挪闪躲,可供躲避范云轩躲避的空间越来越小,四周泥土不断被剑气一斩之下,四处崩裂,就连范云轩脸上嘴上,都被溅了不少泥土。
范云轩后悔不已,大骂一声晦气,向地上不断挥拳,打算直接以拳罡打通一条隧道,土遁逃命。
唉,真是福兮祸所依,道法不自然,早知道就不要随性而行,孩子心性一场了,果然自律才是最自然的道法。
算了,千金难买早知道,老夫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焉知非福矣,焉知非福矣。
范云轩还在以极快的速度用拳罡打着地道,忽然剑气停了。
范云轩转头一看,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是柳乘老儿的援兵来了,还算厚道。
一名白衣男子立在河边,与江初隔岸而望。
白衣男子手中未曾握剑,却有十余柄长剑围绕着白衣男子,游转不定,似是水中游鱼,活物一般。
这般御剑的功夫,江湖中的成名高手,也没有几人能够做到,起码对那渝州第二剑的刘霆来说,很困难。
白衣男子向对岸一抱拳,朗声道:“江初前辈,在下罗鹰,奉王上之命,来此接应范掌教,顺便,与前辈论剑一场!”
随后又转过头,瞥了一眼范云轩,说道:“范掌教,此地不宜久留,既然论道功成,就回你那道观去吧,王上答应你的银子,自然会分文不少送到你手中。”
江初冷笑道:“论剑!就凭你,也配?你老子罗雀那种只会偷袭的剑法,也敢自称剑客,简直是侮辱剑客两个字,回去告诉柳乘小儿,渝州之人,敢到蜀国境内者,老子见一个,杀一个!”
范云轩见大事不妙,也不管这罗鹰小辈是否轻蔑老子这一观掌教,直接一溜烟跑了,逃命要紧。
王湖一边追着范云轩,一边大骂,“狗日的,老王八蛋,折腾了老子一路,也不传授几手武功,别让老子找到你那苍云观,要不然,就算嚯嚯不了道姑们,老子就盯着她们使劲看,使劲看,恶心死你个老王八蛋……敢惹老子,早晚烧了你家母猪圈……”
……
蜀山,虚若殿中,放上了两口大铜鼎,鼎中装满了各种药材,还有昏迷不醒的钟蜀和项大雕二人。
赵璐和钟梁老先生,一人负责一口鼎,在鼎下生起火来。
钟梁老先生倒是颇有闲情逸致,不知从哪找来几个红薯,放在火堆旁边,同时温上一壶酒,坐在小板凳上,翻看一本蜀山前辈所作的无名道书。
钟梁老先生一边翻书,一边啧啧道:“这蜀山的晚上,怎么他娘的这么冷,难不成这大晚上的,满山积雪还能化了?要不是老子早有远见,迟早得冷死在这蜀山。别说,这烤红薯就酒,还真别有一番滋味,最是驱寒。当年老夫年轻的时候,可就靠着这烤红薯捱过寒冬腊月,可惜后来金榜题名,一转眼,就已经好几十年没吃过这玩意儿……”
赵璐则是对钟梁老先生的自言自语充耳不闻,自顾自拿着一根烧火棍,一边戳来戳去,一边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脸色颇为复杂。
虽说从小到大,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尤其是在那大羽国京城花月水阁潜伏的时候,真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习惯了每天担心朝不保夕的日子,怎么突然之间,就要去当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呢?
就因为自己从那大羽国京城,将钟蜀这位皇帝陛下带回来?
赵璐看了看鼎中一身伤口昏迷不醒的钟蜀,摇了摇头,虽说认识此人许久,又朝夕相处了一月有余,可始终是因为任务,其实在赵璐心底,并不算熟悉,丝毫没有心安之感。
哪怕是在那枫叶渡的时候,这人原本可以逃,却又回过头救了自己一命……
可是这狗东西,趁着自己受伤,然后打着包扎伤口的名义,占了自己多少便宜,而且下手不知轻重,三番五次弄疼老娘,真是个大色狼,气死了,早晚打他几拳,不,几十几百拳……
更何况爹娘师姐都死在那叛徒刘霆手中,如今大仇未报……
赵璐揉了揉被身前火堆烤得通红的脸颊,撇着嘴叹气,又挑了挑眉梢,将长发挽到身后,捏紧拳头又松开……
唉!
烦!
真想把这些忧愁烦恼胡乱揉成一团,再一拳打碎。
……
钟蜀一个激灵,突然醒了,却睁不开眼睛,用尽了全身力气,动不了一个手指头。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发现虽然眼睛睁不开,又莫名其妙能看见东西。
不过这些东西,就更莫名其妙了。
明明是黑夜,却没有月光,只有些许寥落的星辰,在深空远处点点闪烁。
一股莫名其妙的吸力,抓着动弹不了分毫的钟蜀,往那无尽深空之中,坠落而去。
眼前星辰越来越多,光芒越来越盛,那股吸力也越来越大,最终淹没在一片茫茫白光之中。
再次醒来,不知是自己变小了,还是世界变大了,莲花盛开,朵朵如山峰,田田莲叶,张张遮天蔽日,鲤鱼纵身一跃,直入天上云层,化龙而飞,溅起的溪涧池水,又化作漫天春雨,润泽天地万物……
再接着,则是幽雾漫天,所过之处,山川河流,皆为腐朽,茫茫人海,成遍地枯骨,其间寒风阵阵,皆如剑气,剜肉刮骨……
既有山川秀丽,鸟胖鱼肥,山间清风,云间明月……
又有风云变幻,山石崩裂,湖海沸腾,异兽横行……
既有稻香麦浪,万千粉黛,佳人抚琴,雪月风花……
又有金戈铁马,烽烟四起,尸骸遍地,血浸三尺……
梦境一个接一个,钟蜀依然动弹不得,只得默默数着梦境次数。
千次梦境之后,钟蜀依然动弹不得,只是体内真气,已经可以运转。
万次梦境之后,钟蜀体内真气,只是完全根据梦中意境,游走四肢经脉。
喜怒哀乐愁欲贪嗔痴……每一种意境,带动不同情绪,情绪达到巅峰时,体内气机游走,也到达巅峰。
十万次梦境之后,钟蜀抬手一招,摘来天地之间一道雷电,以雷电作剑,一剑斩下,剑气绵延十万里,所过之处,山川风云皆碎……
只是山川风云被钟蜀一道雷电剑气劈碎之后,梦境却并未消失,而是化作一道道云烟,归于钟蜀丹田,随着钟蜀体内真气运转,又散发四周,形成新的天地万物。
二十万梦境之后,钟蜀翻手就是风云变幻,覆手便是日月翻转,再握拳一捏,便将日月揉碎,抬手一撒,天地间便多出万千星辰,随后张口一吸,日月星辰天地万物,系数进入钟蜀腹中,张口一吐,便又是一个新天地……
三十万梦境后,钟蜀将自身变大,越来越大,将日月星辰尽数踩在脚下,直到看不见,可无尽虚空之后,又是新的日月星辰天地万物。
将自己变小时,也是一样,钟蜀摘来一朵茉莉花,站在花瓣边缘,往花朵中央走去,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走到最后,自然是一片虚空,再小之后,又出现新的天地万物。
六十万梦境后,钟蜀再无其他法门,居于天地之间,盘腿而坐,任你日月山河如何变化流转,人间政权更迭,兴亡交替,我自巍然不动!
人间会腐朽乎?
天地会枯竭乎?
……
虚若殿背后,那座掌教老头亲自搭建的竹楼中,盘腿而坐的掌教老头突然喷出一口老血,调息一二之后,对着虚若殿方向骂骂咧咧,“老子看你与那姓项的年轻人一战,以这大梦诀送你一桩机缘,你他娘的反而自己玩上了,嗜睡症是吧,这他娘的都不醒,蜀山最惊才绝艳的前辈,也不过百万梦而已……你他娘的自个玩吧,老子撤功!”
骂完之后,掌教老头收回大梦诀,留钟蜀孤身一人在梦中,还觉得不够尽兴,自言自语道:“要不是身上有伤,贫道非得入梦揍这小子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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