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老人和那年轻女子走后,钟蜀将游回岸边,将昏迷的赵璐放在沙滩上。
人还没醒,也不知道呛没呛水。
再加上她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衣衫也破了不少,让钟蜀颇有些为难。
毕竟男女有别!
虽说钟蜀混迹花月水阁不少年,对这男女之间的事情,不敢说精通,起码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但眼前这个女子,和那些花魁可不一样。
会打人!
关键钟蜀还打不过。
要是解她衣服的时候醒了,挨一顿揍都是小事,要是解释不清,接下来还要与她相伴而行,那可就难受了。
钟蜀深呼吸一口,开始战战兢兢解开赵璐衣衫,每一个动作都如履薄冰,心中默念无量天尊。
兴许是无量天尊保佑,直到重新帮赵璐穿上衣衫,赵璐也只是轻哼了几声,皱了皱眉头,并未醒来。
钟蜀长出一口气,看着昏迷不醒的赵璐,感叹不已。
不愧是习武之人,这身段的确没得说。
容貌嘛,算不上绝佳,但与花月水阁那些天生娇媚的花魁相比,赵璐这小妮子,又另有一番风味。
钟蜀一边想咧嘴笑着,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原来是赵璐醒了,不过眼神有些迷茫,即便察觉到身上伤口已经被钟蜀包扎好,也没有如钟蜀预料之中那般,跳起来锤上钟蜀几拳,就算是行动不便,也得大骂一顿,骂上个一个钟都不带重复的那种,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片刻之后,钟蜀察觉到异常,顺着赵璐目光望去,只是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一尊江月而已,并无特别之处。
钟蜀看着赵璐,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丫头一身杀气还是如此之盛,眉宇之间,又像是写满了伤心。
难不成是想起了什么过往事,与那刘霆有关?
怪不得之前不要命也要死磕刘霆!
钟蜀叹了口气,这些过往之事,他也掺合不了,只是既然在一个年轻女子心中留下如此伤痕,必然也不是什么小事罢了。
很久之后,钟蜀才了解到那段尘封的恩怨。
二十年前,刘霆的发妻是蜀国江初前辈弟子,而刘霆早早料定蜀国战败,为求生路,直接叛变,骗得妻子情报,直接导致赵璐父母所在的部队全军覆没。
而刘霆的妻子,自然因为泄露军机被江初斩首。
从此之后,刘霆就跟江初一脉磕上了。
那位一手将赵璐养大,并且代师授业的师姐,也死在刘霆剑下。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再看天底下所有美好事物,就都要掺杂一丝苦味了。
花月水阁那些花魁,不就是楚蜀两国遗民居多,整日说着娇言媚语,其实个个眉宇间,都挂着一段往事。
天下纷乱,你我皆是凡人,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吧?
钟蜀也没有率先开口,只是背上满身伤痕的赵璐,一路向南。
鬼知道那刘霆会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人在江湖,能跑就跑!
所幸有星月照路,又有寒风提神,不然以钟蜀的体力,还真坚持不了多久。
……
半个月之后,钟蜀独自一人,上了那座蜀山。
而赵璐,则回了蜀北雪湖郡藏剑山养伤。
蜀山位于蜀西桃林郡,实际上比藏剑山更远,钟蜀之所以绕路先去蜀山,是因为蜀山有个想杀很久的人。
钟蜀踏着落雪,顺着那条听了无数次却从未走过的小路,翻过明明险峻得不行却取名善柔的山峰。
虽说是夜间,但月光映雪之下,目之所及,也有很远。
善柔峰外,是一片巨大荷池。
二十年多前,钟姝还是蜀国长公主,跟随自家皇族队伍上山访道。
不过当年那个小丫头,性子急躁,可耐不得自家队伍打着繁杂仪仗,用那慢吞吞的脚步,走这慢慢长看不到头的山路。
于是钟姝便灵机一动不动,悄悄离开队伍,抄了险峻善柔峰的小路。
时值六月,酷暑难耐,钟姝也没想到,在这崎岖群山之中,还藏着如此大一座荷池。
也算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钟姝顿时心中欣喜,把登山沾了不少泥土的鞋子随脚踢到一旁,纵身跃入荷池之中,赤足轻点荷尖,于荷池之间翩飞。
一边飞舞还一边口中默念,“老子就是仙女下凡,白鹭青蛙莲藕,速来拜见……急急如律令,呵…嘿……”
可惜这个一袭红衣的小姑娘,学武时也多有偷懒,轻功不精。
一个不留神,脚下便踩到一个头顶莲叶挖莲藕的小道士。
然后,二人就双双坠入荷池之中,惊起一滩鸥鹭……
……
谁能想到,当年的小道士和小姑娘,一场大战之后,一个被迫嫁入大羽王朝京城,四面皆敌不说,还要冒着随时被杀的风险,为那些死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一一布局。
而另一个,断了双腿侥幸未死,便在这一片荷池前,枯坐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间,就像死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哪怕是只言片语。
即便钟姝身居皇宫之时,与外界也多有消息来往,却也不敢说不敢问。
一旦走漏蛛丝马迹,再被有心人大做文章,那位一统天下的皇帝陛下,就是屠了整座蜀山,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钟蜀少年时,时常看见,自己那位母妃,独自一人在自己寝宫时,便总会看着一片荷叶发呆,眼神呆滞……
每到这种时候,钟蜀为不敢打扰,只得独自一人,悄悄帮着母妃放哨。
可以说,钟姝有多思念那个人,那钟蜀就有多恨那个人。
如今这一片荷池,只剩些破败泛黄的残枝枯叶,艰难接住些许落雪,就已经摇摇欲坠。
钟蜀看着荷池对岸那个如几片破烂荷叶堆积起来,毫无生机的人影,埋藏了很多年的愤恨顿时涌上心头,直接拔出长剑,杀将过去。
……
两甲子之前,藏剑山天降陨石,被一位铸剑师铸成七把名剑,散落于藏剑山各处。
百年以来,与剑意契合者,寻得长剑出世,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江湖豪杰。
第一柄紫电,为八十年前蜀山掌教黄兴所得,可惜六十年前,蜀中洪灾,阴雨连绵数月之久。
这位蜀山掌教,便仗剑升天,凭借一身修为,硬生生驱散盘踞数月不退的层层阴云,让蜀中百姓重见青天。
可惜漫天紫电过后,长剑折毁,老道也随之仙逝。
第二柄,名为仁心,儒家某位夫子,率弟子云游至此,讲学之际,名剑仁心竟自行出世,收藏在青州儒家圣仁庄中。
第三柄,名为烛天,五十年前轩辕天子所得,为原本已经走向没落的轩辕一族再续数十年辉煌。
第四柄,九五,帝王之剑,原为蜀国皇帝所得,蜀国被灭后,又被大羽王朝皇帝吴棘霸占。
第五柄,醇仙,当年楚国有个书生,生平好酒好剑好诗,便成了酒仙剑仙诗仙,人言此子乃天上仙人做客人间,楚国洞庭湖畔那座谪仙台,便是因此而来。可惜楚国一战被灭之后,人和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六柄,离伤,当年洞庭湖畔楚国门阀武陵左氏嫡女左鹤所得,可惜此女虽武功高强,却为情所困,楚国被灭二十年来,处处与家族作对。
最后一柄,枯荷,江湖传言被荷池对岸枯坐二十年这个中年道士所得,剑藏于荷池中,可惜无一人亲眼看见,因此,传言也只是传言。
钟蜀有些生气,他凭什么资格,能得到藏剑山的名剑,凭什么资格能与前六位相比?
钟蜀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冲过荷池,朝着对岸枯坐的中年道士眉心一剑刺去。
剑至中年道士身前三寸,中年道士却依旧如死了一般,没有一点动作,甚至钟蜀完全无法感知到对方真气流转的气息涟漪。
只是长剑如同被禁锢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进不能进,退又退不得!
气得钟蜀直接放掉长剑,一屁股坐在枯败荷池中,一边撒泼打滚,一边破口大骂……
当年那个一袭红衣的小姑娘落水之后,也曾双手叉腰,指着小道士就是一阵乱骂。
可惜小道士从未下过山,背背道德经还行,骂人这件事,可是万万不擅长。
当然了,小道士又不觉得自己理亏,便气得直接撒泼打滚起来……
等到钟蜀骂得累了,想上岸找个地方坐着休息时,那中年道士才终于伸出几根手指,朝着钟蜀曲指一弹。
钟蜀身上几个穴位,顿时如被封锁一般,强烈的疼痛感传来,却喊也喊不出,动也动不了,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中年道士抬起手,钟蜀便被拘押在空中,如一具尸体般,被中年道士随意击中身上各处穴道。
钟蜀神魂俱颤,可是眼前这个中年道士,却连喊疼的权利都不给钟蜀。
虽然钟蜀也知道,此等功法,虽然剧痛难以忍受,却相当于帮助钟蜀洗髓伐骨一番,日后习武,便可事半功倍。
江湖中人,家中没个武林高手,可万万没有这般待遇。
数个时辰后,中年道士收回手指,钟蜀便如死猪一般坠落在荷池中。
已经爬不起身的钟蜀,仍是艰难仰起头,向中年道士吐出一口唾沫。
和那个贵妃娘亲一般,只要他们想做的事情,从来不问钟蜀接不接受。
其实早年钟蜀自己怀疑过,自己并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贵妃娘亲与这个中年道士的“孽种”。
只是那几次大费周折的滴血认亲之后,钟蜀便打消了疑虑。
再后来,钟蜀又开始有了个更莫名其妙的想法,自己并不是贵妃娘亲的儿子……
只是每每想到此处,钟蜀就不敢再想,更不敢去寻找答案,毕竟养育了自己二十年,自己也喊了二十年的娘亲,这血缘关系,不是也是了,又何必乱想呢。
钟蜀从怀中掏出一张锦帕,揉成一团扔给眼前这个中年道士。
这张锦帕,是贵妃娘亲亲手缝制。
二十年来,一年只逢一次,每次就缝上几个钟蜀看不懂的奇怪符号。
想来天底下能懂得这些奇怪符号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个枯坐了二十年的道士了吧。
“自己拿着慢慢欣赏吧,小爷就不打扰了!”
钟蜀伸了个懒腰,虽然方才剧痛了几个时辰,但是这会儿,体内一股热流游走全身,实在是神清气爽得不行。
如此良机,得找个地方好好打坐,修行内功才是。
其实蜀国这个地方,钟蜀实在没有太多亲切感,说到底,还是害怕。
从小就被逼着装傻,后来又被逼着去那花月水阁。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来蜀国这个地方,号召被公孙蛟以镇压余孽之名,被压榨得喘不过气的蜀国遗民,起兵造反,光复蜀国。
后来钟蜀才知道,自己那个一心复国的贵妃娘亲,暗地里和打压蜀地多年的公孙蛟,其实有不少交易。
也许他们要的,只是自己这个身份而已。
蜀国长公主,牺牲自己让整个蜀国免于屠城。
如今直接杀了皇帝陛下,天下必将大乱。
而蜀楚两国遗民,又会觉得钟蜀帮他们报了个天大的仇。
这等功德,再加上蜀国皇室血脉,到时候振臂一呼,名正言顺,何愁复国不成?
只是钟蜀从出生起,就被束缚了二十年,每日还要担惊受怕,会不会突然从哪冒出个杀手,一刀了结了自己。
如今好不容易离开京城,看到了挣脱牢笼的希望,钟蜀可不想让这蜀国变成另一座牢笼。
因此觉得这个皇位,太过于烫手,况且若是将来兵败如山倒,就只能成为他人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因此钟蜀太过想要一身高强的武功,尤其是在那枫林河,见过刘霆和那麻衣老人出手之后,比任何人都要渴望。
到时候老子想走就走,来去如风,谁能留得住?
当年蜀国那位被称作天上仙人做客人间的书生,一人一剑杀入大羽王朝军中,真气用尽之后,直接御剑而走,大羽王朝几十万大军,竟无一人能留住。
即便仅凭一人之力,无法改变战局,但这般潇洒写意,足以让天下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