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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时期,皇帝赵佶嗜好奇花异石,在江南一带设置监官搜查百姓花石竹木及奇珍异宝,时称“花石纲”。花石纲江南监官高知州强取方庄神树、迫害方庄众人。方庄庄主方腊与儿子方天定、胞弟方貌、侄子方杰在江南聚集江南英雄好汉共计一百单一位,上应天星“人冲星”,共举义事、反抗朝廷,最终在与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较量中含恨败北,书写了抨击腐朽统治阶级和赞美起义英雄的可歌精神。
主角:方腊,方天定 更新:2022-12-30 09: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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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方腊,方天定的其他类型小说《江南方纪》,由网络作家“小张公子”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徽宗时期,皇帝赵佶嗜好奇花异石,在江南一带设置监官搜查百姓花石竹木及奇珍异宝,时称“花石纲”。花石纲江南监官高知州强取方庄神树、迫害方庄众人。方庄庄主方腊与儿子方天定、胞弟方貌、侄子方杰在江南聚集江南英雄好汉共计一百单一位,上应天星“人冲星”,共举义事、反抗朝廷,最终在与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较量中含恨败北,书写了抨击腐朽统治阶级和赞美起义英雄的可歌精神。
品顾神州华夏,多谈秦皇汉武。古来俊士多风流,羽扇观天堑,横槊就赋诗。今朝隋来明朝唐,不相忘,几度春秋,五代十国乱九州。成名天地间,建功乱世中。举兵陈桥驿,黄袍红带,许下万事苍天定。一花一柳一轮回,古来分合自有数。沧海桑田回首望,讶西京东京,恐南朝北朝。不如月下梅花酒,和曲一首度新词。
话说大宋太宗时期,名将老令公杨继业坐镇代州,凭借掌中一口九环金锭鬼嚎刀,麾下三千西北好儿郎,加上七郎八虎,威震北辽。雁门一战,杨继业亲率数百铁骑抄袭辽军后路,一马当先,犹如天神下凡、猛禽扑食,与宋朝大军前后夹击,斩敌将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李,生擒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海,缴获器械粮草无数。此后杨家军与辽军交战数起,均大败辽军。自此辽国契丹人见杨家将犹如见凶煞太岁,遇“杨”字锦绣旗主动退避三舍,一时间谈虎色变、众莫不惊。
杨家军中有位山西本地人氏,名为方天赐,最喜兵法推演,平时就爱耍枪弄棒,舞得一杆铮亮银枪。此人原是地方一农户人家,自小习得枪棒棍法,几经战乱后已无安身之所,索性变卖家产,重金打造一杆银枪便投了军去。此人自觉大丈夫在世应当建业扬名,不负心中满腔热血,所投地方长官必须是一位真正的好汉。因知老令公名声在外,素有为人正直、忠君爱民之美名,加上杨府深受天子厚爱,跟随杨家将日后必有出头之日,方天赐不日便腰挎银枪,卷些盘缠干粮,投奔大宋杨家军中。
方天赐习得一身好武艺,掌中银枪更是舞的出神入化,好似蛟龙潜游、银光乍迸,众人看后无不惊讶叹服。因时常在军中与众军汉切磋,不久便打出响亮名声,深得众人推崇,被唤为“银枪赛罗成”。营中差管便将消息传给老令公,老令公听后不由大喜:“不想我军中士卒竟有如此之能人!”随后下令择日开展军中擂台比武,以营为单位自选好汉,武器任选,所胜者可得赏银约莫百两。
是日,天和气朗,云白风清,旌旗飘展,战马奔腾,鼓声震天,场外持旗手奔跑呐喊,各营身怀绝技、武艺高强者跃跃欲试。老令公携杨门四子及众将上座观摩开战。此擂台赛每季开办,又有明文规定,不允暗器、不允偷袭、不允狡诈、不允夺人性命,都尉及以上官衔者不允参战,每人只可上场一次,有连赢对方五人者便可获胜。
第一人跳上擂台乃虎豹营先锋官庞忠,此人生的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竖眉怒睛,目光如电,身着筒靴乌金甲,手持铜铃鬼头刀,恰如恶魔显世、太岁降瘟。庞忠扫视众人,大声喝道:“你等还不自行散去,此冠军非我莫属。”
“呔,庞先峰休得猖狂,小弟前来请教请教。”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先锋营先锋官郝杰一个翻身跳上擂台。只见他年龄约二十四五,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冷言冷语,身着紫金麒麟甲,头顶凤鸣金钗冠,加披大红披风裳,手握金铜画戟枪,妥实俊俏美男子。
杨家军军事军营中分为先锋营、中军营、左卫营、右卫营、虎豹营、陷阵营六营,每营约五百人,由都尉统领,下设先锋官、百夫长、十夫长等要职。先锋营、中军营、左卫营、右卫营按兵法规要排位站序,虎豹营、陷阵营作流动军营,负责穿插、补位、夜袭和强攻之用。那庞忠乃是虎豹营当仁不让的好手,自有军中威信,已夺得数十次擂赛花魁,此番擂赛也必将志在必得。
“郝先峰,军中可不惯细皮嫩脸的娃,倒是青楼红店却是个好去处,哈哈哈。”郝杰当众被调戏,气的哇哇大叫,便舞起方天画戟招呼过去。二人你来我往二十余回合平分秋色、不分上下。郝杰抖擞展现毕生武艺,不想争斗中画戟斜削被鬼刀抗下,枪尖直奔庞忠却被闪躲刺空,一招一式均被挡下,不由急性攻心,招式全乱,只剩得胡乱舞戟,三十回合后便力竭气促,呼喘吁吁,只有招架的份,不想一个破绽被抓,胸口挨了一脚被踢下擂台。
台下方天赐看在眼里,心想此人壮实力大,威力无穷,却又具轻盈躲闪之巧劲,长枪短刀之距控的完好,近身贴战急攻猛击,如若对阵须不被拉近身,否则以鬼刀之攻速实难招架。
方天赐正苦冥破解之策,只见另一营中好汉上台对擂,却不想十余回合便败下阵来。原来众人深知庞忠乃一等一的好手,只想等其车轮战之后精乏力穷好摘得果子,故而开场时静坐不动。那郝杰年轻气盛,不屑此等烂手段,只想真刀实枪干上一阵,故而急急跳上擂台,不想三十回合后便被踢下擂台、当众丢脸。此番对擂,庞忠鬼刀招式健稳有力,连胜四人,战后呼吸平稳,丝毫未有力竭之气象,颇有猛张飞吓退百万军、程咬金三斧定江山之势。
方天赐暗暗称奇:“真乃猛士也,不想后几位好汉还不如首战上台的。”正由衷钦佩之时,不想庞忠指名点姓来砸营中招牌来:“呔,为何不见右卫营的好汉?莫不是有意不让我连下五场、不让我夺得冠军否?”
右卫营众弟兄不由面面相觑,面红耳赤,以往都是右卫营先锋官上阵抢擂,此刻先锋官上城公干尚未归营,底下千夫长、百夫长自知武艺疏浅不是对手,只得任凭其叫阵,不敢应答。
稍许又听见庞忠喝道:“本先锋听闻右卫营中有一好汉擅使一杆银枪,使得神出鬼没、无人敌手,号称银枪赛罗成,不知是哪位好汉可敢上台对擂?”
霎时,众人齐刷刷目盯方天赐。天赐不由暗中叫苦:“苦也,我何时何地冠以‘赛罗成’之称号?”只是此刻对方叫阵,一班弟兄直视自己,想逃也逃不掉,只得硬着头皮抄起银枪上台打擂。
“右卫营步弓手方天赐上台请战先锋官!”说罢,方天赐一个翻身跳上擂台。
庞忠见罢便打探此人,但见方天赐身高七丈有余,肤色古铜,浓眉大耳,目光如电,站立如松,背握蛟龙游吟枪,腰系绸布黑丝带,实属罗汉下界、天将下凡,非一般士卒。
庞忠见方天赐未着护甲,便脱了自身铠甲,随后抄起鬼头刀唰唰唰两步当三步、一跃冲顶举刀便砍。方天赐连忙架起银枪,“咣当”一声只觉犹如泰山压顶、虎口震裂,内心惊骇不已。方才台下观战,只觉庞忠力大无比,却不想有如此惊天之力,只得招架退防,不稍会便退至擂台边缘。那庞忠乃是近战的好手,一把重四十公斤的鬼头刀舞得虎虎生风,急速猛进,丝毫不允天赐还手之力,真可谓:
云中游龙风中虎,月下流星破苍穹。
斜劈天地开混沌,大罗神仙鬼见愁。
那方天赐不敢硬接,只得借身巧手段腾闪出距离,使出平生所学之枪法。长枪乃百兵之王,亦为百兵之贼,可使点刺,可使棒劈,辅以缠、圈、扑、拨、舞花之技艺,刚柔并济,亦虚亦实。只见那方天赐舞起银枪忽的点刺肩头,后又缠腰绕颈,上下翻飞,左右开摆,恰如银龙出鞘、梨花翻点,看得众人喝彩不断。
一人好似猛虎扑食,一人犹如盘蛇绕柱,二人战至四五十回合不分胜负。见对擂不分上下,方天赐心里嘀咕:“何不卖个破绽使出必杀技。” 不稍会,只见庞忠凶很狠扑面而来,方天赐以枪尖拦下鬼刀至左侧,忽的半转身单膝斜跪,右手持枪来个回头望月、背身插花。庞忠未想到有如此诡谲枪法,躲闪不及,枪尖刚好刺破庞忠的左肩,鲜血直流。那庞忠真不愧为好汉,一声未吭,也亏得方天赐不敢贴身对战,枪尖也只得刺破庞忠表面皮肉。
席上老令公观后大喜,不住喝彩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观这枪法颇有大唐罗公然之风,敢问这招‘背身插花’可有别名?”
方天赐答道:“并无别名,此招原用马战,号称‘回马枪’。只因擂台比试并无战马,故而巧借‘回马枪’之精髓耍一回‘背身插花’。”
老令公听闻不禁眉飞色舞,不想有生之年竟观得大唐罗家回马枪法,连连询问枪法传承何人。见老令公询问,方天赐便是一一道来。原来方天赐早年父母双亡,无亲无靠,只得自身在代州一带劈柴捕鱼贩卖至镇中为生。镇上时有泼皮无赖见方天赐一人好欺负便来踢摊抢鱼,方天赐不肯,便时常发生争执斗殴,几次争斗后身上便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一日,方天赐被打后回家至家中,一穿着破履烂衣的中年人行乞至天赐茅屋,寻求些干粮清水,见天赐鼻青脸肿便询问缘由,天赐便一五一十说道而来。
那行乞之人沉默半日,缓缓道:“你与那些泼皮争斗,虽有狠劲,却是双拳难敌四手并无便宜可讨,免不得落得个淤血肿青之状。不如我传授些功夫予你做个防身之用,免得日后再被他人欺负。”
方天赐心中狐疑道:“这行乞之人看上去并无任何手段,有能耐的早去官府中做校尉军官了,何须落得这么个粗布烂衣之身?怕是个坑蒙拐骗之人,不如给点干粮打发走。”
那人见方天赐不信,说道:“你看我武艺如何?”话罢,便使了个样招,一把打折东南方的茅屋支柱,屋子便塌陷一角。这一招却是看呆天赐,连忙叩首拜师。那人便道:“我除了教你一些拳脚功夫,再授你一套枪法,你日落前拾得一些趁手的竹棍来,明日便可学习。”
方天赐见有高人传艺,怎肯不应。于是便跟随乞丐师傅习得各路拳脚套路。如此春往秋来、酷暑严寒,方天赐与乞丐师傅学习两余载,功夫日益渐长,更是耍得一身好棒法。方天赐虽然日夜与乞丐师傅共席共枕,只是问道师傅何方人士,乞丐师傅却是连连闭口不谈。方天赐见多问无益,便也不再相问。
某日,只见乞丐师傅不知从何处弄了一匹马匹和一杆红缨枪,对方天赐说道:“我再传授你一套罗家枪马上功夫,其中一式须要以战马协作,号称‘回马枪’。此招式我只演一次,你若看得清、想的透便可学习,如若未看清便就此作罢,绝无二次机会。”
说完乞丐是否便一路纵马奔来,将红缨枪舞的飞起,绕背环颈无所不能,似有千军不能敌,方天赐看罢不住称赞。只见乞丐师傅忽的一个勒马急停,来个仰望星空、翻背点刺。方天赐心里惊道:“倘若后有追兵必会冷不防被挑落马下!”
乞丐师傅演示完毕下马后将战马与长枪交于方天赐。方天赐初看此等枪法,只觉在心中里记得半清半楚,便是模模糊糊硬头皮上马练习,却因不熟马战多次跌落至马下,只得马下练习。多日练习之后却也习得马下“回马枪”之精髓。乞丐师傅见天赐天资聪颖,颇有灵气,便又传授兵法良策予他,日后好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又过两月,乞丐师傅见时机已到,趁方天赐外出打渔时留了书信做了辞别,信中所言若日后功业不济、无好的去处,可去江南一带寻他。天赐看了书信顿时失了五主、两泪纵横,心中暗道:“”师傅出走不久应能寻得上。” 方天赐便赶紧在附近州府寻人,只是多日寻而不得只得索性放弃,打算待日后去江南再寻师拜恩。如此便又无所事事过了一月,方天赐心想:“倘若我是柴夫贩鱼之辈尚且可以碌碌无为,如今拜从恩师习得一身武艺,不如从了军,干一番事业,也不辜负恩师的栽培。”恰巧西北宋军连月募兵,这便投了杨家军麾下。
老令公听闻方天赐一翻身世不禁感慨万千,便赐予衣袍锦物让方天赐带于军中备用,并让他可自有出入杨府,结交杨家众子。如此方天赐便与杨家一干人众相切武艺,那杨门中善使枪法的七郎时常拉天赐于府中比试枪法,一来二往却也混得熟悉,杨家便待天赐如府中自家人。
某日,天赐府中做客,那七郎便要天赐耍一套罗家枪法。杨四郎戏言道:“七弟,我听闻罗家枪不可传外姓,何不让父亲冠以天赐家姓,日后你们便是亲家兄弟,你也可让天赐传你罗家枪法。”
四郎本是一番戏言,可那七郎却是性情秉直、孩童作气,细细听来确有一番道理,便央求着老令公冠以家姓,不想老令公却是亲口回绝。原来杨府中本有若干家将冠以家姓,这些家将均为幼年遗弃时被杨府纳入收养,如今给予弱冠之人以家姓,难免会在朝中落得个口舌之争。
七郎见罢便是死死哀求,杨家其余众人也喜爱方天赐便要为七郎说话。老令公招架不住,加上自身也对天赐抱以好感,索性顺水推舟便以收作家将为名、冠以家姓。又取了良辰吉日,召集众人齐聚庙中,焚香点烛,祠牌祭拜,授予金甲银盔,正式为方天赐赐名为“杨天赐”。
雍熙二年,宋辽边境传来密报:北辽国君驾崩,辽国寡母子幼,太后垂帘听政,辽军前线重兵云集以防宋兵偷袭。次日,太宗皇帝急忙文武诸臣,又召回边关大将,共同商讨灭辽大计。
是日,天子驾坐木雕黄龙椅,身着紫金龙纹袍,但见:
云烟缭绕,御林仙宫显金戟。乐声奏来,宋锦紫服两班齐。
流苏润玉,朱颜卧眉飘飘然。羽扇半开,文治武功傲群臣。
龙椅上太宗缓道:“初闻辽人幼主继位,太后锤炼听政,君臣二心,内廷不稳,边陲不立,此乃我大宋北进辽地、收取幽云十六州之佳机,众卿有何良策可一一道来。”
只见班丛中鲁国公曹彬回秉:“辽人勇猛而无大计,向前而不懂迂回,臣已与众将商议,恳请陛下遣派三军,东出雄州夺固安、涿州,西出雁门击寰、应、云,中出定州克灵丘、蔚州,虚实并进,犄角互援,约期合围于幽州。”
见鲁国公如此贸然激进,参政知事李至赶紧上前奏言道:“当今朝廷理应休戈待发,广储粮械,以图后举。前番大军灭汉,鏖战数载,后有宋辽对峙,僵持数年,朝廷内部早已缺粮少器、将乏士疲。如此兴师动众、徐图北辽,岂不知辽人以逸待劳、伺机而动乎?望请陛下三思。”
太宗缓道:“辽人换主、太后当政、辽廷震荡,然国体未失、政体未变、军体未散,李知事所言不无道理。然,此间休养生息,未趁辽廷不稳夺取幽州,待日后辽人回神之际,兵强马壮,再图幽州已是不易。”
李至回道:“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当今朝廷只闻辽主初立、辽廷不稳,未闻君臣何时不和、何地不和、因何不和,又不知北辽兵力部署,只知概况而不知细微,如此粗糙军情怎敢言胜。”
另一边岳州刺史贺怀浦上前奏道:“臣闻契丹君主年幼,太后当政,刚愎自用,任人唯亲,政事令韩德让之流深的辽太后宠爱,权势浩大,但又不思朝政、祸乱纲常,以致天怒人怨,国人愤疾。幽云百姓无不怀念我大宋天子神威,希望天兵北征辽国,收复故土,重做大宋子民。”
太宗思绪片刻,问道:“代州观察使杨老令公在西北多与北辽相斗,应知北辽军政若干事宜,可尽情说来。”
杨继业上前回奏道:“臣自入京都之前,差人混入敌城打探过辽军阵容。辽军军纪严正,按时操练,甚至每日盘查更加严格,并未因辽廷幼主继位、太后当政波及到军队,此番北征还请陛下细致谋划,派人查清辽廷内部情况,方可做到万无一失。”
太宗听罢沉思片刻。另一面好战派韩国公潘美见太宗犹豫,急忙上前奏道:“我大宋开朝以来,北征北汉,南平南唐,摧枯拉朽、横扫天下,皆因把握战机而不给敌人喘息之机。如今辽幼主上位,各方情报均奏明辽廷不稳,此乃北征辽国、收复幽云十六州之绝佳时机,老令公所言太过于小心谨慎了,万一贻误战机,可绝无二次良机啊。”
宋太宗听了韩国公一言,又是振奋起来,喝声下令道:“朕意已决,此番良机不可再失,即刻起兵幽云,一血高粱河之耻,请诸卿切勿复言。”即令翰林院草拟诏书,着枢密院制定北征计划,户部清点北征钱粮,各将领速返大营,各部各营兴修器械,日夜操练,命曹彬、米信率军东路进击、牵制辽军主力,田重进、贺令图率军中路翼辅东路、犄角夹击,潘美、杨继业率军西路攻城拔寨、快速西进辽域。众臣见太宗已定圣旨,便各司其职、各备其事。三月后,待万事俱成之时,三路大军按时约期北伐大辽。
雍熙三年季月,正值天高云淡,冷风习习,杀气重重,正好厮杀。西路大军七万人马部署完毕按期出动,昼伏夜出,人含枚、马摘铃,一路急进摸到寰州城下。
西路军主帅潘美与副帅杨继业商议:西路军有攻占代北诸州、合围幽州之责,考虑日后军马粮草补给之重,应以速战速决之策拿下既定要地,然后快马急进与中路军合兵一处,直抵幽州,再与东路军合力驱逐契丹人至北方沙漠。
当夜,杨家军虎豹营军士趁夜利用钩锁爬上城墙杀死守军,以火把为号打开城门,埋伏在城下的西路军趁夜浩浩荡荡一路杀进寰州城中,经过一番激战,辽军守将被斩杀,天明破晓时分西路军占领寰州。
杨继业建议道:“我大军攻克寰州后,理应剑指应州。怎奈后方朔州守敌未清,我等攻打应州之时须始终盯防朔州,在此何不兵分两路?朔州守军如笼中孤鸟,将军可领一支军队拿下朔州,我则率军攻取应州,届时众将士相聚应州,一同谋划北进云州。”
潘美回道:“此计甚好。”当日潘美召集诸将部署安排,众将领命后各自归去,只有心腹偏将陈留侯踌躇不离。那陈留侯一副老练模样,平日不善言语、不愿多话,在后周时便追随于潘美,多次献策献计、忠心耿耿。潘美也视同陈留侯如心腹,多年以来二人关系却也有“军中上帅下将、红楼兄弟平齐”之地步。潘美见陈留侯似有难言之隐,便问道:“陈将军有何要事?”
那陈留侯上前抱拳,小声说道:“将军此番攻取朔州实为不妥,犹如丢大鱼而取虾米。”见潘美不解,陈留侯继续解释道:“朔州已是孤城,只需遣一偏将即可拿下,所立战功犹如虾米耳。而应州则为重镇,以今朝我大军之势攻取应州应不在话下,然所取战功犹如大鱼耳。如今将军身为主帅去取虾米般战功的朔州,杨将军身为副帅却去取大鱼般战功的应州,所取战功与身份实属不等,故言不妥。”
潘美双眉紧锁,半饷后笑道:“陈将军多虑啦,我与杨将军同为大宋天子臣下,共事多年,不分彼此,亦未有主次之隙,只需同心同德,收复幽云十六州,保大宋平安,即便我等阵亡疆场也在所不惜,何须在意大鱼虾米耳。”
陈留侯说道:“将军可知西路军已为杨家军之西路军?杨门七子已在军中身居要职,杨家又拜大宋先祖恩赐保留杨家军。末将听闻前段日子杨家又收取一名军中好汉拜入宗室,赐名‘杨’姓。如此一来怕日后杨家势力壮大,这西路大军全为杨家的大军,这代州之地日后也是杨家的代州了。”
潘美回道:“如今军令已下不得更改,我自有腹中良策,将军请勿多言。”
次日,潘、杨二人各率半支兵马拔营开启,一路西取朔州,一路东进应州。
大宋全线北征消息迅速传至辽廷,朝野震惊。辽太后急传耶律休哥、韩德让进殿共谋应敌之策,又派遣使者传令征调各部兵马归耶律休哥调度,各地急需征集军粮物资统一配用。
是日傍晚,大宋西路大军驻扎应州城五里之地。应州节度使艾正一面整军备战,一面派遣使者前往云州、灵丘两地搬军求援。那应州城中有一契丹大将,唤名莫里甘,见宋兵夺取寰州、北征应州,连夜召集下属偏将七人商量对策。
当夜,众将商计趁宋军远征劳顿、立足未稳而主动出击。商讨过半,只见门卫禀报:“节度使艾正、观察判官宋雄到访督战。” 只见艾正进门询问道:“此番宋军北侵,将军有何妙计可退敌?”
莫里甘略微抱了拳回道:“大人不必担忧,我自有上阵退敌之策,大人只需协助我等备好器械钱粮,其余疆场之事不劳大人费心。”
艾正说道:“只是那宋军兵锋正劲、军威正旺,统将乃宋人名将杨继业,我城中军队不足两万,兵少将寡,不如紧闭城池、固守待援,待云、灵二城援军到来之时,再与宋军决一胜负。”
莫里甘冷笑了一声道:“大人何故被那杨继业吓破了胆?大人岂不闻三国魏刚侯张文远夜袭吴营、杀退东吴小儿?大人又可否知晋献武侯淝水之战主动出击、以少胜多败前秦否?”
艾正说道:“张刚侯、谢献武侯自是千古难求的良将,逍遥津、淝水两战以寡击众、以少胜多也自可名入史册,只是此非彼时、不可同日而语。应州一失,云州不保,西南洞开,必将危及朝邦,还望将军谨慎出击、三思后行。”
莫里甘听完立马吹胡拉须、圆目怒瞪骂道:“我镇守应、寰边境数载有余,参与对南蛮大战不下十余次,斩敌无数、军功赫赫,自有良计破敌,大人休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此番已与众部将定下计策,大人休要多言,只需待我捷报即可。”
艾正在众人面前被行“送客礼”,不禁恼怒羞愤,甩袖转身走人。原来那莫里甘乃契丹族人,勇猛好战,不好待汉人,自视朝中汉人净是胆小懦弱、谄媚阿谀之徒,时常与周边汉人交恶,轻则恶语相骂,重则拳打脚踢。前番委任至应州偏将,自是对节度使大人并无好眼色看,暗中擢升营中契丹士族、打压汉人士官。节度使艾正虽官高一级,可兵权分割,又拗不过此人横行霸道,只得忍气吞声,做个治民安民之职。长此以久二人却是各管各司、互不理睬,倒也是安稳了几日。
当夜子时,莫里甘率将五人、引军五千,悄开城门,人含枚、马摘铃,悄无声息摸到宋军营前。只见营帐中星光点点、静谧安逸。辽军见时机已到,只听得一声令下,便亮齐火把冲杀进去。那莫里甘更是一马当先,率军直奔中军营帐,却发现无人无影,不禁大惊失色:“不好,中计矣!”
莫里甘自知中计急忙引军回撤。只听得一声炮响,四周埋伏于沟壑中的宋军亮旗呐喊、席卷而来,各种弓矢、火炮朝辽军袭来,辽军自是哭爹喊娘、死伤无数、乱作一团。莫里甘在众将簇拥保护下杀出一条血路逃至应州城下,宋军一路追击不舍。应州城的两员番将见主将劫营有失,急忙引军接应,与宋军在城下一番混战,直至主将莫里甘退居城中,两军各自退去。
原来老令公担心西路军北进过快,易遭辽军先手,便下令将大军隐藏在城外七里背山坡处扎营修整,为日后大战做修整。三千杨家军扎营城外五里处做“伪营”,布下机关弓弩,埋好伏兵,扎个口袋阵,若辽军不劫营也罢,若来劫营定是个有去无回。
莫里甘侥幸逃回城中便下令各部坚守城池,随后清点部队时发现阵亡三将、折损士卒十之七八,加上自己大腿也被扎了一枪,自是懊悔不已。节度使艾正见莫里甘损兵折将,气不打一处来,竟当即脱口大骂:“正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先前这般勇武也晓得逃命回来?”莫里甘前有折将之愤,如今又被汉人唾骂,顿时恼羞成怒,竟要拔剑相向,得亏众人相拦劝阻没有得逞。
艾正见宋军兵威正锐,防范滴水不漏,一时也无计可施,当夜退回书房时便召来观察判官宋雄问计,又将今晚与莫里甘不快之事告知宋雄。那宋雄抚须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等本是汉人,自有汉室宗族血脉,拜的是庙祠先祖。只是当年契丹攻城掠地,我等为保全性命,不得已成了辽官。当今大宋北伐,兵多将广,我等何不率部投诚、弃暗投明?也算是个迎回天军、重归汉祖的义举,何至在这受那番人的鸟气?”
艾正一听,正合心意,当即令宋雄以整顿军事为由召集被打压的汉人军官密谋造反,又差人寅时暗中出城送宋军手信表明自己投诚心意,约定次日宋军攻城时愿开西城门投降。
杨继业拿到手信后当即遣兵调将、调整部署作战方案。次日,宋军包围应州城,又浩浩荡荡佯攻南门,莫里甘不敢大意率部众殊死抵抗。大战正酣时,艾正以增强南门守备为由,调集西门守军救援南门,然后令亲信趁机杀死西门守卫,打开城门迎接宋军。早已埋伏多时的宋军在五郎、六郎、天赐率领下一涌而入,随后杀向南门里应外合对接门外部队。
那莫里甘得知西门被破不禁大惊失色,急忙弃南门,率部十余人走东门突围,不料半道遇上一队宋军。只见领头的方天赐大声喝道:“呔,那黑污污的番将,认得你天赐爷爷否?”莫里甘不敢恋战,急忙率众折回钻入巷道向北而逃,孰知折折回回走了四五个巷道却迎面碰到五郎杨延德、六郎杨延昭,不禁吓得个魂飞魄散。杨家二将拍马迎上,双枪刺向番将。那莫里甘早已是惊慌失措,又是负伤作战,躲得过六郎枪法,却躲避不及五郎一枪,三个回合被挑落马下,其余番兵见状早已四散逃去。六郎用枪指着莫里甘尸首笑道:“五哥,这番将与咱多有照面,如今却是落得了咱哥手里,也算是他福气。”
宋军攻破应州城后,整顿军队,安抚众民。杨继业军中召见艾正、宋雄,对二人仁义之举赞不绝口,授予艾正正本州岛观察使,继续治理应州城,随后又差遣斥候扮作辽军模样打探云州动态。
那云州节度使杨信前番接到应州求救书信,深知“应州不存,云州必失”之理,当即令副将邱德康率军七千救援应州,自己率余部镇守本部。邱德康得令后不敢怠慢,加急行军,匆匆渡过桑干河,碰巧赶上应州救急的士卒。领头的士卒见到邱德康,便自称得应州节度使之令,派往云州加急催促救援,并呈上应州节度使手信,随后便返回应州。邱德康只觉得应州战事急紧,又见有官印手信,深信不疑,即令三军各部日夜加速行军。
次日,邱德康见应州方向时有破衣褴褛行乞之人赶路,内心颇觉蹊跷,下马询问才知应州早于三日前便城破将亡,不禁大惊失色,又忽的隐约见远方有宋军铁骑奔杀而来,急忙下令大军原地折回。原来宋军斥候早已探得辽军踪迹,那求救士卒也是宋兵假扮,受老令公之令只为稳住辽军不让其折回。杨继业得知邱德康率军渡过大河后,当机立断召集各部所有骑兵一万余人奔杀而来,又整顿大军直扑云州。那辽军早成惊弓之鸟,又连日行军精疲力竭,宋军铁骑追杀而来自是不可抵挡,全作鸟兽溃散。邱德康见势不妙,驾马率残部只顾逃跑,逃跑半日却被桑干河拦了去路,又苦于无船渡河,不禁悲悯心生、仰天泪目:“天亡我也。”眼看宋人铁骑追杀将至,手下一偏将急中生智,让邱德康换上士卒衣物四散逃去。追上的宋朝铁骑只当是邱德康为一般士卒任由其逃跑,自顾沿河追击辽军将领而去。
那邱德康一路踉踉跄跄、步行三日逃至云州城内,将应州城破、自身兵败消息告于节度使杨信。杨信听后大骇不已,想来不多日宋军便要剑指云州城。果不其然,宋军急行军后,当日便行至云州城中外十里扎寨,修梯固器、磨刀备甲,做好来日攻城之势。
杨信见云州城城小防疏,兵少将寡,士气低下,不利交战,与众将商议后,连夜率部弃城北上,后又沿桑干河逃向新州。次日宋军进驻云州,安抚顺民,一切照旧。
话说西路军主帅潘美与副帅杨继业在寰州定下约定后,便率军直扑朔州。次日,潘美指挥大军四面围住城池,好紧似个铁桶,针戳不破、水泼不进,旌旗蔽日、呐喊震天,日夜轮番攻城。那辽军自是殊死抵抗,终究硬撑三日后粮草耗绝、军士殆尽。朔州城节度副使赵希赞不忍部下命丧城头、殃及百姓,便待破城之前下令开门投降。韩国公潘美率军进驻朔州城,授予赵希赞为正本州岛观察使,继续留守治理朔州,又下令大军不得滋扰城中百姓和投诚士卒,一切安军抚民,照旧有序。少时,有一军士驾马赶来,禀报告知副帅杨继业已破应州城。潘美不敢大意,整军备马,修整一日后便晨晓出发,浩浩荡荡奔向应州城。潘美进入应州城本想与副帅和众将商议攻取云州,却被守城将领告知老令公审时度势已拿下云州。潘美只觉心中稍有不快,只是碍于众人不好面露愠色,赞了几句便整军北上云州与杨继业部汇合。
话说两日后,朝中得知西路军连破寰、朔、应、云四州,太宗龙颜大悦,便派遣使者慰劳西路大军,捎带知晓大军后面攻势计划。潘美和杨继业率众将在云州与使者接风,酒过三巡、肉过五味,那使者微微犯醉,趁着酒兴便问道:“前日将军上报朝廷书信中提到分兵破城,却未提及具体事项,敢问韩国公如何分得兵?”
潘美回道:“我与老令公各领一路兵,一路北上夺应州,一路南下破朔州。”
那使者好似吃醉了酒犯浑,继续追问道:“那云州呢?云州是怎地拿下的?”
只见众将中杨家七郎出席禀报,洋洋得意说道:“云州一战,我父帅灭敌大部于桑干河,云州辽人精锐尽失,自是挡不住我大宋攻势。我父帅便是一鼓作气取了云州。”
一旁大朗见七郎如此冒冒失失,连忙拉住七郎回席,小声骂道:“主帅与使者议事,你怎吃醉了似的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安安分分坐下。”
主位的潘美与心腹将领见杨门七子如此急争战功,自是面面相觑、尽是不满。老令公见七郎也过于冒失,也只得赔笑赔礼:“七郎少不更事,使者切勿怪罪。我等大军北伐大计全为潘将军全权运作,云州也是我与潘将军定计将要合力攻下。此战全赖潘将军策划有方,我军才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城池。日后西路军合兵攻取幽州还得依仗潘将军调度。”
怎奈那使者吃多了酒继续迷糊说道:“如此说道,便是你等分兵计策,杨将军拿下应、云二州,潘将军拿下朔州,并非一人一城。二位将军战功显赫,我自当回朝禀于陛下为二位及众将封赏。”
众将拜谢后,又酒过三巡直至深夜,随后各自散去。那韩国公潘美回帐中却是不得安睡,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不断回味席中场景,只觉得本属自己的功劳被杨家夺取,忽而来回踱步,忽而静坐发呆,突然目光一明,命人召来左偏将陈留侯。
少时,陈留侯进账,潘美便将心中不快告知陈留侯:“此番大军分兵,按商议应集结于应州,后合力攻取云州,不想那杨家却是连掀带翻、顺手取了云州。虽说疆场战机变化瞬间莫测,可如今却是杨家夺了实实在在的功劳,我等只得白白费力一番。”
陈留侯道:“将军岂不闻战国田氏代齐之事,亦或大周大将开业皇帝诛杀北周宗室,亦或天祐之年朱温遣子行弑昭宗。”
潘美不解道:“我自是知晓。可当今我大宋君明臣贤、政和商盛,国力蒸蒸日上,以一统天下为意愿,安得与战国残唐相并论。”
陈留侯解释道:“自唐末黄巢造反以来,中原已历经多朝多代,各藩王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又连年征战以至于政令败坏、世风日下,多有以下叛上、以下克上之行事,就连后晋一不知名军卒都深知‘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之理。虽当今政局一统、内外繁盛,可大多统兵之将却是历经前朝祸事、身带前朝遗风,虽不敢说有反帝之举,但不敢说无反帅之意,如此一来怎敢不提防。”
潘美思绪片刻,沉吟道:“陈将军说的在理。五代十国不过数十年矣,政权更迭、皇室易族,从天子与门阀贵族共天下到天子与诸侯藩将共天下,就连帝王不过是朝中把玩之物,得罪了下面统兵之人,轻则软禁流放,重则身首异处。我等也是过来之人,深知其中利害关系。”
陈留侯继续道:“将军无需多虑。将军生于汉朝、长于后周,与太祖兄弟相称,追随太祖于陈桥共起义军,灭汉平唐、战功显赫、自有威望。如今深信太宗陛下信赖,委任西路军统帅,可杨副帅先前不按约定、后又争功争赏,只怕是前朝遗风发作要夺了这西路军的军权。”
杨继业、潘美都是前朝之人,又在前朝带兵当官,历经前朝往事,那陈留侯自然以“前朝多有以下克上”之理深戕潘美内心要害。潘美本为大宋开国功臣,犹如擎天顶梁柱、跨海紫金桥,深的太宗器重、部将尊崇,亦是开明豁达之人,如今见得杨继业功绩赫赫、威望极盛,大有后来居上之势,虽不怕被夺权,却也暗中也滋生嫉妒之情,加上此番被陈留侯一席话语一激,自然如同深夜遮了双眼——辨不清是非。
那陈留侯见潘美已有愠色,便继续道:“只是杨副帅深受太祖、太宗皇帝器重,镇守一方、多立战功,再有杨家军、杨家将护主,怕是不好打压于他。”
潘美冷笑了一下说道:“如若打压杨继业,杨家军便是他那命门。先前太祖皇帝怕众部起兵谋反,名义上召集我等高级将领吃酒叙情,却在席间上演了一出‘杯酒释兵权’好戏。太祖皇帝也是乱世过来之人,如何不知下属深拥重兵之利害,而今那三千杨家军便是那太宗眼中钉、肉中刺。”
陈留侯说道:“杨家军乃是杨副帅的家军,早在刘汉时期便追随杨副帅。先前太宗皇帝仰慕‘杨无敌’之威名,为招降杨家不惜一反太祖皇帝定下的暗中规矩,让杨家继续保留杨家军规制和名号。此番将军却说杨家军为杨副帅倒台之命门,不知将军有何深意?”
潘美笑道:“诚然太宗皇帝器重杨家,先前不过也是为了降伏杨继业而让其保留杨家军。然而,大宋赵氏天下最为忌惮部将拥兵自重,杨继业当初开城纳降之时竟曾痛哭流涕、向北而拜,太宗陛下得知后也是略微不悦。据本帅所知,太宗陛下对杨家军自是心有芥蒂,早已暗中派人紧盯军营,我等只需在此中做下文章、细细谋划一番便可,好好挫一挫他杨家威风,至于杨家是倒门还是流放,就看他杨家自己的命。”
陈留侯见潘美心中有数便不再说甚么,闲聊半会便自行退去。此番正值初夏,微风习习,西路大军连克寰、朔、应、云四州后,对内安抚民众、广积粮草,对外修矛筑盾、整军待发,半月后沿桑干水北上,自始跃马平原、合围幽州。
怎奈大军北上半日,忽有一骑飞马来报。原来东路鲁国公曹彬、节度使米信贸然突进兵下涿州,粮草不济,又与数倍辽军精锐鏖战,最终人尽粮绝、大败而归。而中路军现困于定安,东面契丹铁骑五日便可驰援围剿中路军,形势危急。太宗恐三路覆辙,便命西路军援助中路脱困,然后迁民众赶往关内。
众将见报无不惊愕,前日三军出师颇为顺利,不想东路军率先折戟。东路一破,其余二路必有夹击风险。此番情形中西两路应尽快回撤,奈何中路军困于安定,动弹不得,这便是愁煞西路军众将。。
潘美与杨继业急忙招呼大军暂且行军,又招来众将做了商议。议罢,潘美做了部署:急忙调集骑兵七千余人,由副帅杨继业统筹先行解救安定城,潘美率步卒做后应,一前一后相继作战。二人相互约定,若杨继业进得了安定城,两日后二人便城内城外里应外合解了安定之围,大军便退向蔚州、撤回关内;若解救失利,杨继业则自行撤向蔚州,潘美原路返回,不可再赔了西路大军。
杨继业得令后,率大军携带三日干粮,急忙领众杨家将奔向蔚州,不需一日便到达安定城十余里处。众人却见辽军帐营铺天盖地、旌旗蔽日、枪斧通天,恰似针戳不进、蝇飞不过,把安定城围的个水泄不通。城下却是尸横遍野、肝髓流野,可见此番激战多有时日。众人看罢心中暗道:“不妙。”
杨继业见状将大军隐藏在山谷一侧中,又担心生怕安定城坚守不住,只得与众将士议计,趁着夜色突进城内,故而做了部署:
令杨延平率虎豹营、杨延定率先锋营打头阵开路,为大军突进安定成开道。杨延平、杨延定、虎豹营先锋官庞忠、先锋营先锋官郝杰得令而去;
令杨延光率右路军、杨延辉率左路军保护中军两翼,避免大军被辽军左右切割合围。杨延光、杨延辉、右路营先锋官王双、左路营先锋官何庆先得令而去;
令杨延德、杨天赐率陷阵营后路压阵,保护大军尾翼,避免腹背受敌。杨延德、杨天赐、陷阵营先锋官鞠平之得令而去;
中路军老令公亲自领六郎杨延昭、七郎杨延嗣、中军营先锋官武靖三位大将,率中路军和余下骑兵作主力军。杨继业道:“此番冲杀只需尽快杀入城中与中路军汇合,不可贪恋厮杀。”众将领命而去,各营分头准备长枪长戟、弓矢火药,埋锅造饭,以备大战。
半夜时分,一声号响,各将领率骑兵挥鞭跃马冲入辽营。杨家军虎豹营率先钩倒围杆、城楼,其余众部蜂拥而上,远的辽军用弓矢射杀,近的辽军用长枪挑刺。西路军四处放火、随处扔雷,轰声震天。辽军毫无准备,一时躲闪不及,只顾自相逃跑、乱作一团,被杀的哭爹喊娘,只恨少长了两条腿。辽军大将急忙召集军队,层层阻击,斩杀后退、惊慌士卒,后又调集弓弩手射杀大宋骑兵,方才慢慢压住阵脚。
杨继业见前军突进受阻,担心大军被合围,只得硬着头皮命令三军顶着箭弩冲向辽军。只是此番辽军稳住了阵脚,又有两翼弓弩手相助,杨家军自是无法突破、只剩厮杀。先前被突破的辽军重新组织,嘶喊着不断冲击杨家军后方陷阵营,杨延德、杨天赐也是苦战数番才保住后方阵型。
待安定城外杨继业与辽军厮杀正酣时,突然一声炮响,城门大开,城中火光大亮,一队宋兵在呐喊中冲杀出来。原来中路军主帅田重进见辽军大营火光四起,觉有异变,心想应是援兵已至,便令大将贺令图出兵接应。宋兵里应外合杀散阻挡的辽军,接应西路军安全入城。
入城后,杨继业和田重进说明太宗手令和部署计划,只待城中稍息两日,整装备战,汇合潘美大军。
话说杨继业领兵先行离去后,潘美在率军逗留一日,那陈留侯营中趁机献计主帅潘美:“杨副帅此去搭救田帅,此乃潘帅打压杨家、重获隆恩的绝好时机。若他杨家将救得田帅,出安定城想必也是落得个将殆卒尽、元气大伤的下场;若救不得,恐怕一代名将就要折损边陲重镇。我部只需要原路退回、折返雁门即可。”
潘美见陈留侯所言有理,便下令整军撤回云州,再折回关内。不想大军刚掉了个头,前方哨骑飞马来报,西路辽军铁骑大营已沿桑干河集合军队,大有夺回应云二州之势。潘美见状无奈说道:“如此情形,只得前往安定寻求中路汇合。平原作战我军不敌辽人铁骑,如今又缺少马匹,只得穿山越野,合力众人,或许有可逃之机。”
潘美此番折折回回已是徒耗三天,待进入安定城下已是第四天,那辽军经过杨家军夜晚偷袭后早已高度戒备,日日夜夜盯着安定城片刻不敢歇息。
次日,西路军摆起阵型,向安定城下辽军进攻,城中杨家军和中路军也是全员尽出、里应外合。辽军坚守营寨,双方厮杀半晌。
待将冲破辽军大营时,突然一声炮响,山谷之中冲出三队辽军铁骑,为首两位领旗官手持镶黄锦旗,一旗上书“耶律”二字,一旗上书“南院大王”四字。三队辽人冲入阵中,又将外围宋军团团包围。
潘美见状大惊失色,不想西路大战竟然引得北辽南院王耶律斜轸亲自督战。原来为诱得西路大军落入圈中,辽军西路大军隐藏北面山谷不动声色,探的西路军动向后,任由杨家将夜袭辽营,只为等待潘美到来时,借机一举全歼中西两路大军。但见督战耶律斜轸头着红缨金盔,身披朱红锦甲,腰系虎头皮搭膊,前后明镜护心,手中挥舞着红黄大旗,调度着各方人马参战。不稍会,宋军便被分割挤压不得动弹。
田重进见势不妙,混军之中找到潘美、杨继业,一同招呼众人向蔚州逃脱,辽军铁骑追逐不舍,砍瓜切菜似的捕杀宋兵。宋兵慌乱中自是乱作一团、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潘美一行逃至蔚州,见蔚州城小人稀,辽军兵锋浩盛,不得挡御。田重进建议走飞狐口,借山形险要、磐石乱生之地阻挡辽军铁骑,以寻逃生之法。只是潘美说道:“我军本有搭救中路大军之责,又有迁民众于关内之任,此番众人困于此地,心寄关外百姓,虽有心却无力,有愧天子圣恩。日后若得天公怜悯,侥幸保全性命回朝,却是如何回禀圣上?”
杨继业答道:“可遣派一员大将,快马加鞭抄走小道,不需五日可到达应州。再遣三路军使驶往云鬟朔三地,告知圣上手令,督促民众迁徙至关内。”
众人皆认为此计当行,杨继业便唤了郝杰、王双二人前来授令。二人领了手令,带上干粮与腰刀,选了强壮马匹自行西去。余下众将士自当城中歇息一夜。
话说不过一天,清晨时分,城外鼓声震地、杀声喧天,辽军便浩浩荡荡杀将过来。但见:
金盔日曜印霞光,铁骑追风卷地来。
青龙朱雀铺天地,怒啸雷云震九州。
众人见状急忙提枪上马,抵挡辽军不住,随后往飞狐口奔去。那飞狐口又称四十里黑风洞,据传有狐于岭,食五粒松子,化身飞狐,故名飞狐口。但见山岭起伏、树木成荫,奇磐怪石乱叠一气,两壁峻峭交错习习,谷窄涧浅,藤萝倒挂,忽明忽暗,歧路盘盘,加上山中呼云吐雾,好似仙林圣境,若控得此关隘孔道,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众人撇开辽军,来到飞狐口,见大山大仙之状时便称赞不已,于是纷纷下马徒行,劈石开道、伐木搭桥,沿着岭中山路蜿蜒行去。
行至半日,已接日落时分,后军突现尾随辽军,原来山路崎岖,障石多盘,大军行军多有不便,加之筋疲力尽、困倦不已,多时未食,步伐缓钝,终究不消一日便被辽人追上。众人见状自是惊骇不已,杨继业镇定道:“我观此谷错综复杂,谷窄道险,大军不得展开,我军只需遣将一员、军一支扼守要道,任他千军万马也不得破,其余大军可尽数岭中退却。”
田重进说道:“过得此岭,越过此山,前有一座梅花亭,过了梅花亭可有两条通往下山险路,一条往代州、雁门,一条往定州。”
潘美说道:“我部应早日脱身于此重返雁门,迁民众于关内。然而我等耕耘西北数年,深探各路地形要害、风土情貌,从未听得有路通往飞狐口。”
田重进说道:“非本帅夸大言辞,我等数月前北伐蔚州之时,寻得山中一狩猎老者,口中探知以梅花亭为点,有三条小径分别通往蔚州,代州和定州。只是往代、定二州之路已被大山茂林覆盖,常年失修,多年不通,行迹罕至,若非山中老林狩猎者相告,众人也不可得知。只是那两条道上山容易下山难,若非今日无路可寻,我等也不会在此孤注一掷。今日只得在此尽人事、看天命罢了。”众人商议只好如此。杨继业便令杨天赐、庞忠、武靖据隘险守,又留得一员斥候在梅花亭处接应杨天赐,其余人员分部下山。
话说杨天赐、庞忠、武靖三人受命领西路军五百余人把守山中要道,选了险要地形,备了弓矢标枪,吃了少些干粮,等候一夜。日出之时众人见一小伙辽军身影,随后便见黑压压的大队辽军大声呐喊着、举着藤牌掩杀上来。西路军急忙操起武器,凭借山中地形,居高临下,辽军因道路狭小、不得摆开而始终不得前进一步,双方只道是杀的血流成河、血肉横飞,多有宋辽兵卒抱摔一起跌落谷底。混战中,杨家军中路军先锋官武靖不慎脚滑滚落下来,被一窝蜂涌上的辽军扎了数十个窟窿,当场殒命而去。庞忠也是奋战多时身负重伤被下属拉回后方,只剩杨天赐杀红了眼,胡乱挥舞着长枪,却也是累的筋疲力尽、大喘吁吁。那狭小的山道上堆满了尸体,却是隆起了个死人山坡,挡住了辽人去路,那辽人见多时无法突入,此间又无法通行,一声号令,便潮水般退去、不见了踪迹。上边宋军看的真切,见辽人退去,顿时松了一口气,都全身软了似的瘫了下来。那杨天赐杵着长枪,多时滴水未沾,又连日奋战,累的直不起腰,只觉得脑袋发嗡,眼一闭一睁,一刹间只觉得头晕目眩、摇摇摆摆,众人见状急忙扶了他安稳坐下。庞忠本想死人堆里找回武靖尸首,见叠了土坡似的尸体,只好作罢,向下而跪,失声痛哭,拜别良将。
杨天赐清点了剩余士卒,又歇息片刻后,领了众人奔向梅花亭。等候一夜半日的斥候见杨天赐到来,上前施礼道:“小人在此奉命等候将军,田帅率中路军已走密道奔向定州,潘帅和杨副帅令小人为将军引路,命将军走密道赴往代州。”杨天赐担心后续辽军追上,便急令斥候开道。
众人一路奔赴至密道处,但见山中孤岭崎岖之路,婉转幽幽直通山下,多有险峻峭壁、悬空连轴之象,坠石乱抛,树木横生。杨天赐向下见着倒吸一口冷气,好似在悬空中下天梯,叮嘱众人万分小心行事。又见周边有几十匹战马肢解之状,想必战马难以下山,宋军无奈斩杀战马,一来不留辽人,二来留的些马肉路上充饥。
杨天赐一声令下,众人拨开树干乱枝沿着前人踏过踪迹摸着石头、藤条缓缓下山,怎奈连日作战不得歇息,个别士卒不慎踏空或伤口乍裂、支撑不住跌落滚下山去,只跌得个血肉模糊、脑浆开花之惨状,更有甚者被坚石削了脑袋,众人见了自是打个激灵、吓飞了魂儿,只得一步一步小心下移。身中多数枪伤的庞忠也只得咬紧了牙关、勒紧了伤口蹒跚下山。
话说众人耗了三个时辰下到山腰,山腰之下便是蜿蜒斜坡山道,方便行走,一直通往代州方向。此时已是日落时分,众人行至前方发现有岔路,不知所往,杨天赐便令众人稍作休息,又遣了两人沿岔路打探。众人原地休息食得少些干粮,清理了伤口,好似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已是浑身无力、不得动弹。
少时,忽地一个依靠在树下休息的士卒叫了起来,用手指向头上树干。众人大惊一跳,只道是以为附近有辽兵出没,纷纷操起武器。杨天赐起身赶去,又唤来下人点了火把,众人凑近一看却是一条红丝系在树干上,树干旁刻了“宋”字。原来风中吹得红丝飘曳,加上日暮昏暗,那士卒以为树上有蛇袭人,不由吓得惊了起来。
庞忠看道:“此处恰逢岔路,又有红丝、刻字为标,应是老令公担心我等辩不得方向,特此安排。”
杨天赐说道:“想必应是如此,怎奈我等干粮不多,只维持个半日。只教众人多拾得些干柴做成火把以备夜间行军,眼睛放得明亮些,多多留意红巾,倘若路上有幸摘得些果子充饥,我等早早出了这些个山岭,应不至于丢得性命于此。”
庞忠说道:“此番与辽人厮杀多日,众将士身心俱疲,恐怕已无力行军。常言道,欲速则不达,不如就此歇息,待明日恢复些力气,寻得些水源,再做打算也算不迟。”
杨天赐说道:“也罢,只让众人拿出各自干粮,一齐包管,每日每人按少量分些,维持个一两日行军。今晚众人就此聚集歇息,刀不离手,切勿生火,只需歇息时留意山中野兽出没便可。”
众人领命后各自靠近歇息而去。杨天赐自去一旁歇息,少时便酣睡过去,一夜无事,待醒来已是天色发白,抖擞了精神,恢复了活力,便唤起众人起身食了些少许干粮后,收拾物件行军。
话说众人行军一日便又遇到三五个岔路,均以红丝刻字为指引,又发现红丝旁的树枝上挂着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些马肉。山中清凉通风,马肉保有些鲜味,短时内并未发腐,众人见状大喜,急忙取下割肉,又取出火折子,将马肉烤熟了,而后大快朵颐一番。杨天赐心想到:“想必这些马肉也是前番西路军留下,多亏义父有心。” 众人怀揣马肉,出山途中又饮得一些山涧甘泉,比照着红丝、刻字行军三日两夜终出了山岭,后又与接应军官碰面,又行军一日终达代州。
话说雍熙北伐,西路军折损近半,更有数名大将殒命疆场,众人自是情绪不高,多日无话。待杨天赐、庞忠回到代州,告知飞狐口阻击战况,又话道武靖战场丢了性命,杨家众人不禁长叹嗟吁,只有四郎安慰众人说道:“大丈夫生死有命,若为国家社稷而死,必是丰碑伟业,此番就当武将军命也。”
杨继业说道:“此番征战,不想北辽南院王亲临西路疆场,已在山谷丛林中伏兵数万,我等若非取道山中小径,恰逢路上碰上山中猎户带路出了林中,恐怕也已命丧飞狐口。”
四郎跟上说道:“那北辽南院王耶律斜轸只闻得是北辽军中奇才,用兵虚幻,分不得真真假假,今番初次碰面就让我等吃了大亏。细细想来,只怕那厮数日前已在飞狐口布下口袋,只待我等往前上了圈套、封了后路。”
杨天赐说道:“西路大军已折损过半,沿途各州各府人手不足,士气低落,此番又遇上北辽精悍统帅,如若我军不加紧收缩兵力,屯聚雁门,固防关口,恐有失关之险。”
杨继业说道:“此言甚是,我等需等郝杰、王双回营,看关外四州情形如何,届时再和潘帅细细商议。”
话说两日后,郝杰、王双风尘仆仆赶回代州拜见主副帅。潘美得知后,立即传令众人中军帐中议事。帐中木椅两班排开,上前挂着西北宋辽时局图,中央坐落貂皮锦毛主帅椅,两旁刀斧林立,好不威严。众人依次入账,只见那潘美上前一步坐了左尊位头把椅,下属部将依次列坐。杨继业见潘美未坐主帅椅,心生顿生疑虑,只是此番状况也不好多问,只得坐了右尊位头把椅子。杨家众将见状也是大眼瞪小眼,满是疑惑,也只得按尊卑右边列坐。
少时,只见一黑汉子昂首踏步而来,却是怎样打扮?只道是身高六尺有余,头冠凤翅金盔,身着碧透金甲,虎头腰带噬獠牙,亮目心镜护原神,游离蛟龙盘金靴,艳红披风藏半身,满脸横肉,目光如电,煞气凌人,好似人间太岁、地府阎罗。只见那人直径走进帐中,入座中军帅椅,后面跟从刀斧手齐刷刷两班列席。
众人见着,原来是监军大人王侁,纷纷抱拳施礼。那王侁也不避讳,开门见山直言道:“本监军今受陛下之命,一来犒劳西路大军,二来伙同众将军商讨护送关外民众撤关之事。今闻杨副帅麾下有两偏将已从关外回营,可速来上报军情。”
杨继业起身答话,随后命人唤来郝杰、王双。二人进账后禀了关外军情:“我等奉命关外传话四州,只是待末将达到应州安顿百姓迁徙,那应州节度使得知西路大军北伐不利,竟私自弃众人卷款而逃。末将已结果此贼性命,并护送应州百姓安全过关。”
原来五日前郝杰、王双二人到达应州后,应州节度使艾正率人迎接。郝杰告知艾正:“此番北伐虽先前一路顺风顺水,怎奈北辽精锐,现已无力更进一步。我等奉陛下之命,特前来告知节度使大人,请节度使大人快快安排从军,护佑应州城百姓民众速速迁往关内,我等已在代州为民众安排好住处。”
艾正、宋雄听完面面相觑,而后缓缓说道:“前番杨将军兵指应州云州,军威浩盛,丝毫不落于北辽大军,如今只是没得深入辽境,又何至于撇弃应州、迁民众于关内?”
王双回道:“此乃陛下旨意,尔等即可遵照即可,无须多问,多问无益。”
艾正说道:“这是自然,我等照命遵行便可。只是城中老小数万人,拖家带口,脚程也比不得军中士卒,路程恐有十天半月,如若途中遇上辽军该是如何是好?”
郝杰说道:“无妨,城外西南处有大片竹林,这两日可命军中士卒砍伐竹林,编制木筏,沿桑干河一路漂浮而下。城中到达渡口只需半日,沿河而下只需一日,地上行到雁门关只需两日,过了雁门之后众人便无性命之危。我等自率城中一拨人马来应对辽人先头军队。”
艾正担忧道:“只是辽军铁骑训练神勇,战马优良,可日追千里,我城中不过骑兵百余人,马上战法不及辽军娴熟,人弱马瘦,军械羸钝,怕是抵挡不得。”
王双只觉艾正聒噪,略有韫色道:“大人只需做好百姓民众调动即可,此番行动贵在神速。我等自当是血洒疆场、马革裹尸,定会保大人性命安全。另外烦劳节度使大人遣派军使三人,各携带书信三封,告知云寰朔三州守将快快迁徙民众。此乃陛下亲点之事,关乎国计国策,望大人尽快照办。”
艾正听罢随即召唤了三名军使,写了三封书信,盖了印章,交由军使送去。艾正在城中张榜命令各家各户收拾细软物资向关内迁徙,又给予郝杰、王双二人应州兵符,军权由郝王二人调动。二人拿了兵符后,随即命令一班营中士卒奔往城外西南林中砍竹制筏,又命人征集了城中所有马匹以便备战,二人忙碌至深夜,不在话下。
话说艾正深夜回房,只觉内心不安、夜不能寝,便唤来宋雄,不断叹道:“前番宋军北伐,我等为保应州生灵免遭涂炭,屈身段、杀番将、洞开城门,自此以宋臣自勤自勉,不想疆场局势变化瞬间,不日北辽便是挥军南下,我等该是如何是好?”
宋雄说道:“前番我等降了辽人,宋军北伐又降了宋人,只怕日后辽军将至之时便不容我等,新恨旧仇一并算账。到时降也不是、战也不是,我等必是死无葬生之地。”
艾正叹道:“常言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为今之计应当收拾好细软财物,若郝王二人能战便战,战不得我等便自行离去,不至于丢了性命于此。”
宋雄心生一计,说道:“不必理会宋辽之事,若有变故,我等应收拾财物,雇得了好马,奔至大宋境内江南之地,免去战乱之扰。只道是以商人之名,埋名隐姓,做个茶粮贩卖生意。只要钱财在手,何愁日后不再腾达?”
艾正听后大喜,深觉在理。二人隔日便以迁徙之名偷偷遣散了内侍仆人,收拾了金银细软,囤积了易带干粮,私藏于府中后院库间,安了铜锁,命人不得靠近,又招了敢死侍卫十余人,不在话下。
话说又过一日,大军督促民众迁徙。家家各个扶老携幼,拖男带女,挑担背包,卫军沿着两边护佑,赶往桑干河岸。行至半日,忽有斥候禀告城外五里处有北辽散游,约为百余众,多有逼近。艾正等众人听罢大惊,民众亦为骚乱,哭声不绝,争相竞渡。郝杰王双二人急忙调来五百铁骑,稳了军心,向北而发,临行前又让艾正宋雄二人即刻引民渡口上筏、顺流而下。
少时,郝杰王双行至半途,与北辽军队相遇。但见北辽金戈铁马、军容威整、杀气凛凛,争相奔赴而来,宋军无不惊骇。王双纵马跃前、横刀勒马,大声疾呼:“此乃北辽散兵游将,不足为惧,诸将切勿生怕。若尔等怯战逃跑,必为敌军追杀,不如迎面背水一战,击杀敌众,陷之死地而后生!”众军听后振奋,跟随郝杰王双二人跃马冲杀,只道是命系一线、冲锋死战、血洒疆场。北辽铁骑本轻慢宋骑,不想宋骑一改往日疲弱之势、强势出击,即遭当头一棒,厮杀多时逐渐招架不住,便丢弃三百余尸首、向北而逃。
战后众人回军,半程路上,又有一骑快马来报。原来在众人渡筏时,节度使艾正和观察判官宋雄不知所踪,只是有人瞥见二人带着随从十余人不知何故乘车向南奔去。众人不解,王双便说道:“我带十余骑自去问个究竟。方才厮杀是北辽先头散勇,北辽大部铁骑怕已是奔来路上,郝贤弟须加紧引渡民众才是。”
话罢,王双便自行带人向南加疾十余里。不稍半刻钟,目见官道上三辆马车飞驰,周有护卫多人。王双赶上后喝令逼停马车,上前一步掀起门帘却见艾正宋雄二人缩依于车内,便大声呼斥:“大人何故半道丢弃民众于不顾?”便又令人拆了另外两辆马车,打开十余口官箱,却发现不是储物文件,乃是满箱金银珠宝之类。艾正见丑事败露,喝声骂道:“你等军汉,不去与北辽作战,却来胆大包天私开本大人官箱,以下犯上,罪不容赦!”
王双怒骂道:“你等卖国卖民之徒,为一己之私、蝇头之利,竟敢不忠不仁、背信弃义,有何脸面配做大宋肱骨臣、百姓父母官。你等速速下车,现可暂保尔等性命,随我回代州听从杨副帅发落。”
艾正不想王双竟能击退北辽铁骑、全身而返,如今只得破罐破摔、奋力搏击,便喝令左右死士擒杀王双等人。王双大呼一声,一刀拦腰劈开上来一死士,其余众人皆惊、不敢动弹。王双大步登上马车,揪出艾正,大骂道:“你这墙头之草,本就是见风使舵之小人,留之也无益。”随即一刀便砍了艾正头颅,又斩了宋雄,驱散众死士,命人将两车财宝拉回。
王双折回找到郝杰,告知了艾正等人所举,郝杰当即怒骂道:“呸!这杀千刀的狗官,平日里老实本分,不想竟是背主忘义之徒,想必那两车财宝也是于百姓之中搜刮得来。”
王双笑道:“叹他艾正忙活了半辈子弄了十箱财宝,我等得来全不费功夫。待日后回到雁门,咱兄弟两自取一份钱财买酒吃,剩下就散发这些百姓手里吧。”
话罢,众人便加紧引渡赶路。不多时,忽有一骑又来探报:“北面战场出现北辽铁骑大军,不计其数,约上千余众。” 众人面觑,此番自知是无力抵挡。
郝杰说道:“渡口之处尚集结千余民众,还需小段时日便可全部上筏。我等尚有骑兵约三百,可抵挡片刻,争取百姓撤离。”
王双说道:“前番与我军厮杀的不过是敌人散勇斥候之众,想必我等意图已被敌众探得。现北辽精锐倾巢尽出,此番前去迎战,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郝杰急躁道:“如此该是如何是好?”
王双笑道:“今日我等怕是需破财一番,手里的金子怕是尚未捂热便要拱送他人。”随即命人取来十箱财宝,沿途十丈扔下白银一枚,五十丈洒下金子一锭,百余丈挂起翡翠珠宝,足足铺了一里之地,日辉之下,却见大道金光闪闪、宝气逼人,众人见着莫不惋惜,随后便自行散去。
话说北辽铁骑追击赶来,却见地上有财宝之物,纷纷驻足不前、下马取物,一齐猫身寻宝,多有哄抢争夺之举,延误追击时日。待辽军重返马上追击之时,应州民众已全部上筏、顺流而下。辽人追击不及,只得作罢,正可谓:
一日疆场生死茫茫,半生浮萍天地漂游。
珠光财运鬼门关前,有命得来无福消受。
待王双等人达到雁门,又调拨从军安排民众过关迁往代州安顿,二人便奉命回营报告,不在话下。
再回代州中军营帐,潘美说道:“虽说折损部分士卒,耗了些时日,得亏两位将军深明大义、谋思敏捷,才得借桑干河流帮助数万百姓迁徙至关内。只是昨日得报,辽军已攻克寰州,切断回关线路,其余三州百姓和守军如何安然退却?”
杨继业答道:“本帅以为陛下之意在于迁民,故而用兵为辅,牵制北辽军队,无需耗战,只需剖开大道让三州百姓安全回关便可。”
监军王侁问道:“只是该如何剖开这大道?莫非杨副帅已有良策?”
杨继业回道:“现今辽军攻克寰州,兵锋益盛、不可与之战。可先遣人让云州守将及百姓先出,我等率军攻打薄弱应州,以此吸引寰州守军援助。待寰州辽军倾巢而出,自此云朔寰三州百姓便可齐齐撤退至石碣谷。潘帅可在谷中布下三千劲弩压住追击之敌,三州百姓便可保万全矣。”
潘美笑道:“只需调出寰州守城之敌,便是剖开阳关大道,此计应是可行。只是本帅担心辽人狡黠,未能中计。”
杨继业说道:“本帅愿亲率数万精兵,以杨家将为诱饵,调出寰州辽军,以保三州百姓安全撤出。”
只见帅椅王侁大袖一挥,冷笑道:“杨副帅倘若能去攻打寰州,更能引诱辽军上钩。”
杨继业说道:“今日辽军兵锋锐利、陈兵数万、聚囤寰州,辽国南院王耶律斜轸亲临西路战场,此时攻打寰州怕是非但撤不出三州百姓,我军亦有惨败之危。”
众人觉得应理,不想那王侁竟起身拍案叫嚣道:“本监军素闻杨将军英勇无敌,而今将军见敌而不迎战,难道杨将军心有他志?”
众人听罢惊骇不已。杨家众人顿时怒目圆睁、跃跃欲试,大郎杨延平更是挥拳击座:“监军大人说话好无道理。父帅自归从大宋以来,兢兢业业镇守一方,保西北重镇、佑四方百姓,陷阵杀敌、多有战功,而今监军大人说出此等话来好不让人寒心!”
王侁骂道:“你这一偏将竟敢以下犯上、在此喧哗,你有几颗头颅可斩?且不说你乃一边疆偏将,便是皇家子弟在此为将,亦要听从本监军号令。”
杨继业拦退众将,慷慨喝道:“本帅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只叹时机不允、兴兵不利,白白耗费将士性命却不得一功,岂不惋惜?”
王侁讥讽道:“何为时机不允、兴兵不利?既然将军不敢开战,平时何故冠以‘杨无敌’之称?莫不是将军外强中干、徒有虚名?”
杨继业怒目呵斥道:“古人云,玉可碎不染其白,梅虽折亦留芬芳。现今王大人既是代陛下前来监军,竟以怕死之言责怪本帅、辱我威名。既是如此,本帅愿作先锋斩敌将、破金汤,自还清白,以身憾死报陛下知遇之恩。”
说罢,老令公转身拨帘踏步出帐,右座众将也一并愤愤跟随出帐。一旁潘美见状,只觉不好调停,亦不想引火烧身,便一言未发,待杨继业出账后便以身体抱恙之名退出营帐。
夜中,杨继业携延平、延昭二子夜访主帅营。潘美起身看座,双手抱拳道:“白日之事让老令公蒙羞,本帅虽有心说话但怎奈本帅亦受监军管制,恐有心而无力。”
杨继业笑道:“无关潘帅,他王侁也不过仗着后宫恩宠做到这监军之职,平日早闻此人虽有小才,却亦是横行跋扈、骄傲淫奢之徒。今夜我等拜访潘帅,意在请求潘帅援助之手。”
潘美不解问道:“此间尚未与敌寇交锋,何来援助之说?”
杨继业答道:“按王监军之意,虽未交锋,却已败局,我等日后死战,只求多留得些军中将士性命。将军可陈兵陈家谷,两翼布下伏兵弓手,若我等交战不利必逃至谷口,届时将军可用伏兵夹击敌寇救援我等”
潘美笑道:“你我同朝为官,亦共筑关西多年,此番岂有不救之理。杨将军尽可上阵杀敌,本帅必将竭尽全力保全杨家众将安全退至谷口。”
杨继业抱拳拜谢道:“如此便好,我等可安心上阵。”随后二人闲话深夜,自行散去。
次日,杨继业率精兵两万五千人雄出雁门关,各路先锋官统领营中将士,杨天赐暂替中路军先锋官,杨家众人也跟随老令公左右压住阵脚,缓缓西进。部队三里一巡、五里一探,数百哨骑四方归去、来来回回,探得多处消息,只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待大军渡过桑干河,杨继业对众将说道:“我大军既已渡河便剑指寰州。如若不胜,只得沿河向陈家谷退去,不可再回渡。大河湍急,强行回渡,大军堵塞,必被辽军铁骑收割。” 杨继业下令寰州城下五里处安营扎寨,又命人打探回退路线,以防辽人半路设伏。
话说南院王耶律斜轸得知大宋军队出击消息,便率大军三万人城下三里处屯兵扎寨,与寰州互为犄角之势。杨继业遣人寨前叫阵,任凭宋军如何叫骂,那耶律斜轸依旧坚守不出、高挂免战木牌,并于暗中命应州出兵五千奔赴援战。一连两日,双方无事。半夜,乌云密布、星月无色,耶律斜轸又命寰州城中萧挞凛率铁骑七千尽数出动,人含枚、马摘铃,悄无声息奔赴至宋军大营后方东南面二十里处,和衣而睡、卧地而眠。
次日,一声炮响,寨中辽军倾巢出动,于阵前摆下金锁大阵,重甲携盾压前,内藏弓弩滚木压阵,两侧包裹铁骑散勇随机游动。杨继业得了军报不敢大意,亦摆开大阵针锋相对,并率众将临立于一土坡观看辽阵,但见此阵:
藩旗七彩迎风扬,银戟数对八方排;
铜锁黑甲耀光芒,铁盾迷宫锁四方;
锣角鼓声连天地,众煞归来吓阎罗;
万里乌云一点红,北辽神将南院王!
杨继业观后惊叹不已,急忙调集弓弩手压阵以防辽骑迂回。待一切就绪,便下令杨延平、杨延定、杨延辉集战车数百乘正面冲击辽军金锁阵,杨延昭率步兵一万紧随其后,杨延光、杨延嗣各领骑兵五千左右冲锋压住辽军铁骑,杨延德、杨天赐领杨家军骑兵两千作后补之用。作战部署安排就罢,杨继业阵前大声疾呼:“我本为北汉降将,承蒙宋主不杀之恩,委我重任、厚我高禄,今当尔等须全力杀敌、战死疆场,以谢皇恩。”众将亢声得令而去。
三声号响、擂声大起,只见宋军战车奔驰而来。黄沙滚滚、呐喊震天,北辽弓弩箭矢压阵不住,重甲兵只得稍稍后退,扔下众多滚木。待滚木阻缓宋朝战车冲击,南院王一声令下,北辽大军全线出击、三路齐发,与宋朝大军战至一起,只道是:
红沙滚溅飞云天,万里灰袍血染鲜。
将军百战身疮死,良马作野不归来。
话说宋辽两军厮杀半日,未见胜负。杨继业忽见后侧有辽军铁骑滚滚烟沙奔腾而来,竟是辽将萧挞凛七千铁骑,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命杨延德、杨天赐领郝杰、庞忠、王双、何庆先、鞠平之五家将前去阻击。
众将得令后率两千杨家军与萧挞凛部战至一处,一时难分解。战至半饷,又忽见应州辽人五千铁骑于正东方奔赴疆场,将宋军三路分而围之、围而歼之。杨继业见势不妙大惊喊道:“不好,遭到寰应两州敌人合围。”随即急发号令各部突围,向陈家谷退却。怎奈辽军剧增,各部多将奋战多时早已力竭战死。大郎杨延平战马踏空跌落马下被辽军铁骑踏成肉泥,二郎杨延定力斩三员辽军大将力竭而亡,三郎杨延光本想直取辽军主帅南院王却被绊马索绊倒、被乱剑砍死,五郎杨延德与杨天赐向东逃脱,六郎杨延昭乱军之中不知所踪,七郎杨延嗣连人带马共中十余箭落地身亡,只有四郎杨延辉单枪匹马突破重围返至杨继业身旁,顿足捶胸、泣不成声道:“我部与辽军激战,不想何故激增众多辽军包围我等,儿将突围时却见大哥翻落马下阵亡,二哥为救我命身中数刃战死疆场,其余兄弟是生是死亦概不知,我等该何去何从?”
老令公杨继业听闻二子战死疆场,忽的悲从天来、两眼发黑,一头栽落马下。众亲卫大惊,急忙扶起杨继业,按穴喂水。少时,待杨继业醒来之时却是两眼汪汪、老泪纵横:“如今只得依计行事,我等速速退至陈家谷方保得性命。其余我儿生死祸福,只得看天命造化矣。”说罢,众人将老令公颤颤巍巍扶上马上,一同向陈家谷退去。
待老令公领杨延辉与亲兵数十人逃至陈家谷,却见谷中风平浪静、无人无烟。杨延辉大声呼喊道:“我乃杨副帅部众,今寰州战场失利,辽人追兵在后,请潘帅出面救于我等。”四郎一连三呼,却无回应、只剩谷中空响。众人见状不妙,顿时心生悲痛、抽泣不已,只觉命丧于此。少时,辽人铁骑先锋追赶而至,约有数百人,前头番将嚣张之极:“我乃大辽先锋将萧肃炎,尔等速速下马来降,可饶尔等性命。”杨延辉大怒,拍马舞枪直取萧肃炎,双方战至一处,老令公见状亦取刀拍马赶到,直至一番混战。怎奈兵力悬殊,老令公斩杀百余辽军后被钩子拉下马,杨延辉因坐骑力竭被萧肃炎一枪扫落马下,父子二人便是在谷中双双被活捉。
话说另头,杨延德、杨天赐等众将与萧挞凛铁骑战至一处,日渐不撑,亲卫逐一战死,何庆先被辽军大将拦腰砍翻,菊平之力竭翻落马下被乱刀砍死,庞忠为援助杨延德左背身中两箭、前腰身负数刃,郝杰、王双被乱军冲散不知所踪。待听闻退军号令之时,杨延德、杨天赐、庞忠三人急于寻了缺口突围向东逃脱。辽军众人本想追赶杨延德等人,那辽军大将萧挞凛高声喝令:“众将士当务之急应全力直取宋军主帅阵营,只需遣一队追赶逃窜之敌即可,剩下大部跟我奔向宋朝中军。”下属五员偏将得令后,自拨精兵百人追击杨延德等人。
杨延德、杨天赐、庞忠三人狂奔数十里、逃脱战场,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急忙下马歇息,那三匹战马也早已支撑不出,双腿哆嗦、口吐白沫。杨天赐取出备水帮助庞忠微微处理疮伤。一战下来,杨家军又损失何庆先、菊平之二将,且不知其余众兄弟情势如何,三人只道是悲愤不已。修整片刻,三人待起身上马,忽见后方有呐喊声来,原是辽军追至。契丹人游牧草原,喜养马、好骑射,故而战马精壮善奔、骑手射术精湛,此番宋辽大战,亦有多名宋将被射杀落马。三人见状大惊,急忙上马逃脱,只听追击辽军呼嚣:“此三人持金枪、戴金盔、着红袍者乃杨家五子,务必擒杀此人!”说罢,只见一辽将弯弓搭箭,“嗖”的一声正中杨延德右后背,箭刺后骨。杨延德只觉身后一阵发凉,随后疼痛不已,大呼一声、跌落马下,昏晕过去。杨天赐和庞忠见状急忙回马,一齐将杨延德从地上拾起架于天赐马上。庞忠摘了杨延德头盔与红袍着于自己身上道:“便衣轻身利于驾马,我自去扮做少主引开辽寇。前方有处渡口,你携上少主,夺了渡口、过了桑干河便可性命无忧。”杨天赐深感庞忠大义,再三拜别,护杨延德往桑干河渡口奔去,而庞忠着身金盔红袍、手持金枪自往北边逃去。辽人迷惑,分兵大部追击庞忠,其余二三十余骑兵追击杨天赐等。
那杨天赐战马一马驮两人,临近渡口处四肢不支、倒地不起,终究力竭归去,狠狠将二人摔至地下。待杨天赐起身时,却见辽军赶至。一辽骑驾马冲来,持枪直直刺向杨天赐心窝。只见杨天赐定了神气,顺势一闪,举起银枪抡了过去。那辽骑不想扑了个空,反遭天赐银枪当头一棒,顿时头盔炸裂、七窍流血而亡。其余辽骑见状,一齐举刀舞枪冲杀过来。杨天赐抢了辽骑战马,单手持枪与冲来辽军战至一处,只道是棒扫、挑刺、斜劈,使出浑身解数先后挑落十余辽骑,留得个三两辽军见势不妙便原路逃窜回去。
杀退辽军之后,杨天赐放松神情,只是忽的头痛欲裂、满眼血丝,摇摇欲坠险些栽落马下。待天赐定了神情后,便驮着杨延德走向渡口,见有一木筏,便解了绳套,以枪做撑,两人一马漂向彼岸。
过岸后,杨天赐便为杨延德扶将坐下、补了甘水。少时,杨延德微朦初醒、双唇发白,见杨天赐便道:“贤弟,你与我二人躺在阴间否?”
杨天赐苦道:“五哥莫要说笑,你我二人已脱了疆场,过了寰州城以北四十里的渡口,已无辽人追击。五哥只需撑得了时日,我带你返回关内治伤。”
那杨延德摇摇头、气喘吁吁道:“此时无须返回关内。寰州一战,辽人剧增,怕是早已调集各路人马前来援战,故而前两日辽人坚守不战,想必此时寰州之战我军业已大败。此刻返回关内,途径各路大道小径,必遇捕杀散落宋军的辽骑游勇。我等可继续向东北方前行,过了林子,上了五台山,有一寺庙,可让我等安心落脚。”
杨天赐目见此时逐渐倦鸟归林、日落西山,杨延德已有无力之意,便只得携四郎赶往林中、牵马上山。兜兜转转几个山腰,见远处炊烟袅袅、宝刹藏林,便加紧赶去。时至半夜,露霜微寒,二人行至庙门前,见匾额书写“大文殊寺”四个金光大字,叩门而入,不在话下。
话说杨天赐搂抱杨延德行至寺庙门前,见匾额大写“大文殊寺”四字,心想此番应便是文殊菩萨道场,便叩门请入。少时,一小僧侣开门,见杨天赐军人模样,便施礼问道:“敢问将军何事公干?”
杨天赐还礼说道:“我二人乃宋朝士卒,今番宋辽开战,我等身负重伤,又多时未进食水,只求借贵寺宝刹作安顿之用,待康愈之时,我等自会归去、不做叨扰。”
小僧见状打量了二人半会,说道:“佛门清静,此当又正值宋辽开战、杀伐不断,寺庙如何收留军人还须小僧报于长老做主才是。”说罢,便转身关门。那杨天赐救人心切,一把挡住庙门,大声骂道:“你这和尚好不懂事,我二人诚心借宿何故被拒佛庙门外?佛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你却见死不救,岂不是有辱佛门圣光、玷污宝刹大名?”说罢,杨天赐用力一推,却是连门带人一起推开,扛起杨延德直接闯入,随意找间偏房安顿。待放下杨延德时却见杨延德又昏晕过去,杨天赐自是心急如焚,只得起身前往伙房寻些食水。
那小僧见杨天赐力大无穷,又一副军痞模样,不敢招惹,便跑到寺中长老处,告知长老来龙去脉。长老听闻后便说道:“上苍有好生之德,既是身负重伤之人,不论宋人辽人,亦或其他,我等都不应坐视不理,不过是耗些材药罢了。我去取些金疮药,你前去拾些火烛,稍后带路一齐拜访来访贵客”。
小僧应声而去,领了火烛,随后与方丈一同去了杨延德偏房。那方丈房外施礼叩门,见无人应答,便自行推门而入,唤来小僧手持火烛靠近,却见一汉子躺至草床上,脸色渗白,灰衣渍血,解开衣带却见刀伤十余处。老方丈见状大吃一惊,用手往杨延德鼻吸处一探,略有气息感,便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尚有一息之存,如此大难不死必为神人也。”
少时,忽见窗外人头攒动、嘈杂作响,亦有棍棒之声,只听有人喊道:“有贼人潜入寺庙!”方丈大惊,急忙出去查看,却见十几个武僧手持棍棒围住一披头散发的汉子,不让那汉子好走。一武僧上去抡起棍棒就打,那汉子左手一抬挡了棍棒,右手一掌便打得那武僧后退跌倒十来步。众人大惊,不敢上前,只道是围住呐喊。那散发汉子正是杨天赐。
那老方丈旁前的开门小僧识得汉子身甲和面目,便告知方丈:“此人便是那宋朝军人,与房中那汉子乃一道入门。”方丈听后便急忙喝退众武僧,走至那汉子面前,上前施礼道:“阿弥陀佛,我乃大文殊寺方丈法悟,今夜误会一场多有得罪,请施主切勿怪罪。”
杨天赐见状还礼道:“我等已历经疆场鬼门,此间棍棒只做皮痒。今夜莽闯贵寺实属无奈、多有得罪,还请方丈切勿怪罪我等才是。”
方丈见那汉子并非无理可讲之人,便斗胆道:“偏房施主贫僧业已验过,非一般之人也。尔等既是宋辽边境之将士,敢问施主姓名、身居何职?”
杨天赐见状也不好隐瞒,双手抱拳道:“我乃大宋杨家义子杨天赐,正统杨家军中路军。偏房中乃大宋天波府杨家老令公五公子杨延德。如今宋辽激战,我等战事失利,身负重伤,故上山借寺安顿。我等多时未进食物,故而我方才去寻伙房,又因初次进寺、多有不熟,惊扰了众位师傅,才引得棍棒冲突。”
方丈惊道:“听闻大宋天波府老令公爱民如子、威名远扬,贫僧虽身居深山古寺中亦有耳闻。两位施主既是名将之后,贫僧定会服侍周全。贫僧微懂得些医术,可为杨少将拔箭疗伤。”随后便差众僧退去,准备些饭食、热水与烛火,又让开门小僧去取刀片与药水。
杨天赐听罢,便双拳搭谢道:“多谢方丈大师。”
待准备齐全,众人进入偏房,三两个和尚绑好杨延德手脚,按住杨延德全身,只待老方丈取刀拔箭。那老方丈要了十余盏火烛,细细查了箭矢弓杆后说道:“贫僧识得此箭杆,灰质纹地、射速极快,乃北辽独有的‘倒钩矢’,如此看来箭头也必带倒钩。如若硬拔且不说难以拔出,就算拔出则必带大片血肉,伤口极难愈合,如此一来杨将军轻则右臂残废、重则性命忧矣。如今之计,只得扒开伤口取箭,虽疼痛难忍,却也能保住一条胳臂。”
杨天赐说道:“我等沙场之人,死都无惧、何惧疼痛?大师只须保住我兄长右臂,我杨天赐情愿效牛马之劳以报重恩。”
老方丈从开门小僧手中取了药水说道:“此乃贫僧自家制备之药水,摘自山中名贵药草,泡上峡谷清凉甘泉,有清凉缓痛、定神安气之用,亦可辅以治疗刀伤箭疮。待贫僧为杨将军先敷上,我等便可开刀取箭。”
那老方丈见屋内烛光不足,便又要人增添了五盏火烛,将屋里照的透亮,尔后为杨延德去了上衣、敷了药水。随后老方丈定了神情,拿起刀片,慢慢拨开血肉,只道是血倾如注、渍满全身,众人见了莫不啧啧做声、手遮双眼不敢观看。那杨延德突遭刺痛,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只道是面目狰狞、全身抽搐、四肢乱舞,周边僧人见状急忙上前按住手脚。约莫半个时辰,老方丈寻得肉中箭矢,却见正中后骨,便扒开血肉,定了神、咬了牙,一鼓作气拔出骨中之箭。顿时疼得杨延德大喊一声,便又昏了过去。
老方丈取了箭矢,递于杨天赐跟前。天赐定睛一看,那箭头果真四方倒钩、寒利无比。老方丈又吩咐僧人喂杨延德一些粥水和草药,告知众人歇息半年方可伤愈。那杨天赐单膝拜谢方丈后,又食了些粥饭充饥。至此,众人散去,暂且不提。
一连两日,杨延德昏迷不醒,待第三日晌午,微微睁了眼睛。杨天赐大喜,便又喂食了杨延德一些粥水和药草。待第五日之时,杨延德便恢复了神情,却道是沉默不语、面无神色,独自黯然神伤,好似僵死一般。杨天赐只道是寺中整日清茶淡饭、不合口味,养不好箭伤,便出门抓住伙房僧人问道:“寺中饲养鸡鸭鱼禽否?”
那伙房僧人被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答道:“出家人不食荤肉、不近酒色,自然不曾饲养什么鸡鸭鱼禽。”
杨天赐笑道:“方圆二十里可有村庄村落?吾好去换点家禽肉类。”
伙房僧人回道:“此番连年战乱,壮丁多征、耕田荒废,三五十里已不曾有村落。施主若是有肉食之瘾,可去后山寻得一两样野味便可。”
杨天赐听罢,只道是提起银枪奔赴后山。怎奈这打野却不比打仗,打仗讲究的是排兵布阵、枪棒刀剑,都是杀红了眼硬碰硬;打野则讲究的是设陷挖坑、弓箭锋矢,要灵活机动、出其不意射杀野禽。那杨天赐只带着个银枪,自然打不了什么野禽,便留了个心眼顺路采几味野菌菇回去煲汤,又在路上又折了一杆毛竹,在手中掂量掂量,便一齐带上返回寺中。
待杨天赐返回寺中,剪了牛皮腰带绑在毛竹上,固定两端,当做一把趁手的弓柄,又取了北辽的倒钩矢,弯弓搭箭,对着房门射去,只听“嗖”的一声,正中门心。
杨天赐见状,内心钦佩不已:“果真好箭,虽临时搭凑个弓柄,不想所射之箭竟也可疾速中的”
一旁杨延德喃喃道:“此箭非一般铁器而制,可穿盾透甲。前番交战,辽人一箭竟可破我玄武雁翎甲、碎我背心镜。若非此甲护佑,恐怕我当场殒命。即便有神甲护佑,也落得个如此这般悲惨下场。”
杨天赐安慰道:“五哥大难不死必有神佑,今只需静养疗伤,待日后伤愈,我等再寻北番报仇。”
杨延德说道:“报仇之事日后再说,现烦贤弟可请长老方丈前来,五哥有话要说于长老。你请了长老后便自行出门在外游玩。”
杨天赐听声而应,请了长老进房后,随后便于寺中大院耍起了弓矢。待夜晚食了便饭便于偏房草草睡去,二人无话。
次日,天色微白、清空放朗,杨天赐携得弓矢伏于后山丛中,只需一清晨便射得两只野鸡,随后便返回寺中。那寺中看门和尚见着杨天赐手拎死禽,顿时一个个大惊失色、关起寺门:“你在寺外杀生、触犯杀戒,又携荤尸入寺,对佛门圣地大不敬,佛祖安能饶你?”
杨天赐只觉得好生笑话,便回道:“吾既非僧人、亦不信佛,又何在乎他佛祖饶不饶我,你等只需开门让我进去取火便可。”
不想连叩几回并无僧人开门,杨天赐见状,寻得个寺外矮墙之处,纵身一跃翻入寺内,便直直走向伙房,取了火种、去了鸡毛、炖了野鸡。众僧人不敢上前招惹,只得躲避于他。一伙僧人见状,便向老方丈打了报告,那老方丈只是说道:“不要打搅他,由他而去,你等只需自守清规戒律便可。”
那杨天赐炖了野鸡汤,端于偏房之中,杨延德自是大快朵颐、一饮而尽。不想野味香气四散、飘飘十里,那些平日吃多了素食的和尚哪里抵着如此诱人香味,纷纷趴在门前细嗅。杨天赐见状便开了门,一脚踢走了众和尚,大声骂道:“你等出家之人,不潜心念经、侍奉佛祖,竟敢对野味荤肉馋动心思,快走快走,莫要我到方丈告尔等罪状。”
众僧见杨天赐如此蛮野,又不敢靠近,只得嘀咕几声离去。那杨天赐每日寻得个一两样山鸡野兔带回寺中,不过十日,杨延德便气色回血、脸带光芒,又过二十日便可起身下床。一日,杨延德突然唤来杨天赐说道:“贤弟,我等自雁门出兵,北上伐辽,直至寰州战败,已有多日。虽军旅时日不长,却耗心耗力。我时常漫步寺中,听取佛经圣典,感悟方丈长老教化,又叹世事无常、杀戮众多,故今日唤你过来,是想告知你我意愿遁入空门、拜佛求经。”
杨天赐听后大惊道:“五哥本是大宋良将,正是杀敌报国之时,何苦要遁入这清贫寡欲之地、埋没自己?”
杨延德淡淡说道:“我愿从我心,贤弟莫要再劝。近日来多谢贤弟照料,为兄在此感激不尽。我已将我心意告知了方丈,即日便可削发为僧。”
杨天赐见杨延德执意出家,多劝无用,便不再劝阻。那老方丈选了良辰吉日,便差一小僧请杨延德沐浴后入正殿,要为其剃度入寺。待二杨入了正殿法堂时,却见整整齐齐一百人僧侣分作两班,尽披袈裟、颈带佛珠,双手合十盘坐于法座之上。殿中香火焰燎、黄巾布梁,鸿钟礼乐、法鼓擂动,上座乃一座金光文殊菩萨像。那小僧引了杨延德入了法座,读了表白文,杨延德应了甘愿潜心向佛。老方丈便取了剃刀,只身念道:
“一剃谨记切勿杀生,不动恶意、慈念众生;二剃谨记切勿偷盗,不贪盈利、布施四方;三剃谨记切勿淫邪,不图情色、修治梵行;四剃谨记切勿妄语,不为伪诈、心口如一;五剃谨记切勿饮酒,不醉不乱、安然得宜;六剃谨记切勿心浮,不逐奢华、清静自我。此乃我佛六诫,入门后需牢记于心。”
杨延德答道:“弟子谨记。”
待老方丈将杨天赐剃了一遭后,便令人取了僧衣、僧帽、袈裟、串珠、拜具等,授于杨延德后说道:“此间入了佛门便了了尘世杂事,不可再有牵挂。将军本是带兵之人,杀伐甚重,好怒好嗔,今须要潜心修佛、安心学法,除去身上杂秽不净之念。要皈依三宝、礼敬佛法、敬爱师友,方可寻得自我、安享太平。你可记得否?”
杨延德在此拜道:“弟子铭记于心。”
老方丈又道:“既是如此,赐你法号明空。”随罢便引明空认了众师兄弟,观了大佛菩萨,授了佛法真经二十四言,不在话下。
杨延昭入了空门后,便戒了野味荤肉,整日吃斋念佛、潜心修炼。杨天赐见状也只得浪迹于后山,整日观奇云怪石、游大山名壑,倒也闲然自得。一日,杨天赐游玩乏倦后躺于后山大石歇息,俯瞰寺中宝刹,忽传佛法音来、礼乐吟唱,却也是心中畅快、平静自我。正可谓:
峰回路转十八弯,苍松古径四时风。
斜阳返照金陵塔,烟清气寒透心来。
云中好似天堂境,卧看神仙闲拜佛。
醉卧沙场是昨日,人间清闲在今宵。
某日,寺中小僧前来报告,只道是北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下拜访函明日前来拜谒寺中诸佛与高僧。老方丈拿到访函时心中疑虑:“小寺未曾与北辽有联谊之举,贫僧也未曾与耶律斜轸有所交往,耶律斜轸此举意欲何为?”虽是如此,北辽重臣到访老方丈也不敢拒之门外,随后唤来了杨延德和杨天赐,告知事情来龙。杨延德听了,只道是愁眉不展、神情不定,那杨天赐听后则是怒不可遏,扬言要于寺中埋伏杀了耶律斜轸。老方丈听后驳道:“佛门之地,不许你等在此滥杀无辜!”随后转身又对杨延德说道:“明空你既已入我佛门便是了断前事,则需一心侍佛,切勿动起杀戮之心。你等既在我寺中变为贵客,明日南院王来访时,贫僧不会让你等杀害南院王,同样也不允许南院王加害你等。明日会见之时,你二人自去待在偏房即可,切勿惹是生非。”
杨延德与杨天赐二人应了方丈后便闷闷不乐自行散去。次日,南院王率萧挞凛、萧肃炎等亲信十人、护卫五百余人上山访寺。老方丈带领全寺僧众百人于寺门接见,那杨延德、杨天赐自是藏于偏房之中不便现身。少时,众人便见一队人马上山而来,彩旗开道、金戈护佑,有四个壮汉抬了顶金轿绕了几个弯来到寺前。待卫队驻足,见一人拨帘出轿走向老方丈面前,微身合掌道:“孤乃大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早日听闻五台山中有一文殊菩萨宝刹,金光熠熠、佛光普照,便时刻心向神往。今日特辞去杂事公务,有幸上山礼佛、求神论法,如若叨扰恳请长老见谅。”
老长老只见此人身高约八丈有余,鬓发飘飘、面目俊朗,丹凤眼、卧蚕眉,身着红锦蟒纹袍,腰系虎头黑丝带,斜配翡翠雕龙玉,脚踏青云平升靴,又披了个大红披风,好似潘安在世、周郎又现,慈中带峻、冷中捎柔。老方丈见此人不凡,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弊寺小门寡庙,今日大辽南院大王驾临实属弊寺三生有幸、蓬荜生辉,只恐弊寺佛法浅陋、招待不周,有负大王心意。”
那耶律斜轸笑道:“早听闻寺中法悟大师德高望重、佛法高深,今日还须烦扰长老、请教一番。”
话罢,老方丈引了耶律斜轸等一干众人入庙拜佛,先后观了庙门金刚、偏殿十八罗汉和藏经房,最后驻足于正殿文殊菩萨像前。事时,殿中钟鸣悦耳、木鱼锤响,又有焚香缭绕、功德显赫,但见文殊菩萨紫金身色,左手持金莲华、右手执通天剑,盘坐莲花台,目光如电、貌如童子,威猛威严、佛法无边。耶律斜轸于文殊像前法座双座,上启三注烧香,磕头拜谒,表白祷告:“弟子耶律斜轸,大辽契丹人氏,官拜大辽南院大王。虽位居人位、财富享通,但亦不可不有体察民众、安邦护君之任。方今南宋北伐、滋事甚多,弟子奉旨领兵、保家安国,大败宋军。疆场之上,尸俱如山、血流成河,却已保全大辽江山。虽是如此,弟子亦知杀人无数、罪孽深重,深负手刃数万辽宋将士之责,特来参佛拜像,恳请菩萨洗去弟子心中罪念、身中罪恶。”说罢,又拜了三拜后,礼闭起身。
见耶律斜轸参拜完毕,老方丈上前道:“大王为国为民、才华横溢,上能为君分忧,下能体恤民众,实属大辽之幸、百姓之幸。此番疆场之上,大王意在保家安国,伤亡在所难免,非有愤杀怒屠、戮尽降兵之举,可谓厚爱苍生、宽仁之至。”
耶律斜轸说道:“虽是如此,但本王内心却难以抑制起伏、心神不定,好似喉中搁了一块碎石,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只觉难忍。”
老方丈安慰道:“大王此须放宽心、勿要自责,何事何情,只需一吐为快便好。”
耶律斜轸见状便直言道:“方丈大师不知,半月前辽宋大战,我军大破南宋,俘得南宋名将杨继业。我有心劝降此人,意厚于高官要职、为我所用,怎奈此人心忠南宋、刚正不阿,在我营中绝食三日、英勇就义。据闻此人携七子征战,本王已在沙场寻得尸首四具,已装匣入椁,待时机成熟后遣送至南宋朝廷。”
那老方丈听后大惊不已,连忙叹道:“据闻大宋杨继业此人忠君爱民、武艺担当、盛名内外,早于北汉之时便素有‘老令公’之美誉。当今星陨沙场、实属可惜可叹。”
耶律斜轸说道:“本王亦闻其盛名,乃是南宋朝廷肱骨之臣、正直之官。如若非两国交战,本王亦愿与之诚交挚友、比策讨略。怎奈时运不济、造化弄人,虽是两国对垒,本王亦有护其性命之心。而不想此人竟为君绝食、以表忠心,本王属实惋惜,故觉心中不快,不吐不畅。”
老方丈说道:“阿弥陀佛,既是如此,大王理应为其刻字立碑,表其功绩、彰其忠诚。一则彰显大王爱才爱贤之心,后人亦赞大王心怀容阔、盛有周公吐哺之情;二则加勉大王及其部众比肩贤才、忧国忧民,亦不为世人谈资的一桩美事。”
耶律斜轸听罢双手合十笑道:“方丈大师所言极是,本王实属才疏学浅、未能远谋。方今听从方丈大师一番教诲,顿时心中开阔、胸襟明朗。待本王下山之后,即可入朝上表我主,为宋朝大将杨继业立碑显彰、流芳后世。”
老方丈说道:“阿弥陀佛,大王真乃仁义君子,此为大辽之福、天下之幸。”
那耶律斜轸应了老方丈三两语,又要了三注烧香、拜敬文殊,口中念念有词,只道是手中沾有辽宋边疆数万军士性命、自觉身负罪孽之云,又道愿重金布施文殊寺庙、亦为辽宋两军将士沙场立碑刻字、愿两国世代交好之云,随后礼达完毕、又拜三拜。
话说杨延德、杨天赐二人在偏房中枯坐,自觉无事。半饷片刻,那杨延德便说道:“贤弟在此稍坐,吾去殿中看看情形如何。”随后便颈挂佛珠、手持珠串开门而去。杨天赐俗人模样,只得屈居房中不敢外出。杨延德混入寺中正殿,却见耶律斜轸礼敬佛像,只听得罪孽深重、愿筑碑文之类话语,言辞却也诚恳,随后又听得耶律斜轸与老方丈二人讨经论法、佑国安民之事。一旁众僧见杨延德偷溜混入进来,皆为大吃一惊,生怕其听到其父杨继业绝食就义之闻,只得赶他回房,小声说道:“勿要在此逗留闲事,你与辽人见过面,如若被辽人识得会牵连方丈与本寺。”
那杨延德见此好生无趣,待转身回房之时,突见萧挞凛按剑前来,奉上一杆箭矢,说道:“禀告王公,士卒在寺中后院寻得我朝箭矢,又寻得战马一匹。本将已询得清楚,并无我军士卒私下上山,怕是有宋人藏匿于寺中。”
众人观后大惊,那杨延德亦为大惊失色,不想就此牵连寺庙。原来杨延德遁入佛门、戒荤戒肉后,杨天赐便时少于后山狩猎。某日杨天赐回了寺庙便将弓矢随手扔于后院茅房外自行如厕,多日不猎竟已忘了取箭。适逢今日又有辽军士卒后院如厕,发现此箭便速来禀报。
那老方丈见状只得单手行礼、盘起佛珠,道声“阿弥陀佛”。却不想那耶律斜轸见着竟哈哈大笑道:“萧将军切勿生疑,勿以小节乱度之。先前辽宋大战,疆场混乱,难免有几个士卒负伤逃至寺中、寻得生存。如若是大辽将士前来避难,还多谢方丈大师能够接纳救得其性命。再者即便是宋人也无妨,本王日后也要为南宋将士立碑刻字,若宋人能被大师救得也算是他的造化福气。”话罢,耶律斜轸便又安抚老方丈一番。
老方丈见耶律斜轸并未怪罪自己便也放松下来。过后,耶律斜轸在寺中草草吃了午斋,便领人下山返辽。
杨延德见状,只觉耶律斜轸此人宽容大量、气度不凡,只叹是逢敌手、未能联谊。虽是逃过一劫,但杨延德不敢在殿中逗留过久,悄悄退下返回偏房,将所见所闻告知杨天赐。杨天赐听闻说道:“此人乃北辽重臣,身负我大宋数万将士的血海深仇,而今却在庙宇忏悔,实属占了便宜还卖乖。”
杨延德回道:“暂且不管他真假,只怕他日后反悔要派兵入寺擒拿我等。只道是日后贤弟不可再留寺中,须早早下山返回雁门才是。”
杨天赐见状言之有理,便待日落时分匆匆收拾行李,着了便衣、取了银枪、牵了马匹,拜辞方丈后下了山去。那杨天赐下山后却是又一番艰险时运,正可谓:
一山似比一山高,险境环中又套环。
时若运来破危困,只待真人点路来。
话说耶律斜轸领了大辽边疆之臣观了文殊菩萨寺,礼佛拜像,与老方丈讨论经法直至晌午。待众人寺中斋饭过后,耶律斜轸便辞了方丈,领着众人下山回营。适逢下山之路曲折婉转、兜兜绕绕,行动缓慢。那萧挞凛、萧肃炎二人驱马行至轿前,告了耶律斜轸心中所惑:“启禀王公,我等今日命人暗里查了寺中僧人,并无我大辽军士。本将亦发现所寻倒钩矢箭头血渍乌黑,中箭之人尤有时日,怕是寺中必藏了宋人将官。”
只听轿中耶律斜轸回道:“本公岂不知?倒钩矢所制玄铁乃为天外之物,天降玄铁,恰逢落入我朝境内。本公遣匠工数千人取之铸箭,所制之箭沉稳有力、射速疾快。怎奈天外玄铁数量极少,大部铸得天降宝剑呈与我主,部分铸得玄铁装饰送于王公大臣,只留少许铸得这倒钩矢,也只得精贵箭矢千余支,专射敌国大将。”
萧肃炎说道:“既是如此,我与挞凛将军即刻返回寺中,搜出宋人将官,将其押解而来。”
那耶律斜轸则拦道:“尔等不可莽撞。大文殊寺乃关西圣所、佛门重地,侍奉文殊菩萨之道场,亦为关内外佛家推崇之首。寺中法悟方丈大师主持庙宇,德高望重、佛法自然,尔等切勿烦扰寺庙清静。”
听得耶律斜轸所言,萧挞凛说道:“虽说是佛门重地、圣地之所,其寺中僧人不过百余人矣,不见得是座大寺。”
耶律斜轸回道:“尔等不知,此前文殊寺乃是香火鼎盛、僧侣千人、名彻内外之场所,每日有数千信徒上山拜佛求官问子。前任方丈法悔大师与本公乃隐秘旧友,我等交友之事他人不知。约莫三年前,法悔大师愿下山布道、宣扬佛法,带了四百武僧前往中原之地,听闻先后建了法泉寺、法能寺、法清寺三座庙宇,可谓造化世人、功德无量。”
萧挞凛说道:“既是如此,为何今日文殊寺却不同往日,虽有威名却也日渐凋敝。”
耶律斜轸解答道:“近年来关西之地辽宋两国连年征战,壮丁征召、阡陌荒野,周边已无信徒山上取香,加之中原之地佛家甚行、香火不断,文殊寺如今之敝落却也不奇怪。本公今日前来上山拜访请教,他日又愿拨金修饰,一则意将五台山佛家圣境掌控于我朝,有助于我大辽君主恩威布施于关西之地,周遭民众百姓虔心纳入我朝;二则待日后我朝日久盛大、文治武功不亚南宋之时,亦须我朝文殊寺庙抗衡中原佛家。”
众人听罢赞叹不已,只道是南院王深谋远虑、他人智谋所不及。那耶律斜轸又说道:“既然尔等猜得寺中有宋人将官,又不可在寺中造次,不如在下山必经途中设下伏兵。初经殿中箭矢一事,想必宋人不敢留于寺中,必定悄悄下山返回宋境。伏兵之事,你二人自行分拨三百人去做便可,本公不再过问。”
萧挞凛说道:“设伏之事无需肃炎将军劳累,本将自去领三百人便可。只是不知所伏之地哪里较为适宜。”
耶律斜轸思绪片刻,慢慢回道:“五台山下山之道曲折蜿蜒,四面高坡耸立、不宜伏兵。山下道口处紧接一片松林,可埋伏数百乃数千人,将军可在林中道口设下伏兵便可。”
萧挞凛应声而允。待众人下了山、过了林中道口,萧挞凛便自行拨了三百人伏于林中道口,挖沟设绊、拉网架弓,又将三百人分拨埋伏于周边四方,好似一个困兽铁笼,只待宋人将官落网。
话说另头,杨天赐自觉寺中不可久留,便起身收拾行李只等下山返营。待日落时分,已托寺中小僧确认南院王一行人众走远,杨天赐便辞了老方丈,又与杨延德泪目告别,随后取枪牵马下山而去。
是夜,山道之中月光皎白、星熠落洒,虫嗡蛙鸣、入耳不绝。杨天赐用了一个多时辰下山而去,步入道口林中,又行了三四十步,过了座石桥,却见前方林中树荫静寂、乌黑一片,心中顿生疑惑,暗中嘀咕道:“此间忽然停了虫鸣鸟叫之音,前方乌漆嘛黑一片又实属让人心慌,怕是有贼人埋伏于此,还得小心为上。”
那杨天赐见状紧握银枪、缓步向前,为免意外便依旧下马步行。约走四五十步却是无事发生,只道心生疑虑道:“怪哉,莫非是我多想?”随后便加紧脚步疾步前行。突然四周火光大起,辽人伏兵齐刷刷亮起刀枪,威声呐喊:“贼寇休要逃走。”杨天赐见状大惊,急忙翻身上马、挥鞭西去,却不想跑不过二十丈被绊马索绊倒一头栽下。那杨天赐落马时翻了几个跟头做了缓冲,并未受伤。少时,辽军众人蜂拥而至,杨天赐挥舞银枪杀出血路往西逃脱,却不想又一脚踏空,一张巨网埋于底下腾空而起。杨天赐急忙抽出腰间佩刀斩断丝网,于半空中跌落下来,全身横着着陆,只觉得两眼昏花、头嗡耳鸣,身子好似散了似的。待杨天赐落地清醒之时,早已被辽军刀剑架脖、当场擒住。
那萧挞凛见抓到宋人便急忙赶到,见着被绑之人问道:“你乃何人,为何深夜在此林中出现?”
杨天赐听罢便装傻充愣道:“小人只是山下猎户,今天早些时分上山狩猎,只因贪念山中美景、流连忘返,误了下山时辰,故而半夜行至至此。”
萧挞凛问道:“既是山下猎户,敢问你住何处何村,怎不见今日所猎之物?”
杨天赐见状便胡诌道:“小人乃山下清平村人氏,名叫张虎。只因今日上山狩猎出门忘带弓矢,未能狩得野禽猎物,故而今日只得游山玩水,却不想一时贪玩误了下山时辰。大王只要饶得小人性命,小人愿回家取钱孝敬大王。”
那萧挞凛听后冷笑道:“怕是你的弓矢并非遗忘家中,而是落入寺中吧。”随即命人牵了杨天赐所骑之马,取下马鞍,抽出内塞软物,乃是大辽草革织布之物。众人又解了杨天赐行李,发现里面乃一副银光铠甲,便一同呈于主将萧挞凛前。
萧挞凛见此二物哈哈大笑道:“你这南宋蛮寇小儿,竟也敢在本将军面前狂言乱语,熟不知本将早已识破你的小计,还不从实招来。”
杨天赐见事已败露,便开口大骂道:“你等北番野人、匹夫之徒,不识礼义廉耻、荒野之邦,今日小爷落到你等手上算是小爷命背。待日后我兄长领兵踏破幽州,定会啖尔肉、饮尔血,为我等报仇雪恨。”
萧挞凛听了冷笑道:“哼,而今你要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快。”随即命人绑了杨天赐,准备次日押解回营。
那萧挞凛擒了杨天赐,便留了十多个强健军汉在林中夜晚歇息,待次日日出之时随其一同押解杨天赐,其余军士于夜中可先行一步自行返营。次日,晨晓时分,萧挞凛等众人押着杨天赐起身回营,那辽军士卒也是一路对杨天赐拳打脚踢,只叹杨天赐空有一身武艺无力施展,只得忍气吞声。众人走了约十里路,出了林子,绕过一土坡,见有一户人家在村前摆茶,萧挞凛便招呼众人先去吃早茶。那十余名军汉占了三四张桌子,皆是携枪挎刀、面目狰狞之徒,赶早集的百姓见了无不吓得绕道而行。那店主人家见了来客,只得弯腰赔笑道:“各位官爷,早上食得甚饭?”
众军汉嚷嚷道:“先每人打四角酒去去渴,再每人备得半斤牛肉、三两羊肉和一碗豆汤,再为每人配上三两鹿肉干、一壶酒水待我等路上饮食,酒肉钱我等一并付你。”
店主人家听完愁眉说道:“不瞒各位官爷,小店只有豆汤、白茶和少许鹿肉,并无酒水和牛羊肉。”
萧挞凛说道:“既是如此,有甚上甚,我等还需赶路,莫要误了我等路程。”
那店主人家应声而去,少时便为众人摆上豆汤茶肉。众人在林中劳活了大半夜,只觉饥肠辘辘、自是美味佳肴一番。萧挞凛也不忘杨天赐,嘱咐手下道:“给那宋人喂点汤水,勿要于半途中饿死。”
两个军人听了便端起一晚汤水走到杨天赐跟前。军汉喂食时,那杨天赐生性刚倔不肯食饭,一脚踢了前来喂食的军汉。萧挞凛见状怒骂道:“好你个南蛮子,我等好心好意喂你豆汤,你却如此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让我来硬的。”随即又唤了两名军汉用手扒开杨天赐嘴巴往里灌汤水。那刚熬出的豆汤自是滚烫,疼的杨天赐嗷嗷大叫,几番挣扎后打碎了汤碗方可而止。众人见了只得作罢,自顾闷头食饭,不理天赐。
少时,待众人依旧在吃早饭时,村头正东方来了一位道士,约四十模样,身高七尺,宽膀结背。又见其头顶乌纱道髻,衣着青衣长衫,脚踩翘头布履,腰系八卦方袋,背挎八卦剑,左手拿了卦招,右手持着拂尘,素发垂领、神官迈爽、目光如电。只见此道人脚平步低走来,摆着挂照上的铜陵,口里念着七字谣诗:
“少慧冠侯晚汉升,五羖大夫不妄言。
王石斗富匡偷光,六人命定五行中。”
那道人停了众军汉前,吆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知天知命知人知物,知因知果知前知后,若问前程命途,请先参吊钱一串。”众军汉不理,只顾自行食饭打趣。那道人又摇了铃拂了尘,绕了众人两周又吆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知天知命知人知物,知因知果知前知后,若问前程命途,请先参吊钱一串。”
道人便是这么绕圈三两周吆喝,惹得众军汉烦躁不安。众人只觉得扰了早饭清静,便摔了筷子、嚷嚷骂道:“你这破烂道士莫要扰了我等早日饭食、搅我清静,速速离去,莫要等我动手打人。”
那道人听了不怒反笑道:“军爷莫要动怒,请听贫道道来。自古霉运驱利、劣迹走鸿,贫道见众军爷眉宇齐天、洪福万象,定是有了大吉大利之事,故而上前打个照面。此番众军爷若是气恼烧身,引了噩运驱了鸿运,岂不惜哉?”
萧挞凛见这道人吞吐不凡、里暗玄机,便招来道人问道:“敢问道长法号如何,修仙于哪个道观,又学得何种道法?”
道人回道:“贫道法号封真人,自修于昆仑道观,每日于凌峰上盘座修行,上参宇宙之玄机、下悟山川之灵秀,可前鉴前朝隐事、后观明朝大势。”
萧挞凛问道:“道长既是修行于昆仑仙山,为何又现身此处,敢问有何要事公干?”
封真人答道:“贫道下山,不过寻得几个世间人杰,教其兵法、授其奇谋、传其大道,亦可助贫道深参世间自然之道、悟透前人后事之法。”
萧挞凛说道:“古至今来,能纵横捭阖、深谙天道之妙无外乎春秋鬼谷,能招风唤雨、通透自然之律无外乎蜀相诸葛,道长既能参悟天地、又可观前后之事,堪甚于鬼谷诸葛,莫不是在这偏僻之处专打妄语、招摇撞骗?”
那封真人听后大笑道:“你等小辈肉眼凡胎岂能识得大真大实之体。将军若是不信,可向贫道告知姓氏与八字,待贫道为将军算得前事之举,将军只需说道准与不准便可。”
萧挞凛见状便心生暗想:“此道人装腔作势自诩昆仑高人,竟要算得本将军生前隐事。既是如此,本将军故意道错个年日,只教好好戏弄他一番。”想罢,萧挞凛便说道:“本将军单姓个萧字,生于穆宗应历元年丁卯月丁未日酉时,道长可否算得我弱冠之年于朝中担任何职?”
封真人要了萧挞凛姓氏与八字后,便在袋中取出乾坤罗盘放于桌上,并于乾坤离坎四个方位布上通天法印,于震巽艮兑四个方位摆下探地法牌,手中掐指、口中念词,只稍会便停了念词、收了罗盘与法器,抚绺沉吟道:“以将军之姓氏与八字来看,测得将军弱冠之时并无担任朝中要职。”
萧挞凛听了道人之言心中暗骂:“此道人也不过坑蒙拐骗之徒,本将军十八那年便已是朝中宿直官,看我如何奚落他一番” 正待萧挞要发作时,只见封真人暗自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将军并非坦诚赐教,暗中故错八字,将生辰向前提了一年。此举可算惹犯天仙,命中犯厄,将军虽日后会飞黄腾达,但也必伴血光之灾、死于非命。”
萧挞凛大惊问道:“道长何故此言?”
那封真人缓缓解答道:“将军本是福星之体,怎奈今日耍奸做滑惹怒上仙。古人云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将军之姓‘萧’字同并于‘水’字,此番惹怒了上仙,将军日后必然命殒‘水’字之地!”
萧挞凛听后韫怒道:“道长莫要拿古语强行凑数,按道长算法岂不是世间‘萧’姓都要葬于腹水之处?既然如此,你且帮我算算这个宋人汉子的命运如何?”
封真人见了杨天赐笑道:“自古福祸相依、阴阳轮转。这宋人小辈虽现处囚笼之状,但贫道观其面色坚毅、傲气冲天,想必日后也必然会鸿运当头、名赫一方。”
萧挞凛冷言问道:“道长不需问这宋人姓氏与八字?”
封真人摇了摇头回道:“无需,万般自有定数。”
萧挞凛听后拍桌大怒道:“好你个妖道,竟敢在此信口雌黄、妖言惑众,如何我需报得姓氏八字他却不需要。本将军贵为大辽名将,出生入死沙场多年,岂是你这妖道评价是非。不知你这妖道用了何种手段赚了我的生辰,坏了我名声,今日休要离开。”随后萧挞凛一声之下,众军汉纷纷跃出抄起器械围了道人。
那封真人面带韫色,冷言淡淡说道:“真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贫道好言好语却不得好脸。也罢,此间只教尔等小辈何为天尊上仙。”
只见封真人口中念念有词,顿时黑云涌起、飞沙走石,众人无不惊愕。萧挞凛见状急忙大声喝道:“此妖道在此做妖法,迷惑世间,尔等速速将其斩首以绝后患。”众军汉听了纷纷扬起刀枪向封真人冲了过来。只听封真人大喝一声“疾!”,便从袖中飞出若干个三尺长的金剑,剑剑正中众军汉眉心。不稍会,那十多个军汉全部应声而倒。少时,又听见封真人大喝一声“收!”,天上便拨了乌云、现出晴空朗朗之状。萧挞凛上前一步看罢,却见十多个军汉便全部眉心中空、脑浆裂蹦而死,不由大吃一惊,心生暗道:“此妖法属实了得,不宜与之缠斗,应速速离去。”那萧挞凛本想抽身离去,却不想双腿不听使唤,伫立在原地不动,心中大骇,只得暗暗叫苦:“此番为何使唤不动双脚,莫不是中了这妖道妖法?”
只见封真人走于萧挞凛身旁说道:“自古万物万事皆有定缘,贫道此番前来不是为难将军,亦不是与将军为敌,只想与将军手中借上这个宋人小辈一用,还望将军首肯成全。”随后封真人拂尘一挥,萧挞凛便可使唤得了双腿。萧挞凛不敢留恋,随即跃起翻身上马,向道人抱拳施礼道:“多谢道长不杀之恩,那南蛮子道长若是用的着拿去便是,萧某人在此感恩拜别。”
封真人笑道:“将军保重,烦请谨记贫道教诲,莫要沾上腹水之地。”
那萧挞凛抱了双拳,只是心生暗道:“此等妖道怕是修了什么妖法,本将军今且离去留的性命,日后再派遣大军寻这妖道也不迟。” 随即策马奔走,赶向应州。一日后到了应州,将所发之事报于南院王。那南院王只道是萧挞凛未完使命,故意找了借口推脱职责,便按军规责罚萧挞凛棍杖五十,其余暂且不提。
统和十二年,萧挞凛率军西征,平定西夏之扰,加封于兰陵郡王。统和二十二年,萧挞凛挥师南下兵犯大宋。在澶州城下,萧挞凛领少数兵马视察地形,不想正中大宋伏兵弓弩,死于非命。而那澶州城之“澶”子,却带偏旁“水”字,正中那道人封真人所言,实乃命中之所定也。
话说另头,封真人见萧挞凛驾马离开,便解了杨天赐绳索。杨天赐单膝跪拜以谢救命之恩,封真人将其扶起道:“壮士无需多礼。此番贫道神游天下,临行前受一好友所托,寻得个叫‘方天赐’之人。今路过关西之地,见壮士之模样颇为神似,想必就是我好友口中之人。”
杨天赐大惊,连忙问道:“本人原为‘方’姓,后拜在大宋天波府杨家门下便改了‘杨’性,斗胆敢问道长朋友为何人也?”
封真人笑了笑说道:“此人当年教汝罗家枪法,现今偏于东南之隅、江南之地。你若要日后寻得此人,只需前往江南绩溪县便可。”
杨天赐大喜道:“莫不是当年在关外教小人罗家枪法的恩师?当年恩师匆匆一别,只道是去往江南之地,未能问得着恩师大名,但恐今后无缘相见。今听道长一言,实属高兴之至。怎奈,如今宋辽鏖战,小人已拜于杨家,怕是只得日后边疆平静些才能寻得恩师。”
那封真人扬了扬拂尘说道:“无妨,你且自行回宋军大营,尽职尽能、一切照旧,其余莫要闲管。日后若是有缘,你我二人也自会相见。”
杨天赐听罢便又拜了封真人,待起身之时却见封真人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空中。杨天赐暗暗称奇:“真乃神人也。此番若非神人相助,我杨某定会殒命他乡。”待罢,杨天赐便拾了行李与银枪,又于村中筹了马匹、干粮,便奔了雁门关而去,正可谓:
前时引戮今时生,福祸相依命中从。
人间富贵神仙祝,只叹皆处盘局中。
话说杨天赐领了行李,驾了匹劣马,走过个无数山坡,又穿过了若干个林子,耗了三天三夜风尘仆仆返至雁门关。但见:
天下雄关,巍峨铜墙高两丈;九塞之首,盘山长城铺万里。城上弓矢,碉楼重檐数十座;关下拒马,四周沟壑布密排。刀枪剑戟,金光闪闪耀扬威;旌旗蔽日,镶黄大蠹迎风展;雁过难飞,塞上北胡不敢趟,孤狐无踪,承天萧后也见愁。
那关上士卒见有一汉子披头散发驾马而来,看不清甚模样,只道是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似有马上摇摇欲坠之状,便大声问道:“关下之人切勿向前,请速速报上名来。”
杨天赐听闻关上人员呼喊,便使足了力气呼喊道:“我乃杨家先锋营先锋官杨天赐,今日侥幸在寰州战场收得性命,劳烦速速开门放我入关。”
关上士卒听闻乃是杨天赐,便将情形禀于守城校尉。那校尉本是监军王侁部下,寰州之战后便被王侁派遣于城头之上,方才听闻城头士卒报告不敢怠慢,便登上城楼、扶着垛口,伸长了脖子,但见果真是杨家杨天赐,于是便大声喊道:“将军莫要上前。昔日杨副帅兵败寰州,杨家众将不知所踪,亦寻不得尸首。王大人担心杨家众人已背叛大宋朝廷,故而有令先行不许入城。请杨将军自行离去,莫要我等为难。”
那杨天赐听了气愤不已,大声喝骂道:“匹夫!我等关外浴血厮杀、为君报国,不想尔等竟背后拱火、见势拆台、见死不救。你且速速叫那监军王侁下来与我搭话,我心中自有疑虑,要有话问于他。”
守城校尉听罢,大声骂道:“杨天赐,莫要不识抬举,如今这关西之地已换帜易主,莫再要拿你那杨家在我等面前逞威风。你要不去,休怪我等翻脸不认人。”这守城校尉随即调了一班弓手,下令要射杀杨天赐。那守城关西军原本是老令公调制而成,多是跟随杨家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义士,便纷纷劝道:“将军不可射杀,现今暂且放他入关便可,我等不与他人说道便无人可知。”怎奈那校尉不允,大声喝道:“尔等众人莫非要违抗军令?还不速速布好弓矢将这杨家丧门赶走。”众人无奈,只得拉拉胯胯摆样拉弓射箭,甚有士卒大喊道:“杨将军请速速离去,莫留此地。”
霎时,待城楼上一阵忙乱之时,突然从士卒中蹦出一汉子,背后将守城校尉一脚踢翻,右脚重重踏在校尉胸脯上。那校尉不得动弹,大怒骂道:“你乃何人,竟敢暗中偷袭本将,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造反?”
那汉子只是冷笑道:“呸!你这贪生怕死、臭蝇蛆虫之辈,竟敢在这儿拿着鸡毛当令牌,也不怕被人笑话。我且问你,如何不放那杨家将过关?”
守城校尉大怒道:“你这下阶士卒竟敢如此无礼质询本将。来人,左右将这小卒拿下就地正法!”那校尉周边七八个亲信听到呼喊纷纷围了上来,却被那汉子东一拳、西一脚全部打走。其余人等早看不惯守城校尉跋横,只作壁上看官。守城校尉起身想跑,却被那汉子三步赶上,揪住脖子对着门面就是三两拳,打的那校尉眼球挂出、鼻腔崩血。那汉子掐着校尉后颈道:“你且说与不说?若是不说,便先割了你的左耳。若再问再不说,便就再割了你右耳。”
那校尉赶紧求饶道:“壮士饶命,我且说来。此乃监军王大人之令,若于关前见了杨家将士不允放进,违令者便要斩首悬于城楼之上。”
汉子又领着校尉架于垛口处,问道:“你且说出这是何缘由,若敢说谎隐瞒什么,便将你扔下这城楼去。”
守城校尉忙回道:“不知其中缘由。只道是出自监军大人之口,我等不敢追问。”
汉子又问道:“既是出自监军之口,我等为何不知,亦未看见榜文告示。”
守城校尉答道:“此乃监军大人密口授予,不曾有什么文书榜文。”
汉子冷笑一声后说道:“想必他王侁做贼心虚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面见杨家众将。我等杨家众人关外鏖战,他王侁却在这关内逍遥快活,手下之人也在这城楼上作威作福,是何道理?今日便叫你尝下何为骨肉相分、生死相离之痛。”说罢,便将守城校尉从两丈高的城楼上扔出。众人大惊,纷纷探头一看,却见那校尉早已在楼下跌落成肉泥,化作血水一滩。
守城士卒见状赶紧劝道:“这鸟人该死,却惹得壮士一个人命官司,怕是那监军大人也不肯饶了你,不如就此速速离去,远离这是非之地。”
那汉子推开众人振臂高呼道:“莫慌,我乃杨家六子杨延昭,今我等关外征战北辽失利,只得化作一般士卒混进关内。尔等速速打开城门放我兄弟入关。”众人见是杨家少主,不想半日未曾认出,细细看来果真是杨六郎,又惊又喜,纷纷跪膝拜礼,随后便打开城门,呼喊杨天赐入关。
话说关下杨天赐见迟迟无人打开城门,只道是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正待驱马寻他处时却见城楼上落下一人,只听“咚”的一声那人便是跌得七窍流血、面目全非、当场殒命。那杨天赐心中狐疑:“这楼上士卒做的甚鸟事?”杨天赐正徘徊不定时,忽见城门打开,又听得楼上士卒大喊:“杨将军请速速入关!”
杨天赐见状便驱马入关,过了关中城门时便迎来相遇一士卒。只见那士卒浓眉大眼、方形硕口,又是乌头蓬面、胡须邋遢,只道是似有五六分路边乞丐样,驾马拦住低声道:“贤弟可安好?”
杨天赐一惊,左右上下都看了一遍,突然心中一颤,问道:“莫不是六哥否?”那汉子两眼匡湿,答道:“正是延昭。”兄弟二人急忙下马,感慨疆场生死别离,自是相互抱头痛哭一番。
杨天赐见杨延昭这番乞丐模样,便不解问道:“六哥何故沦为一般士卒模样?”杨延昭叹道:“容我待贤弟慢慢道来。”原来寰州城下一战,杨延昭领兵正面进攻不利,后又被赶来辽军分割包围,便率人强突重围。本想按约往陈家谷方向逃脱,不想被大批辽人挡了去路,那杨延昭便心生一计往东折返,路上却无辽人阻挡,便过了桑干河后来到了雁门关。途中为便于逃脱,杨延昭舍了头盔金甲,化作一般士卒模样。待杨延昭进了雁门关,却觉大军调动异常,原本在陈家谷的大军依旧部署在城里,于是便藏身于一般士卒之中细细查来、以观静变。
少时,只见一伙城楼士卒匆忙赶来,连忙说道:“两位少主暂且停住,小的刚才见那校尉亲信溜开,怕是向监军大人告密。我等已为两位少主备了好马,请两位少主速速离去。”
杨延昭拜谢了各士卒好汉,脱了甲胄,提了罗刹虎头金枪,和杨天赐一齐换了好马向关内奔去。待二人行至半路,见有领头校尉带着一班人马冲来。那杨天赐正准备动枪大战一番,却被杨延昭摁住。两人见那校尉带着人“噔噔噔”从身旁经过但无犯兵之举,并不时大声吆喝道:“勿要放走杨家贼人。”待关内士卒离了许久后,杨延昭笑道:“此校尉唤名樊赛,虽名为潘帅部下,但亦是父帅生死之交。昔日父帅经略关西之地,待民亲善、爱兵如子,多有慷慨救助落魄之人,私交忠义之士甚多。今日全赖众义士豪肝义胆、鼎力相助,你我二人方得保得住性命。”
杨天赐叹道:“既是托众位忠义好汉之劳,我等二人应速速离开雁门返回汴京天波府,待日后报恩众义士也不迟。”
说罢二人便驾马离了雁门关,那雁门之地本为杨家之本,杨家在此深耕盘营多年,颇有威望,多受当地军民拥护,故而天赐延昭二人驾马时并无军士阻拦,只顾驾马扬尘别了官道、抄了小径去往汴京。
话说另头,太宗皇帝前些日子多日不得西路情报,便派遣太子赵元佐、许王赵元僖二人奔赴雁门以查究竟。二人不敢怠慢,领了圣旨,又调拨御林军一千人护佑简装前往雁门。时过五日、路转六城,众人匆匆一行便到达雁门。那监军王侁得知杨延昭、杨天赐越关逃往汴京后大怒不已,随即调集人马追赴二杨,又派人按军规责罚了守城士卒,众人顿时苦不堪言。不想,所遣追兵前脚刚出关门,后脚便碰上太子赵元佐一行。那赵元佐见有一队宋兵出城,人马纠纠、明枪亮剑,只觉杀气重重,便遣一侍卫大声问道:“雁门监军王侁、主副帅潘美、杨继业安在?”
那领头的将领见一伙人马拦住了追截去路,但见来人中间两人一副少年模样,身着皆是华裳锦绸,胯下皆是金驹玉马,腰挂皆是晶珠良佩,一干人马精炼无比、强壮有力。领将见状便猜知来者非贵即富,十之八九是做官之人,便驱马向前双手抱拳施礼道:“敢问官人从何而来?先前有无递送来函?”
赵元佐驾马上前答道:“并无来函,此番临时起意来雁门公干,尔等回去报告就说元佐特来拜访雁门将士。”
怎奈那领将一直厮混于西北一带,并不识得朝中大官贵族,更别说是两位皇子了,只道认为是一般官员,便扬了扬手回道:“若无来函不便告知,我等自有公事要务,烦请大人劳驾自便。”
赵元佐一干众人见雁门将士好生无礼,驾前侍卫便上前大声呵斥道:“岂有此理,此乃当朝太子殿下,尔等卑贱之人还不下马叩拜。”
雁门众人一听,顿时惊惶不已,急忙下马拜见,口中只道是念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乞太子殿下恕罪。”那赵元僖只觉好笑,催马上前道:“多时不见,怎地潘帅手下士卒竟这般无眼力。”随即命一干侍从将领将拉起,扒了盔甲青衣,绑了关门木桩上,用马鞭狠狠抽打,只打得领将血印满身、皮开肉绽、嗷嗷哭喊。剩余雁门众人随即分列两班,让开了通道,赵元佐一行便缓缓入关。
话说关内王侁正气头之上,独坐前堂中生闷气,忽见一士卒禀报,只道是太子一行来访雁门关。那王侁听后大吃一惊,一面招呼众人摆礼迎接太子,一面遣人告知潘美前来觐见。潘美听闻太子来访后只觉事有蹊跷,但又无他法,只得随侍从前去觐见。王侁、潘美领着一干军众于厅堂前跪拜恭迎太子一行,那太子到临见状时便是寒暄一番、寻慰两语,随后又问道:“怎不见杨继业杨副帅?”
王侁、潘美二人四目对视、不知所措。少时,潘美答道:“杨副帅率军出关安顿关外流民,不知今日殿下到访未能觐见,还请殿下和王爷恕罪。”
赵元佐扬扬手问道:“杨副帅走了几日?”
王侁答道:“已有半月之余。”
赵元佐又问道:“既是半月之余,为何不见关外消息?”
王潘二人面面相觑、吞吞吐吐道:“前日战事吃紧,多日未得战报,我等先前已派斥候前去打探,待明日之时我等再去派遣一干人马前去打探,请太子殿下和王爷放心。”那王侁担心事有败露,便又上前告知:“太子殿下和王爷未曾来往关西之地,今日一行可先一睹雁门雄关风采,事后下官备下山西厚酒,只待为太子殿下和王爷接风洗尘。”
那太子赵元佐与许王赵元僖自是不愿枉费关西一行,随众人登了雁门城楼。但见关外平原茫茫、一眼无痕,四周崇山峻岭、孤鹰盘旋,赵元佐当即喝彩道:“不愧为天下雄关,有此险隘,加上我大宋将士舍身报国,辽人不敢南下一步。”众人一行又拜了勾注祠、李牧祠,游玩了雁门佛塔。待日落之时,王侁便于堂中布下好酒好菜。酒过三巡、味过五回,赵元佐、赵元僖便以舟车劳累之由回房歇息。见二王散去,王侁本要留潘美议事,不想潘美竟以军务繁忙为由强行散去。王侁自觉好生无趣,便令人撤了酒席后,自顾去寻了他处潇洒。
那赵元佐、赵元僖先行撤下宴席后,便散去一干侍从,于房中悄悄议事。赵元佐说道:“此番借游玩之名,吾兄暗观关中军营,似有不常之处,却也道不出何为不常。”
赵元僖回道:“今日游玩城楼之时,我俯瞰的营房角落隐蔽处有十余名军汉被罚,不晓得所犯何事,便遣了亲卫前去询问。那亲卫查询一番,只道是半日前走了杨家二将,因此吃了军规。此言此为岂不怪哉?”
赵元佐说道:“杨家将乃我朝顶梁柱,并非什么其他阿猫阿狗之物,那杨家将走了有甚不可?今日我问道王侁、潘美二人杨继业何处,二人却是吞吞吐吐、面露青色,想必此间必有蹊跷。”
赵元僖猜道:“前些日子我朝三路北伐,东路曹彬架不住部将游说逼迫,最终败于涿州。父王怕是担心西路军重蹈东路军覆辙,便遣了监军使督导大军。先前潘帅与杨帅坐镇关西并无差漏,此番有了监军怕是反而出了异样。”
那赵元佐冷笑道:“只是父王未能明目,架不住后宫宠妃媚言,派了王侁这么个不学无术、有勇无谋的匹夫。只怕是这王侁从中乱梗,害了贤将良臣。贤弟明日晨微之时可撇了侍从,悄悄上城楼,可道是从下面士卒口中探的一二消息来。为兄自去拖住王潘二人,贤弟放心前去便可。”
赵元僖答道:“甚好。”二人当晚定下密计后便自行入账而睡,暂且不提。
话说当夜另头,潘美自觉二王来雁门必有大事发生,心中不得以平静,便暗中唤来了陈留侯,道了事情来龙去脉。那陈留侯扶听片刻后,说道:“前番征战,杨副帅兵败寰州,如今怕已是殒命沙场,此可谓我朝大事也。而今边关刻意闭塞军情战报,不予朝中知晓,故而天子便派遣二王前来打探,应是此理。”
潘美回道:“二王自幼聪颖过人、体察甚微,我等所做之事必是瞒不过二人法眼。如今之计,该是如何撇清此间关系才是。”
陈留侯答道:“潘帅莫要焦虑,请听小弟道来。将军可忆起前番众将军中议战否?杨副帅本意攻取应州、回救关外四州军民,监军大人不肯,执意要杨副帅攻打寰州,最终杨副帅兵败寰州、命丧疆场。后监军大人封锁消息,不与朝中所知。如此看来,此番大罪只与那监军大人有关,并无潘帅有何关系。”
潘美捻须半饷,缓缓说道:“话是如此,可我未能按时在陈家谷陈兵救援。其中之责,本帅亦要背上三四分。”
陈留侯宽慰道:“陈家谷陈兵救援之事,只是潘帅与杨副帅帐中密中商议,他人并不可知,潘帅只可安心。”
潘美踱了三两步,用手大拍脑袋,说道:“非也,当晚密议之事,那杨六郎杨延昭也在场。本帅听闻今日有两杨家将脱关而去,其中一人便是那杨六郎,怕是日后将此事扬了出去,陛下岂不降罪于我?”
陈留侯思绪片刻,说道:“如此一来,潘帅可将所有罪事推给王监军。那王监军背负杀害杨副帅罪名已定了六七成,不怕再多个一两成。潘帅只道是依王监军之令行事,监军大人之令不敢不从,此间所为全部推之王监军身上便可。”
潘美无奈道:“方今之计,只得如此。此乃舍车保帅之举,本帅料想他日便是丢了这官职,却也是留得住性命,不怕日后不再雄起。”当夜二人少叙片刻,便各各自散去歇息。
次日,寒霜初降、晨曦微白,那赵元僖披了貂裘大衣、正了紫金头冠,领了两个亲信绕了四道八拐慢慢登了城楼、来到了楼上正堂,却见是七八个士卒聚集依门而睡,另有零零散散三两个士卒来回踱步放哨。那收哨的士卒见是赵元僖便抱拳施礼。赵元僖免了礼仪,问道:“雁门关处士卒何时起操历练?”
那士卒答道:“如若有个好天气便是卯时起床、辰时操练。如若遇到大雨大雪便是另行安排。”
赵元僖问道:“领操之人为何人?”
士卒答道:“多为军中教头,亦有军中将校。”
赵元僖又道:“本王听闻雁门杨家将威风凛凛、功夫了得,他那杨家众将是否曾有下场领兵操练?”
士卒答道:“以往有过三五次,近日往后怕是也不再有了。”
赵元僖不解道:“兄弟何故此言?此番有何隐藏?”
那士卒便缓缓答道:“前些日子杨副帅领兵出关对阵北辽,如今已过大半月依旧不见回关。我等乃不过一守城士卒,自然不得窥见什么军中机密,只不过昨日瞧见个杨家将从关外赶回,却是满脸污垢、衣衫不整、未着盔甲,想必前方战事怕是不利。”
赵元僖问罢守城士卒,又在城楼中巡哨片刻。待卯时之时,打更三起、号角连营,众士卒便起身洗漱食饭。又过一刻,宋军便要值守轮换,关上城楼便多了几对军士巡哨。赵元僖见人众渐多不便留侯,待准备反身离开,忽闻士卒大喊:“有辽人犯至!”众人大惊,急忙操起器械,赶往库中备了弓矢、飞盘、重石。那赵元僖赶紧扒开人群,在垛口向下望去,却见一队辽人约一二百人,打着大辽青黄旗,一排马车约有七八辆,上面驮着几口棺材,那领头的辽人待走近了些,向前喊道:“休要放箭。末将奉大辽南院王王公之令前来归还遗物。前日寰州城一战,我大辽一战得胜,拾得杨家将尸首八具,特来归还。另有我家王公书信一封,藏于包裹之中,请一并转交于大宋皇帝。末将在此告辞!”话罢,关下辽人留了马车便反身归去。
赵元僖大惊,一面遣人出关取了遗物放于中堂之内,一面遣人告知赵元佐。那赵元佐得报之后不敢大意,径直走向中堂之中,但见堂中摆上一排棺椁,便挨个上去辨认,那棺椁所躺之人分别为老令公杨继业、大郎杨延平、二郎杨延定、三郎杨延光、七郎杨延嗣、庞忠、何庆先、菊平之。众人见之,无不落泪痛苦。后士卒呈上南院王耶律斜轸手信一封,上曰:“敬启大宋天子。统和四年春,贵国无端兴兵犯我疆域,烧杀抢掠,以致天怒人怨、噩运频临。天子失信、国体无德,纵有世间名将曹彬、杨继业之栋梁贤才也难挽颓危大厦。今两国交战,俘获杨公,三日不食,以表忠义,故而英魂坠逝,吾主惜赞,特遣归还遗物,一敬杨公赤胆忠君之心,二望两国世交友好永无杀戮。大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拜递。”
那赵元佐读了手信,拍案大怒:“北番蛮夷,吾必将其千刀万剐、掏心挖胆,以敬老令公英灵。”赵元僖看了手信,遣人去请了王侁潘美。那潘美先到中堂,见杨家将灵体,不由哀叹跪拜痛哭。而另一边王侁前夜只道是了无生趣,便沉醉于关内酒楼之中,半夜而回,故而今日踉跄觐见二王,却见堂中摆了杨家将灵体,顿时酒醒七分,吓得坐倒在地。
赵元佐见状上前厉声喝问道:“王监军,前日西路军关外撤回,敢问杨副帅因何又出关对战?”
王侁颤道:“自是为了关外军民百姓。圣上有旨,故而派遣杨副帅关外迁民。”
赵元佐又问道:“既是迁徙民众,为何昨日有杨家将入关而不允?此间为何理?”
王侁只道是颤颤巍巍问答不出,赵元佐便又问了潘美,那潘美只是叩头掩面道:“下官甘愿受罚。”
听潘王二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赵元佐便又拍案怒起:“既是你等二人金口不便语出,便麻烦朝中走一趟,本王自是寻得杨六郎问个清楚,此间由来待父王发落便是。”
随后赵元佐收了物件,让王潘二人一同跟随上京问事,留的赵元僖把守雁门,又遣了军使快马加鞭报于朝中。次日,赵元佐回点了一千御林军原路回京,带上杨家众将尸首,又特意吩咐侍卫看紧了王侁、潘美二人,不得让二人越车逃跑。
另说杨延昭、杨天赐二人路间辗转四五天,只道是风餐露宿、食糠饮雨来到汴京天波杨府,此时已是半夜时分。那看门小厮见有二主返府,急忙报告于老太君。佘老太君便领了一众儿媳闺女和侍人会见于前堂,掌了数十盏明灯,见延昭天赐赶来便问前方战事如何。杨延昭只道是说了经过,众人听了莫不惊愕,那佘老太君更是抹泪叹息:“怕是我杨家香火要折了一大半。”几个儿媳听了老太君此话,更是暗中擦泪、抽泣不止。待杨天赐说道五郎入山为僧之事,五嫂马赛英道:“五郎虽遁入空门,好歹也在疆场之上留得个性命,也算是他的福化。”佘太君道:“五郎生性禀厚、不喜杀伐,侍奉禅佛之道也未尝不可。怎奈我杨家众人此去多日,未闻消息,怕是已遭不测,尔等吩咐下人明日于街市早购白丧之物以备之需。”说罢,佘太君起身离开,步履蹒跚,退了侍从丫鬟,只留自身一人于房中,不时传来低泣之声。其余众人也抹泪自行散去,一夜无眠。
次日,杨府上下侍从购得整个街道白布白绫、钱跺、琉璃灯盏等一干具物,那一干街众看见杨家侍从大肆购得白丧之物,只纷纷纭纭四下嘀咕道:“怕是杨家出甚么祸事。”佘太君又遣人约了东京大相国寺主持玄慧法师五日后去杨府做法超度。玄慧法师听后惊愕不已,不想杨家竟遭此噩运,自是应了杨家的请求,又觉此中之事虽未求证但非空穴来风,便入后殿向太宗皇帝禀了此事。太宗皇帝听闻之后大惊不已,便派宫前侍从去往天波府问个究竟。半日之后,侍从回殿回禀道:“杨府上下确是买了许多白丧之物,大堂之上设了五个灵牌,那老太君只说了一句‘七子去六子回’便返于后房之中。小人除见杨六郎杨延昭、养子杨天赐灵前吊丧,未见其他杨家将众人。”太宗皇帝听闻只道是沉默不语,心中郁闷好似一口气不得放出,便又遣人快马加急奔赴雁门关催唤赵元佐、赵元僖、王侁、潘美等一干众人返京。
再次日朝堂之上,众人缄默、唤官不语,那太宗皇帝见罢自觉心中烦躁便是摆手退朝。忽地殿外传话官入门跪告:“有雁门关军使回京,正于殿外等候。”太宗皇帝大奋,上前传了军使,问了究竟。那军使答道:“此前杨副帅出关救民,寰州一战,杨副帅被俘绝食三日为国尽忠,大郎二郎三郎七郎战死疆场,四郎五郎不知所踪,独有六郎回关。太子殿下已探的其中事由,正与监军使、西军帅一同返往,不日达到。”太宗皇帝听后大悲,下令朝中百官身着素衣,到时一同于汴京城西门外悼迎,又令大相国寺安顿好灵牌、灵柩、白玉灯盏等一干白丧之物,垒筑高台排开八八六十四位得道高僧为杨家超度安魂,而后遣人告知佘太君西门一同迎往。所用钱财自是国库拨出,由三司使自去筹办。
那赵元佐每日遣一员军使快马疾行至汴京告知大队所行,待到八日后终到汴京,却见太宗皇帝早已携得一干重臣身披素衣、白绫盘发等候多时,身旁杨家众人自是全员戴孝悲痛不已。赵元佐到了西门,跪拜太宗皇帝后寒暄了几句便引入车队驶向大相国寺,街边百姓无不自发悲恸、挽联送孝。少时,待车队停于大相国寺前,自有一干军士破开军棺,将五具尸首移至檀香沉木灵柩,后抬至寺中高台之上。台上早已布好白幡、沉台,沉台上设了五座紫檀木灵牌、白玉琉璃盏、青褐铜焚炉、妙法莲花经、金刚引磬铃及其他一干法器之物,台下已有六十四位高僧身着红金袈裟,手执褐柄木鱼,盘坐于黄色法座之上待命超度法事。那太宗皇帝登台痛哭祷告曰:“昔杨公杨继业,执干戈而卫社稷,闻鼓鼙而思将帅。尽力死敌,立节迈伦,不有追崇,曷彰义烈,诚坚金石,气激风云。挺陇上之雄才,本山西之茂族。自委戎乘,式资战功。方提貔虎之师,以效边陲之用。今独以孤军,陷于沙漠;劲果猋厉,有死不回。求之古人,何以加此!是用特举徽典,以旌遗忠。魂而有灵,知我深意。可赠太尉、大同军节度,赐其家布帛千匹、粟千石。”
佘老太君携得杨家众人拜谢圣恩。玄慧法师上台道:“太原杨公,为国征讨,才尽江海,为君自戗,忠义云天。今灵体落位,魂归圣殿,超度亡魂,滋事甚大,相国寺并外请白云寺、龙兴寺、永泰寺、景德寺等共六十四位高僧行做法事,共行三日,昼夜不断,风雨不断,天祸不断,自此伊始。”太宗皇帝道:“准始。”
话罢,众高僧打动鼓钵、歌咏赞言、化纸送佛、参礼三宝。此番共行法事三天三夜,六十四位高僧未尝一粟一水,身位未移一分一毫,白日日顶烈焰,夜间又身陷骤雨,却无丝毫怨言,只道是一心一意为杨继业与杨家四子咏诵经文、安魂召亡。太宗皇帝首日领了百官伴了一日,当夜便是还朝处理公务。佘太君领着杨家众人陪了两夜三日,此间只道是以白粥素面为食。待第三日,太宗皇帝亲临,法事完毕、众僧退去,一干宾礼官撤去白丧物品与法器,竖起五座木架,抬了杨继业与杨家四子于木架之上,又添了干柴与灯油,撒了黄纸、金银纸锭。太宗皇帝手持明火挨个点了,只道是心扉彻痛大声喊道:“吾心愿一同归亦。”说罢便要跳入火架之上。众人大惊,急忙将其拉回,那佘太君向前哀哭道:“望陛下保重圣体。我朝已失诸多栋梁之臣,万不可再失一位中兴明君。”太宗皇帝长叹一气,礼了杨家众人后自返宫中。待明火燃尽后,宾礼官取了遗灰,收于五盒紫金骨牌盒中,递于佘太君。佘太君领了木盒,道谢了宾礼官,携众人返回杨府,一路无言。
诗曰:
生前魂魄镇关西,鬼刀生死漠阴阳。
杨家武艺咤风云,平地惊雷扫四方。
舍身忠君不敢忘,芳名后世天下扬。
他日若能从头起,岂让北寇耀武威?
话说佘太君捧了骨牌盒,领了杨家众人别了大相国寺回了天波府,多日闭门婉言谢客。府中侍人在府邸上下布了白绸、白幡、白绫,又在中堂设了五盏灵牌,上书“大宋太尉杨公继业”“荡寇将军杨门大郎延平”“平辽将军杨门二郎延定”“镇远将军杨门三郎延光”“武威将军杨门七郎延嗣”,堂前摆设了些花果银钱,两端各点了白光银烛。佘太君退了侍从、关了堂门,领了杨延昭、杨天赐与一干儿媳等人素衣素服按礼拜了三拜。礼毕敬香,又跪了杨氏列位宗氏,佘太君领前悼曰:“列位高祖高宗在上,今杨府西征辽寇,万般待顺,安攘关西。然而,天时不测,人有奸佞。跋扈之人贪生怕死却胡作非为,忠诚之士舍身保国却悲赴黄泉。我杨府虽比不得陈郡谢氏,可亦知忠义之情、黑白之理。此番横劫,已折我杨家香火过半,此乃人祸天灾,今不可不理论此等事情。六郎,你且告知我你父帅因何攻打寰州?”
杨延昭答道:“父帅本意攻打应州以吸引寰州辽人回援,届时以腾出通道便于关外军民回迁。怎奈,那监军王侁不允,执意要父帅攻打寰州,终究我等寡不敌众,败下阵来,父帅与大哥二哥三哥七弟命丧疆场,四哥不知所踪。我舍命突围返关,混进关内,侥幸救得赐弟进关。”
杨天赐跟上说道:“我初返关下,那雁门守将不允我进关,甚要下令射杀于我。对亏得四哥先前混入关内,救得小弟一命。”
佘太君听完只道是怒从中起、以杖击地,那一干家嫂也是气愤不已,直言道:“不知杨家哪里得罪了那王侁,竟要置我等兄弟如此之境地。”佘太君道:“那王侁本是怀宁宫银妃亲兄长,仗着后宫恩宠四处惹事。这些年头不知碰了什么运气,竟能让此人掌管监军使一职。俗话言,泼妇得财街人莫挨,小人得官国人莫挨,此等小人得志实乃国家不幸。”
杨延昭说道:“我观得昨日太子殿下回京,押得那王侁和潘帅一同回道。今日我乞见了翰林学士魏大人,得知后日朝中开审论断家父与众兄弟生死事由。”
佘太君思绪片刻,哀愁道:“我知道那王侁目中无人,享惯了作威作福,现今关押于天牢之中,怕是那后宫银妃早已得知消息暗中打点朝中上下,朝堂上未必能拿得了那王侁。”
杨延昭回道:“此事不打紧。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特意寻碰我,只道是早已在天牢之中留了死令,不允外人探望王潘二人。太子殿下又会见了中书、枢密、三司、三省六部等一干众员,只道是公私分明、讲据按规,不得刻意包庇。”
佘太君说道:“如此自是甚好。后日我等自去朝中与王侁、潘美二人辨个是非。”
话说另头,怀宁宫银妃娘娘得知自家兄弟进了牢狱,便心急如焚、坐寝不安,一时毫无办法。倒是下面丫鬟灵机一动,轻声道:“娘娘莫要心急,此番牢狱之事凭决于陛下。平日里陛下深宠娘娘,娘娘若备得些羹粥糕点,说情于陛下,焉有不应之理?”
银妃说道:“只是此番家兄犯了军政之祸,我等后宫不便干涉朝中要务。”
丫鬟回道:“娘娘无需谈论军政要事,只要道出你二人兄妹情深,单单说些日常往事,以情动理,陛下自是不愿伤透娘娘的心。”
银妃大喜道:“说的在理。你晚些时待陛下处完公务邀他一聚,只道是本妃多日未见、甚是思恋。”说罢,吩咐下人打理好寝宫,不间断焚得了好香,又差人寻得御厨做上三两盘银耳粥和松子糕,备下苏合香酒,只待太宗到来。丫鬟领了命,便径直去了御书房,将银妃之言告知了门外的侍从。那太宗书房批示公务至夜深,完毕之时便有侍从官禀报:“启禀陛下,怀宁宫有人求见。”
太宗准奏,那怀宁宫丫鬟缓缓步入书房外帘,行得个万福大礼:“禀奏陛下,银妃娘娘多日不见陛下,心中甚是思念,已备下良酒好菜,特遣小人请陛下宫中一聚,以缓陛下身心之惫。”那太宗皱了皱眉头,自是晓得银妃之请的缘由,又不好驳了爱妃脸面,只得夜随而去,往得怀宁宫而来。
到得门前,却见依旧是雕栏画栋、朱窗粉楣,比先前又是亮丽几分。太宗挽起斑竹细帘,侧转正寝而来,早已异香馥郁闻鼻而来。原来阶台中放了十余盆奇珍松木,又见得墙周挂了三四幅文贤书画,勾花香楠小木坐塌上铺得个锦华秀褥。那银妃娘娘见了太宗驾临,轻踱华步,走至太宗跟前行了个万福。太宗笑道:“爱妃无需多礼。”
少时,丫鬟上奉粥羹果子御酒,银妃自是为太宗斟酒一杯,朱唇轻音道:“今夜这第一杯酒祈的陛下龙体安康、万世留名。”太宗自是满心欢喜一饮而尽。银妃又斟满第二杯酒道:“今夜这第二杯酒愿陛下所治天下江山永固、社稷长安。”太宗又一饮而尽。银妃斟了第三杯酒道:“这第三杯酒自是佑福陛下烦事勿扰、心别牵挂。”太宗笑道:“爱妃近坐,一并饮酒。”
只是三五杯香酒饮过,那银妃忽得掩面低泣而来。太宗问道:“爱妃何故掩面痛泣?”
银妃只缓缓摆头道:“此乃臣妾心中苦闷,不敢言说。”
太宗说道:“但说无妨,朕愿爱妃分忧做主。”
那银妃依旧是抽泣道:“怕是陛下做不了臣妾之主,或道是陛下不愿为臣妾做主。”
太宗微微韫怒道:“自是在大宋疆域内,朕身为一国之君,如何做不了主?”
银妃见状便慢慢说道:“既是如此,请听臣妾道来。臣妾幼年丧父,早年丧母,全凭哥哥王侁拖带拽大,略教得臣妾文书诗画,却也奔波疲命。早年流乱之际,每日为我二人三餐裹腹之扰,哥哥日夜打得小工,甚与大户人家家犬抢夺饭菜,尽食人间疾苦。今臣妾有幸得陛下恩宠,而哥哥却外面犯事,不日便是阴阳之隔。想到日后臣妾孤单终日蹉跎于后宫之中,无亲无故,怎能不伤感。”
太宗心中一横,淡淡说道:“王侁之事,自有定论,爱妃切勿谣听外言,徒空担扰。”
银妃嗔道:“自是臣妾担扰,家事未有陛下这般一帆风顺,如今陛下却怪得臣妾不识事理,怕是要臣妾与家兄一同上了刑场便是。”
太宗冷言道:“爱妃这是如何说得这般气话,王侁之事朕心中自有分晓。今夜只便是你我二人饮酒作乐,其余杂事爱妃切勿多言。”太宗此话一出,银妃不敢多言,二人对饮至深夜。太宗见夜已深更,便自留怀宁宫睡寝一宿,暂且不提。
次日,太宗临约参知政事寇准郊外狩猎,朝中大臣自是闲赋于家中。银妃得了消息,便收拾了行装,带上三两个丫鬟随从,乘坐素轿一顶挨个拜访朝中重臣。那些大臣自是了解银妃来意,便吩咐守门下人推脱家主外出,不知何时归来。那银妃见了七八个大臣,均被同样说辞搪塞而过,顿时怒火心生。少顷,银妃众人在移驾至三司使府前,那府门小吏本想以“家主不在”为由打发银妃一众,不想银妃出轿疾行到府邸大堂坐下,怒斥道:“尔等腌臜小人休要拿这等废话搪塞于我,今日我等便是睡在这林府了。林大人一日未归本妃便在这待上一日,林大人若是一年未归,本妃便是在这待上一年。”
下人苦不堪言,只道是借口“寻林大人”趁机退下,而后走了院道,行至后房告知了林大人。那户部勾院通判林特听了下人说道,心中自是晓得躲不过去,便出了后门,绕了个四拐,又从正门而入,见了银妃便鞠躬拜礼道:“臣不知银妃娘娘驾临府上,有失远迎。适才一早出门恰逢友人,便相约一同市井去吃早茶。刚府门下人禀道是娘娘驾临,故而臣便匆匆赶回,还望娘娘切勿怪罪。”
银妃说道:“大人平身,我道是林大人毕竟不比那些庸官俗臣势利,此番正值我哥哥难处、小妹我奔走求人之时,他人都推脱外出远门不知何时候归来,唯有林大人不辞辛劳从外赶来,也怨本妃扰了大人吃早茶的雅兴。”
那林特心里只觉好笑,怎奈无法发作,只得赔笑道:“娘娘说笑了,娘娘之事为大,臣自是远在天边也须星夜赶来。不知此番娘娘亲临下舍有何赐教?”
银妃捋了捋衣带回道:“赐教不敢当,只是我哥哥关西一行不知为何犯了事,听说得罪了天波府杨家。那杨家自是家大业大,又自带杨家将,家中七子各个身怀绝技、武艺非凡、名震内外。我与我哥哥幼小时便是相依为命,无亲无靠,在这京师之中,如今却也只道是甘受外人欺负。”
林特假意问道:“娘娘贵为当今嫔妃,深受陛下恩宠,他人怎敢犯娘娘恩威?”
银妃说道:“尔等莫要说的好听,却让本妃今早吃了一路闭门羹。我且直话问你,我哥哥先前做了监军使,只听说阵前乱了指挥,误送了他杨家一干人等性命,如今关押在天牢里,方今有何计策可留得住他的性命?”
林特迟疑道:“这事为臣不好论断,全凭陛下英明圣裁。”
银妃回道:“此事论断在于陛下,也在于朝中大臣。届时不知林大人是否为本妃亲兄说上三两言好话?”
林特急忙下跪,连忙说道:“臣惶恐,只怕为臣位卑言轻,所言之理不得分量,未能左右陛下决断。”
银妃韫怒道:“大人笑话,朝中之人谁不识得大人位贵三司,如若大人位卑言轻不敢言语,敢问朝中谁人才是话事之臣?怕是大人有意推脱不愿了本妃心意。”
林特起身弯躬抱礼道:“娘娘误会。当今朝中之人却是有话事之臣,乃参知政事寇准大人。寇大人有谋有识,熟得古今圣贤文书,腹中自有良策妙计,深受陛下器重。寇大人一言胜过为臣十句,娘娘何不亲拜寇大人府邸以求援助?”
银妃冷笑道:“哼,大人莫要欺我不知事由。寇大人今早便陪同陛下郊外狩猎,不知何时归来。我兄长明日便要朝堂上定论断,安能今日拜访寇府?怕是时差不候,待本妃寻得帮手之时,我兄长早已一命归天。”
林特见状,心中只想快快打发走银妃,便说道:“既是今日无力寻得帮手,只看娘娘本事如何了。便是娘娘要留得王大人性命,此番还需娘娘亲自走一番。”
银妃急忙问道:“大人可将话语说的清楚些,是要本妃走往何处,是否又要面见甚么人?”
林特答道:“现今王大人关押于天牢之中,一般之人无法靠近。娘娘只需亲自天牢走一遭,那牢中差役自是不敢拦截娘娘。待娘娘面了王大人,只需教王大人朝堂之上说道杨家自恃用兵、跋扈关西之状,便可留的活命。”
银妃不解道:“只管说自恃用兵、跋扈关西,敢教陛下如何相信?”
林特慢慢回道:“他杨家自有杨家将、杨家军,怕是用兵自重、有恃无恐,有违先皇安内计略,娘娘何不从此间做些手脚以换得保命本钱。”
银妃猛然翻悟道:“我听我哥哥说道,那杨继业降宋之时自留一支三千杨家军,又面北跪汉。方今来看此番中间必大有微妙之处,如若运作得当,确是救得了家兄性命之妙计。”
林特见银妃已着了道,便说道:“娘娘自是清楚其中缘由,为臣便不便多说,只需娘娘暗中遵计行事便可。”
银妃大悦道:“大人妙言,倘若家兄明日朝堂之上能据情晓理赢得陛下赏识,不仅能留得条性命,说不准也能借此飞黄腾达、位居人臣。”
林特贺喜道:“娘娘言之有理,理应如此。”
那银妃寻得心中妙计便一改脸面乌云之状,与林特简单寒暄了几句便是要回宫做准备。林特相送至府门口,只觉送走一桩瘟神,转身下令门下关了府门、谢绝迎客。那下人往外看了一眼,只见是轿队远远离去,便说道:“那杨家个个都是个厉害人物,岂能轻易被扳倒?”林特回道:“此妇人仗着陛下恩宠为非作歹、目中无人,今日略施小计让她主动去招惹一下杨家。此等庸妇,在口舌文采上怕是照面不过老太君三个回合,我好让佘老太君教她兄妹两做人,杀一杀她煞气。”那下人听罢,暗中叹道:“家主明为援助、实为挖坑,好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话说当日午后,银妃见太宗未归,便去了头钗、吊链、玉镯等一干金银首饰,换上青棉丝缕,外披一层粉白披风,又教下人备好酒菜食点与一干金银锭,便带上几个丫鬟下人出门乘轿去了天牢。直至牢前,有两位披甲士官拦住了去路:“天牢重地,不可逗留,请速速离去。”
丫鬟见状,便上去悄悄道:“今日我家娘娘看望故人只稍片刻,还望官爷通情允我进出。”说罢,便从袖中摸出了一锭金子悄悄送上。士官见了急忙推那丫鬟外走:“我等奉太子之命守护,莫要教我等为难。”那丫鬟与军官僵持数回合不过,只能悻悻而回,告知了轿中银妃。
轿中银妃听罢便是火冒三丈:“今日清晨之时朝中各臣负我也罢,不想此时竟又被狱中小卒欺辱,安能咽的下这口气?”说罢,怒出轿门,走至狱前士官面前掌掴了二人,怒骂道:“我道是你们两个瞎了眼的狗东西,莫不是要我怀宁宫银妃跪下求你不是?今日你二人若惹得我不快活,我教你活不过今夜。”
那守狱士官急忙下跪求饶:“娘娘息怒,我等皆是奉太子之命守护此地,不敢分神。今日若是娘娘执意前往,我等不敢不放,只是太子那头如何交得了差,真是苦煞我等。”
银妃耐下性子安抚道:“太子那头我自是前去赔礼道歉,将事情说清楚明白,你等只要放我进去便可,只需片刻即可,不会误了你等事情。”说罢便差遣丫鬟一人送上两锭金锭。那两士官听罢不敢不从,只得引入银妃等人入狱。那银妃深怕自家哥哥在这牢中受甚么皮肉之苦,一路行下来散尽金银锭,只道吩咐莫要怠慢了监军王大人。众狱卒得了好处自是满脸赔笑,直言“自然应该。”
众人一路七拐八弯,走至王侁牢房,其余一干众人自是回避。那王侁见是自家妹子而来不禁大吃一惊,问道:“贤妹此来何事?”银妃放下瓜果酒菜,便将林特所言之策告知王侁,只教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王侁听罢后初始双眉紧锁、不怎言语,少时忽地一拍大腿道:“此番之际也只得如此这般鱼死网破了。多谢贤妹搭救,为兄自是感激不尽。”
少顷,待王侁兄妹二人叙情之时,那士官行来告知时间已到、不可久留,银妃便与王侁不舍告别。待银妃一行出了狱门、乘轿离去之时,狱前一士官道:“方才牢中一旁我隐隐约约听得什么杨家造反之事,深怕事由非同凡可。今番我两有违太子重托,放了银妃娘娘入牢,如若日后出了什么差池怕是我两脑袋迟早搬家。为今之计,只道是前去太子府,告知太子事由,方得留得住性命。”另一士官称是,便去取了一匹快马飞奔至太子府上,面见了太子殿下,前前后后说清楚了事由。那太子听后冷笑道:“无妨,只要人尚且在牢中就可无虑。我道是明日朝堂之上公证对峙,看他他兄妹二人能翻起甚么水花。”说罢,便打赏了报告士官十两银子,命他返岗待命,一切照旧。
且说次日,太宗朝中升堂,文治武功左右列班,太宗中央龙廷威坐,太子次阶列席,殿中殿外御林禁军金甲挎刀镇势。少时,简过山呼“万岁”之仪,待万般皆定、一切就绪之时,御前太监庭前高喝:“宣西路监军使王侁、西路军大元帅潘美、天波府佘太君杨延昭杨天赐入朝觐见。”喝罢,五人殿外入朝,跪拜太宗,齐呼“万岁”。
太宗抬手道:“诸卿免礼。数月之前,我大宋穷尽全国之粮草器械、征调我朝数州兵力,出动东中西三路人马共二十万大军北上伐辽,怎奈时运不济、国邦多难,虽诸将齐心戮力却也难挽将倾之厦。先于东路军惨败岐沟关,易水悲嚎、沙河不流,后有中路军侥幸撤回,失骨丢魂。虽西路军损兵折将却也难得保帅保番退回雁门,怎奈后续杨老令公出关讨敌、魂归疆场,多有缘由蹊跷。前日之时,朕与众爱卿复盘东中二军战事,晓得战败由头,故而贬曹彬为右骁上将军,贬米信为右屯位大将军,其余一干人等按功过赏罚。今日之朝,便是请诸位将寰州之战论个清楚明白,还老令公与杨家众将一个公正之言。诸卿以为如何?”
丞相赵普出列奏道:“陛下圣言。臣以为,寰州战事,诸公堪迷,该由参战之人一一论述,所述之时旁人不准随意打断,不允无故争吵,不许官衔之势威压,可探的其中一二缘由。”
太宗回道:“善!便请佘老太君首述情由。”
佘太君说道:“启禀陛下,寰州一战事关重大,老身未参其中,便由老身六子延昭细说一二。”话罢,杨延昭上前参禀道:“寰州一战,罪在监军使王侁、主帅潘美二人。罪一,王监军不听父帅之言,强行催促父帅出关鏖战寰州,以致寡不敌众捐躯沙场。罪二,便是控告王监军和潘帅不按约接应,以致后军无援,徒丧众将士性命。罪三,便是控告此二人图谋不轨、怀有二心,寰州战末,此二人紧闭雁门关门,不让我等杨家将士入关,真可谓有家难回、报国无门!”
太宗听后龙颜大怒:“容你二人细细陈来,若是辨不出个是非青红,定斩不恕!”那王侁见太宗发怒,吓得面目丢色,“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哀嚎道:“圣上宽恕,此乃杨家小将一面之词,作不得真。其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着实叫人眼花缭乱,外人如若未能明了其中事理必被误导。”
太宗喝道:“你且说来,朕与众爱卿自是明辨是非。”
王侁说道:“杨家所言罪一,实为言过。我等思君之所思,忧君之所忧,奉命迁徙护佑关外百姓入关,故而出关攻寰。此乃下官与潘帅和杨副帅以及众将官营帐中共商得出,并非下官强逼杨副帅出战。此间由头陛下可问潘帅真假与否。”
潘美听罢,心中大骂王侁小人之心、阴险毒辣,却也不敢明着得罪王侁。可现今他人引火烧到自身之上,也不得不小心行事,便奏禀道:“王监军所言不差,此乃众将所商议之果,虽先初略有分歧,终归我等三人摈弃众议布下攻寰大策。”
太宗与潘美相久数十年,深谙其中之道,听得“略有分歧”、“摈弃众议”之言,便猜测潘美口说东实指西、净是反话。那杨延昭和杨天赐不懂其理,听罢怒不可遏,上前指其头颅怒骂道:“好你个潘美,枉为父帅与你共朝多年,今日你却勾结小人反害忠良,净做些见不得天日的事、说些见不得人的鬼话,敢问良心何在?”
丞相赵普怒斥道:“朝中之上,尔等勿要指手画脚、乱了规矩。”杨延昭、杨天赐二人见罢便收了手势、退了原列。
那王侁见得了势,便更加壮了胆子乱言道:“杨家所言罪二,实属一派胡言。我与潘帅相约陈兵陈家谷,只待见杨副帅回兵入谷共抗北辽。怎奈布兵两日,未见杨家军一兵一将,方且得知杨家已兵败寰州,我等便举兵回营以防雁门有失。至于杨家所言罪三,乃是下官担心契丹人趁机乔装我大宋士兵,浑水摸鱼偷袭雁门,故而出此下策。请陛下明鉴。”
杨延昭出列回禀道:“王监军所言句句不实,乃是欺君之言。我且问你,雁门军中何时出操晨练?”
王侁答道:“按照常例自是辰时操练,风雪或他用之日另做安排。”
杨延昭又问道:“自是辰时操练,各营各帐便是点写操练册,春往秋来无一错漏。我混入雁门关内当得一差卒,翻得过操练册,共有三十二营,上有记载十营出关攻寰,另有二十二营例常操练,敢问王大人作何解释?”
王侁答道:“军人操练乃军队之本,与此间事由有何干系?”
那潘美听得王侁之言便知此人大事不妙、离祸不远。原来这王侁本为后周名门王朴之后,怎奈后续家道中落却也不改好吃懒做之性,凭着家中祖辈遗留财产身居京师多年,也托银妃之幸在朝中做个枢密副承旨,平日里却仗着银妃之势作威作福、不知收敛,整日混迹于市井青楼之中,专结权贵势利之人,大伙都只道其家中底细,碍于面上便是摆摆尊崇样子。平日里懒管公事、迟到早退、游手好闲,同僚上司也对此无奈任由他去。不想此人不愿白白耗了时日在这小官之上,便央求银妃后宫说些好话做了个监军使,以便日后借势位居殿前上臣。怎奈此人上任雁门后也是白日做模做样捣鼓公干、刚愎自用,夜晚便是阁楼喝酒半夜不回,无心于边疆战事,自然不晓得军中惯例。
杨延昭骂道:“任凭你等逞口舌之利企图瞒天过海,也不过是信口雌黄诡辩之言、一点就破。量你一介文不点墨、武不起剑的腌臜小人,也配的上西路监军使?我且再问你,若那二十二营日常操练,你如何带人在陈家谷伏兵两天?”
此时王侁方才如梦初醒,上了杨延昭圈套,不由失措不已:“尔等勿要套话于我,我与潘帅带人伏兵陈家谷,自有潘帅作得人证。”
那潘美听后怒不可遏,早已双眉紧锁、目光如电,恨不得一口气吞了王侁。太宗在庭上看得真切,只觉得好笑便问道:“杨爱卿,你且说道王侁如何不放你过关。”
杨延昭听罢回道:“启奏陛下,寰州失利,我化作一般士卒模样,度过桑干河返回雁门,却见关内军容齐整,事觉蹊跷,细问便知从未有援军陈兵陈家谷,故而藏于士卒之列翻了操练记录册。待我贤弟杨天赐返于雁门之时,王侁竟下暗令要放箭射杀于他。延昭适才露面,救得我贤弟天赐。方才王监军说担心雁门失手有心回防,敢问为何不让我贤弟杨天赐入关,莫不是怕辽人装作他的模样诱赚你关卡?试问关内士卒何人不识得他杨天赐?”
太子起身道:“杨延昭所言属实,二弟已探得关前城楼士卒之言,确有守城将士射杀杨天赐之举。”
那王侁听后大惊失色,忽而计上心头反驳道:“陛下,切勿听得他胡言乱语。他杨家将自有反叛之心,不然以他杨继业之威名如何破不下寰州。自先帝起事以来,未有将领敢独存心腹将士,偏他杨家留得个三千杨家军,此非若无二心天下谁人肯信?此番杨天赐便以退败之名赚我雁门,实属要引狼入内、坏我江山社稷。”
“住口!”众人听罢一惊,但见佘老太君拄拐掷地晴天霹雳喝道:“古人云,玉虽裂不染其白,竹可焚不玷其节,人虽死不乱其忠名。我天波府杨家,自归降大宋以来,内托天子圣情厚嘱,外结三军手足之情,保我江山、佑我百姓,不曾有半点愧疚于大宋王朝。我那三千杨家将,虽无甚么豪气壮语之言,亦不曾留名于史书后迹,却知忠君报国之理,有随将战死沙场之勇,亦无怨言。而今你一个监军使,身负圣上重责,不思进取、玩世不恭,徒送我大宋数万好儿郎。可怜胸无半点笔墨,却也敢在这金殿之上论起甚么朝中大事,中伤捐躯之将。真是英雄泉下孤伤悲,小人在世逞威风,莫不是我大宋朝上尽是此等作风派流?”
王侁被骂后自是气的浑身发抖,一股无名之火冲上脑壳,压制不住自身市井氓痞之气,竟上前泼妇般辱骂佘太君:“你这寡妇婆、老妖妇也怎敢如此骂我。你那杨家也不见得是甚么好东西,自拥重兵、谋求二心,若不是本官从中揭发便容尔等得逞。亏得老天有眼灭了你杨家,保我大宋二十来年的江山社稷。”
众臣听罢大吃一惊,只道是这王侁虽背靠后宫银妃娘娘恩宠却不想竟敢如此恣意妄为、咒骂杨家。那宰相赵普听罢实属无可忍耐大声喝道:“住口!尔乃不过一落魄纨绔子弟、市井匹夫之徒,怎可与忠义杨家相提并论。莫要不识好歹,以己之败渣碰他之颜瓷,徒增笑耳。”
太宗见罢道:“你等暂且休罢,莫要当这朝堂为市井菜场。潘卿,杨延昭所问你有何所言?”
潘美听罢出列跪伏泣道:“臣惶恐,臣有罪。臣未能成圣上雄心、保忠臣之命,徒耗我大宋将士之性命。此等罪状虽天雷厉劈、地府噬魂也不为过,只求圣上广开圣恩不降罪于臣之家眷侍人,罪臣甘愿伏诛、只求一死,以慰天灵。”
太宗见罢便说道:“既罢,寰州战乱缘由今日朝堂之上便是探的个清楚明白。监军使王侁玩忽职守、刚愎自用,枉送我大宋忠心之将士,坐罪除名、流放金州,所属府邸资产家眷侍从一律罚没充公。西路军主帅潘美立意不稳、援救不力,削秩三等,降为检校太保,罚没家产三万两白银,停俸一年,家员三年内不得升职补录。你二人今日不再为朝中议臣,现始便可离朝而去。”
那王侁听到天子下令流放自己,便是晴天霹雳、目瞪口呆,忽地瘫软在地上,左右御林侍从便上前将其架起拖离朝堂,后续便是头印刺青、流至金州、病亡他乡。潘美听罢便是拜了圣恩,夺了头冠,缓缓退场。
少时,太宗又说道:“天波府杨家忠义乾坤、勇冠三军,可令杨延昭按岁世袭天波府爵位,加封云中雁门节度使,统领关西事务。”
杨延昭心中有事,便趁机上前回禀道:“启奏陛下,臣兄长延德为五台山出家为僧,若是陛下屈尊下身,请得兄长下山还俗,臣愿按长幼秩序请兄长世袭爵位,陛下也可得一员当下虎将,岂不两全其美?”
太宗思回道:“既是五郎杨延德有意出家为僧,必是看破血雨腥风、不堪红尘之扰,朕怎肯忍心夺他人之愿景,就由他去吧。朕听得护送五郎上山之人,乃老令公先前收养义子,莫非乃朝下之人杨天赐?”
杨天赐出列跪拜道:“便是小将。”
太宗见天赐身骨板板、孔武有力,便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大宋开业之初便是需要尔等青年杰俊为国效力。你先前呼唤何名?又是哪里人氏?”
杨天赐答道:“小将本是关外人氏,单姓方字,承蒙恩师授惠习的一身武艺,便愿投军报国、以扬名威。方今亏得义父错爱疼惜,招我入杨家门下,现始便愿血洒疆场、在所不惜。”
太宗说道:“既是杨老令公招收义子便确有过人之处。怎奈如今老令公魂归沙场,三千杨家军也已捐躯疆场,你也无需冠以杨姓,今始便可复返方姓。此间正乃朝廷用人之际,望你回归一线疆场建功立业,历练本领,莫要搭乘侯门之风扶摇而上。”
杨家无奈,三人只得叩恩。太宗略感突兀,担心冷了杨家心血,便又说道:“方天赐北伐建功、攻寰立业,当为我大宋青年才俊之标榜,理应赏赐黄金千两并白银万两,以彰我大宋之人才济济、将贤臣达。”
天赐再拜圣恩。少时,朝中议事完毕,御前太监宣告退朝,众臣退下返回家中。佘太君、杨延昭、杨天赐三人返回天波府时,那杨延昭便令下人关了府门,一脸不悦道:“陛下好生无理,让天赐贤弟复返方姓,怕是忧我杨家养士自重威胁他赵家王朝吧,可怜我父帅与众兄弟为他战死沙场,到头来却落得个这么个下场。”
佘太君叹息道:“自古伴君如伴虎,我等做臣子除了要为君分忧便是保得我家府上上下下几十条的性命,此间不得大意。”便又转身向天赐说道:“自是天子圣令,老身也不敢违抗,你今日虽复为方姓,但多有杨家为你担待,日后在营中没得哪个不识眼的军汉敢无故滋扰你,你尽可放心去吧。”
方天赐淡淡回道:“自是有延昭兄长和杨府做担待,孩儿不曾怕什么。只是此番义父与众多兄长战死沙场,血腥噩梦,天子薄怜,孩儿心寒意冷不愿回归这凄凉军营生活。”
佘太君说道:“既然你不愿回归营中,却又无家可归,枉你一身好武艺,总不至于流浪市井街头。”
方天赐回道:“孩儿只求得一份清静安宁,不愿再受刀滚之累。数年前孩儿便想去寻得恩师,怎奈边疆战事吃紧脱不得身。前些日子得知恩师隐居江南偏地,此番便有意拜别义母、兄长以及诸位嫂嫂赴往江南之地寻得恩师。”
佘太君叹道:“也罢,多年军旅之涯劳心劳累,一年鏖战胜过十年心血,总需平静日子抚恤疗养。老身今日便差人备下马车盘缠干粮,差两个管事与你一道,路上也好歹有个照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我是义子义母之辈,虽不及延顺养子养母之恩,却也难割此间亲情,与延昭延顺等也一并同仁,只道是今日为你送上最后一别吧。”
方天赐涕哭跪拜,拜了三拜道:“义母在上,杨家恩情终身难忘,待日后孩儿寻得恩师便再来回孝于您。”
佘太君无答,便是抹泪转身而去。古人云,人世遭逢多苦事,不过生离死别时。杨家虽不舍方天赐离别却也是就此作罢,当日为方天赐筹办一切路上什物,选了两个强壮健汉一同行道,作了夜中饯别之宴,自归散去。
《踏雪行》词曰:
身前欢愉,别后寂寥。晴空烟雨抚风摇。繁花落尽雁归啼,又是一年秋华渡。
莫干新竹,太湖遨渔。天际遥边紫宫阙。陌上人家哼童谣,自留高歌话人间。
且说这世上难有几人看得穿、识得透功名利禄?所谓豁达无忧之人若非大智大愚者,便是遭受一番伤心之苦不得不苦中作乐矣,如陶邑陶朱公、柴桑靖节先生。那方天赐也不过是个肉心凡胎之人,自然受不了当中委屈,便要离开京师这伤心之处去江南寻找恩师。佘太君、杨延昭与众家嫂挽劝不止,只得由了他去。
适逢夏末初秋时节,微风轻拂、明空爽朗,方天赐与两天波府管事乘坐两辆马车离驶汴京,虽辨不得明确地方,只作往东南方向走去。那两管事一人唤作杨杰,一人唤作薛丁,都生得身高马大、虎背熊腰。早年间二人便追随杨继业走南闯北,待退了军伍行涯后便做在天波府做了管事,一做便是七八年。杨家上下见此二人忠心耿耿、心细于发,便将杨府上下事无巨细全托此二人打理。此番路途迢远,天下未定盗贼横生,佘太君怕方天赐途中有失,便让此二人相伴而行,待方天赐落脚时候方可返回。
话说三人离别之时驾乘马车两辆,一车用于载人睡寝休息,一车装了酒水干粮佩刀与一个大闸箱,箱中藏的便是太宗皇帝赏赐金银财贯、杨家赠的路上备办物品,金锁上窍,方天赐与杨杰手握其中钥匙。初始方天赐想一人快马行往江南,却推不脱杨家好意,心想路途有人作伴也好说话解闷,便应一同前往。常言道:“贫家无人惦,富豪万人盯。”半途之中,方天赐也担心杨杰薛丁二人因着箱中金银之迷横生二心谋害自己,便拿出其中金银要分于二人。起先二人不受,方天赐只道是认为二人有心无胆,便又是隔个三日五日说道分金之事,不料二人坚决拒受道:“此乃天子陛下所赐,我等不敢有非分之想。我等既是承蒙佘太君所托,护佑少主前往江南,便是秉公办事,无心财物,更无怀二之心。”方天赐只觉自己心胸狭隘、羞愧至极,便赶忙赔礼道:“便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二位哥哥义薄云天,此间金银财物也不过是凡夫俗子所贪之物。此间路上多有美味好酒,待小弟取钱买于二位哥哥吃好解困乏。”
杨杰与薛丁二人也是豪爽之人,虽常年在杨府做事,数年未能与在外征战的方天赐见得上几面,却也是英雄相惜、好汉相敬,便与方天赐一路走来吃尽地方美食美酒。一路走来也食得许昌闷肘子、亳州糟白鱼、庐州松软饼、铜陵酥糖等佳肴小吃,也饮得龙玉液、醉花香、十里香、杨梅酒等好酒佳酿,行至宣歙之地也品得敬亭绿雪、顾渚紫笋、竹海金茗、雾里清等好茶。三人本是关西之人,多是饮酒少有品茶,一路走来买茶打包带于身上用作解渴。此间停脚歇息,寻得歙州一间茶肆,唤作清风客栈,入内便叫了三五杯各样好茶。茗茶摆上,却见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又有卷曲成螺之状,三人附鼻闻上便觉杯中之茶淡雅清香、回味无穷,一饮而尽便如饮醍醐和甘露一般一扫多日赶路之劳苦,不禁赞口大呼“好茶!”
江南之地人好饮茶、爱饮好茶,千金不换。唐代陆羽《六羡歌》唱曰: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那茶肆茶保见有客人如此饮法心生好笑,便上前说道:“客官,饮茶不似饮酒,需得小口酌品,丝丝慢饮,方食其中之味。”
三人听罢大笑道:“小哥说的是。我等粗人不似文人雅客耐得其中细腻,便是只作一饮而尽,未能尝尽其中芳味。敢问小哥,此茶换作何名?”
茶保答道:“此茶名叫水月茶,又唤作‘吓煞人香’,产自太湖西山洞庭,须得夜间爬至山中云海谷壑,待清晨朝日而出、朝露而滴方可采摘,不可夜间、阴霾日采摘。此茶不易摘采,量数有限,在歙州一带仅此小店一家可饮得,旁家绝无仅有。”
杨杰笑道:“亏得送少主前来江南之地,有幸饮得江南清茶古茗。此间茶味、色、状更甚于汴京朝中贡茶,不枉我等在此走一遭开了眼界。”
那茶保听罢嗤笑道:“汴京官老爷们的茶不算得是茶,便是各地上贡的茶茗也比不上我们江南之茶。”
方天赐问道:“其中有何讲究?你且细细说来,也好让我等长长见识。”
茶保回道:“所谓煮茶,胜在三素,一则所采之茶,二则煮茶之水,三则盛茶之器。煮茶之法各家大同小异,皆遵《茶经》之道,则茶好茶坏之处便是在这茶、水、器之上。”
方天赐连忙问道:“这京城上贡的茶都是各地所摘采的好茶,只是品味不同罢了,焉有孰贵孰轻之理?”
茶保回道:“自是各茶有各间的品味,不做轻贵比较。然所采之茶须在初春时节视为新茶,应当即饮用口感最佳。夏日过后所采之茶不算做好茶,便视为陈茶,口感稍次。汴京据此一千里地,便是在此早早将新茶封藏了,运到千里之外的皇都,路上耽搁了数月百日便也算是陈茶,自然不如新茶好饮,这便是胜在采茶之理。三位客官若是寒过春来之时来小店饮新茶便感知其一二。”
薛丁又问道:“所采茶之嘉木各地不同,品味也不同,亦颇有特色,采摘时节时辰亦为重要,这好理解。可这煮茶之水、盛茶之器有何说法,我等不得其解,望小哥解惑。”
茶保捋了袖子答道:“见三位央学小弟便在此与三位说道说道。我等江南煮茶之水均取于新安江、钱塘江、富春江、太湖、丹阳湖等名江大湖,东接大海、水道八达,都是实实在在的活水,单饮时便是清爽可口、甘甜滋润,最适煮茶。中原之地,虽也有些水源,却是死水之池,毫无生气,煮起茶来自是口味不能发鲜、略败一筹。至于饮茶之器,我等多用竹杯木碗,鲜有王公金银玉陶做器具,这便是此间独到之处。”
方天赐听罢,自觉似有道理,便说道:“昔日我等军旅生涯多有身带竹杯盛水以备饥渴,待回关内州府便换作玉杯饮用。先前不曾有所察觉,今日听店家小哥一言确感舌尖口味不同。敢问店家小哥,此间玉器不比竹杯又是何种说法讲究?”
那小哥听罢只得抓耳挠腮、面红羞愧道:“只道是家中老师傅传承告知下来,未曾说得其中缘由。我家世世代代也用的是木竹盛茶,不曾用过那些奢华玉器,故而不知其理。”
方天赐三人见罢只得一同赔笑,少时便让茶保去了,三人自顾自饮。正待三人沉饮闲叙之时,忽从店中角落传来嘈杂之声,随后便又惹出争论之声。三人借声望去,隐约见两个披头散发之人与茶保争论,桌上零散摆些包袱、挎刀,只听其中一人争道:“我在其他店家喝茶,一碗茶最贵也不过是三文钱,你这里何故要二十文钱,莫不是你家茶要上贡给天上神仙?”
那茶保听到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骂道:“好你个穷酸鬼子,没钱你来此做甚消遣,我家的水月茶岂能他家草茶相比?你也不上周边打听打听,过了本店你上甚地去饮这水月茶?多少周边县老爷、大贵人家轿子一茬茬摆在店口,也就今日闲时无人与你争,往日这时你能喝得这神仙水?”
汉子不理,只顾喝道:“我不懂得甚么水月火月,也不认得什么达官贵人,我只知晓他家一碗茶三两文,你家茶却要二十文。莫不是你这黑店见我两是外地人,成心要黑我钱财?”
茶保听罢更加恼怒:“呸!我这清风客栈在此少说也有五六年,人来人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若是坏我名头也就罢了,竟敢在此黑白不分诬告我是黑店。怕是你俩没钱饮茶要在我这儿独吃白食,今日便速速于我一同面见县令大人定个是非明白。”
说罢茶保便要拉扯二人去见官府,二人不应,三人便是在此拉拉扯扯四五回合。方天赐三人本是在此闲心饮茶,此刻却被拉扯争论之声烦扰,便也失了心情兴致,自顾喝闷茶。方天赐又觉那两大汉声颇为熟悉,便搁起碗杯起身前往一探究竟。待靠近之时,方天赐劝道:“三位有话好说,莫要争斗伤了和气,坏了这饮茶的雅兴。”
那两大汉见有外人来劝,本要借他人之声说个清楚道理,却转头见是方天赐不禁大吃一惊:“怎地你为何在此地?”
方天赐也吓了一跳,便细细看了二人,忽地跳起来,大喜道:“哎呀,原来是两位大哥,竟不曾想在此处相见。寰州一战天赐原以为两位大哥捐身沙场,兄弟们阴阳相隔,令天赐好不伤心。今日却见两位大哥尚活于人世间,真是喜事一桩。”
其一汉子赶忙说道:“天赐兄弟莫要耻笑于我等,此间缘由自会告知兄弟。但请借兄弟五两银子用作我二人路上盘缠,也还了这店家茶钱,待日后必定双倍偿还。”
方天赐笑道:“大哥说笑,兄弟间哪有还与不还之分。你二人过来与我一并饮茶,慢慢叙事。”随即转身对茶保小哥说道:“此二人茶钱算作我等头上,事后一并算账。”茶保应声而去。
方天赐引了二人一同入座饮茶,见过杨杰薛丁二人,其中一汉子行走一瘸一跛,方天赐大惊:“哥哥如何落下这等惨事?”那汉子无奈道:“此等事由去脉容我慢慢告知兄弟。”
原来此二人不为别人,乃杨家军郝杰、王双。此二人寰州一战中被辽军冲散,周边随从士官皆遭惨屠。郝杰本想往陈家谷方向突围,不料左腿在乱军之中被扎了一枪,又身中数疮,便一个不留神翻身落马,怎奈乱军之中这不走运的左腿又惨遭马踏,疼的郝杰大吼一声当场昏了过去,至此便是落下个左疾。那王双到是个亮眼人,见前去陈家谷道上占满了辽兵,便往桑干河方向突围,不料突陷深坑一个马失前蹄栽了下来,好巧不巧一头砸在硬石上,顿觉天昏地暗两眼冒星,得亏有头盔护着未曾磕伤,只是昏了过去。战罢,辽军未能清理战场,那王双醒来之后,又乏又饿,便脱了重甲,见天上秃鹰盘旋不止,四周多有自家兄弟断臂流肠、割首分尸之惨状,不禁放声哭嚎。
半日,王双定神,内心想道此番正值杨副帅陈家谷鏖战,便往陈家谷方向去,途中却听一人在苦苦哀嚎,往近一看便是郝杰,当即救下。王双撕下衣布为郝杰大腿做了紧扎,便扶其上马,二人共乘一马缓缓驶去。半路那郝杰问道:“这是要去陈家谷?”
王双答道:“正是。”
郝杰又问道:“你此番前去陈家谷作甚?”
王双答道:“自是会见杨副帅一同抗敌。”
郝杰慢慢说道:“你我二人已是残废之身,体无力气,身无亲兵,此番直直去了陈家谷便是枉送人命,就是这道上出现了三五个辽人便能结果我两性命。陈家谷地势险要,潘帅已在此间设下伏兵拒敌,料想杨副帅并无担忧。此番路途不明,你我二人不分东西只顾前去怕道是无中添乱矣。”
王双只觉郝杰说的在理,便回道:“也罢,待我调头回雁门再做商议。”
不想郝杰却说道:“且慢,莫回雁门。我本祖籍杭州人氏,少时流至西北,十八时便入杨营跟随杨副帅,先守北汉、后作宋将,直至方今年龄不过二十有五,却已征战百场,惨见人间征伐杀戮。如今小弟业已成了废人,于国无用、于家难回,怜悯自卑、心沉海底,便是天子可怜给我个闲官清职,我也不愿再回官场军营,只求回到祖籍地寻得个清贫隐居日子。”
王双听罢无奈道:“既是兄弟有此决心,我也不好说甚,今番便是效仿汪伦桃花送谪仙,容我送你到安顿之地后便返雁门。”
如此二人便收了刀枪马匹,又散了发箍结束,离了战场,去附近村中换了些日用盘缠,自此南下太原,途径汴京、淮南道,便是入了江南东道,耗时数月。那王双本是过惯了军旅之人,却见江南之地一片祥和、锦绣繁华,心中甚慰,便自嘲道:“此番便是刘后主‘此间乐不思蜀’焉?”二人风餐露宿,行至歙州之地多有劳累,便入清风客栈饮茶稍作歇息。怎奈二人不知这清风客栈行规价钱不同于他店,多月行来盘缠精打细算也所剩无几,便是与店家起了争执,适才引了方天赐前来劝和。
方天赐听了二人之言只得叹息一声,便也说道老令公之死、五郎遁寺、朝廷裁决之事。郝杰王双二人听罢,便是义愤填膺、暴筋勒起骂道:“不想那王侁潘美二人竟做出如此恶毒事,枉我杨家军将士在前线奋勇杀敌、干涸鲜血,背后却是受这些个奸臣小人摆道。”
方天赐叹道:“那王侁业已伏诛流放金州,实乃罪有应得。只是那韩国公潘美虽连谪数级,却未遭大罪,日后谋划一番小有建功便可重回这朝堂之上。”
杨杰说道:“他潘美也曾是开朝元老,外征汉唐、内平叛乱,战功赫赫,历为天子心腹,我等先前入伍之时便闻得此人名号。此人实力不俗不可小觑,虽无惊天之举,却是悄无声息灭了敌手。”
薛丁说道:“官场如战场,莫不是主人家也因要事得罪了他潘美?”
郝杰不想谈论朝中之事,便说道:“此等乃我等一厢猜测,先前天子作了裁决下了旨,我等也只得在此作罢。敢问兄弟你因何来至江南之地?”
方天赐回道:“只因要寻找恩师落处,便来至此地,未有详细之地,只得寻个大致。”
郝杰见状便说道:“既是未曾有详细之地,不如你与我一道回得杭州,寻得个落脚之处,日升而出,日落而回,也方便你寻得恩师。”
方天赐回道:“只是前些日子偶遇一位高人,告知恩师就在江南绩溪县中。小弟不识此间道路,只顾一路游山玩水,不知这绩溪县是否在杭州辖内?”
郝杰自知方天赐不识江南之地,便说道:“既是兄弟要去绩溪县,便是在这歙州辖内了。”
方天赐听罢大喜道:“如此小弟便是先驻足于此,不是小弟不愿跟随哥哥去杭州,待日后寻得恩师后再与兄弟相会。王大哥乃中原之人氏,不知可否愿留这锦绣江南之地,也好日后与我等兄弟聚此快活。”
王双思绪片刻,便大拍一桌说道:“如今杨副帅已去,日后孰是孰非未可知。也罢!这烟雨江南也算是个好去处,总比在朝中军中遭一帮小人暗算得强。”
郝杰大喜道:“如此便好,你与我一同上杭州寻得我祖宅作个落脚之处,日后我等做个小本生意,或是街头武功耍卖,也算是有个谋生之道。”
方天赐见已到目的地,便对杨薛二人说道:“既是如此,我便在此间客栈住下。连月来多谢杨薛两位大哥陪伴相顾,天赐途中不曾有害,明日你二人便可回府复命。”
杨杰薛丁二人搭谢。话罢,便是日落时分。五人茗茶饮后酒瘾上进,便唤作店家酒保上得好酒好菜。方天赐又要店家留了三间房,一间给郝杰王双,一间给杨杰薛丁,一间留作自己常住之用,又吩咐店中小二帮忙搬了行李闸箱,喂了马匹草料。五人饮了二十坛好酒,多有叙事,直至深夜半醒半酣,方才各自撤去,胡乱睡了一通。
直至次日清晨,日头高升,市人劳作,五人相约一同店中食得早饭。饭罢,方天赐托得店中小二市集上买了两匹快马,又送了杨薛二人一百两作途中盘缠,二人礼谢一番便自行驾去。那郝杰见后便要拉着王双告辞,方天赐哪里肯放,一连留住二三日,便是栈中终日饮茶饮酒叙事。待到第四日,郝杰要收了行李再要辞行,方天赐急道:“二位兄弟何不再多住些时日,陪兄弟说话解闷?”
郝杰说道:“眼下我等各有各的私事要事,不可在此耽搁过久。兄弟日后若是要来寻我,只需上杭州径山万寿禅寺便可,小弟我多有在此处清静。”
方天赐听罢便是不再央求,取了三百两白银送于郝王二人只作日后生活所资。待目送二人离去之后,方天赐便收拾了行物,关好了行李,锁上了房门,于后院拆了马车单解了马匹,又问了店家绩溪县去处,便是驾马寻人去。前些四五日去县集寻人,逢人便问,怎奈未有头绪。便后三日前去周边村子庄园寻迹,也是无果。待日落回栈,胡乱吃了些酒菜,独自关门揣度道:“恩师武艺超群、气度不凡,如此好身手与气阔,若非上尊将军校尉之职做个公家人,便是下隐群山溪涧之中做个潇洒人。”话罢便唤了店家问道:“敢问店家绩溪县处有甚大山名川?”
店家答道:“此间大大小小山川十余起,若是客官去拜佛寻个仕途官位便去七姑山,若是闲情游玩便去那饭甑尖。”
方天赐心想,恩师洒脱之人必是在外闲云野鹤,又与道中真人相交于好,应是在甚么仙观真境中修行,于是问道:“那饭甑尖上可有什么仙观宝刹,或是村落人家?”
店家答道:“便是几个零散落户人家,未成村落,更别说有甚道观寺庙了,小人打小便未曾见。”
方天赐见并未问出什么话来便支走了店家,胡乱睡了一觉。次日便备上三两日的干粮与竹水独自一人上了饭甑尖。那饭甑尖连绵三百里山脉,大小山川数百起,青松茂林、野兽横冲,白云瘴物、神仙不行,那方天赐在山中林道里连转两日,又花了一日才挨得半山腰下,见一猎户便叩门询问了一番。那户中一六十多岁老妪开了门,看了杯茶,答道:“往来都是些山中混迹多年的猎户,老身自是认得七七八八,此间不曾有什么功夫了得的高人。官人也休要在往里间走了,此处便是最后一家山中猎户了。”
方天赐见多日无果,身中所带干粮业已不多,便多谢了老妇人,又取出一锭银子换了些干肉凉泉作路上干粮便下山而去。回到客栈中心中疑虑:“莫非恩师在七姑山中。”想罢,便又唤来了店家问道:“那七姑山可有什么道观古寺?”
店家答思绪片刻答道:“有倒是有一道观,唤作文王观,不过小人未曾见过。莫说小人未曾见过,便是这州县百姓商客也大多未见过。”
方天赐不解道:“既是尔等未曾见着,为何便知此中有一道观?”
店家答道:“自是我等孩童之时听得大人提起过。”
方天赐又问道:“既然大人有提起,此间便是有这么个道观,怎地长居在此的百姓如何不知?”
那店家见方天赐这般问道,便关起门窗疑神疑鬼道:“此间道观非凡间所有,乃是天庭仙家遗落,我等凡人若是去瞅一眼便是看了不该看的仙物,那要祭俸我等双眼。”
方天赐笑道:“店家莫要说笑,岂非你看见了十只金乌盘旋上天,不然怎地会要祭祀你眼睛?定是你在这般鬼扯胡谈。”
那店家见方天赐不信,便拉住天赐衣角说道:“客官莫要不信其中之邪。也便是数十年前尚且有一两个绝顶猎手仗着好身手雨中狩猎声称窥见了此仙观,也不知是真是假。前些年来周边多有猎户斗胆上山,那可是一个惨字了得,便是十人进山,三人无首、三人无踪、三人失疯而死。”
方天赐说道:“那便是还有一人安然归还。”
店家皱着眉头道:“哎呀,怎能够安然?前些年便是歙州有一身手不错的好汉得以侥幸归还,众人待见之时却见此人早已双目被剜、眼中空洞,逢人便胡说着什么云宫、大蛇、神仙之类的话语。至此,便是州边百姓客商无人敢路过此处。”
方天赐只道是店家唬他,便说道:“莫说此山有什么大蛇大虫,便是有地狱阎王,我也不曾怕他。我且问你,为何此山唤作七姑山?”
店家答道:“嘿客官,您可问对了人,这里间可有故事哩。话说此山五百年前原为一大湖,湖中有一恶龙作怪,专诱渔民百姓为食,又习得呼风唤雨本事,性情暴躁时便卷起大浪千丈淹没良田千顷。百姓不堪其恶,齐齐焚香向天告其恶状。于是乎上仙便派七仙女下界捉龙,一番狠斗便将恶龙打回湖里不敢现身。那七仙女怕此恶龙日后再有兴风作浪之举,便化为七座高耸入云的雄山填了大湖。这便是七姑山之由来。”
方天赐见店家满口神仙恶龙的,只道是其一惊一乍来此说仙事解闷,并未放在心上,便给了店家十两银子买了十日风肉干粮,又嘱咐其备好马鞍马料,自己于房中磨亮了挎刀、收拾了行囊。那店家见着便要劝阻,那方天赐可不信甚么神魔鬼怪,哪管山上什么大险大恶之地,铁了心要上山。店家劝说不成,便心中暗道:“真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便要执意寻死,我又何必多事。”便是由着方天赐去了。
次日晨晓,东方微白,方天赐便挎刀背裹驾马出门而去,不过半日便到那七姑山脚下。那七姑山虽不是甚么名峰大山,却也是生得峻峭耸拔、寒凛入云,多有千峰竞秀、天石坠顶之奇壮。方天赐驾马环盘而上,行了大约五六日,过了一山又一山,直至日落时见一间破旧寺庙便下马安顿下来,于寺中生火取暖,温酒热身。待半夜之时,方天赐见得那月光皎白撒辉天地间,繁星似珠点缀银河中,万物俱静、时间不走,出门欣赏奇景不免感慨一番:“余年幼时,家寒门微,未有大富,父母双逝,亲人不待。幸得家师指点传授一身武艺,又逢义父恩待举我入营,三年征战九死一生,却也战功赫赫、功绩满满,不想天子猜忌去姓、壮士怀愤而离。如今却也落得个孤身一人、形单影只,更别提甚么家室妻儿人间阖乐,只作是英雄落魄、壮士归隐,就此罢了!”
方天赐感慨一番便是转身回庙,却忽地见月坠山腰之间,闻得山猿长啸啼鸣,便感寒风掠过、阴气乍出,心中大惊道:“莫非此间真有不善之物。”便拔刀在手,环顾四周,却无异样,心中直犯嘀咕:“莫不是这山中阴风作怪,只顾自己吓自己。”少时,月光洒满,星光通亮,方天赐借光却见山腰中有一仙观若隐若现、忽明忽暗,心道:“店家诚不欺我也,果有道观。”待细细看来时忽传阵阵耸声经文:
天地玄黄,道法渺渺。三界空灵,轮轨不重。生死无门,长生有道。鬼道洞开,自凶不吉。
西望幽都山,弥有万鬼群。遥看北冥海,恶兽垂荤涎。东出有太一,日蚀不留生。南方晦魅舞,小鬼汲人魂。
山童犬神,鸣屋逆柱。应声落头,鬼煞逻陀。魑魅魍魉,画皮狐联。阴阳大道,百鬼夜行!
方天赐听罢只道心中疑惑哪家道观竟深夜诵念此等煞恶经文,待突发回神之时心中暗道:“不好,此番定是撞了邪物!”说罢便是转身寻马逃离。怎奈那马匹受了惊吓,四蹄颤抖、战战栗栗,怎么使唤也不撒跑,只顾原地哀鸣。少时,诵声渐去,仙观不在,却见空中显现出一团黑雾,那黑雾刹那间化作三个地狱黑死士,双目幽青,口吐烈焰,白齿突露,身绣饕餮暗黑兽,双肩各挂骷髅头,人皮缝补作披风,手执冥火钢刀舞,显形时便齐刷刷操起火刀冲向方天赐。天赐大骇,不敢大意,抡起挎刀只顾抵挡,边打边逃,只过了十个回合,便被一死士一个疾冲撞倒在地,只顾踉踉跄跄逃回庙内,心中狂恐不止:“俺今日便是要遭这等魔咒之死了!”
那地狱死灵本是极阴之物,要么有高人操控,要么便是有不散阴魂集聚在这乱坟幽冥之地,也就是方天赐这般英勇汉子见了心中也要惊怵七八分,交手时便已经落了下风。若是一般旁人阳刚之气不足,又没修习武功七八年,踏入这不亡之地便是已经被吓破胆,那便是瘫软在地、任凭掏身抽魂。
方天赐毕竟乃征战之人,多有见过生生死死之惨状,艺高胆大、有勇有谋,此番得了空便是微喘定神、凝魂聚气。少时便见三个黑死灵跳入庙内,步步紧逼,待十步之遥便立起鬼刀厮杀过来。方天赐大喝一声,迎面抗住一刀,又不断翻滚摆身侧跑躲过三四刀。便是此法硬斗了二十余回合后,心中只道:“原来这等骇人之物便是这等刀法,不足为惧!”那方天赐晓得黑死士身手后,便寻得破绽砍了一死灵一刀,本以为结果了一个黑死士,却见那死士扭了扭身子发出尖耳锐利叫声后又复了原状,依旧阴森怪气、不寒而栗。
方天赐面觑,这等妖物非血肉之躯,刀剑不避、疮痍无畏,此番如何斗得过?待天赐出神之际,侧旁一死灵一跃冲顶举刀砍将过来。天赐回神之时只得狼狈侧身下腰躲了过去,心中大骇,若是那鬼刀再差池半分便是要了天赐的性命。即便如此,那刀上所附暗绿冥火也烧了衣褶,瞬间燃满了全身,吓得天赐急忙割扯了外袍扔了出去。待回头之时,不想那死士发力过猛,一个冲跃被天赐躲闪后落入了火堆,刹那间便是身着天火、哀嚎不已,不消片刻便是烧作一缕黑烟散了,不曾留下半捧灰烬。
天赐见罢便是心中有了分晓:“此等黄泉大阴之物,须以至阳之物相克。未曾想到那天火便是至阳之物,只顾白白与这邪物争斗了一番,差点害了自身性命。”既是已有对策,天赐便左手抄起火把,右手操起挎刀与剩余两个黑死士打斗一番,直至三十回合后,打斗中借机扔开了火把点了其中一死士,那死士便是烈焰全身、扭曲不断、断断哀嚎,终究化作一缕黑烟而去。
那剩下一死士,颇惧阳间之火,见此番不讨好便夺门逃了出去。方天赐哪里容得下此等妖物继续为非作歹、危害人间,便又抄起一杆火把追了出去。待追出门外,那黑死士忽而化作了一团黑烟,继续又成型一名高五丈金光活佛金刚,盘坐于此,伸手便对天赐发出三面金掌。那方天赐只顾追赶,半途中突被金光耀眼便伸手去遮光,躲闪不及,被第一掌打翻至地口吐鲜血,只觉胸前断了两条肋骨。剩余两掌,一掌打断了庙门立柱,一掌打破了庙墙。那活佛金刚见方天赐动身挣扎,便是又要发出金掌。刹那间,却有一股清脆洪亮之声破空而过:
“天地乾坤,道法无常。玉真三清,碧落虚游。阴阳不奉,黑白不运。汝冠非正,自速退散。疾!”
《太平时》词曰:
身飘浮沉人世间,惨戚戚。他家锦衣絮断棉,三世福。
豪贫有道天注定,莫强求。今日强贼他日皇,天人佑。
话说方天赐夜间不幸踏入幽灵之地,与那三个黑死士争斗一番。本是借阴阳相克之理火攻死灵,正待要首胜之时,不想最后一死士化作五丈高金刚大佛,伸手作法飞出三面金掌,其一掌正中天赐胸前。方天赐被打飞十丈之远,只觉断了胸前肋骨三两块,初时便是两眼抹黑呼不得气,而后便是大片鲜血“哇”得一口吐出,之后便再有筋断骨裂、魂体分离之痛,却又起不了身自顾挣扎,待缓过神来便见金刚大佛步步逼来,心中惶恐道:“今日之时我便是要亡于此地,更可悲无人敢来替我收尸入馆。”便是要闭眼待死。
正待此千钧一发之时,一道人诵经念道破空而出,挡于天赐身前大声喝道:“汝乃大幽大阴之物,应魂归地土,安敢化身活佛金刚?那便是邪神伪佛,看我如何收了你。”说罢口中念念有词,仙指一点,那金刚活佛体内便是白光乍出、四分五裂而死。少时,那道人扶起方天赐,又于随身葫芦中取出一药丸让天赐服下。天赐便觉脑中清空、神清气爽,一股淡淡之魂魄合璧于体魄,霎时间便是回了知觉。天赐定睛一看,但见此道:
仙冠贯玉簪,鹤耄藏金边,前绣八卦后刺蛟,腰别仙笛撇拂尘。形貌如皓月皎银,神情似古松不倒。白髯盈颜,修道至无边境界;碧眼方瞳,长生到福仙瑞气。莫是神仙临世,便是蓬莱高人。
天赐见罢,只道是好生眼熟却又不记起,便抱拳施礼说道:“多谢道长搭救,敢问道长法号俗名、修仙何处?来日天赐定撒满家财、广修道庵以答救命之恩。”
那道人笑道:“我从天地云游而来,修仙于诸多大山洞境、名川幽邸,以险峰优芝为食、取朝日清露解渴。我先前于关外救你一命,虽时过半载,你这小辈竟安敢不识于我。”
方天赐听罢既惊又喜,忙说道:“莫不是封真人?弟子愚笨未能识得真人真容。”说罢便叩头纳拜。
封真人将其扶起,慢慢说道:“既是你我有缘在此相遇便无须此礼。”
方天赐问道:“多谢真人。敢问这七姑山为何会有此凶煞之物,想必先前州县猎人断首或失踪定是与这些妖物有关。”
封真人答道:“这七姑山本是灵秀造化之地,树木荫泽、百草丰茂,乃是仙官赐福之处,自然不曾容纳这些邪秽死灵。我且问你,你上山行了多少时日?”
方天赐答道:“日升六回,日落六回,那便是行了六日。”
封真人捋了胡须,缓缓道:“既是行了六日便已出了七姑山,那你现处之地并非七姑山,乃是云中山。”
方天赐大惊,赶忙说道:“弟子未曾听过此间有云中山。弟子本是上七姑山寻我师傅,为何却上了这云中山?方才夜中观得一所道观,又闻得有诵经之声,为何此间又是消失殆尽。这云中山竟为何有如此这等诡谲之事。”
封真人听罢笑道:“这云中山本就是与七姑山接连,多有猎户客商分辨不得方位误入云中山,加之此山中多有邪物作怪引诱凡人,故而多人在此丢了性命,久而久之便是传闻七姑山上有恶灵。自古大恶之地定有大奇之物,亦或是大福大泽之地,我等日出之时细查便可。”
方天赐连忙叩头道:“弟子愚笨,不懂得其中之理,还望真人明示。”
封真人说道:“你可记得淮南王《淮南子》所记: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那昆仑山中便有此等神树,生长于天地之间,上通天界、下连人间,故而上古大神伏羲、太公望姜子牙都修行于此。这便是大奇之物必成大仙之人。我初闻此山中也有奇物建木,便是专程来此一观,正好遇你与黑煞恶斗,便出手相救于你。”
方天赐疑惑道:“真乃时也运也,多亏真人出手方得保命。只是弟子不解,既是大奇之物必是泽富高尚之贤、得道之才,为何方才真人说大恶之地也有大奇之物,此间岂不是与理不通、于识有悖?”
封真人摇摇头说道:“现今邪灵已被本道所除,世人便不再有所担忧。待过三个时辰日出东方时,我且领你去那仙观后,你便知其一二。”
话罢,封真人便放下行装自顾盘坐打禅,并未理睬方天赐。天赐只道是封真人说话玄虚、不易参悟,索性也就不理,自己疗养后便裹了大袍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似是被人踢了三脚,待天赐揉眼将醒之时,却见封真人已收好了行装。那封真人见方天赐日将待出之时仍旧贪睡,便气的又踹了天赐三脚,怒骂道:“古人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你这厮尚且未到不惑之年,本是效古人闻鸡起舞、击楫誓清一展豪迈之际,却只顾图享安逸、白耗时光。我昨夜已为你服了仙丹,现今你已不曾有体肉之苦,还不快速速收拾行装,与我一道上山拜观。”方天赐惶恐,只得道礼赔罪,便是起身收拾了行装,挂好了挎刀,牵了马匹,跟着封真人离了破庙。待日过山头、光耀万物之时,二人离了破庙约百步之遥,却听身后一阵“轰隆”惊天之声。方天赐大惊,转身回看却见破庙崩塌、墙倒瓦碎,轰然间便成废墟一片。方天赐心中大吃一惊:“亏得真人叫走了我,不然必被埋于此地。”
话说方天赐跟于封真人又越过了三两山头,于半山腰处远见一处古观,又转了七八个弯头便来此观前,初见时便知稍许年头。那封真人领了方天赐环顾四周,但见:
群山连绵似卧龙,藏风所、育仙地,神木朱鹤西归去;
翻江荡游猛青蛇,含珠玉、纳金珀,擎天一柱搅晶宫;
繁云变幻仙人闹,扬金绫、五光彩,三官大帝赐吝福;
阴阳风水演周易,窥天镜、受天命,此间神祇人未知。
方天赐看罢,大赞道:“真乃风水宝地,形势磅礴、浑然大气,若非神仙府邸何人敢居于此?”
封真人笑道:“此间大山之气魄,合阴阳风水之势,吸天地日月之精,便是昆仑神山在此也不相让。看来此处必有甚么奇物,我等推门进看便知。”
说罢二人便转身面门,但见门庭一面朱红牌匾,上书三个金晃大字——“文王观”。虽蒙成灰土,却依旧金光亮眼。再见左右门柱便是刻着金字对联:
天地眷上步仙廷下抵灵秀吸日月瑞气;
赐圣福前恭轩辕后揽人杰聚先贤大才。
方天赐见罢,只道是好生奇怪:“此观既是道人修炼升仙之地,门前对联却是说的另番境像,不敬三清天尊却是敬起了人皇。又言揽才聚闲,却无半点道家与天同寿之宿命,真是怪哉!”
封真人听罢,便是问道:“可知为何谓之文王观?”
方天赐回道:“弟子愚昧,仅知商周西昌文王演八八六十四卦,不知此文王是否为商周文王?”
封真人说道:“古人云,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著《春秋》,此处便是周文王演绎之场所。不想时过境迁、风云变幻,当年商纣关押囚犯之处虽已物是人非,却竟依旧暗藏天地阴阳之大妙,故而文王能窥晓天机、洞察天理,作出八八六十四之卦象。”
方天赐说道:“真人莫要说笑。弟子虽未读过天书,却也略懂得些圣贤书。《太史公记》中便记道文王囚于羑里,离此地便是上万里远,如何在此处演得《周易》,怕是真人记错了吧。”
封真人笑道:“儒家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尚书》尚且如此,更何况百年之后的《太史公记》。那文王在羑里之地,既未有山川大开大合之势,又未得上天诸神活佛之引示,如何能作出《周易》这番大作?”
方天赐内心道:“封真人虽是法力神通广大,但并非是天山神仙,安能知数千年前真相?我只道是随他意性去罢了。”既心生此意,但又不好驳面,便对封真人说道:“姑且不论何处作卦,我等先进这文王观细观一番。”
说罢,方天赐便上去推了观门,却是年久失修并未移动。方天赐见罢便又是使足了力气,观门便“吱呀”一声慢慢被推开一条宽缝。天赐一脚踏步进去,却见里边四方残墙青砖围合,中轴伫立个灰质小铜亭,上有梼杌、混沌、穷奇、狍鸮四凶兽面向东西南北四方。亭后便是一桩青铜古树,约二十丈之高,粗壮硕大数十人不可围,其茎深紫晶透,其叶青绿色泽,其花黑红禁穿,其实鲜黄耀眼,枝干纵横交错、相连成道,树荫蓬泽芳草、百花斗艳,光透叶间枝里、金碧辉煌。方天赐看罢赞不绝口道:“真乃神树也!方才外面不曾瞧得见,不想观内竟有如此雄壮之木”待踏步靠近,却见神树五十步之遥外竟是大大小小十余座坑位,里面白骨累累、阴气沼沼,周边白碑断壁、木牌半折。除此之外,无禅房无道场,净是空空荡荡之地。方天赐大惊喊道:“怎的此地前有金光仙树后有大阴之骸,如此布局实属怪哉。”
封真人踏入而来,见罢捻须道:“果然有大奇之物,如若不出老夫所料,这便是建木之种,不想竟在此地遇见,真乃神物也。”
方天赐问道:“世人都闻建木神树生于昆仑、长于高峰,是连上宫天梯,此树虽有奇异之象,却无入云之高,真人怎敢认定这是建木神树?”
封真人笑道:“你等资历尚浅,岂不知天下奇事怪事众多。那建木神树本种确是生于昆仑长于昆仑,若是有神鸟含携果实子种散于各处,便是繁衍此树。虽非本种,却有本种之精华,亦可视为大奇神物。”
说罢,封真人领了方天赐绕过骨骸之坑来到树下,细细看罢道:“紫茎黑花,实如栾木,群帝焉取药,此树必是建木神树子种繁衍而来。”
方天赐大喜道:“既是神树栾木,我等摘取些果实尝尝,便也可成半仙。”说罢,方天赐便要上树摘果,怎奈此树布满锐刺、叶芒如锯,方天赐绕树几周无从下手,只作急的骂娘。封真人见罢拉住了方天赐:“你也不看此地白骨森森,安敢食得此树果实?”
方天赐听罢便回道:“真人说的是,怎生此地好是怪异,净是些尸骨,不像是正经道观场所。”
封真人想了片刻后说道:“此地原为商纣关押屠害东夷场所,又有四凶兽恶镇,自然不是什么正经道观场所。这满地累累白骨、阴魂不散,加之神木神力加持,便是借东夷人怨气演化出死灵武士。想必你昨夜争斗的黑武士必是源于此地,亏得这神树乃建木子种所衍,神力有限,不然昨夜你定会在劫难逃。便是如此,此树怕大抵亦是遭些阴秽玷染,你一凡人之躯万不可摘食其果。”
方天赐大惊道:“竟然有如此奇异之事,多谢真人讨教,原来此处便是真人所言‘大恶之地亦有大奇之物’。只是弟子不明,此地真为文王关押之地?那文王为何又关押于此?”
封真人瞪眼道:“此间事由我怎得知。”稍后便又故作镇定道:“此处内有神树神佑,外有山川灵气,文王必是在此领悟天地奥妙、阴阳大髓!”
方天赐见并无有用之物可取,便说道:“如此也罢,我等便是在此观了神树绒骨、开了眼界,又无力摘取圣果,今日之行便是完结。我本上山寻师,既然师傅不在此处,我等便于此下山去吧。”
方天赐转身要走,不想那封真人一把拉住方天赐说道:“莫慌,有此神树在此,必有生灵孕育。我等且在此歇息一会,待看是否有何奇珍异兽。”
方天赐只觉心生好笑:“此地荒山野岭寥无人烟,怎能有甚么奇珍异兽?便是有,怕也不过是大虫野狼之类,算不得珍异。”怎奈不好驳绝封真人,便是应了封真人,独自倚坐在门前打盹。待日过杆头,见封真人无退却之意,方天赐便问道:“此时已过中午,并无甚么野兽,真人莫要在此苦苦等候,不如下山回去歇息得了。”
封真人只顾闭目打坐,并未理会方天赐。方天赐见封真人并未搭话,便又问道:“真人可否食些干粮饮些水?”封真人依旧不搭,方天赐无奈,便是自顾取了些干粮饮用些水,回观后便依旧坐靠门槛,独自睡了过去。待日落西斜之时,却仍无动静,方天赐心道:“莫非此次真人失算,哪有什么神兽出来。”
忽然,天空一声晴空炸雷,随之而来便是风起云涌、明暗相间,忽有七彩缤纷、祥瑞之召,忽而乌云密布、黑云压城,继而又是断断续续几声响雷。方天赐见罢,便向封真人喊道:“真人,即刻要落雨,可来檐下暂且避下雨。”
封真人听罢,往天空四周瞧了瞧,便起身走至门前观檐下,继而又继续落地盘坐,缓缓道:“古人云,云从龙、风从虎。此番风云交际之时必有神兽出没,你且待看。”
方天赐见此天色实属奇怪,便未说话遵从封真人之言待静观看。果然,不多时便见有一头约五丈长水桶粗般的双头金鳞狂蟒从观墙外游了进来,缓缓盘游于神树之上,生刺刮金鳞只作“滋滋”尖锐声响。那大蛇游于树顶,张口便吞食鲜黄果实三两颗。但见其:
碧血眼、双头鄂,血口盆牙仙人颤;
金鳞甲、扫神尾,吸水吞火似九婴。
啄昼夜、唤冬夏,神龙尊者现真身;
风中游、云中荡,一朝升天骇九州。
方天赐看罢惊赞不已,忙说道:“从未见如此精壮之大蟒,竟有双头之异象,犹如天上金龙下凡,亦不被锐刺所伤,果然壮哉!”
封真人说道:“自古道蛇修千年入海为蛟,蛟修万年升空为龙。看此蛇不似寻常大蟒,亦非海蛟之样,姑且是尝到了神树果实,增强了神元、充实了精力,故而便成如此之精壮。”
方天赐问道:“如此看来,此处神禽猛兽大多是感知了神树的神力,便去食得神果,而后变得如此神力。只是弟子不明,有如此神树奇果在此,理应是群兽争霸,为何独独只有这么一个大蛇独享此树?”
封真人捋须笑道:“此等神树自是引得百兽趋之若鹜,亦并非寻常野兽可食得。你且看这大蛇至少有一百年的寿命,怕是数百年前便是群兽混战,单单只是这只大蛇赢了便独享这神树。”
二人便在此看赏大蛇盘游树干。少时,乌云散去,斜阳耀射,空中忽而有百鸟自山林中盘旋至神树数周,继而有孤鹰空中翱翔、尖鸣不绝。封真人看罢沉吟道:“百鸟争翔、雄鹰苍鸣,莫不是此间又有什么大鸟神兽要现身此地?”
话罢,但见一七彩飞鸟从外飞舞而过,盘旋数周后便是单脚落于神树西面一端枝干上,那大蛇似是不敢招惹此鸟便自游于东面一端枝干上。但见此鸟:
紫金冠、斑斓腹,凤尾九捋披飞虹;
黑金喙,冰晶目,红裳外裹烈焰灼。
天籁音,飞遁鸣,蓬莱青鸟传人间;
风渐起,云叠涌,瑞祥福禄满神仙。
方天赐看罢,赞不绝口道:“不想却在月升之前能看到如此壮丽之景。此鸟血羽彩尾、金喙黑爪,身高三尺,似是传闻中神鸟凤凰。”
封真人皱眉说道:“怪哉,此鸟不似平凡之鸟,莫非真乃当世凤凰?”
方天赐笑道:“真人莫要说笑。那凤凰本是上古神兽,世间哪能见着,便是众人穷尽一生也不得见上一眼。怕是又是什么大鸟吞食神树果实,聚汇神力变成这般火凤凰模样。”
封真人摇头道:“非也。真君伴贤臣,百鸟朝仙凤。若非真火凤,怎地有如此众多之鸟伴翔周边?此间我等只待此慢慢观察便是。”
方天赐笑道:“神木巍峨、龙凤双至,今日奇景世间罕见,便是贵如皇帝老儿也不曾见着一回,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封真人捋须道:“大奇之物必育大仙,大仙聚至必争唯一。今日双兽相聚不定是甚龙凤呈祥之好兆头,我等暂且看吧”
二人只待看罢,但见那大蛇吞了枝头东端七八颗栾木果后便盘于枝头慢慢西移,那彩凤不睬自顾金爪独立傲于枝头西端。少时,明月升空、挥洒大地,繁星点点、星罗棋布。但见神树中央有一金黄圣果应晖成形,金光熠熠、叶中亮珠。封真人看了天象说道:“月圆高挂,正处戌时,戌时生金,金象成果。此果乃天地孕育而生,结于神树之中,不同其他黄果,必是今后数百年唯一之物,想必此二兽必要争得此果。”
果不出封真人所料,那金鳞大蛇见金果成形便要亦步亦趋盘游过去,那火凤见罢便是扬起火羽引吭高鸣。金鳞蟒虽有畏惧,但架不住金果引诱,便是露出血口锋牙直奔金果。火凤也是不甘示弱,离了枝头翱翔空中,趁金鳞蟒大意便是一个绕后冲锋用黑金爪扣下半片金鳞下来。到底是半路成佛不敌上古神仙,那硬核金鳞也架不住火凤黑金爪的穿刺,疼得金鳞蟒蛇盘绕枝头昂起前首对着火凤一顿龇牙咧嘴、面目狰狰,打下漱漱青叶。火凤也不畏惧,自是挥舞双羽空中对峙。金鳞蟒见讨不着什么好便宜,便是缩了前首,盘了身躯。那火凤见金鳞蟒畏缩便要下冲抓蛇,正冲下之际,便从叶中惊出血盆大口,火凤急忙一个回旋侧走躲了过去,即便如此也是捋下三两片七彩凤羽。原来那金鳞蟒见火凤好生了得,自己盘枝不便应战,便将自己前首匿在枝叶中以示畏惧,待火凤再将冲下时便出其不意张开大口将其咬死。怎奈毕竟道行不够,未能抓住时机咬住这神鸟。火凤虽惊遭一劫,却是依旧不慌不乱,只作空中对峙之姿盯住金鳞蟒。对峙半日,忽而火凤高吭,清脆之声划空而出,不多时便见三只雄鹰应声盘旋而来。火凤见时机已到,便要伸出黑金爪要抓蛇头,引那大蛇出击。那金鳞蟒也不甘待毙,昂起蛇头露出獠牙只作争斗一番,却不想遭身后三只雄鹰一个俯冲,两双碧血双眼被利爪活生生扣了出来,顿时鲜血喷涌、红染紫茎。这下金鳞蟒便是遭了大劫,加之盘在锐刺杆上,疼的只顾摇摆身体、哀鸣不已,几近要从树上摔下,却在乱际之中一口咬住一只鹰。金鳞蟒被偷袭后只顾将愤恨撒在被咬雄鹰上,却未顾及火凤身后而来,一个俯冲便将金喙扎进七寸之中。可叹那金鳞蟒修行百年竟不识好歹与仙鸟争夺金果,最终长哀一声便从树上跌落,只待奄奄待息。那火凤见金鳞蟒已落便采摘了金果,自鸣高歌随声而去。
二人见此龙凤之争高呼精彩不已。封真人领方天赐走近金鳞蟒跌落处,但见此蛇四目尽失、只呼不吸,七寸处碗大似的口子血肉模糊,便知此蛇时日不长,叹道:“这大蛇也苦修百年,如今已成半路仙家,假以时日便成正统。怎奈今夜经不住金果诱惑,执意与仙家神兽争夺,最终酿成大祸。”话罢,便让天赐周边生起火来亮了明堂,又借了挎刀斩去蛇头,一片片将金鳞甲剥了下来,便让天赐将肉体焚烧待尽。
封真人收了金甲赠与方天赐,说道:“毕竟是半仙之甲,虽不敌神兽锐喙,但世间刀枪也休得轻易穿透。你收了甲后可去城中铁匠铺打造成甲胄护身,日后或有用处。”
方天赐拜谢接过。封真人又说道:“常言道,一命二运三风水,此间风水正旺,又有神树作伴,是个不可求得的好去处。我看你身无定所,不如明日收拾了这些枯骨烂骸,花些银两建三两个房屋,便在此观中安居下来吧。”
方天赐听罢,便回道:“弟子蒙慧真人搭救,又逢真人指点,虽前些时日以战功得天子赏赐金银数百两,怎奈全身只有些许功夫,仅此别无他长,怕是在这山中过不惯这自由日子,便要日后饿死在这山中”
封真人怒道:“你小子好不懂事,堂堂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竟整日忧虑饱腹之琐事。亏得今日上苍赏你饭吃你竟要摔了这金碗,我劝你莫要不识抬举。”
方天赐见封真人已有韫怒,便不敢不从只得应诺。夜色已尽,二人吃些干粮便自顾睡去。次日,东方微亮,方天赐醒而起身,见封真人不见了身旁,便于周边寻了三圈仍不得踪迹,心中暗想:“想必真人又是去哪个大山名川云游去了。也罢,便按真人所咐清理了这观庙。”
方天赐便是寻了些藤编藤条,而后回了观中收拾了枯骨,本想要在山腰上选了个好处埋了,立个墓碑,好让众亡魂在冥间有个好归宿,但忽而一想:“此处山头生灵皆受神木护佑,若是离得不远,怕又要唤起死灵妖魔前来作妖。罢罢罢,便是要带上这一堆残骨走远些才好。”
方天赐便带着枯骨又翻越了几个小山头,在中午之时到了一处高壑之地,向下望去却是黑隆隆一片,朝下喊去却是声无回音,心中想道:“此处千丈悬崖深不可测,正好直通幽冥地府,与神木也有好数十里远,便是再无死灵鬼怪夜间出来祸害人间。”随即便将枯骨全部扔下去。
那方天赐葬了众多枯骨便是要返程回观,翻回三五个山头便隐隐见着道观。此时天赐略感疲倦,便寻了平地处躺下休息片刻。少时,突嗅芳芳叶草香气,便发现七八步之遥外有一片小枝,枝上青叶碧透、芳香扑鼻。方天赐心道:“此乃秋中之季,正值百花枯黄、百草凋零,为何此高山之处竟生有碧透青叶?”于是摘取一片,放于口中嚼了,却有微涩之苦、清神之馈,便赞道:“好叶,若作茶水之用应别有风趣。”待伫立山头罢,见道观周边依旧花红叶绿、春意傲然,便恍然大悟道:“应是神树亲佑,保得下这块生灵不受时节侵害。”便又采摘了三五十片青叶,返回观中、取了行李,当夜下山返回清风栈中。
且说清风栈店家见方天赐十天半月不曾回来,便是与一帮茶保、酒保纷纷议论道:“怕是命丧在那七姑山仙观处罢。”又过三两日,突见方天赐蓬垢满面回到栈中,众人大惊,便是又打水又备菜,牵马的牵马,斟酒的斟酒,而后纷纷围上问道:“多日不见,你是否真去了那七姑山?”
方天赐笑道:“自然是去了那七姑山,又不曾去什么阴曹地府。”
众人问道:“可见什么仙观道场?亦是什么云宫神仙?”
方天赐故作惊吓道:“仙观云宫倒是没有见着,邪恶死灵倒是撞见过。原来那七姑山是个作邪之地,原本是前朝留下的乱坟岗,死灵聚集、阴魂不散,专是半夜显影杀人。”
众人又惊道:“既是如此,你又如何逃脱得了?”
方天赐见众人紧逼相问,又不得告知实情,便是胡诌一番道:“碰巧与我一同上山的还有一位壮士。某日深夜,那阴气幻化处地府黑死士,悄无声息要对我等下手。还好我二人留了个眼神并未睡死,便与黑死士争斗一番,可怜那同行壮士被黑死士削去了头颅,我胸前也中了一掌。直至天色微亮那些幽灵便是自行散去,我便寻了个地方埋葬了那壮士,不敢多留便是赶紧草草下了山。”
众人听罢长叹一声,便要看天赐胸口伤处。方天赐拗不过,便是脱了外衣长袖去,见胸前有快硕大的乌黑淤紫状手印。众人待见纷纷佩服道:“此掌之状大于我等凡人手掌一圈,一见便知出于邪魔之物,客官竟能挨得住一掌真乃金刚下世,若是我等众人必定是一掌毙命!”
方天赐见状抱拳施礼道:“虽捡得一条小命却也吓得七魄丢了三魄。都怪小弟一意孤行,出发前未听得进店家小哥好心劝话,遭此大劫实属自负。”
店家笑道:“客官回来便好,假以时日你若再不回,我等便是要破门而进了。如今客官安然得返,此间一去一回也少有半月,账房伙计算得住宿钱财一共十二两银子,客官可否先行结下?”
方天赐见状回道:“好办,你且稍等片刻。”话罢,便是回了房间取出银两交于店家,又胡乱吃了些酒肉,待饱足之后便是回房歇息。此时已日落西山,方天赐歇息足了便喊茶保过来,解下包裹将青叶递于茶保,问道:“小哥,此等青叶是否为这江南寻常茶叶?”
那茶保取了一片青叶嗅了片刻,然后又放于口中咀嚼,然后说道:“我做茶保五六年不曾见过此茶叶,但此叶外观晶莹碧透,口嚼清苦醒神,若是蒸焙十日作出应是好茶。”
方天赐听罢便是让茶保花些时日蒸焙青叶作出茶叶,在客栈休息了一两日,便是备了行李驾马去杭州万寿禅寺,相约郝杰王双游玩了西湖与南屏山。待三人别离之时,方天赐说道:“如今我已在歙州云中山文王观处寻了个安身之所,二位若是日后来寻我可到此处。”
那方天赐辞了二人返回清风客栈后,正好客栈茶保做好茶叶,取水浸泡之后饮用,却是清甜甘口、提神凝气,不同于别类茶叶。那茶保赞道:“果然好茶,蒸焙前咀嚼微苦,不想蒸焙后却是清香甘甜。”方天赐接过茶水细细品饮后大喜,次日便是收拾了一干物品离了客栈去往文王观,凭着太宗赏赐的金银两作本钱,差人在观内修了几间房屋,让人做了“云中山”界碑,又请了种农移植青叶作了茶田,待一切安定之时便就此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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