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温厚的小媳妇眼疾手快扶了把,沈如花勉强站起身,慢条斯理开口。
“嫂子,这彩礼可是在家商量好的。”
陈氏一喜,她这小姑子脑子拎不清,一点零嘴就能哄高兴,昨晚跟她提了嘴这事,答应给她买些吃食,这傻子竟就乐呵呵点头了。
哼,拿捏的死死的。
于是她更理直气壮撒谎:
“就是,如花你可醒了!明明早就商量好了彩礼加改口钱,他们这会不认账,昨儿你可在场听见的。”
“啥?嫂子你怕不是记错了,祖母一早就定好了彩礼,二两银子整。”
她慢条斯理的戳穿陈氏的假话。
“祖母垂怜,还特意嘱咐咱家,莫要胃口太大,让孙女在婆家不好做人。”
她可不是原主那傻姑娘,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不论前世今生,彩礼都是男婚女嫁中回避不了的事,她私心里觉得彩礼得要,这是男方求娶姑娘的诚意,但数目多少要双方理解协商。
狮子大开口这种事沈如花前世见得多。
既然已经下聘过礼,她才不会慷自己下半辈子之慨,便宜两个黑心嫂子。
毕竟往后是她在时家过日子,银子被嫂子吞了去,公婆心中有气,若日日看她不爽拿捏她,还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
“哎哟,沈老祖母一早就定好的钱数,是这俩婆娘狮子大开口啊!”
“见钱眼开呀这是,缺德!”围观村民七嘴八舌吃瓜道。
陈氏脸色一僵:“哎呀,可怜见的,被大郎打昏了头吧,前儿新议的事儿都不记得了。”
说完,极力给小姑子使眼色,咋回事?不都是在家商量好的吗?
“新议的?谁让新议的?过了祖母的眼?”
沈如花目露讥讽,分毫不让,压根不理会陈氏暗搓搓的眼色。
“早上送亲,嫂子们硬是替了大哥二哥来,是想着讹彩礼呢!真真打的一副好算盘。”
她继续开口讽刺,当众下胡氏和陈氏的脸面。
在原主的记忆里,沈家的奇葩不止这两个嫂子,因为是养女,沈父沈母只潦草的养大,盼着能换些彩礼钱使。
而成长中唯一的温暖回忆,就来自于祖母。
沈如花胃口大,吃不饱穿不暖,都是祖母黄氏私底下塞些饼子吃食给她开小灶。
村民们瞧着场面,议论的话风逐渐倒向时家一边。
这时,时家大房妯娌金氏快步进屋。
时家公爹时大贵在本家排行老二,早年分家后出来单过,但为人仗义厚道,和本家来往密切,关系不错。
这金氏是他大嫂。
金氏忙完农活,刚想过来吃侄子喜酒,一听来报信的媳妇话音,揣上二两银子就脚不点地奔来。
“弟妹,怎么说?”她压低声音朝徐氏道,并递上一个荷包。
胡氏一见时家借来银钱,眉开眼笑,伸手就去接。
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一旦银钱经了她手,别人休想拿回去。
这可是五两银子呐!
沈如花闪身挡在胡氏跟前,劈手夺过那荷包。
陈氏一眨不眨盯着荷包,极力压制渴望,假笑道:“好姑子,荷包我带回去给娘存着,明天嫂子给你送糖来。”
“给你?也不是不可以,这五两银子一把买断,往后爹娘病重、逢年过节拜亲和我再无关系,你们可愿意?”
陈氏一听纳闷了,咋了这是?小姑子吃错药了?
胡氏一手叉腰、另一手扬指怒骂:“呸,你个不孝的玩意,这是要断亲?”
断亲是要经过族长首肯,开祠堂、签断亲书的。
陈氏和胡氏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回头祖母还不把她俩的皮剥喽。
“不孝顺的人不是你吗?祖母早就定好的数目,轮得到你拿乔?”
沈如花冷哼,冷飕飕的说。
胡氏被小姑子怼的哑口无言,气得发抖,撸起袖子要上去挠她。
别看小姑子人高马大的,在家可是被自己治的服服帖帖。
怎么着?马上嫁人了,她说的话就敢不听?
必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陈氏赶忙拦住暴脾气胡氏,又道:“瞧你这话说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哟,这还没进门,胳膊肘往外拐!”
沈如花面无表情,没好气回:“你说的很对,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那我的改口钱我自己管。”
说完把荷包往婆母徐氏手中一塞。“娘,改口钱我带回时家,您拿好!”
陈氏一整个破大防,说好的里应外合呢,怎么小丑竟是她自个?
看热闹的村民被这一番转折惊呆,堂屋爆出一阵哄笑。
哎哟,竟是比话本子演的还有意思。
胡氏被这番骚操作气疯,粗壮的大手挠向小姑子,嘴里骂道:“混账东西,看我撕了你的皮,今日你也甭嫁了!”
——“住手!”院里忽然响起一声怒斥。
一个老婆子杵着拐杖,慢慢走进屋,瘦黄的脸上满是皱纹,一双眼炯炯有神,瞪着两个孙媳妇。
胡氏背着身准备干架,听到有人阻拦,怒从心头起。
“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我?教训小姑子管你啥事。”
陈氏暗踢了她一脚,等胡氏回过身看清来人,一下子哑了火。
“你奶我活了六十岁,眼珠子好端端的长在脸上。”来者正是沈家老祖母,沈黄氏。
“要不是隔壁二小子来通气,我还不知道你们干的好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沈老太拐杖敲地笃笃响,沉着脸怒道。
“你数数,这荒年能拿出十两银子的有几家,莫要太贪心,毁了如花的亲事。”
围观村民太多,沈老太不便当众苛责,她朝两个孙媳妇怒目冷哼:“闭嘴吧,等家去揭了你俩的皮!”
稳稳心神,面色稍缓,她又朝徐氏道:
“大贵媳妇,老婆子替她们赔个不是,人得言而有信,说好了二两就是二两,这钱你们收好。
我只盼着,小两口好好过日子。”
徐氏点点头,苍白的脸总算涌出血色,卡着这不上不下的,她还以为今日必得大出血呢。
老太太又走近沈如花,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大手缓慢而坚定一层一层打开,里头是一支银簪,做工老派,但分量沉甸。
她牵起如花的手,满脸慈祥道:“好孩子,这支簪子是你爷年轻的时候给奶置的,奶没啥好东西留给你,喏,收下吧。”
眼神里是无私的关怀。
沈如花心头一软,眼眶里涌起暖流。
她握住祖母的手点头,暖声回道:“谢阿奶成全,过几日我家去看您”。
老妇人替她整理好鬓发,盖上盖头。
满脸慈祥道:“说什么成全不成全的,我们如花长大啦,阿奶早就盼着这一天,别误了吉时,快拜天地吧。”
说完,用手绢抹抹眼角溢出的泪。
前世自己的姥姥也是如此辛苦经营,像棵参天大树般荫蔽家族,攒起的棺材本,悉数贴补给家中儿女和孙辈。
老太太说完,挥着拐杖各揍了俩孙媳妇一棍,招呼着臊眉耷眼的两人回家。
老祖母宛如定海神针般镇住场面,沈如花心内暖呼呼,松了精气神。
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又响起来,喜婆继续营业,扬声叫道:“一拜天地——”
可她脑壳上的豁口越发的疼,眼前一黑——再次失去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