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黄昏的时间，落日的余晖洒金一般掉进病房，照在对面少女的裙摆上，照在她雪白的脸庞上，却留不下少女的人影。
宋越很清楚，他没有看错，脑袋也很正常。
对面，确确实实坐着一个人。
一个，被阳光照耀却没有影子的人。
明松等到人都走了才歪了歪头，从床上跳了下来，一点一点飘到他的病床前，琥珀色的眼瞳还倒映着夕阳绚烂的光，她凑近宋越，随着她的接近，周身的空气都似乎更冷了一点。
“你，能看见我？”
一般情况下，影视剧或者灵异小说里，当来历不明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被问话的人就离出事不远了。
宋越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还没想好要用什么姿态回应，一时有些沉默。
明松也不说话，只是歪着头看着他，紧紧地盯着男人的脸。
氛围一时更加沉寂。
良久后，宋越才点了点头，从喉咙挤出一个嗯字。
明松没想到宋越竟然真的能够看见她，她震惊得嘴巴微张，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男人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路数，顿了一下才回：“1？”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的能看见！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普通人类为什么会突然看见鬼呢？是阴阳眼吗？还是只能看见她？
万一真的是因为受激突然睁开了阴阳眼，那可怎么办。
精怪这种本来就长得乱七八糟的就算了，鬼魂里也不是全是她这种保持正常人类外貌的，有不少都是定格在死前最凄惨的那个状态，缺胳膊少腿的都是常见的，万一哪天宝看见了这种东西伤害到他幼小的心灵不就完了。
宋越突然发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病房里。”清越的声音响起，因为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缘故，还带着低沉的磁性。
想法飞到天外的明松觉得她的耳朵好像被轻轻地挠了一下，她抖了个激灵，怎么感觉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宝子的声音更好听了。
她收敛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在找个理由搪塞一下和实话实说之中，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她挠了挠下巴有些迟疑地回答：“我叫明松，是个，鬼。”
还没等宋越回应，明松又怕会吓到他连忙道：“虽然我是个鬼，但是我其实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鬼，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因为我在白鹭中学待着的时候，发现你被水鬼拖进了水里，怕你被它吃掉才救了你。然后又觉得应该帮人帮到底，就顺便陪你来医院看看，确定你没有什么事情。”
她纠结了又纠结，还是没把她其实是他的真爱粉说出来。毕竟一只女鬼突然凑上来跟你说她关注了好多年了，特别喜欢你，从她刚死了没多久就喜欢你了，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正常人大概不仅不会信，还会觉得有点恐怖吧，甚至觉得她说的水鬼都是编造出来的。
宋越还没从看见鬼的惊讶中缓过来，又听见他落水竟然是因为被水鬼抓住，一时有点无法接受。
今天发生的事荒诞到他以为自己是在录制什么隐藏摄像机任务。
可是，对面的少女又实在不像是在说谎
明松局促不安地眨了眨眼，她觉得她的眼睛好像有点糊，该不会是今天下湖进了不干净的水吧。
好想掏出来擦一擦，但是又怕把今天本来就受到惊吓的宋越吓出个好歹来，只能狂眨眼。
宋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扶住了额角，他长叹了一口气，“这样啊，多谢你今天救了我，明...小姐。”
“啊？嗯...没关系，不用谢。就是，顺手的事情。”她停止了疯狂眨眼，有点懵地回复。
“你救我一命，感谢是应该的，如果没有你的帮助，现在我可能无法好好躺在这里。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想要感谢你。”男人察觉到她的退意，又道：“我实在不习惯欠别人东西，请你给我一个安心的机会。”
明松隔着屏幕，看过宋越不少的物料，各种vlgo、采访、综艺。她一直知道，男人的皮相堪称惊艳，可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面对面带来的冲击感。尤其是当对方这么温柔地对你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但是她垂眸想了想，她还真没什么想要的，她只是只鬼，人世间的所有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没用的。硬要说的话，她愿望其实只有一个。
她在白鹭中学的七年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他。
可是现在，他就躺在她的对面，那么，她究竟还有什么执念吗？
理智告诉自己，已经没有了。
她死去七年，除了姓名，早已失去所有生前的记忆，生前执念已无，死后产生的执念，也只有宋越，见到他一面，其实就已经清了。
可心中又总是惴惴不安。
于是她摇了摇头，“我真的没有什么需要的，人世的所有东西对我而言都没什么用。我救你，就当是我为了自己攒的福报，不用有什么负担。”
宋越抿了抿唇，“好吧。”
“啊，不过，我还有件事想确认一下。”明松又抬起眼，琉璃般的瞳孔比最名贵的宝石还要清澈闪亮，她紧紧盯着宋越。“以前，你有见过鬼吗？”
“嗯？没有。”
“那，你稍等一会，我马上回来。”少女裙摆飘摇，立马掉头风风火火地离开。
“哎。”男人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她就已经没影了。
宋越望着她消失的门，赵丽离开时，确实将病房的门关紧了，而刚才，那个少女直接穿过了房门。
如果说，刚才他还对这是隐藏摄像机任务还抱有一丝微弱的期望的话，那现在这副场面则证明，今天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宋越一直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的，但现在，他的观念已经摇摇欲坠。
他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的，但或许是那位名叫明松的少女态度缓解了他的惧意，总之虽然现在有些恍惚，但又不算惊惧。
没过多久，少女就又穿过房门回来了，她手松松地向下垂着，手掌微拢，像是牵着什么。垂下来的长发，似乎被什么缠住了一缕，在半腰处，翘起一点不自然的弧度。
明松放下牵着小花精的手，又摸了摸因为离开母亲而焦躁的小鬼，这才对这病床上的男人道：“怎么样？我去楼道上借了一个小鬼又顺便抓了一只小花精过来，能看见吗？”
宋越垂首看向她空空如也的身边，摇了摇头：“没有。”
“看不见？两边都没有东西吗？”
“嗯，什么都没有。除了你。”
“鬼魂和精怪都看不见，那就不是阴阳眼。”明松低声喃喃：“那为什么可以看见我呢？”
被她拉进来的小花精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越，身为精怪，对于人型的美丑之别其实是没有什么区分能力的，但是对面的男人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味，让她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她踉跄地用还没进化出脚的根部往前走，还没迈出两步，就被反应过来的明松牢牢拉住。
“干什么？”明松紧皱着眉头：“要去哪？”
小花精还不太会说话，只是指了指宋越，又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想吃他？不行。”
小花精急得根系都要打结，疯狂摇摆枝桠，她又指了指自己，拱了拱翘起的鼻子，明松这才发现她指的是鼻子的位置。
“你想去闻一闻？”明松侧头又道，“别晃了，头发要被拽掉了。”小花精的一茬枝桠缠住了她一缕头发，随着枝干的摇摆，快要被拽下来了，哪怕成为鬼魂了，她一个美貌少女鬼对于秃头也是很有阴影的好吧。
这回小花精停下了摇摆，眼巴巴地看着她。
“不行，不能靠近他。”她毫不留情的拒绝，眼看又要闹起来，她连忙按住小花精的脑袋。
宋越看着站在病床前自言自语的少女鬼，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大概了解了她在做些什么。她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所以去找了两个非人类来试图验证，不过最终的结果似乎并不如意。
她双手拉住两只小东西，“我先送他们回去，等回来了再和你解释。”
宋越点了点头，“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