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2年六月初,辽地,大清国,崇政殿内,一片寂静,陆泽满怀心事地坐在左侧第一把太师椅上,表情凝重,双眼直盯着对面代善的靴子,一言不发。这已经是他穿越过来的第六年了,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影响历史的进展,但是昨晚洪门的血案,像一个内爆弹,把他六年来形成的思维固式炸得七零八碎,让他深深感觉到事态的发展似乎与他掌握的历史进程不一样,彻底打乱了他好不容易收敛起来的心态。
跟背着手踱步的皇太极一样,殿里的代善、多尔衮等五大亲王和核心大臣,个个都绷着脸,一言不发。
早朝的时间还没到,天际只是蒙蒙亮,殿外已经站着不少闻讯赶来的大清官员,但他们的级别只能站在殿外,越来越多的官员拥挤在外面,却都不发声。
“安答,这事你得管管。”皇太极声音中压着怒火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陆泽知道洪承畴的死对于刚建立帝制的大清意味着什么,他能理解皇太极的怒火,但他此刻想的却没办法跟皇太极同步,他想的是,如果他穿越过来的这个空间与他掌握的历史进度不同,他该怎么办?
陆泽转头过来迎着皇太极的目光,殿内其它人都盯着他,陆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觉得是哪方势力下的手?”皇太极关心的还是背后的凶手。
陆泽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也不想去猜,谁是凶手?这个答案对陆泽来说可有可无,此刻他心里不停震荡着的疑问是:“这到底怎么了?这进程怎么改变了?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吗?”因为历史上的洪承畴,这个明朝的大汉奸是在康熙四年才死的,也算是善终。
“八成是大明派来的奸细干的。”代善愤愤地说。话音一落,殿里其它人就有一大半人点头,因为心里也是这么想。只有皇太极和多尔衮的眼光依然紧盯着陆泽,恍如不闻。
陆泽眼帘抬了一下,看向代善的脸,他注意到代善的脸这些年有了不少变化,或许是不再征战杀人了,杀气褪去了,多了不少亲和,像个好说话的大叔,此刻他脸色凝重,但陆泽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睛里并没有像其它人一样的怒火。
看到陆泽眼光转向他,代善搁在椅把上的双手向上一摊,又说道:“这不明摆着的吗。”
皇太极和多尔衮都不满地扫了他一眼,还是没搭他的话茬,其它人更是不敢接话,时间停留了数秒,让代善有点尴尬,陆泽体恤地朝他挤出一丝微笑,问道:“大大哥,你去过现场了?”
“没有,我是直接过来的。”代善侧了侧头,扫了一下众人,又转过头来说道:“没去现场怎么了?这不明摆的事情吗?”多尔衮瞥了他一眼,有点烦他多嘴,但还是忍着,也没搭话,双手背在后面,又看向陆泽。陆泽看他那模样,比前些年显得更成熟、稳健,动作都越来越像皇太极了。
代善反瞪了回去,又不甘心地蹦出一句:“不是明朝派来的,难道还是我们杀的?”
“你能住嘴吗?!”皇太极终于忍不住代善没建设性的多嘴了,转头看向他,喝斥道,双目怒视着他。
陆泽看在眼里,知道代善这话正捅在皇太极的痛点上,如果此事被他人利用造谣,给大清的帝业造成的政治影响以及后来对大明官兵的收拢效果所带来的损失不可估量。这正是皇太极此时最担心的事,尤其是在招降洪承畴这个事上,皇太极付出的心血太多了。
“皇上。。。”陆泽刚开口。
“我一叫你做事,你就皇上,是吧?”皇太极咆哮着,声音极大,殿外的人都听到了。殿里人都是一愣,没见过皇太极对自己这个安答这么失态过。
陆泽心中一凛,后面的话都缩回去了。皇太极极少失态,尤其是自从称帝改国号为大清以来,他不仅照搬了大明的政治体制那一套,设三院六部,不仅国家机构,还连礼制称谓都仿汉人,大清上下,都一改以前的宽松,有了严格的一套觐见模式,只有陆泽一人可以不拘礼数。
皇太极六年来几乎都没有在别人面前对他这个结拜兄弟发过火,陆泽知道他这次是真的动了肝火了,便乖巧的改口说:“大哥,这事急不来,就先按大大哥说的处理,暂时对外封锁消息,对内先假设是大明的刺客所做的追查。”大大哥指的是代善。
“泽哥,你也觉得这不是大明派来的刺客做的吗?”多尔衮站了起来问道。
破案不是陆泽的强项,但他也知道,大明如果有这般能力和心机的话,也不至于会亡国。虽然他是皇太极的结拜兄弟,但他对洪承畴这种晚节不保的汉奸并没什么好印象,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一直只想做一个旁观者,但这个事情显然已经改变了什么。陆泽正在想着怎么回答,
“安答,你有话就直说吧。我也不认为是明朝派人干的。”皇太极收了怒火,改了语气,直了直身子问道。
“在没有侦破之前,先不要急于排除大明的嫌疑,任何势力任何组织都有这种可能,先成立一个三五个人的专案小组,其次,。。。”陆泽转头看着殿外越聚越多的官员,“完全封锁消息是不可能的了,但对外总要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个事造谣生非。”
皇太极瞟了一眼殿外那些臣子,过半的人都是新近从明朝投奔或投降过来的,微微頜首,明白陆泽的用心,也认同这样的处理。
“你觉得这事交给谁来办好?你来负责吧,你为主,范章京和多尔衮为辅,如何?”说完看也不看陆泽一眼,让陆泽很是无奈,虽然陆泽有的是办法推辞掉这事,但这时候在别人面前却不好直接回绝皇太极。
“范章京足计多谋,论破案的能力,那绝对不是我能以之相比的啊。”
皇太极听了就知道陆泽又一次拒绝了他,低头喝了一口茶,这突发的事件几乎毁了他数年的心血和打乱了他定鼎中原的计划,心头的怒火让他觉得脑门处又生痛了,这种状态让他想到陆泽以前对他的忠告,深呼吸了几次,才侧头过来对多尔衮说:
“传李率泰进来问一下吧,如果是关内派人过来干的,或许他的铁鹰门会知道一些线索。”
“李率泰人在山东,现在铁鹰门关注的是山东的事务。”郑亲王济尔哈朗向前一步回话到。
皇太极又转头看陆泽,陆泽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这件事,提到了李率泰就让他想到了李永芳,李永芳是去年死的,随后他的谍报部门——铁鹰门,才由次子李率秦承接的,李永芳死亡的时间比陆泽掌握的历史时间晚了整整七年,陆泽一直没在意,觉得也许是后人做史记时出了差错,这样的事是常有的,毕竟李永芳在历史上并不算是太出名的人物,与这个洪承畴不可同日可言,但现在两个事联系在一起,又加上他犯疑的另外一件事,他心里一颤,怀疑到这六年多时间里他经历的历史或许一直都有改写,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而已。
皇太极并不能了解他现在的思想活动,虽然他是一代有远见卓知的帝皇,这时看着陆泽没说话,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由问道:“范章京呢?范章京在哪?”
多尔衮答道:“他还在勘察现场。”
看到殿内其它人也没主意的样子,皇太极无奈地说:“安答,你那破书啥时候写完,你能不能替我关心一下朝廷内外的事?”
“就是,一天到晚啥正事都不干,空有一身武功和本事。”多尔衮不满地插话道。
“正是,没事干你搞几个孩子出来玩也好啊。”代善又来劲了。
陆泽抬头朝多尔衮微微一笑,轻轻摇摇头,很是无奈地说:“睿亲王,学文章怎么就不是正经事了?要像你一样,一将功成万骨枯,才是正经事吗?”
“啊呸,你干脆出家得了,反正你那王府也快成青楼了。”多尔衮又不满地说道。
“你去逛了?”陆泽怼了回去。
多尔衮一怔,不怒反笑:“泽哥,你别过份啊,你还没回陛下的话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那快成青楼了?”陆泽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
“得、得、得。。。别扯那些破事,”皇太极很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制止住多尔衮,对陆泽说道,“你那破书别写了,帮我处理一下这事。”
代善不合时宜地又蹦了一句:“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你那几个娘们要不都让给我。。。”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皇太极射过来的目光,活生生地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礼亲王,要不朕给你七天时间,你把这案破了?十天也行!”
“我不行,不行。。。”代善连忙说到。
“你还知道你不行!?”皇太极喝斥道。
陆泽兴灾乐祸地朝代善笑,他喜欢这大大哥,这家伙外表憨厚心眼极多,但对陆泽却是极亲切友好。他已经属于半退休的状态了,权柄之争能避就避,一心享福。代善对他的微笑白了一眼,端直了身体,低下双眼作入定状。
“你也看到现场了,刀刀毙命,刺客必然是武功高强之辈,而且熟悉范府的情况,只怕是内外勾结才能做到,安答你说呢?”
陆泽收敛了心绪,对皇太极的这般问话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他这个结拜兄弟确实睿智多谋,但用在他身上却总是不灵,因为他太了解他了,知道皇太极正想通过分析案情来一步一步引他入瓮,便也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果然,皇太极又接着说:“这盛京之中,你觉得谁有这样的武功?应该不多吧?”
陆泽心想,以自己现在的身手,要想从王府大门一直连杀十七人到洪承畴的卧室也不算难,只是要想不惊动他人却是万万做不到,不由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觉得皇太极说的确实是一个线索。
“你算一个,巴朗大师算一个,小南旺算一个,谢明忠算一个,还有西门雪,哼哼。。”
“大哥,你别哼,你再哼,他们都该是怀疑是我干的了。”陆泽实在没折地打断皇太极的话说道,心想,这大哥为了让自己趟这浑水开始对自己不择手段了,抬头环视了一周,几个亲王,包括代善,这些家伙果然眼神变得奇怪了,瞪着他,真是一帮乌合之众,他心里骂道。不由地说:“你们是要生吃了我吗?”
皇太极这时语气才略带得意地说:“巴朗大师和小南旺都不在,谢明忠一直跟我左右,哼哼,只有你和西门雪这丫头在,你不应该给我个解释吗?我倒可以给你自证清白的机会。”
“就是!泽哥,你一向神神密密,行动鬼祟,嫌疑最大!”多尔衮听出皇太极的意思了,帮着点火道。
“你少来这一套,我神神密密,行动鬼祟,那还不都在你掌握之中,要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王府都成青楼了?”
“哼——,你王府的事这谁不知道啊,但你跟西门雪鬼混那地方,呵呵。。那谁知道。”多铎插了一句,代善和济尔哈朗也跟着嗯嗯。
“那些伤口一看就是极锋利的宝刀所致。”成亲王岳托也一脸坏笑的说道,眼睛还故意瞄向陆泽的右小腿处。
皇太极虽然怒火在胸,这一刻眼神却也很满意这帮家伙的帮衬。
“你们……”陆泽很是无奈。
陆泽发现没事的时候,代善、多尔衮、多铎、齐尔哈朗都跟他亲得不得了,只要有事,无一例外都站在皇太极一边,与他作对,正想怼回去,“范大人到。。。”殿外值岗地侍卫喊道,打断了陆泽。
只见范章京那高大的身影匆匆奔走进来,佝着身子正要双膝向皇太极下跪行礼,被皇太极拦住了,“免礼,老范,你直说吧。”
范章京还是跪下磕了个头,才起身说道:“启禀皇上,臣查洪府内外,得情况如下,”
“说。”
“洪府自洪承畴以下共十七人被杀,包括其二儿子及侍卫,据臣勘察,有两名侍卫应该是发现了凶手,从内府出来追击数百米,才被凶手所杀。”范章京说道,这些情况陆泽和皇太极在现场都看到了,并不意外,等着范章京说下去。
“但这两侍卫却不是死于刀下的,而是死于一种暗器,不知何故,凶手似乎想掩盖这一点,故意在致死的伤口上又补了一刀。”范章京说着,张开了右手手掌,陆泽看到两粒黄澄澄的东西,虽然隔着数米,殿内只有几盏灯,采光有些阴暗,当过兵的经历还是让陆泽一眼就看清楚了那两粒是什么东西,一股寒气自背脊而上,不由的发凉,因为这两粒东西和他一样都不应该在这个时代出现!陆泽觉得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拿上来。”皇太极说道,一名侍卫过去,取了,双手呈给皇太极,皇太极接过来看了一眼,却是不识,问道:“这是何物?何门何派的暗器?”陆泽听了心想:“这殿内殿外的人,恐怕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这是何物!”
“臣不识,从未听闻哪个门派有用过这样的暗器。”范章京如实说道。
“给我看看。”陆泽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不掩饰急促的语气说道。
皇太极也发现了陆泽语气的异常,看了他一眼,将东西递给侍卫拿过去,陆泽右手接过一瞬间,尽管心里已有准备,但是手还是不由地颤抖了起来,为了掩饰,他迅速把右手往身后一背,这东西他太熟悉了!
“安答,你识得这暗器?”皇太极将陆泽的表现看在眼里,不由地狐疑,他自忖自己是了解陆泽的,他还真不认为这世上会有什么事是可以能令他这位安答感到害怕的,心里不由地觉得奇怪。
陆泽点了点头,对那名侍卫说道:“召尚可喜进来,速度。”
侍卫回头看向皇太极,皇太极说道:“去!”侍卫听闻立马快步走出去,不一会,已经在殿外候了半天的尚可喜跟着侍卫进来。
尚可喜向前进了几步,便跪下:“臣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泽心里焦急,但还是耐下性子等尚可喜搞完这套礼仪,皇太极说完免礼起身,便看向陆泽,让他处理。陆泽接过皇太极的眼光,转向尚可喜说:”老尚,你带上三郎、五郎,速去洪承畴府上,让他们看一下现场,然后回来这里。“
“这个。。?”尚可喜虽然知道了洪承畴被杀的事,却没听明白陆泽的话。
陆泽看尚可喜这般,便知道他没听明白,毕竟他是带兵打仗的,这破案抓凶的活,他可没干过,便说明道:“你让三郎、五郎去看一下凶杀现场,然后再把他们带回这里。明白吗?”
“是。”尚可喜一向尊重陆泽,知道不是让他去当勘察破案的差,便大大放心,领示出去了。
“安答,这是怎么回事?你怀疑是东瀛人?”皇太极问道。
“大哥,你让他们都退下吧,留老范和多尔衮下来。我单独向您禀报。”
“那你是愿意接下这个事?”
“好!”陆泽毫不犹豫地应下来,这个事太重要了,这时候他现也没有推托掉的想法。
皇太极很是满意,点了点头。
“退——朝——!”随着侍卫洪亮的声音,殿内殿外的人便开始退去,代善心里好奇,脸上有点不满意,起身对陆泽问道:“老弟,我也要避避?”
“您老要是没事,闲着发慌发闷,大可以留下。”陆泽没好气地应道。
“不,不,我有事,你们忙,我先走。”代善一直的作风都是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里知道陆泽这是好意,赶紧说道,加快脚步往前外走。
“大大哥,你注意安全,多加侍卫这些天。”
代善听了一怔,回头看到陆泽神情郑重,不由感激地朝他点点头,才转身出去了。
“老范,你坐吧。”陆泽回头,看他们几个都看着他,招呼范章京坐在第一把太师椅上。
“先生,你看出什么线索了?我是一头雾水,惭愧得很。”范章京一边坐下一边说,皇太极和多尔衮心里也是这般疑问,眼光都盯着陆泽。
陆泽苦笑了一下,还没整理好紊乱的思绪,便说:“等尚可喜回来再说吧,我现在也没把握。”心里却想道:“要真如自己所猜,又怎么跟他们说呢?”
“折腾了一晚上,早饭还没吃呢,要不到书房去吧。”皇太极说道,“边吃边聊。”
“你们先去,我等一下尚可喜回来吧。”陆泽说道。
“那也好。我们先过来吧。”皇太极说道,心想:”这家伙八成是有线索了。”多尔衮、济尔哈朗和范章京对陆泽的能力都抱有一种坚定的信心,便起身跟皇太极走了。
殿内殿外的人一会儿就清空了,只有一名侍卫在不远处听候吩咐,陆泽坐在太师椅上身子往后一靠,头一仰,看着殿上屋穹,陷入了六年前穿越过来的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