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轩和掌教老头这场论道,持续了很久。
两位道家掌教,既有相互认同的观点,又有相互对立的观点,当然,谁也说不服谁。
掌教老头盘腿而坐,双手交叠于腹部,似是二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旧伤发作,一边论道一边运功疗伤。
范云轩倒是坐不住,在那虚若殿中来回踱步,一边唾沫横飞一边走来走去。
当然了,话比掌教老头多了不少的范云轩,说不服掌教老头,那蜀山山巅独产的雪茶,倒是没少喝。
被王湖唤作大烟囱的墨孤烟,光是抄写的纸,垒起来也有半人高,其实手指早已动不了,只能一直保持握笔的形状,还是笔下不停,听到精彩之处,便在旁边火炉拿上一个烤红薯,用嘴撕开皮,大咬几口助兴。
知天下这边,抄的纸张与墨孤烟差不多高,但是明显要轻松得多,还能与王湖和钟蜀闲聊吹嘘,显然是有什么内家心法傍身。
钟蜀碍于身份不愿多言,大多数时候,是在思索两位掌教论道之言。
在钟蜀看来,范云轩这老道话太多,又夹杂着许多歪理,不知收了柳乘那老狗多少钱,来找这份茬。
反观掌教老头,话虽少,确是字字珠玑,不过对于范云轩的歪理,又大多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这才造成看似双方相持不下的场面,实则范云轩早已落入下风。
王湖对知天下这个知道天底下不少趣事秘史的人,倒是颇感兴趣,此时,蹲在知天下身边,不知吃了多少烤红薯,一边嘿嘿笑着,三番五次追问知天下何处美女最多,哪家女子最有侠气,哪个姑娘又最为妩媚动人……
知天下也不见外,一一为王湖解答。
最有侠气的女子,自然是那东海之滨青州王氏之主,王西岩。
王西岩年少时,曾一人一剑一马,女扮男装独闯江湖数年之久,但凡见了一件不平事,都会拔剑相助,也得罪了不少人,长年被追杀,可就是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后来家中出了变故,父母同时重病身亡,这才无奈回到青州继承家业,掌管青州王氏家族。
那一天之后,几乎王西岩在江湖中得罪的所有仇家,全部奉上重金上门道歉谢罪。
据说大羽王朝皇帝暴毙之后,新皇迟迟未即位,那位原本在朝中掌控不小权柄的公主殿下吴霜,就独自一人到了青州,暂住王氏那座倚龙庄,算是放掉手中权柄,远离京城是非之地。
天底下最妩媚的女子,自然是血灵山那位寒微仙子,传言只是一颦一笑,可倾国倾城。
无论正道邪道,对她一见倾心的江湖中人,可是不少。
不过血灵山无一男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全是女子,她们的脾气,可不太好。
去年就有一个自称魔道中人的江湖客,外号修罗狂刀,修行那江湖中所不耻的双修之法,仗着一身来去如风的轻功,口出狂言要将那寒微仙子当做炉鼎,修行无上功法。
然后血灵山出来数十人,不眠不休,硬生生追杀了此人足足一个月。
从此之后,此人便在江湖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那修罗狂刀的名号,倒是传遍了大江南北。
听得从小便口无遮拦,喜欢胡乱说话的王湖一愣,然后连忙捂住嘴巴。
江湖中的女侠仙子,果然脾气都不太好。
还是咱蜀山的陈嫣姑娘实在,听我王湖胡言乱语这么久,也不曾露出过一点不悦之色。
随后知天下又说了一个江湖中久仅仅凭借容貌便久负盛名的女子,如那范云轩的苍云观,观中有位走路摇摇晃晃,爱吃糖葫芦的道姑,便在渝州和荆州的交界地带,极为有名,不少富家公子,打着进山访道的旗号,大老远赶到苍云山,就为了见那道姑一面。
不过听了半天,没有蜀山陈嫣姑娘的名号,王湖不是很服气。
在王湖看来,陈嫣姑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了,没有之一。
多半是这姓知的小子信口胡邹,诓骗老子,作不得真。
以后老子剑术大成名震天下,高低也得弄个啥榜,将天下貌美女子排个高低座次,这第一,自然是咱蜀山陈嫣姑娘。
两个时辰之后,原本唾沫横飞的范云轩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掐诀,盘腿而坐,在原地施展一门可将视听放大数倍的内家功法。
片刻之后,又一下蹦起身,抱拳道:“今日论道,输赢暂且不提,老弟我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说完之后,就急匆匆往开门而去,一边慌忙四处张望,一边将身上道袍脱下,跑到一处结了冰的水田边上,便将脚下靴子一扔,跳下田里,与正破冰逮黄鳝的村民搭起话来。
这一幕,就连王湖都觉得匪夷所思,老道这是弄啥嘞。
知天下拍了拍墨孤烟的肩膀,问道:“谁赢了?”
墨孤烟凝神片刻,摇了摇头,显然以墨孤烟这般学识,想要分清输赢,也得仔细钻研了。
蜀山山脚下,一名白发老妪,提着一柄长剑,施展轻功往山上而去,气势汹汹。
江初前辈,许多年未曾出剑,又憋了一肚子说不得又无奈何的破事,拿道家的话来说,就是心中不自然。
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可以随意出剑的由头,况且这个冤大头,功力还不低,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范云轩一身华丽道袍不知藏在了何处,此时正在水田里蹦蹦跳跳,故意将脸上和身上衣衫沾满泥水,再施展一门遮掩气机的道家法门。
然后范云轩仔细看了看水中倒映的自己,便真如一个体态佝偻的老者,在这水田中艰难挖着黄鳝泥鳅,来充实一日三餐,点了点头,非常满意。
王湖见了这一幕,心中悔恨不已,原来高手挖黄鳝,也是一种修道法门,看来是自己浅薄了,人生何处不修行,日后再去挖黄鳝逮野鸡,也要分出一部分心神悟道才是。
当初王湖趴在善柔峰上,偷窥了那个枯守一座荷池二十年的道士许久,以为是种上乘修行法门,然后便学着那枯槁道士,面对水田盘腿而坐。
只是一连坐了两三天,都一无所获,还数次坐着睡着,美梦倒是做了好几个,王湖便只得放弃。
知天下笑呵呵坐在王湖身边的田埂上,拿出笔墨记下这一幕,甚至还画了幅“老道摸黄鳝”的草图,到时候找上一位画师,好好敲诈这范云轩老道一笔,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谁能不乐。不给?那就别怪我将此事传遍大江南北了。
墨孤烟揉着手指手腕,一边摇头一边哑然失笑,这道家前辈,修为越高,便越返璞归真接近自然,一眼望去,多与世俗之人无异。
反观儒家,学识越富,就越是爱惜声誉,甚至重于性命,往那儿一站,不说丰神俊朗,也得让人知道自己是仁义正直之辈。
也许两家学问根本的差别,就凸显于此吧?
至于谁家更好?这世上注定没有答案,至少这个时代,没有。
如果有答案,也就只有当年楚国那位儒道兼修,酒剑诗三绝的谪仙人了吧。
可惜潇洒得意之后,就在二十年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如今能够出世论道一场,想必会为天下学子解开心中不少疑惑。
钟蜀叹了口气,有些沉重。
在钟蜀心中,早已将这找茬的范云轩当成未来蜀国的敌人,越是不拘泥于世俗,越是狡诈,将来蜀国对付起来,就越难。
二十年前,苍云观不过是楚国境内一个小道观,那场大战中,在大羽王朝和大楚之间左右逢源,挣了不少银子,才有今天这道家南庭一脉之首的地位。
当然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当年楚国最大那座若水观,上下几百条人命,一夜之间就只剩下皑皑枯骨。
这桩惨案,当年楚国深陷大战之中,无力调查,而大羽王朝一统天下之后,也曾数次调查,不过最终不了了之,无论有没有结果,都没有公布于世,就连钟蜀这个当了十九年的七皇子殿下,也丝毫接触不到内幕。
江初前辈站在那座最高的善柔峰上,手指按住剑柄,脸色冷冽,四处寻找范云轩那狗贼,寒风拂过,白发飘飘,此时的江初前辈,宛若杀神现世。
老子一介武夫,可管不了你们什么论道不论道的,只要敢来找茬,先吃我一剑再说。
此时的江初前辈,脸色冷冽,寒风吹过,又有苍苍白发飘飘,宛如一尊杀神在世,杀气蔓延千万里。
范云轩小心翼翼暼了一眼江初之后,又赶紧回头,尽可能将头埋低,差点连那老腰一起栽进水田里。
我的娘咧!这也忒吓人了!
早就听说藏剑山的江初剑法高绝,只是在渝州那边,但凡习武之人,对蜀山和藏剑山都有些嗤之以鼻,就连渝州剑法第二的刘霆小儿,都敢跟江初门下死磕……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听信那柳乘的鬼话,这可是有生命危险的事情啊,一万两银子怎么够,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