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哪……
冰冷，黑暗……
原本像织网一样的记忆仿佛被撕扯成了碎片，李方舟只能从些许残骸中捕捉到过去的剪影。
巨大的战舰，坠地的陨星，海啸，灾难，方舟……
一个个简短的词汇在努力的组成连贯的句子。
可这远不足以让他理解自己所处的光景。
努力的睁开眼睛，但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仿佛失去了色彩，他下意识地捂住右眼，光线的刺激让他感受到疼痛。
“我们该拿他怎么办？他，他是活的……”
“这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也许，也许应该杀了他？尸体对我们来说更好处理。”
“谢尔盖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我……”
石棺外的两人已经有些慌乱了，挖坟挖出来什么都不应该奇怪，可把活人挖出来就是一件大事了。
他们说的是什么语言？虽然视觉尚未完全恢复，可李方舟的听觉已经能够正常工作。
“翘舌音很多，非重音节弱化明显，是俄语么？人类文明还存在？”
他试图摸着石棺的边缘，可手臂的肌肉退化明显，能撑起身体已经是极限了，想要从石棺中翻出去难如登天。
“帮，帮帮我……”
李方舟用仅会的一点短语求救，这声音让谢尔盖和梅利亚都愣住了。
“这，这是救我的意思么？他在向我们求救？”
梅利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短短几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打破了他的认知。
“先把他的样子遮起来，这事不能让外边的人知道。”
“可挖出来一个人的事情要怎么解释？”
“他不是会说话么？把他先伪装成队员，就说刚刚有人受伤，把他抬上去，四十多人的队伍突然多一个也不会有人发现，况且只有我们俩知道全部队员的身份。”
谢尔盖虽然思绪有些慌乱，可依然有条不紊的计划着，这个远古人类存活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皇帝正在追求永生的当下，这事情传到他耳朵里他会疯掉的。
梅利亚脱下自己的斗篷，围在这位远古人类的身上，将他奇怪的头容遮盖，他庆幸至少远古人类不是三头六臂的样子，不然还真没办法瞒过其他人。
两人将他架起，一点点往房间外挪，霍华德从门口走了过来，看到多了一个人，也是愣住了。
“这是……”
谢尔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银镑，塞到了霍华德的口袋里。
“士兵，这是你这一行的最后委托，管住自己的嘴。”
霍华德接过钱，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着莉雅立刻离开了现场。
“我，这是，在哪……”
他虚弱的问道。
”在哪？“梅利亚仔细听了一下，这位老粽子的发音断句虽然很奇怪，但依旧能让他听懂。
可这个问题要他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应该由他来问么？这地下遗迹到底是神秘地方？
“你在乌萨斯，这片大地最强盛的帝国之中。”
……
霍华德走出洞穴，远方太阳仅剩下最后一点余晖，他立刻指挥着所有人生火取暖，加固好帐篷，让他们都忙起来。
“莉雅，你到帐篷里面躲好，注意晚上别冻着了。”
这个有着长长耳朵的姑娘乖巧地点点头，钻到了霍华德的营帐里。
他看到洞穴四周已经没有围着的人了，便扛着担架赶回去，把这位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抬了上来。
他刚想叫医生，却被谢尔盖拉住了。
“此事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我们把他抬到你的营帐里，让那个女孩照顾他就好。”
“我可不能保证他能活下去，我看他现在只剩半条命了。”
霍华德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不能担责任。
“放心，死了也不会怪你的，他变成尸体反而更好交代。”
谢尔盖拍拍霍华德高大的肩膀，匆匆离去，他必须稳住其他的队员。
当李方舟被送进帐篷时，他已经陷入昏睡。再尖端的维生设备也无法让一个人完好无损的度过时间长河，器官衰竭，内分泌失调，肌肉萎缩，这些症状足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可他现在仍然在呼吸，就已经是一个奇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座石棺的来历，从他被装进其中的那一刻开始，这就注定是一场孤独的旅行。
傍晚，霍华德推开帐篷的铁门，那金属已经冻得能沾掉他的手套，每次都得费劲地拔下来才行。
“莉雅，这位客人怎么样了？”
霍华德的大手灵巧地避开莉雅的两只长耳，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能感受到他很痛苦，虽然身体上的疼痛足以致命，可似乎精神上的痛苦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莉雅的小手轻抚在李方舟的额头上，闭上眼，两人的精神之间隐约建立起一道脆弱的桥梁，莉雅能通过这种方法模糊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希望他足够坚强，至少能撑到二队来支援的时候。”
“铛铛。”门被敲响了，还没等霍华德应声，外面的人就擅自打开门钻了进来，不过帐篷的主人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会外面已经降到零下30度了。
“谢尔盖，你已经是第四次来探望这位先生了，我都说了有情况会告诉你的，难不成今晚你要和他睡一块不成？”
霍华德拉过一把椅子，递给谢尔盖，对方赶紧把椅子搬到火炉旁，摩梭着双手。
“我只是担心，这位……先生，他活着的意义远比他死去要大的多，我想我们还是要尽快救下他，他会知道很多东西，比如这些深埋在地下的遗迹的来历，装着他的石棺有何效用，他身上蕴藏着能让无数学者为之疯狂的宝藏……。”
“那也得等明天回到切城才行，荒野上可没有医生。”
霍华德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不不，我觉得不能去找医生。”
谢尔盖指着床上沉眠之人的相貌，霍华德也领会了意思，不由得陷入沉思。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那群贵族知道，否则咱们第二天都会消失在这片大地上，谁不知道皇帝一直在追求永生？让他知道这里有个千年……或者万年以前的活人，他会发疯，我们都会成为他疯癫的祭品。”
“可是……你的小队里也不是很干净啊，谢尔盖你自己是清楚的，鲍里斯侯爵可塞了不少眼线进来。”
“我会想办法用石棺的事糊弄过去，将他们的注意力放在那里，这边就变得相对安全一点。”
两人正商量着如何继续进行下一步，躺在床上的人却有了动静。
“水，水……”
莉雅赶忙倒了一杯水过去，还不忘轻轻用嘴唇试下温度，并嘱咐道：
“请您慢点喝。”
李方舟接过水杯，先抿了一口，确认这水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样，才大口大口得灌了下去。
“呼，谢谢。”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谢尔盖见李方舟有了交流的能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探明更多的信息。
但这个问题，让李方舟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称呼？方舟？李？老伙计、指挥官、科研二组成员……一个又一个记忆中的称呼从脑海中冒了出来，直到最后一个简短的语句响起。
“永别了，李博士。”
他的心中有了明悟，明白了自己该以何种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叫我博士。”
从这一刻起，他曾经的所有称呼都化作虚无，此时存在于泰拉之上的，只剩下一位叫做博士的学者。
“刀客塔……这是维多利亚语吧，您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吗？”
谢尔盖激动地问道，只要再知道一点，好像这个世界的秘密就要被揭开。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麻烦问你们两个问题，你们知道曙光号吗？”
在场三人都纷纷摇头，博士面色不动，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
“第二，听说过地球这个称呼吗？”
“地球……是你们对这个世界的称呼么？我们将这片大地称作泰拉。”
“泰拉……”
显然这个名字也不在博士的脑海里，两个文明之间间隔的太过久远，以至于连最基本的共识都难以达成。
“不过我这里有泰拉的地图，如果需要你现在可以看一眼。”
霍华德想起来此事，转身就准备去取。
“不必了，我现在视力尚未恢复，看不清地图了。”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博士的眼睛，他的左眼仿佛患了眼病，有着大片的泛白，而右眼虽然看上去正常，但是此时瞳孔放大，缺乏对光线的敏感。
几人都以为他现在是失明状态，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看上去患病的左眼，反而能让他现在能看清一点东西。
在他的视野内，世界被一片雾气笼罩，虚空中划过一道道亮线在两两物体之间相连，而活动着的人在浓雾中散发着白光。视野也不局限于眼前，更像是围绕在身体周围的雷达一般，将四周的图像映射在脑内，因此视野也不会被遮蔽。
“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我把送到什么研究所里当小白鼠？或者献祭给某些神明祈求明年风调雨顺？”
“哦不不不，博士阁下，虽然不清楚你来自多远之前的文明，但这个世界还没有如此的愚昧，至少现在这里的人不会这么做。”
博士当然明白了这句话里暗含的意思，远方还存在对自己有着敌意的人。
他看向外面的其他帐篷，有不少人已经裹在睡袋里休息，但明显有两个人的手里拿着一些小物件，那物件上有一道亮线直连远方。
“你们这里还配备了无线电设备啊，额，或者说你们能理解无线电是什么意思。”
他并没有多想，只是在估计当前泰拉世界的科技情况，和自己之前的那个时代相比如何。
“无线电？当然，只有我自己的帐篷里有一套，您发现了什么吗？”
“没什么，隔壁帐篷似乎有人在向远方传递消息，这个无线电能传递多远？”
博士一番话让谢尔盖立刻坐不住了，他外衣都没穿就立刻推开门跑到隔壁的帐篷里去。
“你们这支队伍，看起来不像表面上那样团结。”
“哼，反正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个保镖，负责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内部的矛盾我可管不了。”
霍华德摊手，躺倒在一个睡袋上，准备休息。
“博士你也先休息吧，明天开始就要回程赶路，到切城也需要两天的时间，希望你的身体能撑到那个时候。”
博士轻笑，点了点头，他此时感觉已经比之前刚被挖出来时要好很多了，身体机能正在慢慢恢复，只是需要时间。
而且他现在还感觉有点饿，但理智告诉他此时最好不要进食，消化系统还在复苏，刚刚的一杯水就已经是极限了，这会吃下食物只会加重器官的负荷。
他把目光投向隔壁的帐篷，谢尔盖已经进去狠狠地收拾了那两个人，并没收了他们设备。
更远的地方，还有不少人正在窃窃私语，但无法知晓他们谈论的内容。
这是博士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夜，也将会是未来一段时间内最寒冷的一夜。
休养身体，学习语言，弄清地区形势，这是目前他需要最为急迫的目标。
可谢尔盖却又推门走了进来，还带起一阵阵寒风，这让霍华德十分不满。
“谢尔盖，这房间也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冷静，萨卡兹战士，我有些不妙的消息。”
谢尔盖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他补充道：
“鲍里斯侯爵的队伍提前出发了，他恐怕是来抢走石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