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都市连载
小说叫做《女俘》是“冯蕴”的小说。内容精选:城破那天,冯蕴被父亲当成战利品献给了敌军将领。人人都惋惜她即将为俘,堕入火坑。她却将出城的小驴车遮得严严实实,不敢让人看出心中窃喜……年幼时,她行事古怪,语出惊人,曾因说中一场全军覆没的战争,差点被宗族当鬼邪烧死。长成后,她姝色无双,许州八郡无出其右,却被夫家拒娶。生逢乱世,礼崩乐坏,一个女俘何去何从?“不求良人白头到老,但求此生横行霸道。”上辈子冯蕴总被别人渣,这辈子她要先下手为强......
主角:冯蕴冯敬廷 更新:2024-05-06 12: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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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冯蕴冯敬廷的现代都市小说《女俘完整文本》,由网络作家“冯蕴”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小说叫做《女俘》是“冯蕴”的小说。内容精选:城破那天,冯蕴被父亲当成战利品献给了敌军将领。人人都惋惜她即将为俘,堕入火坑。她却将出城的小驴车遮得严严实实,不敢让人看出心中窃喜……年幼时,她行事古怪,语出惊人,曾因说中一场全军覆没的战争,差点被宗族当鬼邪烧死。长成后,她姝色无双,许州八郡无出其右,却被夫家拒娶。生逢乱世,礼崩乐坏,一个女俘何去何从?“不求良人白头到老,但求此生横行霸道。”上辈子冯蕴总被别人渣,这辈子她要先下手为强......
天气炎热,冯蕴没回将军府,带着一群仆从部曲住在长门庄里。
韩阿婆看她胃口不好,想方设法给她弄些鲜货来吃,附近的村子都让她走遍了,东家换一把青蔬,西家换两根玉米,一日三餐,也是变着花样地做。
可冯蕴还是肉眼可见地瘦了。
每天起床,哈欠连天,好像欠了许多瞌睡,脾气也坏了些。
就连鳌崽那小东西,也蔫头耷脑的,好像夜里没有睡觉似的,白天就找个凉爽的地方窝起来……
“以前鳌崽夜里常出去的,近来也不出去了。”
韩阿婆觉得这一人一猫很是不对,又伸手去摸冯蕴的额头,
“不是病了吧?”
冯蕴摇头,“暑气重。”
又瞥一眼睡得香的鳌崽,“崽也是,累的。让它睡吧。”
韩阿婆噢一声,“那老仆给崽换点好吃的去。”
她出去,看到佩儿和环儿两个丫头又在往净房抬水,眉头都蹙紧了。
十二娘饭不爱吃,觉睡不好,沐浴倒是比平常次数多了些?
“立秋都过了,怎会热得吃不下饭?”
檐下,两个仆女在洒扫,说话。
院子里,又有花溪村的村民拿东西来换驱蚊的香片。
那是冯蕴前阵子拿了方子将阿楼去石观县配的,说是加了松香、艾蒿、硫磺还有砒霜等物,药材本身就很贵了,但女郎交代了,只要是村里的人来换,一把青菜也好,一个鸡蛋也好,拿什么就换什么。
阿楼有点心疼,但不敢违令。
看着两个妇人千恩万谢地出门,他叹口气,回头就撞上韩阿婆盯视的眼睛。
“楼总管。”
“……”阿楼吓坏了。
韩阿婆以前总是亲昵地唤他阿楼,像对待子侄一般。
这一声楼总管,他如何担待得起?
“阿婆有事就吩咐,可别吓坏了小的……”
韩阿婆拉住他往院外走了几步,“女郎可是有什么不适?”
阿楼吓一跳,“什么?”
韩阿婆想了想,“可是患有什么疾症,叮嘱你们不许我知情?”
阿楼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笑盈盈地回,“不能够。女郎说了,阿婆是镇庄之宝,头一分要孝顺的,有这样的事,哪里敢瞒你……”
哼!韩阿婆看他小子老实,脸色好看了许多。
“下火炉的天,你也别太累,不早了,赶紧去歇了。”
阿楼感恩戴德。
总算有人看出他也瘦了吗?
—
入夜,花溪村寂静一片。
阿楼不敢睡得太实在,有点风吹草动就爬起来看一眼。
折腾到三更才踏实下来,一觉睡下去便昏天黑地,听到外面争执和喧闹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直到门被拍响,他披衣出去,正好碰到敖七从里屋出来。
少年顶着两个黑眼圈,杀气腾腾地拔出腰刀。
“我去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杀才,大清早上门拿人。”
阿楼看他怒火冲天,抬手喊一声敖侍卫,刚想说什么,可少年腿长走得快,不等他出口,敖七的人影都不见了。
唉?
阿楼脚跟脚出去,不料看到的竟是敖七讷讷收刀的样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御史中丞敖政,敖七的亲爹。
御史中丞监督百官,专任弹劾,出有专道,职权地位很是煊赫,百官忌惮。
所以,敖政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提着腰刀来砍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才看清那狗东西居然是亲生儿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跪下!”
庭院里黑压压的一群人。
从大门到院子,被百十来号禁军塞满。
梅令部曲二十几个人,被官兵挤在中间,就跟夹的肉饼一样,毫无战斗力。
领兵的是禁军左卫将军,韦铮。
这人以前是东宫侍从武官,小皇帝登基后,得以宿卫殿中,又因长得高大俊美,很受太后看重,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当着韦铮的面,敖政恨不得把儿子掐死。
敖七也没多抗拒,扑通一声就跪在青砖石上了。
“儿子叩拜阿父。”
敖政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儿子。
自从敖七离家随舅出征,这还是父子俩第一次相见。
儿子长高了,晒黑了,人也瘦了,两只眼睛狼崽子似的,瞪得溜圆,看上去没睡好。他心里话,不知他阿舅如何带的孩子,嘴上却是哼哼。
“起来说话。”
敖七恹恹起来,看着亲爹,眼睛都红了。
“阿父不在中京享你的清福,跑到这兵荒马乱的安渡郡来做什么?”
“一边去,没你的事。”敖政觉着儿子神色很不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但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说不了体己话。
阿楼认不出这群官兵是什么来路,看他们着装不是北雍军,领头的还是敖七的亲爹,愣了片刻,便上前长揖一礼。
“我是花溪村长门庄的管事,敢问诸位官爷……”
“滚!”韦铮很是气盛,不等阿楼说完,便抢步上前重重推他。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询问台主?唤你们家主出来回话。”
阿楼比他矮了半个头,身子骨还没有完全养起来,瘦弱了些,当即往后踉跄两步。
他没动怒,拍了拍衣袖,又客气地拱手道:“我家女郎卯时起身,不好打扰,要不诸位官爷西堂稍坐……”
“哈哈?”韦铮冷笑两声,盯住他,“花溪村长门院冯氏女私藏齐军守将温行溯,通敌卖国,这等大罪,你让本将等她睡到卯时起身?”
敖七一听,急了,“你胡说什么?”
敖政拽住他的胳膊,“闭嘴!你的事一会再发落,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阿父!”
“来人,将郎君带下去。”
敖七瞪大眼睛,不停叫阿父,可子不逆父,他满脸气恼,却不敢甩开敖政的手,气得额头都是冷汗。
阿楼往女郎住处望了一眼,心稍稍定了定,再次揖礼相问。
“官爷拿人,可有缉拿文书?”
“什么狗仗人势的东西?”韦铮骂咧一句,又是一个猛力,将阿楼推倒在地。
砰!阿楼的身子重重撞在青砖石上,痛得两眼昏花。
不等他起身,一只穿着皁靴的脚就踩在了脸上。
“听着!”韦铮咬牙切齿,用力踩着阿楼的脸,阴阴地笑着,双眼看向邢丙等跃跃欲试的梅令部曲。
“本将奉旨前来抓捕通敌要犯,回中京问审,尔等放下武器,跪地求饶,或可落个活命的机会……否则,一律视同冯氏女同党,从重处罚!”
阿楼痛得龇牙咧嘴,耳朵里嗡嗡作响。
一群梅令郎,早已变了脸色。
邢丙道:“拿不出安渡郡府的缉拿文书,你们与流匪何异?”
他大着嗓门质问。
紧跟着,就有人抬出裴獗来压人。
“你们来安渡拿人,得到大将军允许了吗?”
“正是,也不打听打听,花溪长门庄跟裴大将军是什么关系。你们竟敢越过大将军,私自派兵围捕,等着吃大将军的军法吧……”
“大将军?”韦铮冷眼看来,笑容得意,“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大将军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吗?”
他吼一声,又低声对撸着美髯的敖政道:“台主,下令吧。”
敖政看一眼怒目而视的儿子,脸上略显犹豫。
“韦将军万不可冲动行事,等见到人,细问再说。”
“台主怕了?”
韦铮再次冷笑。
他当然知道敖政顾及的是什么。
但他不信。
裴獗远在淮水湾大营,离这里近百里,会来这个破落村宅给一个小姬妾撑腰?
狐假虎威的小把戏而已,他韦铮根本不看在眼里。
太后让他亲自领兵过来拿人,分明就是找个理由给他立威的。
可不能辜负了太后。
即使得罪裴獗又如何?只要将人带离了安渡郡,他还能提刀到嘉福宫里来要他脑袋不成?
这么一想,韦铮又嚣张起来。
“人,我拿定了。台主,你看着办吧?”
见敖政不言语,韦铮更是笑得阴阳怪气。
“台主督司百僚,不会想徇私吧?”
敖政沉下脸来。
他从不认为韦铮得势靠的是真本事,一个靠脸的郎君在他能征善战的小舅子面前提鞋都不配。
“韦将军这话本官不爱听。”
敖政捋着胡须斜着眼,“韦将军若有本官亏法从私的实证,不如劾奏金銮殿,治我一个不守臣节之罪?何必在此大放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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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雍军界丘山大营。
这鬼天气热得人汗流浃背,正是晌午,营里没有操练,安静一片,可听到远处山上的夏蝉嘶鸣。
左副将赫连骞的帐里,赤甲、橙鹤、青龙、紫电军四位领兵将军同坐在苇席上,中间桌案是一张叠放的舆图,地上放着两坛酒,嘴里热切讨论着什么。
北雍军共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路军,人都快集齐了,想来是在共商大计……
可听着却似不对,五个将军神色也很风月。
大将军抱一个湿漉漉的女郎回来,那可比齐军攻城还要令人震惊,不仅士兵们好奇,将领们也想知道究竟。
五个人正说得热火朝天,突听门外侍卫大喊道:
“大将军!”
桌案前的几个,面色一变。
交换个眼神,赶紧藏酒。
赫连骞装模作样地指着舆图。
“……咱们北雍军最擅长的就是打攻坚战,连下南齐五城,就如砍瓜切菜,我看那信州就是块软豆腐,五十万大军也就是个噱头……”
几个将军连连点头。
“赫连将军所言极是。”
“不知大将军何时渡河,攻打信州……”
裴獗入帐,看他们一眼,又扫了扫桌案上的舆图,没有说话。赫连骞连忙起身,清了清嗓子,抱拳拱手大声道:
“大将军,我等正在讨论战机。”
裴獗道:“胡子擦干净。”
赫连骞尴尬地一笑,捋了捋胡须上的酒液,嘿嘿发笑,“上次冯十二娘派人送来的几坛老酒,末将看它们孤零零地放在那里,不喝可惜了。”
裴獗脸色冷淡:“人在何处?”
赫连骞观察着裴獗的眉目,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这才松口气。
“禀将军,拘在暗室里。”
裴獗问:“用膳了吗?”
赫连骞挠了挠头,“姓温的还要吃饭啊?”
他似乎没想到大将军会来关心敌将的饮食,想了想又补充道:
“大将军,那姓温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我要是落到他手上,断无活路。依末将愚见,好好折辱一番,再押到信州城下,直接宰杀了祭旗,以壮我军声威。”
裴獗道:“拿吃食过去。”
赫连骞哦一声,玩笑道:“大将军这般优待他,是要劝降吗?那不如再给他送个小娇娘好了。”
这家伙声如洪钟,是个糙汉。
一席话,惹来众人哄笑。
裴獗面无表情,“好主意,你安排。”
“……”
赫连骞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别看大家都称一声“将军”,可大晋官分九品,制定上中下,大将军位列第一品上,位高权重,武臣极致。
裴獗尤其说一不二,不容违逆,尽管大家都恨不得把温行溯大卸八块,但看他脸色,也只能笑笑。
赤甲军朱呈问:“大将军莫非看上那姓温的了?”
裴獗道:“是个将才。”
这话,众将都信。
但天底下的将才何其之多?万宁守将战败自刎,将军也曾说他是将才。可是,不照样将他的尸体挂在城楼上示众吗?
为何要给姓温的如此优待?
不打不骂,一日两餐,这哪里是看守的敌将?分明是供了个祖宗……
赫连骞借着三分酒意壮胆,朝裴獗拱了拱手。
“末将有话要说。”
裴獗坐下来,四平八稳,“说。”
赫连骞道:“将军惜才,但也该给姓温的一点教训,不然齐军还以为我北雍军变软蛋了呢,下头兄弟也须安抚,不是人人都服气的……”
几个领将也都看过来。
嘴上不说,心里想的大概和赫连骞一样。
裴獗自顾自倒了盏凉茶。
“仗不会永远打下去。”
一起征战多年,几个领将也都是裴獗一手提拔起来的,短短几个字,足以明白裴獗话里所包含的意思。
他要劝降温行溯,不仅因为他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还想给齐军释放一个信号——归顺就会有好前程,同时,也是给南岸的信州施压,以图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百年间,从北到南换了十几个皇帝,连年战乱下来,饥荒灾祸、流民四散,百姓吃口饱饭都难。
若两国休战,也可以让百姓喘口气。
听完,赫连骞没什么不服气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点头称是。
“将军心胸宽广,实乃大气!”
“大什么气?”濮阳九本就嘴损,大热天的被人叫过来去给敌将看伤,心里老大不悦。
他阴阳怪气地道:“我看将军是器大无脑,为美色所惑,乱了方寸。”
裴獗正咽茶水,呛得直咳嗽。
而盘坐案前的赫连骞五个,想笑又不敢笑,扭曲着脸上的表情装镇定,忍得很是辛苦。
众将都很佩服濮阳医官。
整个北雍军里,除了濮阳医官,何人敢这般调侃大将军?
营里充斥着诡异的气氛。
半晌,裴獗起身,就像没有听见方才的话,冷冷扫一眼濮阳九。
“去暗房。”
濮阳九揖礼称是,再抬眼,朝裴獗挤眉一笑。
裴獗走在前方,不搭理他,却不知从此落了个“裴大器”的好名声,全拜濮阳九所赐,
—
此事按下不表,只说暗房。
这里其实是北雍军用来处罚不守军规的士兵用的,四面无窗,光线昏暗,但内有草席,还算干净,普通俘虏并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温行溯身上有伤,但端坐在案前,一袭白色宽衫沾染了血迹,脸色苍白,但整个人清俊儒雅,很是矜贵。
裴獗看一眼木案上一口没用的食物,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亲自拨亮油灯。
屋里没有胡凳,他和温行溯一样,席地而坐。
“齐人不喜食麦饭?”
温行溯看着裴獗,“大将军厚待,温某感激不尽。但将军不必浪费口舌,我温家自祖上起,世代耕于江左,又身负皇恩,断不会降。”
裴獗不说话,抬手将壶中的酒倒到两个杯盏里。
再将其中一杯推到温行溯面前。
温行溯看一眼,“我不饮酒。”
裴獗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自己拿起一杯,轻抿了下。
“冯氏阿蕴在我掌心。”
温行溯面色一变,“你待如何?”
冯蕴私自放他离开的时候,温行溯是拒绝的。
他既然已被北雍军盯上,就没有再存苟活之心,又如何能因为自己牵连到冯蕴?
“大将军想用阿蕴的安危来要挟温某?”
裴獗看他一眼,“阿蕴担心温将军。”
他说得不痛不痒,温行溯无法从中听出冯蕴的近况如何,一颗心七上八下。
他道:“温某和阿蕴是兄妹,她出手救我,是人之常情,纯善之举,大将军不该怪罪她。”
裴獗神情自若,“我知。”
仍然是模棱两可的话。
温行溯忧心忡忡,一时琢磨不清裴獗的举动,不敢贸然相问。
裴獗冷眼看他,“温将军所掌兵马如何?”
温行溯道:“守信州足矣。”
裴獗道:“那温将军此行,鲁莽了。”
大战在即,身为守将私自渡河,落入敌军手上,何止是一个鲁莽可以形容?
温行溯也深知自己行事不太高明,但他不必向裴獗解释因担忧腰腰而选择孤注一掷的决定。
于是垂下眼帘,不发一言。
“悔吗?”裴獗问。
温行溯答:“不悔。”
裴獗眼皮微动,“那温将军今夜好生休养,明日天一亮,我带将军观看北雍军操练。”
这话让温行溯大为意外。
每支军队都有自己的机密,北雍军从组建起便能征善战,是北晋精锐之师,排兵布阵之法很有其独到的精妙。
可以说,不论是温行溯,还是别的领兵将军,都有观摩北雍军布阵的渴望。
裴獗居然有如此胸怀?
温行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劝、没有辱,展现的只有风度和胸怀,与传闻中的阎王煞神大相径庭。
他抬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裴獗没有多逗留,示意等待的濮阳九进来,为温行溯查看伤势,接着便告辞离去。
温行溯看着那背影,想到腰腰落在此人手上,不由攥紧了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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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里寒气逼人。
除了上首的裴獗,有几个参将在列。
没人想到冯氏女如此胆大包天,参将们看着大将军脸上寒芒,都有些愕然。
他们正在商讨军务。
这半个月来,局势风起云涌。
北雍军连破数城,与南齐国信州一水之隔,他们兵强马壮,过江只在早晚,但眼前的难题在于粮草不足,支撑不了长久的战线……
而齐国号称集结了五十万大军,齐帝起用竟陵王萧呈领兵,以宁远将军温行溯为先锋,准备打过淮水反攻安渡,与北雍军决一死战。
大战迫在眉睫……
当下时,大将军怎会任由一个女郎胡闹?
“令她近前。”
裴獗声音不高,但凉薄,积威很重。
众将对视,身子登时绷紧。
敖七撩开帐帘,冯蕴却久久没有迈开脚步。
“腰腰,近前来……”
“近前来,容我细看……”
记忆里的声音像一道催命的魔咒,封锁了冯蕴的脚步。
她听不得这句话。
曾几何时,低低的轻唤后,接踵而至的便是那些凌乱而深刻的,几乎要将她带入濒临死亡绝望的窒息和极乐……
隔着一段距离,冯蕴看不清裴獗的表情。
大帐里的气息格外的冷,空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陈设,就和裴獗这个人一样,简洁而单调,一看就无情。
她稳了稳心神,尽可能平静地走进去。
“冯氏女见过大将军。”
没有听到裴獗的回应,冯蕴径直抬头,落落大方的一拜,一身素衣难掩娇容,没有华衣金钗,姿容明艳温和,让人移不开眼。
裴獗黑眸深深,自上而下打量她。
“你如何筹粮?靠山上红芋?”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冯蕴会心一笑。
“红芋只是偶然所得,算不得什么本事。但小女子不仅懂得治粟司农之道,还有许多旁人没有的才干。大将军一路横扫诸城,上马要管兵,下马要管民,需要我这样的人才为你效力。”
这个时代,八公九卿都有辟吏权,自主用人是一桩雅事,公卿门下少不得“入幕之宾”。
战乱的地方更是如此,以军管民,裴獗需要更多的属吏来做行军打仗以外的差事,办理日常庶务。
连下五城,到裴獗帐前自荐的人不在少数。
但像冯蕴这般自大的人,头一个。
裴獗道:“本将不缺能人异士。”
冯蕴当然清楚这一点,“但大将军缺我。”
裴獗冷冷盯着她,一言不发,帐中几名参将已然感觉到了山雨欲来,冯蕴反而比入营时更为平静。
她说:“眼下北雍军缺粮不是秘密,而齐国城池接连失守,势必调动大军,举全国之力与大晋在淮水决一死战。大晋粮草补给到阵前还需时日,大将军若贸然与齐军决战,恐有风险。可战机稍纵即失,等齐军缓过来,优势还在不在大晋这边,犹未可知……”
几个参将不停地交换眼神。
冯十二娘立在帐前,袅袅艳姿如芝兰吐蕊含苞待放。
分明是个娇娇女,却分毫不差地说出眼前局势。
冯蕴见裴獗盯住自己,淡淡开口。
“竟陵王萧呈出身名门,有经世之才,誉满寰中,因此让齐朝皇帝颇为忌惮,这才导致多年来不受重用。但眼下事态,齐帝萧珏只怕压不住满朝王公和世家大族的声音,不得不起用竟陵王了。还有我继兄,宁远将军温行溯,骁勇善战,文武全才,若他二人联手,借淮水天险,大可与将军一战……”
帐里不停有人抽气。
冯十二娘好敢说。
当真不怕大将军杀头吗?
冯蕴好似不察,犹自开口,“我了解萧子偁,了解温行溯,了解齐军。可与将军为谋。”(萧三郎名呈字子偁 chēng,一声)
裴獗许久没有说话,视线冷漠逼人。
待冯蕴看过去,只看到一抹刺入肌骨的寒意。
“萧呈的妻?很好。今夜到本将帐中侍候。”
冯蕴:……
逃不掉的宿命吗?兜兜转转又回到当初。
在男子眼里,美貌的女子就如同围猎场上的猎物,最美的那个,就是最勇者的丰厚奖赏。越是人中龙凤,越想拔得头筹,将敌人的猎物占为己有,兴许便是他们最大的快乐……
她是萧子偁的未婚妻室,是温行溯的继妹,这是不是裴獗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想要她的原因?
“我是萧三不肯娶的,将军莫非不知情?还是说,将军就好这一口?”
冯蕴嘲弄地挑一下眉头,这小动作被裴獗捕捉到眼里。
他轻摆茶盏,冷淡漠视。
冯蕴轻笑一声,尽量用恭敬和从容的语调说话:“美色易得,谋士难求。没有冯氏女,将军尚有一片花海。有了冯氏女,将军却能省去后顾之忧,我劝将军三思……”
裴獗冷冷抬眼,死亡凝视。
冯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安渡郡献上的美姬,全是精心挑选,各有各的好。邵雪晴身姿婀娜,凝脂似玉。林娥杨柳细腰,莲步飞燕。文慧樱唇贝齿,歌韵绕梁。苑娇丰腴绰约,最是温柔……”
这个皮肤好,体态娇。
那个眼睛大,肩膀俏。
这个樱桃嘴,精通音律。
那个细腰软,舞艺超群……
冯蕴说得像个老鸨,十分真诚地为裴獗安排侍寝的姬妾……只因她知道裴大将军在那方面确有很强的需要,若不令他满足,只怕脱不了魔爪。
几个参将听得眼都直了。
冯十二娘是没有照过镜子吗?
她所说的美姬,谁人及得上她?
冯蕴问:“大将军可要考虑考虑?”
裴獗素无情绪的眼,在这一刻格外幽深,“不肯侍奉我,是因萧三?”
冯蕴莞尔,“不。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冯氏女早就发过毒誓,要以毕生才干侍人。”
上辈子,裴獗对她可谓宠爱有加,在他长达三年的南征生涯里,陪伴在侧的只有她一人,令多少女子艳羡——
可最终不也惨淡收场?
谁能想到,只因那个年轻貌美的临朝太后一句软话,裴獗便可将宠姬逐出中京……
想到这,冯蕴心都冷了。
不过抛去男女之事,裴獗为人大方、义气,是干大事最好的合伙人。
冯蕴笑了笑,“将军何不让我试一试?”
裴獗坐在上首看她,身姿岿然不动,好似一个字都懒得跟她多说,摆了摆手,敖七便气咻咻过来横刀撵人。
“下去!”
冯蕴抬眼看过去。
大将军脸色冰冷,坐得十分端正,整个人高大而寡淡,如同一根无情的木头,但他幽深的黑眸里,翻涌的情绪却让冯蕴无比熟悉,下意识地,双腿便有些发软……
那是来自身体的强烈记忆。
冯蕴避开视线,行个礼,匆忙退下。
敖七跟出来,语气含讥带讽:“女郎好运。今日若换了别人,只怕要身首异处。”
冯蕴失笑,“你们大将军这么可怕吗?”
敖七抬高下巴,俊朗的脸上满是傲气。
“那不叫可怕,那叫……大英雄!”
冯蕴:“大英雄不会乱杀人。”
敖七皱了下眉,“你看你不是活得好好的?”
冯蕴:“你看你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敖七拉下脸来。
他不喜欢冯蕴这么说舅舅,又疑惑她今日的所作所为。
“也不怪大将军不信你,你说你一个齐国女子,为何想做晋国的谋士?你帮北雍军筹粮,那便是与齐国为敌……”
乱世天下,四分五裂,各个族群在南北诸国混杂而居,四处迁徙,往往家在前,国在后,没有那么重的情怀。但不论男女,对家国多少会有眷恋。
冯蕴一笑,答得云淡风轻。
“晋国如何,齐国又如何?于我,都一样。”
敖七轻噫一声,眉飞色舞起来,“女郎选大晋而弃南齐,甚有眼光,我们大将军必会纵横天下,大杀四方的。”
冯蕴轻轻一笑。
大杀四方是真的,至于纵横天下……
裴獗有那么大的野心吗?
前世相处三年,但冯蕴并不完全了解裴獗的心思,他不是一个善谈的人,那三年除了榻上的交流,几乎没有说过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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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立秋。
当天,韩阿婆早早就起来了。
老人最是讲究节气。
“吃立秋的渣,大人不呕,稚儿不拉。”
“渣”是一种用青菜和豆末做成的豆腐渣,寻常人家里做得粗糙,没有滋味,眼下家里有粮,冯蕴特地交代了,今年要吃“甜渣”,于是韩阿婆特地放了点糖。
糖可是金贵的东西,还是当初从王典家里搜刮回来的那两罐,她原是准备给女郎吃甜的就行了,可冯蕴坚持要府里每个人都吃到,把阿婆心疼得直叨叨。
“这样败家,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又要饿肚子了。”
冯蕴一笑了之。
接着,在韩阿婆的唠叨里,吩咐灶上煮白米饭。
不加杂粮的白米饭,拌上前阵子炼好的猪油,再用油渣煮鱼汤,人人都能分到一碗,这样的美味,堪比过年,府里上下又热闹了一番。
韩阿婆差点把大腿拍断。
“我的亲娘也,立秋又不是什么大节日,这样糟蹋粮食……”
“白米饭好香,拌上猪油实在美味……”
“我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阿楼看着一张张满足的脸,意气风发。
“跟着女郎,总有一天,我们顿顿都有白米饭吃。”
“信!我们信,不仅有白米饭,还有猪油,天天猪油拌饭!”
“哈哈哈哈。”
没有人知道冯蕴在庆贺什么。
她等立秋等这么久了,就想等着对岸的萧三郎倒霉,等着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桩事她记得很牢。
萧三郎立秋起事,称帝的消息是立秋后的第三日传到她耳朵里的,那个时候,齐军已然调转枪头反攻安渡了,北雍军还在到处筹粮,也是那时,冯敬廷开了王典和郡内许多大户的粮仓。
这次冯敬廷有了应对,事情不会如前世那般发展……
只要萧三有异动,必会趁势攻打信州。
她迫不及待地等着信州战场带来的好消息,准备借着立秋节气,庆贺一番。
岂料,
一直到立秋后第三天,淮水湾都没有半点消息。
显然,事态发展有了不小的变化。
萧呈这辈子不想当皇帝了?
冯蕴很是不安,借着送“甜渣”的机会,找到贺洽。
寒喧半晌,才转弯抹角问:“淮水那头有消息吗?”
北雍军的确切动向,她没有办法去打听,但贺洽是冯敬廷身边的人,消息比她灵通。
冯蕴问对人了。
贺洽听得很是欣慰,“女郎担心将军安危,这才是正该……”
正该个鬼?冯蕴笑了笑。
贺洽沉吟一下,说道:“齐兵前几日还猖狂得很,扬言要大军攻城,这两日突然没了动静,老实了……不知是不是这次大将军出征带了个厉害的副将,吓住了对方……”
冯蕴一愣,“什么副将?”
贺洽道:“新封的破虏将军温行溯,有伤在身呢,将军愣是把人抬到淮水湾大营去了……”
冯蕴惊住了。
温行溯必然不是自愿当这个破虏将军的。
这名字本身就足够讽刺。
冯敬廷非得把温行溯抬到阵前去,目的很简单。南岸那边的将领,不少是温行溯的下属和兄弟。消息传出去,对齐军是很大的打击……
同时,也断了温行溯的后路。
即使温行溯重获自由,如何再回南齐?如何面对以前的部下?尤其萧呈这个人,本就多疑,即使温行溯跟他是知交好友,只怕也难逃厄运……
不得不说,冯敬廷这一招真是狠毒。
可谓一石二鸟,打得人没有还手之力。
冯蕴很担心温行溯的安危,朝小满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将带来的好茶好酒摆上来,推给贺洽。
“贺功曹,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贺洽看着桌上的东西,眼窝里都是笑,但回答谨慎。
“女郎但说无妨,能帮的,贺某一定帮。不能帮的,无能为力。”
冯蕴道:“不会让贺功曹为难的。小女子忧心大兄,但眼下,我不便找将军过多打听……要是贺功曹有什么消息,但请来告。”
这是要情报?
贺洽斜着眼看她,想到将军的吩咐。
此女狡诈,她若有要求,可口头应下。
贺功曹笑眯眯地收下礼品,“小事一桩,女郎安心便是。”
冯蕴诚心谢过贺洽,这才带人离开。
却不知,她送给贺洽那些礼物,贺洽很快就分毫不动地交到了冯敬廷的面前,顺便表忠。
“未免女郎生疑,末将不得不收,大将军勿要怪罪……”
“你做得很好。”冯敬廷瞥一眼那些礼物,冷漠地道:“带给温行溯,将冯氏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他。”
贺洽:“啊?”
这是真的不解了。
让温行溯知道冯十二娘如何的关心他,如何的费尽心机打探他的消息,真的好吗?
大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
冯蕴等了好几天,歇气了。
预料中的仗没有打起来。
北雍军没有强行渡河,对岸的萧呈也没有称帝,双军阵前剑拔弩张,却都不动,好像都在等着对方先发第一箭。
既定的事情没有发生。
命运的齿轮转错了方向……
冯蕴想了许久。
要说这辈子有什么不同,一是她,二就是温行溯。
她不再像上辈子,枯守等待,想方设法给南岸捎信。
温行溯上辈子没有见到她就回了南齐,仍带伤坚守信州城,而这次,他竟被冯敬廷带回大营,还封了个什么破虏将军。
事态全然改变,冯蕴哭笑不得。
但轨迹变了,人不会变。
她相信萧呈一定会走上称帝的路。
只不知,冯敬廷还会不会相信她的话?
还有始终找不到的葛广和葛义,也让她内心不安,就好像有一个什么把柄被神秘人捏在了掌心里,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个隐患。
悬在头上的剑,比插在胸膛的更令人恐惧。
冯蕴让暑气蒸得受不了,心下更是烦乱,坐着驴车就去了田庄。
贺洽施政简洁,花溪村陆续有农户入籍分田。大热的天,田间地头也能看到有农人在拔草锄地,忙碌地劳作。
有田地就有粮食,有粮就不会饿饭。
这是普通人的一生,最朴素的幸福和希望。
冯蕴庄子前后的杂草都除尽了,露出干净整洁的田地和路面,比寻常农家更为舒适。
她在荷塘边的茅草亭坐下,看着一片静止的风景,抚摸着鳌崽顺滑的背毛。
“崽崽,乾坤未定,我们其实不必着急。我们都还活着呢。活着,就有办法。”
“萧三不会是忙着当新郎乐昏了头,忘记当皇帝了吧?”
入夜气温下降,躺在田庄的木榻上,听到寂静里的蛙声,很快就有了睡意。
檐下,夜灯幽幽。
守夜的大满看到突然穿堂而过的高大身影,顷刻间没有了睡意。
她躬身行礼,头低下去,“将军……”
冯敬廷没有说话,从她身侧走过去,推开了门。
小满跟上去,重重咳嗽一声提醒冯蕴。
“将军,女郎歇下了……”
声音未落,胳膊被大满拽住。
大满朝她摇了摇头,小满哦一声,回头就见那扇门被将军从里面合上了。
“阿姐……”小满退出来,有点埋怨,但看到大满严肃的眼神,终是没有再吭声。
房门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在小满咳嗽的时候,冯蕴就已经醒了,但她没有动。
原以为那人会走到榻边来,没想到脚步停在外面,久久没有动弹,这叫她内心不安起来。
“谁?”冯蕴低低问。
“你睡。”是冯敬廷的声音。
声音隔着帘子传来,有种低沉黏腻。
冯蕴看着他的影子映在帘子上,有点出神。
扑!男人抬手挥袖,火光灭了,屋子里漆黑一片。冯蕴看不见他,只能靠声响来猜测,他推开了桌案,抽出蒲席搭在地上,躺了下去。
这个夜格外寂静。
冯蕴屏紧呼吸,很是费解。
冯敬廷那天冷着脸拒绝她,现在莫名其妙来她的房里,以为是他想通了,却隔着帘子睡在地板上,这是闹的什么脾气?
她想问。
可冯敬廷为人沉闷,木头似的锯过嘴,如果他不想说,即使她问了,大抵也得不到答案。
冯蕴翻个身,背对躺下,阖上眼睛。
夜虫唧唧,房里却安静得可怕。
就连鳌崽都缩在角落里,潜伏着,不发半点声音。
鳌崽似乎怕冯敬廷?每次见到他都会主动避让……
冯蕴东想西想,心乱如麻,又不敢翻身。
她生怕发出的声音会破坏宁静的氛围,将自己带入更尴尬的处境……
冯敬廷睡觉很规矩,就挺尸似的躺在那里,不怎么打鼾……
说来他并不是很粗鲁的人,怎么会那事上就克制不住呢?
冯蕴脑子里不由自主钻出两人的画面,平静的、心跳的,恨的,怨的,闹的,慢回放一般。
三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太多回忆搅得她难以平静……
到天亮,她才渐渐睡过去。
醒来一看,屋里早就没有人了。
冯敬廷睡过的蒲席放在原位,干净整洁。
小满说,将军天不亮就走了,庄子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大将军昨夜来过,还宿在女郎的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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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冯蕴不知道温行溯在立秋前,曾经偷偷来过安渡。
那时候,冯蕴没有要什么田庄,一直在将军府后宅里默默等着齐军的好消息,温行溯没有办法见到她,她也不知这些事情。
后来萧呈立秋称帝,淳于焰牵头促进齐晋两国和谈,温行溯代表齐军将领到安渡郡登门拜访,兄妹二人才得以相见。
当时冯蕴看到他身上有伤,走路瘸拐,以为战场上伤的……
温行溯什么也没有说,冯蕴不知道他来过安渡,不知道他伤得这样重,更没有多问他一句。
她一心只想早日回到齐国,回到萧呈的身边去,为此几乎急得发疯。
然而,冯莹已在萧呈称帝的前一天,以许州冯氏幺房嫡次女的身份入住竟陵王府,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竟陵王妃……
当温行溯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只顾着自己的伤心欲绝,不仅憎恨冯莹和萧呈,也憎恨劝慰她想两边说和的温行溯……
她对温行溯说了许多狠话,将他赶出将军府,表示此生再不相见。
但大兄好像从来不会怪罪她。
只要她需要,大兄就会在她的身边——
哪怕是后来,她回到齐国,满朝文武包括他的父亲都站在冯莹那边,揪住她曾在冯敬廷身边侍候三年这一点不放,不同意萧呈册立她为皇后,也是温行溯站出来,对她说:
“谁说你没有靠山?大兄就是你的靠山。”
“萧子偁敢不册你为后,大兄便掀了他的龙椅!”
这两句话冯蕴至死都记得。
大兄是萧呈年少的知己,是助他夺位的大功臣。
是温行溯站出来力挽狂澜,怒斥群臣,说她为齐国立下的功劳,说她是杀得冯敬廷败走平城的最大助力,萧呈才册立她为后。
她又悲又喜,踩着大兄的军功上位,想要做一个好皇后,做孩子们的榜样。
温行溯的一生,都在践行这个诺言,为萧呈和南齐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只为护她的尊位,保护她那个从出生那天便被质疑父亲是谁的儿子……
可惜,大兄死在了她的前头。
那样一个君子端方,正直温雅的儒将,他死了,死在对晋的战争中,死在冯敬廷的手上……
她不知冯敬廷有多恨,会下五马分尸的命令,但任何时候想到那样场景,就止不住的惊恐……
温行溯死后,她再无倚仗,一个身处后宫的女子,身边没有半个得用的人,侍仆宫人全是冯家的眼线,她很想不辜负大兄的牺牲,很想靠自己立起来,保护她的孩儿,却束手无策。
她连苟活都难,最终落入冯莹的圈套,给冯敬廷写了一封血书。
“齐国大皇子……是将军血脉。”
这封信到底落入了萧呈手上,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呈将她关入冷宫,任由她哭诉哀求,不复相见。
一直到死,她才从冯莹口中得知,从她被冯敬廷驱出中京,他们便有了引诱她抗晋的计划,一直到她入宫为后,她都只是他们恶心的计划中,一枚可悲的棋子……
冯莹当年被人毒坏了身子,不能生育。
“要不是为了借你的肚皮,生一个我和他名正言顺的嫡子,以便巩固我在朝中的地位,你以为萧郎会碰你吗?”
“阿姐,你可知萧郎有多厌你?他说,只要一想到你被冯敬廷压在身下整整三年,他便觉得恶心想吐,每一次都要想着我的脸,才能跟你同房……”
“从来没有人喜欢你,大伯、阿父,冯家上上下下都因你而羞耻,无人不当你是冯家的耻辱。”
“只有我那个可怜的大兄,他为你而死,你还能厚着脸皮活下去吗?”
“阿姐,你放心去死吧。”
“你死后,我会好好抚养予初。”
“予初不会记得你,只会记得我这个母后……”
“哦,还有一事忘了告诉阿姐,你跟冯敬廷那个孽种,被锁在昭德宫里,就快饿死了呢。你猜他亲爹,来不来得及救他?”
那一声亲爹,让濒死的她痛得肝肠寸断。
她的一生,亲族抛弃她,冯敬廷逐离她,萧呈更是辱她欺她骗她厌她,唯一疼爱她的长兄惨死在冯敬廷的手上,她的一个儿子会跟着她死去,另一个儿子会认贼为母,生生世世的忘记她……
“冯敬廷打过来了,不是吗?”
她听到了自己的笑声,虽然用冯敬廷来刺激冯莹并不那么光彩,但她庆幸,还有一个可以让冯莹失态的人。
杀死温行溯再一马平川杀入台城的冯敬廷……
那时和她已多年不见。
冷宫中的弃后,也见不到敌国将军。
她闭上了眼睛。
说来也是奇怪,临死前,她看到了冯敬廷满身满脸鲜血杀入台城的样子,整个人邋遢得很,就像他们第一次在安渡城外的燕子崖行营初见,胡子拉碴,眼神凶戾,好像要把所有人都斩于刀下……
他是骑着马闯进来的,冷宫那样的地方,门楣太低,显得他着实伟岸,身量那般高大,眉目那般锐利,气息那般粗重……
他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她的面前,提着滴血的辟雍剑,看着冯蕴咽下最后那口气。
“腰腰……”
冯蕴不知道那是不是死前的幻觉幻听。
冯敬廷唤她了。
她一直大张着嘴巴,想告诉他,“救救大皇子,渠儿是我们的儿子……”
她张嘴无声,冯敬廷也听不见。
冯敬廷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曾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不过,即便她有机会说出口,冯敬廷应当也不会相信吧。三年无孕,一离开就怀上,他那样精明谨慎的人,岂会因为这样一句话就信她?
她后来回忆,甚至也怀疑过,那些幻影,只是她濒死前的渴望,是她太期待有一个人来救她的渠儿,才会有了冯敬廷领兵杀入宫城闯入冷宫的错觉……
也许,冯敬廷根本没有来过,从来没有……
如果那是冯敬廷,怎会有那样痛不欲生的眼神?
冯敬廷痛恨她的,是她听信了冯敬廷和萧呈的鬼话,是她害得北雍军战场失利,死伤无数。是她导致了冯敬廷一生中最为屈辱的一场败仗,这个男人应当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才是……
可惜,他报复到了温行溯的身上。
“腰腰?”温行溯察觉她的异样,“眼圈怎么红了?”
冯蕴忍住眼里的酸涩,吸了吸鼻子,才算稳住情绪,抿着嘴一笑,“这不是心疼你受这样重的伤吗?你看我,这么笨……”
布料贴在伤口上,她撕开一角,就撕不下去了。
那腿上白皙的肌肤被伤口迸出的鲜血染红,看上去极是狰狞——
冯蕴眼若滴血。
上辈子她没有看过温行溯的伤,也没有亲眼看到温行溯的死。
这辈子再见,那种疼痛便承载了两倍的力量。
她不能让温行溯死……
上辈子犯过的错,此生不会再犯,她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宿命,也要改变大兄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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