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城楼上,为了更有精神应对匈奴人明天的进攻,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养精蓄锐,邓都尉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半个城楼的人都给惊醒了。
杜县令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说:“你小点声,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传出去,搞不好会军心大乱!”
邓都尉挣脱开杜县令的双手,压低嗓子骂道:“你他娘还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是跟你说了一定要把他们看紧了吗?你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他们找出来,要是让他们在城里闹出什么乱子来,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邓都尉狠狠地瞪了杜县令一眼,然后冲他手下的一个五百主摆摆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然后邓都尉趴在他的耳边低声交代着:“带着你的所有人跟杜县令走,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悄悄的离开,谁也不许声张!”
五百主领了命令去集合自己的人马,邓都尉又跟杜县令交代了一番:“给你五百人,再加上你的人,连夜秘密搜捕,尽量抓活的!”
杜县令咬着牙点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天一亮他们就该动手了,你们的动作一定要快!我这边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顶住,但是城内一定不能乱!”
一刻钟之后,五百主回来报告,所有人马已经点齐,为了不惊动城上的其他人,所有人分散着下去,在城下集合。
邓毅赞许地点点头,五百主罗伦虽然年纪小,却是他手底下办事最细心稳妥的,他摆了摆手,说了一句小心,罗伦点点头,默不作声地陪着杜县令一行下了城墙。
几人一边走,杜县令一边压低声音介绍情况:“城里混进了匈奴奸细,他们之前是以行商的身份为掩护,县里早就派人盯着他们了,只不过他们一直都很本分,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所以就一直没动他们。”
“昨天匈奴大军攻城,我本来是想直接派人随便给他们安个罪名,先把人抓了,又怕引起城内其他匈奴人的恐慌,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罗伦停住脚步,非常认真地问道:“杜县令,贵县到底有多少匈奴人?”
“大概有三四千人吧!”
听到这个数字,罗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试探着问道:“这么多人全都是匈奴奸细?”
杜县令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大部分都是归附咱们大秦的匈奴人,原本都是散居在城外放牧的牧民,这不是赶上前段时间上面命令把所有人口全部迁进县城里备战嘛。”
罗伦点点头,示意杜县令继续说。
“那几伙匈奴奸细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平时装作不认识,各做各的生意,最近几天他们开始频繁走动,县里已经加派人手盯着他们了,想不到今天夜里还是让他们给跑掉了,还折了县里十几个衙役!”
说到这里,杜县令更加懊悔,要是他早下决断,把那些匈奴奸细全都抓起来,就不会出现眼下的局面了。
“归附的匈奴人是集中居住还是分散居住?”罗伦继续问道。
杜县令明白他的意思,不假思索地说:“所有归附的匈奴人全部都集中在城南的石料作坊,安排他们生产滚石,没有本县的命令任何人不许离开石料作坊。”
“匈奴奸细逃脱之后,为防不测,我已经第一时间把能派的人手全都派往石料厂了,否则我也不会大半夜找你们邓都尉借人。”
一路上,罗伦主要是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偶尔发问。
杜县令对这伙匈奴奸细的情况掌握的还是很详细的,甚至连几个头目的画影都准备好了,他们最大的头目叫做乃鲁花子,平日里这些人主要在城内的几家匈奴货栈活动,没事就喜欢在城内四处乱逛,尤其爱往人多的地方钻,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打听城内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们对城内的情况非常熟悉?”罗伦瞬间感觉有些头大,没想到这伙匈奴奸细还是一帮地头蛇,真要严格论起来,他们这些人才是外来户,人生地不熟啊。
杜县令点点头,一脸的痛心疾首,他现在可是连肠子都悔青了,就凭那些匈奴奸细对城内的熟悉程度,真要想找个地方猫起来,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
更重要的是,一百多个匈奴奸细同时消失,甚至不惜杀害十几个跟踪他们的衙役,一定是有什么大动作,晚一刻找到他们,城内都多一分危险。
“还请县令大人多帮我们找一些熟悉他们情况的人来,最好是县衙的人。”事已至此,罗伦也没有太好的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好办,你派些人给我,我把县里熟悉他们的衙役从石料作坊换过来……”
说话间已经到了城下,五百秦军已经列队完毕,五百主罗伦把他手下的百将、屯长全都叫过来,低声交代了一番,然后挥挥手,五百秦军一言不发,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匈奴奸细逃脱的消息已经被严密封锁,确保城内不会出现恐慌情绪,但这样做也给搜捕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罗伦和他的手下们不敢大张旗鼓,只能按照衙役的指点,把每一个有疑点的地方都检查一遍。
广衍县是个大县,有十万人口,眼下全县的人都聚在城内,就算已经有超过三万人被征发去守城,城内还有近六万人口,一百多个人分散开随便找地方一猫,想在一个多时辰之内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果然,直到天快亮的时候,负责搜捕的秦军官兵依然是一无所获。事实证明,当一个人有意躲着你的时候,就算你想再多办法,该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几百秦军和衙役,以伍为单位分成上百个搜捕小组,打着维持城内治安的旗号继续搜寻匈奴奸细的下落,城外已经响起匈奴人的马蹄声,他们又要开始攻城了!
“要我说啊,这帮匈奴奸细肯定不可能一直躲着,为什么这么说呢?你们想这个道理啊,他们逃跑不就是为了在城里闹事吗?”
“所以我觉得吧,咱们干脆就这么等着,哪里有人闹事咱们就去哪里抓人,保证一抓一个准!”
一名秦军士卒显然对这种没头苍蝇似的搜捕方式很不满意,发了几句牢骚。
另一名士卒出言反驳他:“你说的轻巧,匈奴奸细又不是傻子,他能乖乖站在那里等着你去抓吗?”
“那可说不定,万一咱弟兄们运气好,碰到个实心眼儿的呢?”那士卒被人一通反驳,也不恼,和同行的弟兄们开起了玩笑。
带队的伍长听不下去了,虎着脸呵斥道:“都给老子闭嘴,把眼睛睁大点,谁要是让匈奴奸细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老子扒了他的皮!”
就在这时,前面的街角传来一声惊呼:“不好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快!”
听到呼救声,一行人瞬间来了精神,带队的伍长手一挥,几个人飞也似的向街角跑去。
“哪里走水了?”
“能喘气儿的赶紧出来救火!”
几个人大呼小叫地跑到街角才发现,呼救的人是一个老妪,着火的地方正是她家的房子,木质结构的房子极易点燃,好在老妪发现的及时,火势并不大,几个壮汉奋不顾身地冲进屋里,三两下就把火扑灭了。
“是不是有人故意放火?”
“有没有看到放火的人往哪里跑了?”
灭完火的几人围着老妪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个没完,老妪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开口说话:“各位官爷,老身老眼昏花的,确实没看清楚,只看到窗外一个黑影闪过,然后我家的房子就着火了。”
果然是有人故意放火,十有八九就是那些匈奴奸细,带队的伍长又问:“有没有看见那个黑影往哪个方向去了?”
老妪指着一条小巷子说:“好像是钻进那条巷子里去了……”
不等老妪说完,带队的伍长一挥手:“追!”
相似的场景在外城的多个地点不断上演,一时间,外城似乎到处都是火光和浓烟,街巷里行人乱窜,大人喊孩子哭,城里眼看就要生出一场大乱!
城外的匈奴大军也看到了城内升起的阵阵浓烟,旦腾首领大喜过望,乃鲁花子他们动手了!
旦腾首领立刻下令,城内已经大乱,加快速度攻城。大批的匈奴骑兵冒着漫天的箭雨冲向城下,拿出了同归于尽的拼命架势。城上守军的压力骤增,几处低矮的城墙上很快就出现了匈奴人的身影,他们上来了!
“匈奴人上来了,弟兄们顶住啊!”都尉邓毅挥舞着手中的佩剑来回砍杀,嗓子都快喊哑了,心里期盼着城内的杜迁和罗伦能快点制止骚乱,抓住匈奴奸细。
关键时刻,大秦的乡里制度和什伍连坐制度发挥了应有的作用,短暂的慌乱之后,乡老、里正、什长和伍长这些基层人员开始收拢各自的人员,陆续组织人手灭火。
外城的房屋多是夯土墙和木质顶的结构,火势太大的房屋直接放弃,与之相连还没着火的房屋被迅速推倒拆除,以防止火势继续蔓延。
县令杜迁下令把县兵全部从城上撤下来,进入城内维持治安,重点是内城,一旦外城被攻破,那里是最后的希望。老弱妇孺在县兵的逐一甄别下进入内城,这个时候,他们不但帮不上忙,反而要添乱。
外城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有一个地方却安静的有些诡异,那就是城南的石料作坊,说是作坊,实际上由于战时扩大了规模,这里的大小已经超过一里见方,每天日夜不停地生产着守城用的石料。
在石料作坊里做工的,主要是之前散居广衍县内,归附大秦的匈奴人。这在大秦来说其实是很正常的,数百年的扩张,大秦境内已经融合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民族或部落。
征服并不意味着赶尽杀绝,种族灭绝那种毫无人性的事情只有后世披着人皮的昂撒野兽们才能干的出来。
然而融合和同化是需要时间的,这些匈奴人归附的时间并不长,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在匈奴大军攻城的时候生出什么乱子来,所以一开始石料作坊的守卫就非常严密,尽可能阻隔他们和外界的联系。
昨天晚上出事之后,这里的守卫又加强了,除了原本的县兵和衙役,又多了一批顶盔掼甲的秦军,石料作坊的匈奴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问,所有人依然在里面辛勤劳作着。
突然,作坊外面响起了一阵阵呼喊声,听声音的杂乱程度,似乎人还不少。
“里面的人快跑啊!秦人要杀光城里的匈奴人!”
“别再傻乎乎的干活了,赶紧逃命吧!”
“不想死的,就跟我们一起杀秦人啊!”
“我们匈奴的大军马上就要打进城里来了,大家一起杀了秦人,迎接大军进城啊!”
从外面传来的呼喊声不绝于耳,很快便传遍了石料作坊里的每一个角落,作坊里的匈奴人开始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狐疑和不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昨夜派驻到这里的秦军百将,昨夜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很清楚。这个时候敢在城里明目张胆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只可能是昨夜逃脱的匈奴奸细。
这些人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竟然敢跑到这里来煽动归附的匈奴人,不过秦军百将不得不承认这一手玩得着实漂亮,一旦这几千匈奴人被他们煽动起来,城内只怕要血流成河。不管流的是秦人的血,还是匈奴人的血,都是要出大事的。
百将深知兹事体大,果断下令,他手下的士兵们开始一边给手中的单兵弩上弦,一边站在石料作坊的各处制高点上搜寻声音的来源,搭上箭随时准备射杀可疑的目标。
随着外面的声音不断传来,作坊里的匈奴人开始骚动,有那胆子大的开始质问看守他们的县兵和衙役,外面的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是不是要把我们都杀了?有不少人开始四下踅摸,随手捡起地上锋利的石片或者其他趁手的东西,悄悄握在手里……
另一场更加严重的危机,正在悄悄酝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