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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宝:古董江湖术1988

吕老疯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鉴宝+江湖+盗墓+年代】江湖内八门,惊、疲、飘、册、风、火、爵、要。80年代末,我爸妈去罗布泊考察,再也没有回来,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加入了册门,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既入江湖门,便为江湖人,既是江湖人,必有江湖术。册门的江湖术,跟古董息息相关,捡漏、鉴宝、造假、盗墓、做局……在这一行里司空见惯,而我也都经历过,今天我就跟大伙儿讲讲。

主角:慕枫   更新:2022-12-09 08: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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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慕枫的其他类型小说《寻宝:古董江湖术1988》,由网络作家“吕老疯”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鉴宝+江湖+盗墓+年代】江湖内八门,惊、疲、飘、册、风、火、爵、要。80年代末,我爸妈去罗布泊考察,再也没有回来,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加入了册门,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既入江湖门,便为江湖人,既是江湖人,必有江湖术。册门的江湖术,跟古董息息相关,捡漏、鉴宝、造假、盗墓、做局……在这一行里司空见惯,而我也都经历过,今天我就跟大伙儿讲讲。

《寻宝:古董江湖术1988》精彩片段

今年春,我终于下定决心,将收藏的10万件文物,不公开的捐给了国家。

因为我一件也带不走,医院已经给我下达了死亡通知书。

当年为了收藏这些文物,我特意建了一栋楼,请了很多专业人员看护和研究,但现在人去楼空,整栋大楼空荡荡的,我心里头又增添了一丝落寞。

坐在天台的摇椅上,看着咸鸭蛋黄似的夕阳渐渐沉落,往事却像老电影似的,一幕一幕浮现。

我在这一行里三十几年,见过太多的人,也遇到太多的事,多少人因为一件文物颠倒梦想,又有多少人因为一件文物家破人亡,古董行里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我都经历过,受过法律的制裁,也受过命运的安排,能够全身而退的没几个人。

当您翻开这一页书的时候,证明你我有缘,趁我还活着,给您讲讲我是如何走上这一条不归路的吧。

我叫慕枫,汉族,但据说我祖上是鲜卑族,我爷爷解放前做生意到了京城,从此我们家就在这儿定居了。

我爸妈都是做考古研究的,我小时候生活在文博考古大院,觍着脸也能说自个儿是大院子弟。

那会儿文教大院大多数都集中在海店,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几乎都是跟我爸妈一个系统的工作人员。

从小耳濡目染,让我比同龄人更早知道文物是怎么回事,当别人家的孩子还在活尿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历代的泉谱看了个遍。

泉谱就是钱谱,文物这玩意儿都是文化人搞的,文化人那德行您也知道,自命清高,他们喜欢钱,但不喜欢提到钱,所以古钱就被说成古泉,钱谱自然也就成了泉谱。

我爸妈似乎看出了我对文物感兴趣,有意要培养我,从小让我看了很多专业的书,经常带着我去见行里的一些前辈,这好像是在给我未来铺路。

不过很快就迎来了我人生一个重大的转折点,那年我初三,我爸妈去了楼兰遗址考察,从此杳无音信,一行六个人,一个也联系不到。

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导致那年中考失常发挥,没有考上心仪的高中,京城人好面儿,我丢不起这人,索性就不读了。

开始的时候,我还在二叔家待过一段时间,但我二婶不喜欢我,说我是拖油瓶,别看我现在没皮没脸的,但在小时候自尊心很强,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离开了二叔家。

那是88年,刚刚过完元宵的时候。

我爸妈当时还没按失踪处理,单位每个月都会让我爸妈的同事送钱和票证过来,这些由我二叔和二婶接手,我爸妈单位的福利很好,两个人一个月能有五六百块钱,外加一些乱七八糟的津贴,但我一分也没见着,平常就连零花钱都没有。

所以我离开之前洗劫了我二叔家能够找到的钱和票证,二婶因为不怎么相信银行,没把钱全部存在银行,分开藏在家里不同的地方,狡兔三窟。

等到他们睡着了,我蹑手蹑脚的翻箱倒柜,找到了二百多块。

我想着既然要离家出走,就不能饿死,这种死法太寒碜了。

没想到的是,我没饿死,却差点冻死了。

出门之前我还想着能够找个宾馆先住一晚,结果宾馆的人跟我要凭证,我以前没住过宾馆,也不知道这么麻烦。

于是我流落街头,不知走了多远,北风刮在我脸上像刀子似的,我在路边喝了一碗羊杂汤,暖了暖身子,找了一个桥洞,准备就活一晚。

这么冷的天,平常见到的乞丐都不来桥洞了,我一个人我像一条狗一样,蜷缩一团。

路灯底下,影影绰绰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扶着电线杆身子摇摇晃晃,一会儿,她突然就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我晶!”

当时我被吓了一跳,本能反应就是触电了。

街上找不到人,我看到桥洞边上有一根竹竿,抄起来就往电线杆冲过去,不过快到电线杆的时候,我又放缓了脚步,因为我也怕被电到,试探性的脚尖点地,向前挪了两步,看清了地上的女子。

“小蛮姑?”

我认出了女子是姚小蛮,她爸姚步庭是建国之后第一批考古人员,我爸刚刚进考古研究所的时候,就是姚步庭带的,我爸叫他老师,打我爸这儿论,我要管姚步庭叫师爷,对姚小蛮则要叫一声姑姑。

姚师爷已经是八十几岁的老头,但小蛮姑只有二十出头,我只能说姚师爷牛逼。

此刻小蛮姑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小心翼翼的拿着竹竿在她腋下戳了戳,她没反应,我就用力戳了一下。

“啊!”

小蛮姑可能被戳疼了,痛叫了一声,暴躁的吼道:“谁呀?”

我暗暗松了口气,说:“小蛮姑,是我。”

小蛮姑摇摇晃晃的起身,眯着一双桃花眼看着我:“小枫?”

这时我闻到小蛮姑身上的酒气,才知道她刚才为什么倒地上了,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站都站不稳,我赶忙丢下竹竿,过去扶她。

小蛮姑穿着很时髦的羽绒服,我靠近她,闻到她身上除了酒气,还有一股清幽的香水味。

“小枫,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可能喝了太多的酒,小蛮姑舌头有点捋不直,醉眼惺忪的打趣道,“是不是不学好,学……小流氓戏果儿?”

京城有一套专门的流氓语系,有些词汇是从江湖黑话演变而来,比如果儿,就是指姑娘,戏果儿表面意思就是调戏姑娘,引申为追女孩儿,但也不是正经的追,类似于泡马子。

我们这一代的孩子,由于成长环境的关系,比较叛逆,很少有规规矩矩的,从小就听着那些顽主儿和老炮儿的故事,内心充满向往,哪怕做不成那样的人,嘴上也要带两句流氓话,仿佛这样就会显得很拉风。

我平常嘴上也很流氓,但小蛮姑毕竟是长辈,不敢太放肆,说:“我才不戏果儿呢,没意思。”

小蛮姑看着我笑了:“你丫不会还是初吧?”

我见她笑话我,也很不服气:“我才15岁,是初不是很合理吗?”

“合理,很合理,哈哈,小初男!”她又笑了。

说实在的,小蛮姑笑起来很好看,她有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眯起来,就像一双弯弯的小月牙儿。

我扶着她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走着,大雪淹没了整条街,雪地里留下了我们一深一浅的脚印。


吹着风,趟着雪,小蛮姑的酒渐渐醒了,不久就到她家了。

她家在东城交道口,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哇了一声,吐的满地都是。

我很无语,这一路都没吐,到家了吐,这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她也不管那些呕吐物,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掸了掸我身上的雪粉,请我进去,她家是一进院,传统四合院的基本型,北房呈四破五的格局。

传统的四合院北房都是单数,尤其忌讳四和六,所以只有四间房的地,也会建成五间,变成三正两耳的形式,中间是堂屋,堂屋两侧的是正房,有些地方叫次间,最外边的两间耳房又叫梢间,只有半间正房的面积。

堂屋亮着灯,左房是姚师爷的卧室,我跟小蛮姑过去看了一眼,姚师爷已经睡着了,只是双手被绑在了床头上,呈现一种极为羞耻的姿势。

小蛮姑过去轻轻的把绳子给解开了,把姚师爷的手放进了被窝。

“老爷子还这样?”

小蛮姑点点头,不说话,表情有些麻木,不是那种冷漠的麻木,而是那种无力的麻木。

70年姚师爷就疯了,疯起来的时候控制不住,不是伤害别人,就是伤害自己,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师奶受不了就跑了,留下姚师爷和小蛮姑。

以前考古研究所的夏所长还在世的时候,每个月都会给他一些资助,我爸妈没失踪前偶尔也会带我过来看看,给他们家送点米面茶油,但我爸妈现在下落不明,再也没有人接济他们家了。

小蛮姑出门的时候,就只能把他锁在家里,怕他自残,还得把他双手绑住。

我听以前大院的人说,姚师爷之所以会疯,是因为56年发掘了明定陵,明定陵是考古史上一个重大的悲剧,发生了很多离奇的事,当年参与这个项目的人,或多或少后来都出事了,所以大家才有这样的猜想。

小蛮姑坐到堂屋的老式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绿摩尔,问我要不要抽,我说我不会,她又取笑我:“男人不抽烟,何必在人间?”

我这人爱较劲,所以就让她给了我一根,这一口抽进去的时候,我差点被呛到了,她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然后她就让我看她怎么抽。

摩尔烟比一般香烟要长,棕黑色的烟纸卷着烟丝,有点像瘦身的雪茄,她白皙细嫩的两根手指夹着,送到嘴边,两瓣烈焰红唇微微抿着,轻缓的吐出一口烟雾,表情像是一种蛊惑的信号。

烟雾缭绕间,我看着她那张冷艳如罂粟般的脸孔,竟然有些失神。

一根烟抽完,她瞟了我一眼说:“行了,谢谢你送我回家,小初男。”

我知道我该走了,局促的走出堂屋,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悲凉,然后又听见小蛮姑叫我:“等一下,这么晚了还是别回了,下着雪呢,明儿再走。”

当晚,我就在她家住了下来。

家里没有多余的床,小蛮姑不敢让我跟师爷睡,怕老爷子效仿曹操,梦中杀人,所以我跟她去了北房右边的卧室。

小蛮姑抱了一床被褥扔在床上,对我说:“这是你的。便宜你小子了,多少男人想跟我睡,都没得逞,今儿让你抢了先。”

我不知道怎么接茬儿,这是一个长辈对晚辈该说的话吗?

小蛮姑抱着热水瓶,到了最右边的小耳房洗澡,一会儿穿着睡衣进来,那时代的睡衣没有像现在这么多花样,只是普通加厚的棉布睡衣,但穿在小蛮姑身上有点紧,所以我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她身段优美的线条。

“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珠子!”小蛮姑竖起两根纤长的手指,作势插我眼睛。

我本能的躲开,接着爬上床,盖起了被子。

小蛮姑搓了搓手,也钻进了被窝,她睡在床外边,抬手凌空在床中间砍一刀:“这里是三八线,越过三八线,骟了你!”

但那晚我还是越过了三八线,因为太冷了,她家住的老院子没有暖气,给我被褥又太薄了,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小蛮姑的被窝里了,而且我从后面抱住了她,紧贴着她纤柔的背。

我准备趁着小蛮姑没醒,偷偷挪到自己的被窝,结果大腿传来一阵剧痛,被她狠狠的掐了一把。

小蛮姑依旧背对着我,嘀咕了一句:“果然,男人没一只好鸟。”

我不确定小蛮姑说的是什么,涨红了脸,想要解释,又无从开口,只好默默的溜下床穿衣服。

而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姚师爷歇斯底里的声音。

“我错了,我错了,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我和小蛮姑急忙冲到院子,看到姚师爷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虚空乱劈乱砍,他眼窝深陷,眼珠子像是充血似的红彤彤的,满头大汗。

“爸!”小蛮姑着急上前。

姚师爷六亲不认似的,提刀砍向了小蛮姑。

我眼疾手快,把小蛮姑拽了回来。

这时姚师爷看到了我,愣怔的问了一句:“小枫?”

“师爷,是……是我。”我拉着小蛮姑缓缓的退后了几步。

姚师爷语音颤抖的说:“神宗皇帝……刚才神宗皇帝又出现了,他要治我的罪,是我……是我找到了地宫的隧道门,是我用拐钉钥匙放倒了自来石,我罪该万死,我有罪……如果不是我,地宫不会开……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我知道姚师爷说的神宗皇帝,就是明定陵的那位,我不确信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反正我是看不到的。

“师爷,您别怕,神宗皇帝已经走了,他不会再来了。”我语气温和的安慰姚师爷。

姚师爷环顾了一下四周,过了一会儿,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紧张的表情松懈了下来:“走了,真的走了。”

以前我每年都会跟我爸来看姚师爷几次,老爷子尽管疯疯癫癫,但看到我,很快就能安静下来,我爸当时还跟我开玩笑,说我能辟邪。

在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师爷,您把刀先放下。”

姚师爷很听话,把刀扔到了地上,像个孩子似的拉着我的手:“小枫,你来看我来了小枫,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小蛮姑捡起菜刀,拿回东厢的厨房收好,出来对我说:“你看着他,我去买早饭。”

她穿上了羽绒服,抹了把脸就出门了。

姚师爷拉着我,要我陪他玩,他脱下裤子,对着院子里的枣树浇了一泡,热情的邀请我:“小枫,来玩儿啊,咱们活尿泥。”

“不了吧师爷,我15岁了,活尿泥不适合我。”

当时院子里的地没有灌水泥,就是泥土夯实的地面,枣树下被姚师爷灌溉的地方都软化了,他抹了一些尿泥在手里,兴高采烈的捏着。

我看着孩子般的姚师爷,心里有些感慨,如果当年没有加入考古队,他的人生会不会有别的境遇?

我听我爸说过,姚师爷在旧社会做过倒斗的营生,他的那些技术对考古帮助很大,要知当时我国的考古事业并不发达,像我爸妈那样只会理论的学者,可能连墓道的入口都找不到,也没办法应付墓里的机关,所以他们需要像姚师爷这样的人才。

对姚师爷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一会儿工夫,姚师爷用尿泥捏出了一个小型的跪射俑,惟妙惟肖。

他要把跪射俑送给我,满眼都是真挚,我看着这件有味道的礼物,怕拒绝会伤他的心,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蛮姑买了早餐回来。

“师爷,咱们先吃早饭。”我岔开了话题,走向小蛮姑。

姚师爷立刻就把跪射俑放到枣树下,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

小蛮姑买了一些油条、包子,用一张报纸包着,姚师爷抢了一根油条就跑。

“爸,您能不能先去洗个手,没人跟您抢。”小蛮姑看他双手脏兮兮的,忍不住道。

姚师爷没有搭理,抓着油条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两只手刚刚捏完尿泥,我也不知道这么吃是不是会更香。

小蛮姑无奈的摇头,招呼我上餐厅吃早餐,给姚师爷留了两个包子,自己就吃一根油条,其他的都给我。

“小枫,你现在住你二叔家吧?我记得是在胭脂胡同吧?吃完你快回去,一宿不着家,家里该着急了。”

我没说话,闷闷的啃着包子。

小蛮姑以为我跟二叔家闹了别扭,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把离家出走的事说了。

“你不回家你打算怎么办?”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我能不能先住在你家?”

“不是我不帮你,你看看我爸。”小蛮姑看了门外院子里的姚师爷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我照顾他老人家都照顾不过来了。”

“我给你钱。”说着我从口袋里把一些钱和票证全部拿了出来,摆在了桌上。

小蛮姑眼眸微微睁大:“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您就甭管了。”

“那成,看在钱的份儿就让你住下吧。你在这儿的房租,还有吃穿,都算在里边儿。”她数了数,一共二百二,她直接就扣除了一百块,“这一百块是你昨晚的过夜费。”

“你也太黑了吧?”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要知这年头还有不少人的月收入不到一百块。

小蛮姑理直气壮:“老娘昨晚可是陪你睡了,我第一次跟男人一起睡,初夜懂吗?你看看我,就老娘这姿色,不值一百块钱?”

“可我昨晚啥也没干啊。”

“是你不干的,怪我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亏得慌,带着怨恨啃着包子。

小蛮姑很得意的笑着。

不管怎么说,我算是暂时有了落脚之地,第二晚小蛮姑又招呼我到她房里睡,我说我睡不起,然后抱着被褥去了姚师爷房里。

起初小蛮姑有些担心,但是师爷跟我在一起很安静,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糊涂的时候也不发疯,就是有点痴傻,跟个孩子似的,哄两句就好了。

……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两个月就过去了,天气渐渐暖和。

我想以小蛮姑的黑心,我给她的钱,估计早就被扣完了,在她赶我走之前,我得出门去找工作。

可是80年代末,下岗潮已经初露迹象,很多成年人都不好找工作,何况我一个15岁的孩子,就算有单位招我,我也算是童工。

这一天我又去了一趟海店的公安局,问了一下我爸妈的案件,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我恹恹的回到小蛮姑家,她正在厨房做饭。

姚师爷坐在西厢房门口的月台上,拿着罗汉竹镶白铜嘴的烟杆吞云吐雾,叫了我一声:“少爷,回来了。”

爷文化是四九城的一大特色,尤其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或者旧社会传下来的传统行业,还是保持着老北京的味道,管谁都能叫爷,大爷小爷老爷少爷,拉脚的叫板儿爷,耍贫嘴儿的叫侃儿爷,有钱的叫款儿爷,就连女的气质如果飒一点也能叫爷,后来有个女明星我们就管她叫范爷。

少爷这个词现在很少有人叫了,但姚师爷是民国出生的人,他糊涂的时候是个小孩儿,清醒的时候就管我叫少爷,指的不是公子哥儿,而是他年轻的小辈儿。

“老爷子,您好了。”我走了过去,坐到他身边。

姚师爷嘬着烟嘴,问道:“公安局怎么说?”

我黯然低着头,不说话。

“少爷,别难过,没消息说不定是好消息。”姚师爷拍了拍我肩膀。

为了缓解我的情绪,他岔开了话题,问道:“你现在不上学了,有什么打算吗?”

以前我给自己规划的人生,是读书考大学,跟我爸妈一样做个牛逼的考古学家,但现在我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茫然。

我甚至有些后悔不上学的决定。

姚师爷看我不说话,他就先开口了:“我记得你爸当年跟我说,你这孩子对文物很有感觉,不妨试试这一条路。”

“可我不上学了,还怎么搞文物?”

“小鸡儿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你要学,师爷就教你。”

从这一天起,姚师爷正式传我本事,他年纪大了,也怕一身的本事没了传人,他跟我说他以前是江湖人,所谓的江湖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有门户的,一种是没门户的,也就是俗称的海青腿儿。

姚师爷属于前者,江湖五行三家、外八门、内八门、明八门、暗八门、阴八门……大小一共七十二门,其中内八门分为惊、疲、飘、册、风、火、爵、要,姚师爷就是内八门的册门中人。

旧社会抄秘方画春宫、捣腾古玩卖字画、造假做旧、倒斗憋宝……这些都算册门的营生。

有江湖门,自然就有江湖术,册门的江湖术归纳起来,只有五个字:招,抓,海,踏,花。

合称册门五活。

姚师爷精通的是招子活和踏子活。

招子活,练的是一双招子,也就是眼睛,古玩行吃的是眼力,是吃仙丹还是吃药,全凭一双眼睛。

我最先学的就是这一门功课。

姚师爷训练我的方式叫养眼,只要小蛮姑不在家,他就带着我去流漓厂逛,老东西东西看多了,新东西一眼就能看穿。

坊间流传一个故事,王国维当年给溥仪当老师,买了一堆古董,找溥仪去炫耀,溥仪看一眼就知道是假的,王国维问他为什么,溥仪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说了一句话,您这些古董跟姆们家的不一样。

王国维后来找了行家鉴定,果然都是赝品。

溥仪也没学过鉴定,但他从小就在宫中长大,见惯了真古董,久而久之,一双眼睛就被养出来了,遇到造假做旧的古董,他立马就能感觉出不对。

尽管他说不出哪里不对,但不对就是不对。

就像热衷化妆的女生,她能分辨几百种的口红色号,但在直男看来,这特么不都是一个色儿吗?

归根到底就一个字:熟悉。


82年琉璃厂整修重建,84年又开放了书市,所以这个时期的琉璃厂还算热闹,街道两边都是经营书刊、装裱、纪念品之类的店铺,但古玩店却没有几家,主要是文物商店旗下的几家门市。

京城第一家私人古玩店是在1985年出现,以后陆续也有几家,但审批太严格了,不是谁都能开的。

82年的《文物法》规定,私人不能进行文物交易,行里的小贩只能打擦边球,因为这个时候立法比较粗糙,文物的界限没有明晰,要抓你的时候,哪怕你卖的是民国的大路货,也算倒卖文物,你只能说卖旧货或者卖破烂。

所以现在古玩贩子一般不开店,就练摊儿,饶是如此,87年的时候,旧货市场还是被严打了一次,但这并不影响民间收藏的热情,各种旧货市场、鬼市犹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因为改开之后,大多数人都能吃饱饭了,一些知识分子开始追求精神文化。

尤其京城又是一座文化底蕴深厚的城市,知识分子很多,而且他们多半收入都不错,有需求就有市场。

但开始的时候,姚师爷并不带我去逛地摊,因为地摊货鱼龙混杂,掺杂了很多造假物,怕污了我的眼。

就连私人古玩店都不去,只逛文物商店的门市,因为文物商店都有一个鉴定班底,每一件货都是鉴定过的,有些大开门的货需要经过好几个专家的手才能入柜,虽然偶尔会出错,但概率相对比较小。

一般文物商店的门市,分为外柜和内柜,外柜的文物卖给老外挣外汇,内柜则是给内部人员提供服务,主要服务人群包括社会名流、行业专家、高知分子、行政13级以上的干部,供他们学习和研究之用,偶尔也能出手,当然这得视文物的等级和对方的身份而定。

师爷是行里的老人了,跟文物商店的一些专家比较熟悉,打过招呼,就能带我进内柜,内柜的文物要比外柜高级很多,卖给老外的文物,肯定不能是重要文物,所以我在内柜看到了很多平常只能在书上看到的文物,大饱眼福。

偶尔启攻、王世湘这些业内大咖到文物商店给学员讲课,我也能获得过去蹭课的机会。

逛完文物商店逛博物馆,姚师爷和我爸妈以前都是考古研究所的,我去博物馆就像回自己家一样,以前我爸妈就常带我过来,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都知道我爸妈的事,对我比较照顾,因此我得意参观了博物馆内部的一些文物。

这些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我们要瞒着小蛮姑出门,小蛮姑上的是夜班,白天大多数时间都在家,而文物商店和博物馆也是白天出门,所以不能每天出去,要等机会。

还有一个条件,要等姚师爷清醒,他犯病的时候出门,或许就是跟一群孩子活尿泥了,我还得看着他。

所以更多的时候,姚师爷让我看书,理论跟实践结合。

这样就到了第二年的深秋,我一双眼睛算是养出来了,姚师爷对我很是满意,笑道:“看来你爸妈给你打下的基础很结实,我没想到你进步这么快。”

“师爷,那我是不是可以学别的活儿了?”我惦记着姚师爷的踏子活很久了。

踏子活说白了就是寻宝,踏遍千山万水,只为寻得无价之宝,史上历朝历代都有一些宝藏遗留在世,这也是踏子活的一种,还有一种就是盗墓。

而踏子活最简单的就是捡漏,师爷也能顺便考验一下我招子活的功夫。

册门五活息息相关,并不能完全的独立开,没有招子活的基础,踏子活也学不到家,哪怕要去盗墓,也需要用到这一双招子,否则大墓就在脚下,你都发现不了。

姚师爷准备晚上带我趟鬼市,但这之前要等小蛮姑回家,她睡着了之后,我们才好行动。

我们吃完晚饭,就坐在家里等,十二点快到的时候,才听见院子里砸门的声音。

京城敲门是有规矩的,像这种报丧似的急促砸门,一定是小蛮姑回来了,我迅速起身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小蛮姑摇摇欲坠的身子直接倒了下来。

我猝不及防,本能的就是一招双龙出海……扶住了小蛮姑,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香水味扑鼻而来。

门口开三蹦子的师傅跟我喊了一句:“小同志,没给钱呢。”

姚师爷也出来了,每当看到小蛮姑烂醉如泥的时候,他的眉头就深深的锁紧,接着又是一声无力的叹息。

我让姚师爷先扶着小蛮姑,从小蛮姑喇叭裤的口袋,掏出一只玫红色的菱形纹皮夹子,走向开车的师傅,把车费结清了。

“快,把她扶进屋。”醉酒的人死沉,姚师爷一个人搞不定小蛮姑。

我过去帮忙,扶到院子中间的时候,小蛮姑忽然呕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向院子里栽种的枣树,一边跑一边吐,她是准备吐到枣树下的,结果跑到枣树下就已经吐完了。

她还不好意思的回头对我们笑了一下。

我很无语,为什么每次都要带回到家里来吐,显得你持家有道吗?

她每次吐了一地,最后都要我来打扫。

我那个时候单纯,也不知道小蛮姑上的什么夜班,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家没有考古研究所和我爸妈的接济,日子过的会很拮据,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也不是我想的那样。

虽然不是太富裕,但也没有为钱而发愁,她有很多在这个时代很前卫的衣服,梳妆台摆满了各种品牌的化妆品,她还能抽外烟,可见单位的福利应该不差。

有一次我问她在哪个单位上班,她很神秘的甩给我一词儿:商业机密。

我和姚师爷一起把小蛮姑送进了她的房间,让她躺在床上,她醉眼朦胧,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很挑逗的在我下巴揩了一下:“哟,哪来的尖孙儿,要不要……陪姐喝两杯?”

尖孙儿的意思跟尖果儿差不多,用来形容年轻漂亮的男孩儿和女孩儿。

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学来这么多的流氓话,无奈的说:“您呀还是歇着吧,说话都不利索儿,还喝呢。”

“谁说我说话……不利索儿,老娘给你来一段儿贯口,打南边儿来了个喇嘛,手里提着五斤鳎蚂……他妈的!”然后她把头一歪,就睡着了。

我很无奈的叹了口气,过去帮她把外衣给脱了下来,她里面穿着一件银白色的短上衣,上面一层一层的亮片,映着橘黄的灯光,buling buling的闪着。

当时我没什么社会经验,并不知道这是迪斯科舞厅常见的服装,我只注意到小蛮姑的胸口沾了一些她的呕吐物。


我找了条毛巾,要把小蛮姑衣服上的呕吐物擦掉,但看着她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犹如连绵的峰峦,我不知为何耳根就烫了起来。

小蛮姑吐的位置确实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我把毛巾给姚师爷,让他帮小蛮姑擦一下。

“我是她爸,女大父避,不合适。”姚师爷这么对我说。

我只好自己动手,结果姚师爷把我毛巾夺下来:“你更不合适知道吗?想什么呢你?”

“小蛮姑都吐在身上了。”

“等她醒了自己处理。”

姚师爷帮她盖了被子,问道:“刚才的钱包呢?拿点钱出来。”

我打开小蛮姑的皮夹子,里面放了不到五十的现金,看向姚师爷:“这样不大好吧?”

“咱们要去捡漏,手里不得有点钱?”

这个理由虽然不正当,但很合理,我和师爷身上的钱很有限,两人凑不出五块钱,只能暂时从小蛮姑皮夹子里先借了二十块钱。

然后推出了一架古董级的二八大杠,姚师爷拿着一只手电筒,我载着他出了胡同,快要散架的二八大杠,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随口问姚师爷,小蛮姑在哪个单位上班,姚师爷沉默不语,就像我头顶无声的冷月。

我以为姚师爷睡着了,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子打横坐在后座,双脚在晃悠着,嘴里嘬着他那根烟杆,皱眉不展,似乎在想着什么。

“师爷,咱们去哪个鬼市?”

“东直门。”

解放以前流传着所谓的四城八鬼市,分别是德胜门、宣武门、崇文门、朝阳门、天桥

、高梁桥、老皇城根儿,以及今晚我们要去的东直门。

建国之后很长一段实行计划经济,所以这些鬼市消失殆尽,形不成规模,80年代又渐渐活跃起来,地点也有更换,相比以前反而多了几处地方。

但按早年间来讲,八鬼市最大的是老皇城根儿,但现在是东直门。

现在的人可能弄不清楚什么是鬼市,以为晚上出来练摊儿的都是鬼市,其实不是,这里头有严格的区分,天儿抹黑出来到十一二点钟收摊儿的是夜市,黎明时分出来摆摊到天亮了离去叫晓市或者早市,而鬼市则是在夜市和早市之间的这个阶段。

大伙儿应该都知道四九城的九门走九车,每座门的功能都不一样,比如正阳门走龙车,崇文门走酒车,朝阳门走粮车,安定门走兵车和粪车……而东直门走砖车、木车,以及死人车,要送尸体往城外埋,就打这里过。

所以东直门内有一条街叫鬼街。

虽然现在东直门已经被拆除了,但鬼街还在,鬼市就是在这条街上形成的,后来因为渐渐搞起了餐饮业,这里成为了京城有名的美食一条街,有关部门觉得鬼街这个名字不雅,改成了簋街。

到了目的地,姚师爷下车,我推着车往前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鬼街阴气很重,也有可能穿得少的原因,冷风一吹,汗毛都竖起来。

鬼市一个礼拜一次,这一天出来练摊儿的小贩很多,姚师爷把手电筒递给我:“少爷,拿着,趟鬼市没手电筒不行。趟鬼市趟鬼市,首要一个字就是趟,水深水浅,水急水缓,你要自己把握,眼要尖儿,心要稳。”

行里一般不说去鬼市或者上鬼市,而是说趟鬼市,表示鬼市水深的意思。

姚师爷帮忙推着车,我拿着手电筒看着街边的货,旧货、荒货、鬼货、贼货……各种来源的货都有,我很快就发现了大开门。

一件清雍正豆青釉花口折沿盘。

“大爷,多少能把这件瓷器让给我啊?”我蹲在摊子前问价,同时表明了想要纳入的意愿。

摊贩竖起三根手指:“三块。”

我知道他说的三块不是三块,而是三百。

因为古玩交易金额很大,听着刺耳,三百说成三块,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而且这年头很特殊,哪怕来源正常的货,私下买卖都算违法,所以三百和三块的性质不一样。

“能不能往前靠一靠?”

“您要诚心想要,两块八让给您。”

“最多能往前靠多少?”

摊贩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咬咬牙说:“两块二,不能再往前靠了。”

这个价钱对我还是很吃力,因为我出门就从小蛮姑那里拿了二十块钱,按照行里的算法,只能算是两毛钱。

所以我只能恋恋不舍的离开。

姚师爷看出我有些失落:“没事儿少爷,没钱有没钱的玩儿法。刚才这人会说行话,说明他在行里混过几年,他摊子上就那只雍正的盘子是开门,其他的要么是仿品要么是民俗。那只盘子是他用来钓鱼用的,他自己知道是好东西,不会轻易让给你,否则不会开那么高的价儿。”

“师爷教你,待会儿你拿行话去探一探对方的底儿,那些不会行话的都是空子,大胆的削盘子,能削多少削多少。这些人可能以前出身不错,但现在生活所迫,把家里的旧货拿出来卖,他们不懂行情。还有一些,可能是贼货或者鬼货,他们急于出手,价钱也好商量。”

行里把价钱称之为盘子,买卖双方在没开始交易之前,都会进行一场摸底行动,是提盘子还是削盘子,全看对方懂不懂行。

趟鬼市为什么叫趟,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水性好,你趟过去,水性差,你就淹死在这儿。

姚师爷跟我说的这些,也属于册门五活之一的海子活的范畴,海子活练的是一张嘴,说的好听一点叫话术。

以前册门也有很多做古玩生意的,撂地卖货的人,他得把假的说成真的,把死的说成活的,初级的就是报口,就像现在的直播带货似的,各有各的风格,像李佳琦和董宇辉就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不管你说什么,唯一的目的就是把货给卖出去。

还有一种就是收货,比如去乡下铲地皮,老乡可能都不知道这件文物的价值,这个时候就得晃他,不能惊了他,还要把货拿走,要是惊了他,这件货很有可能他就不出手了,留作传家宝,就算出手价值也会高出很多。

姚师爷以前做的是倒斗的营生,只下墓,不负责出货,所以海子活能教我的不多。


我们正在往前走着,前面来了几个人,中间一个儒雅的老者,正是行里的大咖启老先生,他这种身份的人在鬼市里出现,有认识他的人,纷纷上前把刚淘到的宝贝请他掌眼。

启老都很谦虚的跟人说看不好,看不好就是告诉对方,你被打眼了,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不说东西新老,只说自己眼力不济。

大伙儿也不是傻子,启老是行里的大家,这世上没有几件文物是他看不好的,所以大伙儿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老哥,您这么晚了不睡觉,这身子受不受得住啊?”启老朝我们走过来,握了握姚师爷的手,他知道姚师爷有疯病,所以担心他的身体。

姚师爷笑了笑:“白天睡过了,晚上睡不着,带我这孙子出来逛逛。”

“小枫也来了。”启老看向我。

我很有礼貌的微微躬身:“爷爷好。”

“你好啊。”

启老永远那么和蔼可亲,我爸妈还在京城的时候,就带我去拜访过他,认识他老人家算是比较早,后来姚师爷也带过去拜访过他。

他很照顾后生晚辈,我去请教他问题,他都知无不言,会很耐心分析和讲解。

在他身边跟着一个青年,以前跟我一个大院的孩子,姓孙,由于头大如斗,大伙儿都叫他胖头孙。

胖头孙跟我不对付,我从小没少受他的欺负,因为大我六岁,我根本打不过他。

后来我爸妈失踪了,这孙子还在幸灾乐祸,如今他大学毕业,被调到了文物商店旗下的一个门市,有一次启老到门市去讲课,我也去蹭课,他还怂恿其他学员排挤我。

不过现在姚师爷和启老都在,他倒没有说一些难听的话,只是看我的眼神颇为挑衅,因为我从小就属于是别人家的孩子,年纪虽然比胖头孙小很多,但天赋却是他投十次胎都赶不上的。

大院的长辈都喜欢我,经常会拿我跟自己家的孩子对比,这么一来大院的孩子都远离我,没人跟我玩,我只能独自沉浸在文物的知识里。

“欸,前面有个馄饨摊儿,咱们过去吃点儿?”启老招呼我们过去。

夜市的时候,这里有很多卖夜宵的摊子,现在都陆续散去了,这个混沌摊估计是没卖完,继续摆着,趟鬼市的人肚子饿了,也会上这个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四人围着一张小小的折叠桌,馄饨上来,启老才说这次到鬼市来的目的,上个月初他有个老友,在这儿发现了米元章的《舞鹤赋》,当时他那老友并不知道米元章还有这样一幅作品,以为是旧仿,就忽略过去了。

回来跟启老一讲,启老问了一些细节,觉得《舞鹤赋》很有可能是真迹,不由扼腕叹息,所以这段时间他经常会到各大鬼市看看,老爷子年事已高,天天大半夜的出来,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但鬼市很多的摊贩,都是打一枪换一地,今天在东直门,明天可能就去崇文门了,如果是贼货或者鬼货,他们的行踪就更隐秘了,可能会去外地。

今天启老又来了,可巧碰到了胖头孙,这孙子一向喜欢抱大腿,就跟在启老身后,帮着他找《舞鹤赋》。

“欸,慕枫,你第一次来鬼市吧?”胖头孙没话找话似的问了我一句。

我点了下头。

胖头孙又问:“捡到什么大漏儿了吗?”

“没有。”

胖头孙笑道:“待会儿咱们再去逛逛,看看谁淘的宝贝路份儿高。”

这话是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但按行话理解,就是斗眼,尤其我跟胖头孙从小就不对付,在我看来这就是挑衅。

我当时年轻气盛,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姚师爷见我答应了,也没阻止,笑道:“让你们陪着我们这俩老头儿,确实太闷了,去玩儿吧。”

于是我和胖头孙就出发了。

“你小子还真敢接招儿,看来这段时间跟着姚老爷子学了不少本事啊。”胖头孙跟我揶揄了一句。

“你也不赖,你师父肯定也教了你不少东西,正好今儿学以致用,验证一下各自所学的知识。”

胖头孙的师父不是启老,他不过是文物商店的学员,说白了就是学徒,门市的一个掌眼师傅带着他,算是他正式的师父,而启老只是偶尔去文物商店讲课,没有师徒关系。

“我可听我师父说过,你师爷以前是走马穴儿的江湖派,跟我师父可没法儿比。”自从我爸妈失踪了之后,胖头孙在我面前算是抬起头了,按他的话说,他们是学院派。

学院派和江湖派的分类,是近年才有的,以前都是江湖派,自然没有这种分类。

二者的区别在于,学院派指的是正经读大学读出来的,或者国家文物单位的专家,他们都有铁饭碗,而江湖派则是像姚师爷这种民间的行家,也包括跑江湖的文物贩子,甚至包括盗墓、造假的人,被学院派所鄙视,称呼他们是讨饭吃的。

学院派的老人是不会看不起江湖派的,因为他们懂得古玩行的历史,没有江湖派就没有古玩行,在解放前甭管什么身份,只要你是玩古玩的,哪怕你是贝勒,见到行里的大家都得叫一声师傅、师兄或者道兄。

但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古玩行几十年的禁令,江湖派几乎没了活路,反而冒出了一个学院派,从前就连大学都没有文物相关的专业,哪有什么学院派?

很多老资格的江湖派,为了讨口饭吃,被博物馆或者鉴定单位聘请,也戴上了学院派的帽子。

姚师爷也是如此,以盗墓贼的身份加入了考古队,但他犯了疯病之后,学院派的帽子也就摘了。

“少说那些没用的,咱们眼皮子底下见真章。”我不想跟胖头孙扯嘴皮子,拿着手电筒照着路边的摊子。

胖头孙跟着开始行动。

尽管地摊货鱼龙混杂,但在这年头老物件还是不少,不像后世古玩市场自由开放,古玩变成暴利行业,在地摊上一万件里头都挑不到一件老的。

不过我很快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难题,我身上只有二十块,看中了几件路份很高的东西,我都给不起钱。

我只能按照姚师爷说的,去找空子,就是常说的外行,我在一个摊子前蹲下,一个不到三十的男人急忙招呼,他估计今晚没卖出什么东西,对我十分热情。

很快,我目光就锁定在一只胭脂红开光草虫碗上,跟摊贩打了招呼,上手一瞧,底款两个红色的篆字:觯斋。


我表面不动声色,摇了摇头,把那只胭脂碗放下,问道:“大哥,您这儿有压堂的吗?能不能展一眼?”

“啥?”大哥懵了。

我知道这就是姚师爷说的空子,笑道:“就是有没有更好的货儿?”

“都在这儿了。都是祖上传下来的。”

我看着一张地摊上摆放着三十几件东西,笑道:“哟呵,您祖上够阔的啊。”

“兄弟,不是我跟您吹,我祖上在宫里上班,老佛爷的宠臣,我们家还受过老佛爷的赏赐呢。”

京城卖古玩的,十个有八个祖上是在京城当官的,八个之中又有五个是服侍过老佛爷的,我开玩笑说:“大哥,您贵姓安还是贵姓李?”

摊贩很惊讶的说:“您怎么知道我姓李?”

我很无语,这特么也能蒙对?

不过李是大姓,蒙对了也没什么奇怪的,缓缓起身,手指着刚才的那只碗:“李大哥,这碗儿您要多少才能让给我?”

我故意先起身,表示价格不合适,抬腿就走,摊贩也看出来了,他不敢开高价:“这是我太爷爷当年传下来的宝贝,这不是要搬家嘛,我就想着把这些老物件儿清一清,您要喜欢咱们结个缘,三十块给您了。”

“大哥,款识这俩字儿没见过啊,怎么念来着?”我又蹲下,拿起碗,把底对到他面前,“按道理不都得写着大清康熙年制,或者大清雍正年制的吗?”

大哥又懵了,两个字是篆体,一般人看不懂,他有些心虚的说:“兄弟,您要诚心想要,收您二十。”

“十块吧大哥,老实说,这碗儿我也没当古董买,就是瞧着漂亮。”

“这可不成,十块太少了,您多少再添点儿。”

讨价还价,最后十二块钱成交。

我剩下的钱,也很难让我再捡一只漏,同时也怕我不在姚师爷身边,他疯病又犯了,所以很快就回到混沌摊。

“小枫,捡到什么宝贝了?”启老看到我抱着一只碗回来,推了推眼镜,朝我招手。

我把那只碗放到桌上,笑道:“请两位爷爷帮我掌个眼。”

姚师爷嘬着烟杆,扫摸一眼,喷了一口烟雾出来:“去了那么久,怎么就挑了一件洪宪瓷回来?”

我心想我身上有几个钱,您又不是不知道,能落一件洪宪瓷就不错了,但老爷子需要在启老面前装个逼,所以我也没说什么。

“老哥,这可不是一般的洪宪瓷,您瞧瞧这款儿。”启老拿着碗底给姚师爷看。

姚师爷这才咧了下嘴,很装逼的说:“觯斋的篆字款儿,倒也少见,算是一件玩意儿吧。”

这时胖头孙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很大的包袱,一脸春风得意,看了我一眼,笑道:“哟,你早到了,捡到什么宝贝了?”

“哪,就一件瓷器。”我随手一指。

胖头孙拿起桌上的胭脂碗,看了一下底款,轻笑了一声:“觥斋?这是哪个窑口的?慕枫,你玩儿呢?你就算被打眼了,好歹弄一件清三代的款儿,捡了一只款识都是臆造的瓷器回来,呵呵,你可真逗!”

启老看了胖头孙一眼,似乎都替他感到尴尬:“小孙,你年纪轻轻的,眼神儿怎么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你再仔细看看,那是觯斋,郭世五的斋号叫叫觯斋,源于他收藏的一件青铜觯。”

胖头孙烧饼似的一张大脸涨起了猪肝红,觯斋款的瓷器对他来说,确实有点偏,但他知道郭世五,笑道:“郭世五不是给袁世凯烧瓷的吗?那他的瓷器只能算是洪宪瓷,值不了几个钱儿。”

“文物岂能用金钱来衡量?”启老对胖头孙的言论有些反感,皱了皱眉说,“就算是洪宪瓷,也有好的,像居仁堂和觯斋的款儿,都属于洪宪瓷中的上品。”

洪宪是袁世凯当年称帝的年号,封郭世五为督陶官,斥巨资在景德镇烧造一批瓷器,郭世五当年行里称他为郭五爷,除去他依附袁世凯这一段历史不论,他是我国著名的收藏家和鉴定家,终身研究造纸、烧瓷之术。

所以他对烧瓷精益求精,当年给袁世凯烧瓷,稍有瑕疵的瓷器,都被他当场砸碎,因为袁世凯既然是皇帝,那么按照规矩,不合格的瓷器只能统统毁掉,不能流落民间。

但郭世五却给自己烧造了一批,也就是觯斋款的瓷器,跟给袁世凯用的居仁堂款的瓷器,都是精品。

这两款的洪宪瓷,存世量不多,因为袁世凯当了83天的皇帝就下台了,皇帝都没了,郭世五这个督陶官自然就不存在了,为了烧瓷采购一些贵重的原料,没有用完,剩下了一大批。

景德镇的工匠没有浪费,继续用那一批原料烧造,因为不是御用瓷器,也没有郭世五把关,所以质量要差很多,但这些瓷也称之为洪宪瓷,他们大多属的是洪宪年制这种款识。

这一批瓷器严格来说不算官窑,而洪宪年至今只有七十几年,年代也不久远,因此洪宪瓷的总体价值并不高,真正的精品只有居仁堂和觯斋二款。

但胖头孙似乎对此不以为然,只是启老说话了,他也不敢反驳,笑道:“启老说的是,文物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咱就说说路份儿,我手里这件儿可不是什么洪宪瓷能比的。”

姚师爷拿着烟杆指着胖头孙手里的包袱:“哦,你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宝贝?”

看着胖头孙把包袱放上桌,我心里头有些紧张,觯斋款在洪宪瓷中虽然是拔份儿的,但在整个文物界其实并不那么出彩。

因为我国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好的文物实在太多了。

我怕胖头孙捡到什么大开门,把我这只洪宪瓷给比下去了,我输了不打紧,就是怕我师爷脸上无光。

“二位爷,瞧好了您嘞!”胖头孙看了启老和姚师爷一眼,像是献宝似的,打开了包袱。

我一看竟是一只青铜盨,黑糊糊的,沾满了绿锈,心里一凉,完菜了,洪宪瓷肯定打不过青铜器啊。

但我忽然闻到一丝异味,再定睛一瞧,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胖头孙目光朝我扫了过来,冷笑道,“你还笑得出来,你输了知道吗?”

姚师爷微微一笑:“你们小孩子家家儿闹着玩儿,论什么输赢?”

胖头孙不满的说:“老爷子,我知道您是慕枫的师爷,但您也不能偏袒他呀,说好了比一比路份儿,我这青铜器的路份儿不比他那件儿高吗?”

“您瞧,这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姚师爷对着启老笑了笑。

姚师爷本想给胖头孙留点面子,毕竟胖头孙的师父跟他老人家认识,但胖头孙丝毫不明白姚师爷的好意,只觉得姚师爷偏袒我,所以他转向了启老。

“启老,这件青铜盨(xu)我花了二百块钱才收进来的,这不比慕枫那只瓷器路份儿高吗?”

“收起来吧。”启老委婉的对胖头孙说。

胖头孙笑道:“启老,我跟慕枫斗眼呢,您是行里的老人,今儿有您在,您得给句话,到底谁输谁赢?”

这孙子还老劲儿了。我无奈的摇了摇头,估计是以前住大院的时候,他一直被我碾压,心中早有不服。

我知道启老对后辈很是爱护,不想伤了胖头孙,我不愿他老人家为难,对胖头孙说:“我这人说话直,您可别介意,这件东西整个儿一瞎活儿,我师父说不论输赢,那是看在你师父的面儿上,不想让你太难堪,别不识好赖了。”

胖头孙一听,就更不服气了:“你说我这是瞎活儿?慕枫,你没吃错药吧你?呵呵,这件青铜器我看得真真儿的,不论是器型还是纹饰,还有这些绿锈,完全都符合西周中晚期青铜器的特征。”

“西周?我看是上周的。”

“呵,慕枫,你这是输了跟我耍无赖吧?”

这时卖馄饨的大爷要收摊了,我看着他拿着火筷子,要把煤炉里的煤渣给清出来,我过去跟他借了火筷子,煤炉里还有烧的通红的煤球,我拿着火筷子在里头烤了烤。

然后拿着火筷子走向胖头孙。

胖头孙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嘛呢?玩不起想动手?”

“我给你证明这件青铜器是上周的。”我拿着火筷子,直接夹在那只青铜盨很厚的一块绿锈上。

胖头孙激动的扑了过来:“慕枫,你大爷的,你特么干嘛呢?你要坏了我的青铜器,我跟你没完!”

“您那一对招子如果还好使的话,仔细看看,瞧这小烟儿冒的。”火筷子夹在绿锈上,绿锈滋滋的冒着白烟,“看清楚了,这不是火筷子上的烟。”

胖头孙推开了我,青铜盨被火筷子夹过的绿锈,出现了浅浅的凹痕,像是被火筷子烫熔化了似的,有种塑料的感觉。

同时还有一股刺激性的气味,像是香又不是香。

我把火筷子还给馄饨摊的大爷,对胖头孙道:“如果是天然的铜锈,不会被火筷子一夹就化,何况我刚才的火筷子还没烧红呢。”

胖头孙呆若木鸡。

显而易见,这件青铜盨是仿的,绿锈是用松香或者胶水、染料以及其他一些物质,人工做出来的。

这一场,胖头孙输了。

他愣着了良久,然后抱起青铜盨,一言不发的走了。

我那个时候才十来岁,并不知道天赋是一把双刃剑,有时不仅伤了别人,也会伤了自己。

小的时候,在大院里我就表现出惊人的天赋,是长辈眼里的神童,就连胖头孙的父母都很喜欢我,大院长辈有时没事就会出题考我们,而我总是第一个给出答案,胖头孙比我大六岁,反应却比我慢半拍。

他对我积怨已深,可我对他根本不当一回事,就这样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不可调和,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心中的执念,他就是想赢我一次。

“你说你这孩子,何必搞这一出?”姚师爷略带责备的看了我一眼,但我看出他眼里好像有些欣慰。

因为这些文物造假的手段,是册门五活中抓子活的内容,老爷子对这一道不怎么精通,没手把手的教过我,只是偶尔跟我说一说里头的门道,加上我在书里看到的知识,相互结合,就发现了青铜盨的破绽。

启老笑着对我点了点头:“这孩子倒是一棵好苗子。”

“他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您要不嫌弃,以后多提点提点这小子。”

“提点谈不上,有空到家里来坐坐。”

“得,老哥,不早了,咱回吧。”姚师爷起身。

启老点头:“回。”

出了街口,跟启老分别,我骑着二八大杠,姚师爷抱着那只觯斋款的洪宪瓷,坐在车后头。

寂静的小巷里,二八大杠咿咿呀呀的响着,姚师爷问我:“小枫,跟胖头孙斗眼之前,你有没有把握?”

“没有。”我老实回答。

姚师爷在我背后拿着烟杆敲了过来:“没有你逞什么英雄?我还以为你在逛摊子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什么目标呢。万一要是输了,我这张老脸儿往哪儿搁?”

“胖头孙那狂样儿,您又不是没见着,他说我们是江湖派。”

“江湖派怎么了?没有江湖派,哪有古玩行?”

“我这不是气不过嘛。”

“这些闲气有什么好争的?平白得罪了一个人,却连个彩头都没挣回来。这买卖儿你赔了啊少爷。”

古玩行要有什么比试,一般都有一个彩头,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何况我也没把握能赢胖头孙,因为捡漏这一道,除了个人的水平之外,还有运气的成分。

水平再高,要是运气不好,你遇不到大开门,那也白瞎。

“老爷子,您操什么心,胖头孙就一棒槌,得罪了就得罪了,还怕他找咱们报复吗?”

姚师爷提醒道:“人家有师父的。”

“可我也有师爷啊。”

“我老了。”沉默了一会儿,姚师爷在我身后轻声的叹息。

那一声叹息,就像夕阳最后的余晖,让我莫名觉得心酸,我想时光过得快一些,让我快快成长,有机会去孝敬他老人家,但我又想让时光过得慢一些,让我可以慢慢的跟他相处。

我很矛盾。

一会儿,我们到家。

看到乌漆嘛黑的院子,我和姚师爷齐齐松了口气,接着蹑手蹑脚的溜进我们的房间,生怕把小蛮姑给吵醒了。

“还好,没被小蛮发现。”

姚师爷刚刚说完这句话,屋里的灯忽然亮了起来,床边坐着一个女子,披着一头长发,一袭红衣,鲜艳如血。

“我操!”

我和姚师爷同时吓了一跳,姚师爷手一抖,觯斋款的洪宪瓷掉了下来。


看到瓷器掉落,我迅速扑了上去,没有接住,但我在瓷器上一拨,瓷器飞到了床上。

还好床上铺着被褥,瓷器落在上面,没有碎裂。

我急忙把洪宪瓷抱起来,看向穿着红衣的小蛮姑:“大半夜的穿一件红衣服,想吓死人啊?”

小蛮姑显然是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身上沾了些呕吐物,重新换了一套红色的睡衣睡裙,头发也放下来了,刚才冷不丁的确实被吓到了。

“这么晚了,你们上哪儿去?”小蛮姑坐在床边,表情严肃的看着我们。

我和姚师爷迅速交换一个眼神。

“吃夜宵!”

“上厕所!”

我们异口同声,但却说了两个答案。

“到底是吃夜宵还是上厕所?”

我解释道:“先去吃夜宵,吃完顺便去上个厕所。”

院子里连旱厕都没有,我们大号都要到胡同口的公厕,所以大半夜去厕所,也是时有发生的事。

“我钱包里少了二十块钱,你们拿的吧?”

小蛮姑眼里闪着精明的寒光:“什么夜宵要吃这么多钱?”

“还有这碗儿,不要告诉我吃夜宵的时候顺回来的。”

我和姚师爷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圆这个谎。

“是不是去鬼市了?”

我们不言语。

小蛮姑眼眶微微泛红,看着姚师爷说:“老爷子,您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不知道自个儿什么情况?鬼市多少物件儿都是地底下刨出来的,您要万一犯病了怎么办?”

“小枫陪着去的,这孩子压得住邪,不会有事儿的。”

“万一呢?您记不记得,上次您当街犯病的时候,把一个小孩儿扔进了筒子河,差点把人淹死。这么多年,就因为您做的这些个事儿,我赔了多少钱您知道吗?”说着小蛮姑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她很委屈,我知道这些年她确实很难。

姚师爷见状就不再解释了,安慰道:“好了闺女,我以后不出去了,你别哭了。”

小蛮姑抹了一把眼泪,把目光转向我:“下次你再带老爷子去鬼市,你就给我卷铺盖卷儿滚蛋!”

打我进了这个院子,姚师爷的情况越来越好转,犯病的几率少了很多,所以这么久小蛮姑从未说过赶我走的话,但这次她确实生气了。

接下来几天我和姚师爷都很安分,但白天的时候,小蛮姑在家,姚师爷有人看着,我可以出门。

所以我准备把觯斋款胭脂碗拿去换一点钱,我背起一只军绿色的小挎包,把碗揣里头,去了流漓厂,这儿是洋人和海外华侨经常会逛的地方,而且他们来这儿多半都要消费。

文物商店门口倒是立着征集文物的牌子,但我没去文物商店,他们喜欢摆谱,经常能够看到门市门口排着队伍,而且每天收的文物都有定数,超过了,对不起,明儿请早,继续排队。

而且他们还得看货,不够路份的不收,我手里这只洪宪瓷,只是民国瓷,他们看不上眼,就算看得上,十几二十块就给我打发了。

征集的文物等级高的,收进内柜,或者送到博物馆,等级低的卖给老外,挣外汇嘛。

我在想,与其如此,倒不如我自己卖给老外,也吃一回洋庄,不给文物商店赚差价。

我在街上物色目标,开头几个都不顺利。

以前常听人说包袱斋,自己没有店铺,裹着一个包袱四处推销古董,现在我体验到了,这活计还真不好干。

直到中午,我准备找个路边摊吃一口,注意到了一个络腮胡子的老外,穿着一件灰色的马褂,手里盘着一对鸡心核桃,穿的还是京城的老布鞋,你要从背后看,绝对以为他是本地人。

这老外喜欢这些传统的东西,我有种直觉,我这只洪宪瓷应该是有着落了。

我紧着两步跟了上去,用英语跟他打招呼。

好歹我也上过初中,而且我妈英语很好,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从小教我,我跟人用英语交谈没问题。

络腮胡子听到我用英语跟他聊天,他也很高兴,我顺理成章的把话题引到华夏文化上,不出所料,他说自己热爱华夏文化,好像每个来到华夏的老外都会这么说,我之前推销的几个老外都这么说,只是不买我的东西而已。

“先生,借一步说话。”流漓厂人多眼杂,而且文物商店的人我都认识,被撞见了不好,所以我拉着老外进入一个两座房子夹缝的小胡同里。

看了看,没人,我就从挎包里掏出那只碗,络腮胡子顿时睁大淡蓝色的眼珠子:“偶买噶,你这是……”

我急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道:“这是我家传的宝贝,本来我舍不得卖的,但现在我爷爷生病了,我得凑钱给他看病。”

“先生,上帝的大爱是无条件的,并且只有那样做,才能回到他的身边。”我相信络腮胡子一定是信教的,所以就把上帝搬出来,同时又说,“但我不能白白接受您的施舍,我把这件宝贝先抵押给您,向您借一点钱,您看可以吗?”

道德绑架起了效果,老外拿起觯斋款的碗,装模作样的端详,我知道他就是一棒槌,看不出什么名堂,就跟他解释这是民国的官窑,觯斋款是洪宪瓷的精品。

我卖的是真东西,没有必要骗他,并且强调跟他借钱,不是要卖给他。

他问我要多少钱,我漫天要价,开出了一千,他觉得太多了,表示最多只能五百,我知道老外不习惯讨价还价,装出为难的样子,但还是咬牙答应了,让他给我一个地址,等我有钱了就去找他。

然后他就给了我一张名片,他叫布莱恩,在京城开一家西餐厅。

络腮胡子给了我五百块的外汇券,说道:“希望老爷子早日康复。”

这句话竟然是用中文说的,虽然说的有些生硬,但绝对能够让人听懂。

“你会说中文?”我很惊讶。

他笑了笑,走了。

不管怎么说,按行话说,我算是开冲了,也就是做成了第一笔生意,我喜滋滋的把钱揣进裤袋里,走出胡同,正巧就撞见了胖头孙。

从胖头孙的表情可以看出,刚才老外拿着觯斋款的碗出去,他一定是看到了。

文物有三条时间分界线,1795年、1911年、1949年,代表的是古代、近代、现代,规定了一些文物不能出口,但很模糊,是不是重要文物,你说了不算。

何况,这时候私下是不能卖古玩的,尤其洋人,只能卖给文物商店,文物商店再卖给洋人。


胖头孙诡异的冲我笑了笑:“行呀慕枫,卖文物给洋人,呵呵,你胆儿够肥啊。”

“你们能卖,我不能卖?”

“那能一样吗?信不信我去告发你?”

我笑了:“去吧,你去告发,我也去告发。”

“你告发什么?”

“告发你走私文物。”

“放屁,我什么时候走私文物?”胖头孙很愤怒。

“那我什么时候卖文物给洋人啊?”

“我亲眼看到的。”

“你亲眼看到的管什么用?我还亲眼看到你走私文物呢。”我直接耍起了无赖,反正布莱恩已经走了,胖头孙死无对证。

何况我跟布莱恩说的是,我跟他借钱,先把觯斋款的碗抵押给他,严格来说,这不算卖。

胖头孙估计被我气坏了,胖乎乎的脸庞涨起了猪肝红。

我没搭理他,转身去了公交站。

去了一趟鸭宝路,这儿是外贸大街,很多商铺外面贴着标语,用俄文写着欢迎光临,用中文写着谢绝参观。

这儿有个黑市,我得把外汇券拿去兑换。

都不用我开口,有个黄牛先凑了过来,问道:“哥们儿,外汇券要吗?”

“什么价钱?”

“130换100。”

我故作吃惊:“这么贵?”

“哥们儿,您是第一次来吧?都是这价儿,您要信不过我,扫听扫听。”黄牛笑着说。

“那你们收外汇券吗?”

黄牛怪异的看着我:“你有外汇券?”

“有,100换130,要吗?”

黄牛表情有些便秘,不高兴的说:“既然是同行,你裹什么乱?”

“不是,大哥,我手里有点外汇券,想换一些本币。您收不收?”

外汇券在这年头比较紧俏,黄牛没有不收的道理,但他刚才说了130换100,被我趟了价儿,抹不开面,就不能给我低了,笑道:“哥们儿,收进来跟卖出去,价格是不一样的,这你清楚的吧?给您115,您看成吗?”

“你刚才还说130换100呢。你也不能挣这么多啊。”

黄牛皱着眉头:“最多120,你总得让我挣点儿不是?否则您找别人,还没这价儿呢。”

“那成,就当交个朋友。”

我兑换了三百外汇券,就是三百六十块钱。

黑市鱼龙混杂,我换了钱就要尽快抽身,免得被人给盯上,这年头身上要是放个几百块钱,绝对是一笔巨款。

刚刚走出街口,看到前面有个大妈,身材有些臃肿,我觉得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是以前住海店的街坊。

我跟她儿子认识,她儿子叫白小航,京城有一本流氓谱,从60年代到90年代,白小航的战斗力在90年代的京城流氓谱可以排进前三。

小的时候,我妈不让我跟白小航来往,怕他把我教坏了,说起来跟白小航也有好些年没见了。

此刻,白大妈正被一个穿着牛仔的青年引到旁边的胡同,我看那个青年有点鬼祟,于是悄悄跟了上去。

在胡同里,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九龙玉佩,我一看那九龙玉佩就知道是仿的,而且仿的很没水平。

他们说话声音很低,我躲在胡同口听不大清楚,大概就是牛仔青年想把九龙玉佩低价卖给白大妈,并说这九龙玉佩是乾隆爷当年佩戴的,一顿忽悠,只要白大妈转手一卖,就能卖很多钱。

白大妈起初还不相信,接着胡同另外一头出现一个黢黑的大汉,看到那个青年,大叫一声,就冲过来了。

青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汉拿住:“嘿,小子,你刚才从蓉宝斋顺了东西,就是这一只玉佩吗?我看到了,你可别抵赖。”

白大妈见状,准备溜走,却被大汉抓住了:“大妈,您留下来给我做个见证,咱们一起把他送到派出所。”

青年急忙哀求:“大哥,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看您刚才在逛蓉宝斋,想必您是相家,我把这件玉佩低价让给您。只求您别报官。”

大汉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你出个价。”

“我刚才听蓉宝斋的专家说,这是乾隆爷当年佩戴的玉佩,您看这规格,九条龙盘踞在一块儿,不是皇帝谁敢佩戴,您说是不是?”

“少跟我废话,这些我能不懂吗?这确实是乾隆爷的御用之物,价值十几万呢。我现在就问你,能多少钱给我。”

“能……给一万吗?”青年弱弱的说。

大汉立即拽着青年:“走,上派出所去。”

“别介啊大哥,价钱好商量嘛,一千,我就要一千,成吗?”

大汉松开了青年,对白大妈说:“大妈,我今天出门急,没带这么多钱,您身上有多少?咱们要不合伙把这玉佩买了,我在古玩行认识不少人,咱们再把玉佩卖了,按照出资的比例,我给您分红。”

看着白大妈的神色,她好像有些心动,大汉还在不停的给她灌输,说自己是古玩行家,看准了九龙玉佩是真品,而且刚才他在荣宝斋,亲眼看到青年把九龙玉佩给偷出来的。

蓉宝斋是流漓厂的一块招牌,在京城的就算不玩古董,也听过蓉宝斋,蓉宝斋的东西能有假?

我看白大妈似乎准备掏钱,疾步走了过去:“大妈,哎哟,可算找着您了。”

白大妈回头看我一眼,她好像没认出我:“你是?”

“您跟我走,我再慢慢儿跟您说,现在十万火急,小航跟人茬架,被人开瓢儿了,现在送进医院了。”

“啊,在哪家医院啊?”

白大妈显然知道她那个儿子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着急忙慌的就跟我走。

到了胡同口,我回头看到大汉和青年阴冷的目光。

这时候我还没把他们当回事,我以为这俩人只不过是平常的街头骗子,但没想到人家是有门户的。

蜂麻燕雀的蜂门。

我拉着白大妈走出好远,看到白大妈紧张兮兮的样子,才说:“大妈,小航没事儿,您别太担心。”

“啊,没事儿?那你……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平白无故咒我们家小航干嘛?”

“我不这么说,您能跟我走吗?”我笑了笑,把脸凑了过去:“大妈,您还认得我吗?”

白大妈定睛看了我一会儿,说:“你是小枫?”

“是我,大妈。刚才那俩儿是骗子,他们是一伙儿的,跟你唱双簧呢。”

“一伙儿的?”白大妈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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