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东西,幼音,”谢禆对他说,“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幼音是谢笛的字,虽然他离及冠还有好久,但是他的字是早就定好的,大兄谢竹字伯言,次兄谢箬字仲亭,三兄谢简字叔离。
按顺序排下来,谢笛的字早早就被伯父定好了,平日里不太常用,但是每次谢禆喊他的字,就代表将他看做一个大人对待了。
谢笛不服气,“可我也是谢家的儿郎,这件事对家族有危险,为什么不能知道呢?”
上一世他什么都没来得及为家里做,一回来就家破人亡,那种痛苦他再也不想体会了!
他想要知道家族为什么被灭门,想要知道伯父瞒着他的事,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至少等你及冠以后,你大兄不也什么都不知道吗?”谢禆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
“你还是个孩子,这些事有大人顶着呢。”
谢笛仰头看伯父,对方的身影在光辉中渐渐模糊,他眨眨眼睛,发现是自己眼里泛起了泪花。
他已经自己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习惯了没有人可以依靠,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现在他才蓦然发现,这次醒来他的情绪就不太对,实在是太急躁了。
谢家灭门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也不是现在13岁、没有任何力量的谢笛可以解决的,他却很急切地想要解决这件事,急切到了不正常的情况。
大兄和伯父应该是发现了的,毕竟以前他从不会来伯父书房找他,更不会知道袁衷那么多事情。难怪大兄今天一直在逗他笑…
谢笛用力眨了眨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
身体回到13岁,心智肯定也跟着回去了。他想,我以前没有这么幼稚。
“嗯,我知道了。”
所以,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了。
谢笛悄悄地把头靠在了伯父怀里,真温暖啊。
他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了,不接受反驳。
***
谢笛出门的时候脸上红红的,想来告诉伯父提防袁家,却意外在伯父这儿撒了个娇。和奶娘撒娇就算了,和伯父……
他出门的感觉自己都要烧起来了,一路低着头冲出去,书童逢生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他正跑着,却突然撞上了一个人,两个人都被力道带的后退半步。
谢笛一惊,抬起头来却松了一口气,道:“次兄你吓死我了,怎么突然出现啊?”
次兄谢箬,家族里的“浪荡子”,年幼时顶着全家的压力弃文习武,如今在皇城军作护卫。
谢箬无奈地摇摇头,说:“明明是你不看路好不好,怎么就是我突然出现呢?”
谢笛说:“对不起啊,次兄。”
“没事,阿音真乖。”谢箬拍拍他的肩膀,“看你的样子,病应该好了,之前不是答应你带你去西坊玩,还去吗?”
西坊是城中最大的集市,和谢家只有两条街的距离,但是西坊鱼龙混杂,混乱不堪,家里总不许谢笛去。
“去啊,当然去!”谢笛精神一振,时间太久,记忆不是很清了 但是当年那支“暴民”就是从西坊冲出来到谢家的。
“但是我是约了小郡王一起的,阿音你没见过他,还去吗?”谢箬说。
“去!”谢笛坚定地说。现在的他确实没见过小郡王,但是后来他回谢家奔丧的时候,是见过这位小郡王的。
小郡王沈宫绍,先帝长公主的独子,也是谢笛次兄谢箬的至交好友。
先帝的和柔长公主嫁了镇威将军沈荣,夫妻二人驻守西北,小郡王刚出生就被送到了京城,即是长公主对皇帝的信任,也是充作质子,毕竟沈家在西北积威甚重,皇帝不得不防。
小郡王长在京里,长公主和沈将军无力管教,皇帝对他也十分放纵,就养成了小郡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整日招猫逗狗,游手好闲,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但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却深受话本里英雄的影响,立志做个锄奸扶弱的大英雄,和自己次兄处成了好兄弟。
前世,小郡王好像没过多久就没了,长公主和沈将军接了儿子的棺椁回西北,就再没在京城出现过了。
谢笛一边想着,一边和次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马车晃的他头晕,却只能忍着,次兄却骑着马在向他得瑟:“你看你平白生这一场病多难过啊,就这么点路,还得被母亲勒令坐马车,真惨啊!”
“从家里到西坊这段路最颠簸了,女眷出门都会骑马,我们谢小郎怎么还不如女眷呢?”
“次兄,你别说了!”
谢笛暗暗磨牙,怎么感觉次兄这么欠揍呢?
没过一会儿,就到了西坊。谢笛下车,只觉得眼前一亮。西坊街巷密布,连宽一些的主路都有人摆摊,卖点心果子的、卖发钗首饰的、卖各式饮子的……鼻尖传来各种事物混在一起的奇特香味,眼前人来人往,两侧高楼林立,彩旗飘飘,各式的叫卖声、笑闹声、吵嚷声此起彼伏,像一锅被煮沸的热汤,一点就炸。
谢笛想,真热闹啊,自从谢家出事后,他埋首于案牍之中,想在朝堂上爬的更高为谢家报仇,朝堂谢府两点一线,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
次兄还以为他看呆了,心里想这小孩病了一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一会儿他要什么自己都给他买。
哎,我可真是个好兄长。
没等一会儿,小郡王就骑着马来了,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锦袍,头戴镶着珍珠玉石的发冠,眉目俊朗,顾盼神飞,当真是金尊玉贵着长大的小郡王。
“谢二,你来的还挺早。”小郡王把马鞭扔给侍从,翻身下马,据说他还专门设计过下马的姿势,力求英俊潇洒。
“见过小郡王,我是谢笛。”谢笛冲小郡王弯腰行礼,谢箬也意思意思地弯了弯腰,他和小郡王关系好,不是很在意这些。
“起来起来,不用行礼。”小郡王说。
“你怎么还把你家的宝贝带出来了?平日里都见不到他呢。”小郡王看了一眼谢笛,问谢箬。
谢箬平日没少和他出来玩,但带弟弟这可是头一次。
“我带家里弟弟出门怎么了?小郡王有意见吗?”谢箬笑着反问,把手搭在了小郡王肩上。
谢笛在一边看着,发现次兄和小郡王感情真的不错,当年谢家出事,小郡王还来看过他,别别扭扭地塞给他一堆金银。
“但是你把他带来,咱们约好的事……”小郡王给了谢箬一个眼刀,“我可不敢带你家宝贝去,免得哪天被谢尚书揪住打一顿。”
“没事没事,我交代他不要说出去就好。”
谢箬笑着,扭头看弟弟,颇具暗示地说,“阿音啊,兄长今天带你去见见世面,回家可一个字都不许说,不然以后我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他看着谢笛的眼神里暗含威胁,谢笛要是说出去那他就完蛋了。
“当然不会了。”谢笛信誓旦旦,他出门一定要和一个兄长一起的,不然家里不让他出去,兄长们中只有次兄常出门玩,可不能得罪他。
“那好,那就走吧。”小郡王爽朗地笑着,拉着谢箬就往前走,谢笛连忙跟上。
“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我可是做了件助人的好事呢!”小郡王得意地冲谢笛眨眨眼。
他们一路向西坊深处走去,挑的路还都是人迹罕至的小路,遍地青苔和翘起的石板,谢笛心里纳罕,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他难的起了好奇心。但是,一刻钟后他就后悔了。
谢笛站在怡红楼底下,浓烈的脂粉味席卷而来,他看着楼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面无表情。
早该想到的,能让他们这么偷偷摸摸的,应该是青楼啊。
不过青楼,能做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