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篷车飞驰在荒无人烟的海滨大道的时候,南辞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速度与激情。
楚适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之中显得不是那么清晰,南辞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出来个大概——楚适说的是:“当初如果不是出了点小车祸,老子怎么也能当几年职业赛车手。”
楚适的形容词用的向来不怎么准确,南辞很难想象他说的“小车祸”是什么样的规模。
虽然是轻伤,但北赴还是住了几天院。
他再次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不少人围上来关心他的情况,唯独南辞面无表情的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北赴一抬眼,就看见南辞已经把位置搬到了,最后一排的一张原本的空桌上。
瞿宇作为班上和北赴关系较好的几个人之一,看见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的锁在南辞身上,搂了搂他的肩膀,说:
“没事儿没事儿,小姑娘心思敏感,你哄哄就好了,才出院呢,别又气坏了身体。”
尹一作为两个人的CP头子,早在南辞默不作声把自己的位置搬走的时候就已经脑补了一段美救英雄最后两人激烈争吵不欢而散的大戏,心里已经为北赴策划出一百多种追“妻”方法了,瞿宇一说,她也连忙附和:
“就是就是,没事儿,我们有的是办法帮你哄好她。我可以BE,我的CP必须HE!”
北赴听不太明白什么是“BE”和“HE”,但他还是对虽然对内幕毫无了解但却十分热情的两个人由衷地说了一句“谢谢。”
难得的,向来上课认真的北赴变得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往南辞那边瞟,他自己都没发现,在看到她和别人说话或者谈笑的时候,自己的眉头会不经意的皱起来。
北赴心里暗自决定,要和南辞好好谈谈。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北赴站起来走到南辞的座位上,问:
“一起走?”
南辞还没来得及说话,班上另一个男生就抱着球背对着南辞喊:
“辞姐,走了啊,阿斌他们都在门口等着了!”
男生说完话转过身来面对着南辞,才发现北赴脸色不怎么好的盯着自己。宋诚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说:
“那什么,南辞,我刚刚叫错人了,你忙,我走了。”
南辞却喊住他,说:
“我不忙,你先去找阿斌他们,我一会儿就来。”
北赴开口,语气里带着些许他自己从未体会过的不快。
“你和宋诚什么时候这么熟的?还有,阿斌又是谁?”
南辞抬眼看着他,
“我还不在A班的时候,宋诚和我和沈斌,还有当时我们班的另外几个人就已经是很好的球友了。平时没事儿的时候,我们都会约着一起打球。
当然,我们不只是球友,也是很好的朋友。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他们还在等我。”
北赴握住她的手,
“我说,想和你聊聊。”
“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如果不够明显的话,那我直说好了。
我这个从来不解决问题,我只解决出问题的人
所以,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听懂了吗?”
她甩开他的手,抓着书包出了教室。
北赴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最终低着头回到位置上,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南辞和宋诚等人在球场的时候,刚好看见他一个人背着书包慢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宋诚过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
“啧啧啧,不是我说,你俩到底怎么了,北赴看着怪可怜的。
你看这背影,跟流浪狗似的。”
南辞用手肘拐了他一下,
“会不会用词?”
宋诚也不躲开,挑了挑眉,说:
“真不理解,你说以前你跟个猴儿一样的时候也就算了,你就说自从你回归正常人类的穿搭以后,光从我和阿斌手里给你递过来的情书就不低于二十封了,要什么样的没有啊,非得吊死在北赴这个书呆子身上。”
南辞看了看他,说:
“乖,少八卦,多练球,你看看你这球打得,这球场上再加十个筐你都投不进。”
宋诚一下就不服气起来了。
“瞧不起谁呢,今天这个三分球投不进,我就不回家!”
不远处的沈斌听见这话,笑着说:
“放屁吧你,可别两年之后你妈来接你高中毕业回家,发现你还在球场上投回家球呢。”
南辞闻言笑了起来,宋诚气得跑过去跳起来摁着他的头嚷嚷,
“你才放屁,你才投不进去球!”
南辞笑着看着两个人打闹,转头看向北赴的方向,却见那人停下脚步看着这边,见她转头,北赴又偏头走了。
南辞一脸漠然,转头加入了打球的队伍里。
挥汗如雨的结果往往是令人头油,南辞一路走回去,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已经干了大半,刘海以一种十分摆烂的态势半贴在脸上。
秦莫言看看见她进来,说:
“过来坐,跟你聊聊天。”
南辞把书包放在沙发上,顺势人也躺了下去,漫不经心地说:
“小舅舅请讲。”
秦莫言问:
“北赴今天回去上学了,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身体健康,情绪正常。”
“我问的是你。”
“我也是啊,身体健康,情绪正常。”
“南辞。”
秦莫言面色严肃地看向她,说:
“北赴的母亲托我和你谈一谈。”
“薛姨?她希望你跟我谈点什么呢?”
“关于北赴的事情,虽然北赴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他母亲知道,这多少会让你感到不适。
但是事实上,北赴患有分裂样人格障碍这件事情,我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你知道这事儿你还看着我跟个傻子一样被他骗?”
“南辞,我认为,你成长到这个年纪,应该是可以是分清楚是非的。
你仔细想想,北赴的行为,对你而言,真的是骗吗?
在我看来,这反倒是他对努力成为一个拥有情感的人的第一步。
他想像别人一样去交朋友,去体会友谊。
北赴的情况,在他转学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可以说是完全了解了。
他现在的父亲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的母亲和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协议离婚,由于她的母亲当时对他的赡养能力不足,他的抚养权被交给了他的生父。但是后来,他的生父因为做生意失败,酗酒赌博,经常对他进行暴力殴打,最后,他的父亲因为酒精中毒,死在了一个寻常的夜晚。
等北赴的母亲知道这个情况,去把北赴接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因为先前的遭遇患上了分裂样人格障碍。
北赴遭受校园暴力的原因,是因为十五中的一位老师无意中把这件事情透露出来,最终,导致了北赴受人歧视,遭到暴力对待。
所以,虽然我并不认为北赴生病就是有罪,但是为了北赴的安全,我还是选择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即使是对你,我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你和北赴有往来,我是没有想到的。但是他说你是他的朋友,还邀请你在他家里吃饭的那一天晚上,你不知道的是他的母亲打电话给我,以一种几乎是喜极而泣的语气告诉我这件事情。
我告诉她你是我的外甥女,但是我并没有就北赴的情况向你透露任何的信息。
我认为,虽然你总是令我头疼,但是你可以给北赴带去一种热烈且真实的情感体验,在这一方面,我对你毫不怀疑。
很显然,北赴的改变是可观的,抛开这次意外不讲,他也许还无法完全体会到友谊这种情感的真谛,但是他为你做的,并不比其他人为他们的朋友做的少不是吗?
你可以说他仍然不是一个理解感情的人,但是你不能否认,他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了不是吗?
他不明白友情是什么样子,但你应该明白不是吗?
至少,在他自己被打却不还手,但是在你被打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从地上爬起来挡在你面前的时候,我认为你就应该有所感觉了。
虽然说,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病都有药可医的,但是至少现在看来,北赴并非无药可救,不是吗?
当然,你们之间的改变并不是单向的,你也在因为他而变得更好不是吗?
所以,我觉得,虽说向你隐瞒也许是一种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的行为,但是你不应该因此生这么大的气,至少,在面对北赴的时候不应该。”
这一连串的“不是吗”将南辞推向道德与情绪的风口浪尖,她没有正面回答,把书包背回肩上,边走向卧室边说:
“再说吧。”
楚适走过来,一只手搭在秦莫言的肩膀上,说:
“她总是好面子又正义感爆棚,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已经比谁都明白了。”
心里装着事,南辞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秦莫言的话在耳边回荡,她脑海里于是总是浮现出她和几个混混交手的时候北赴冲上来的场面。
原本她一直不明白她和北赴认识的第一天,在北赴家楼下的时候,原本态度冷淡如斯的北赴,为什么会忽然说自己是他的朋友,她当时天真的意味北赴是欲擒故纵,现在想来,北赴其实也知道自己的病让父母担心至极,所以才顺水推舟想让父母开心。
秦莫言说的没错,北赴有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有罪。
南辞对这个病的认知还停留在百度,她并不能很透彻的理解这个病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仔细想想,却觉得北赴不是那种没有感情的人,至少在她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觉得她是个十分温暖的人。
这样一个人,如果真的无法正确的认识到人间百态,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南辞暗下决心,就算北赴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体会到爱与被爱的感觉。
第二天上学,南辞依旧刻意忽视北赴频繁投过来的眼神,却在放学的时候,拒绝了宋诚等人打球的邀约,不动声色的背上书包跟在了北赴后面。
令南辞惊讶的是,十五中的几个混混还敢在校门口堵北赴。
那几个人刚把北赴截住准备把他往巷子里拉,就看到一个书包甩过来,正中其中一个人的脸。
南辞以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走到几人面前,一把扯住北赴的手拉到身后,笑着对为首的混混说:
“怎么,上次被打不够疼啊,还敢来?”
那人气极反笑,说:
“又是你啊,不过你放心,知道你能打,我这次特意多带了几个人。”
这话说完,混混身边的人就渐渐围了上来,南辞还没来得及说话,宋诚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巧了,今天我们人也挺多的。”
南辞转过头去,见瞿宇、宋诚,尹一和沈斌站在不远处朝着她傻笑。
沈斌说:
“不仗义啊,约架不叫我。”
南辞一笑,
“不叫你,你不也来了吗。”
“什么约架,你们要打架?”
张婉十分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人群之外,南辞看着她,她扫视了一眼人群,看到了北赴,忽然意识到什么,蒙着眼睛边向远处走边说:
“我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南辞和沈斌交换一个眼神,沈斌会意,笑着走上前来,一只手搭在为首的混混肩上,笑着说:
“小辞不懂事,总想着打架。
我们玩点大人该玩的规矩。”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跳刀,摁开刀口,刀刃朝向自己把刀递在了混混手里。
“我们直接一点,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如此反复,看谁先死,你是客,你先来。”
混混眼睛顿时瞪大了,声音提高了一度,
“吓唬谁呢你!”
沈斌敏锐地听出他语气里有些许颤抖,笑着说:
“哥们儿别是不敢吧,没事儿,我帮你一把。”
说着,他抓住对方的手猛一个用力,插向自己胸口。
事情的结果很简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沈斌闷哼一声,却还是咧着嘴笑,混混一脸惶恐地说:
“你们都看见了啊,不是我干的,他自己捅得自己!”
说完,带着其余混混慌不择路地跑了。
几人连忙围上来,都一脸担忧地看着沈斌,连北赴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唯独南辞一脸的淡定。
看着沈斌捂着胸口一副强撑的表情,南辞翻了个白眼,
“差不多得了你,我亲手做的道具我还是有自信的。”
见几人面露不解,沈斌这才换了一副笑脸,全然不见刚才隐忍痛苦的样子,从衣服下摆探手进去,拉出来一个带血的布包。
南辞说“这里面最外面一层是我改良过的花泥,最里面一层是银制盾牌,中间放着血浆。
这刀的长度也是设计好的,只要我和他不主动拆穿、或者对方反应能力没有那么快的话,几乎没有破绽。”
沈斌点了点头,说:
“东西确实不错,不过有一点,太重了,而且是一次性的,怪浪费的。”
看着几人惊讶的眼神,南辞笑了笑,
“别惊讶,毕竟让当初的混世魔王金盆洗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当然得用点特殊手段。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会跟来?”
宋诚挠着后脑勺说:
“你不是说不去打球了,要送北赴回家吗,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你们家和北赴家里离得也不怎么近,还需要绕路,但是我们和北赴回家都要走同一条大路,反正自己回家也怪孤独的,我们干脆结伴一起回去,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南辞心里忽然有些感慨,心里不禁想:
“如果在十五中的时候,北赴也遇到这样的同学,会不会就不会被欺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