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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桑诺

投闲无门木散人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女主艺高人胆壮,男主家中有仙矿。一个是红尘历劫,千里走酒镖,一个是游戏人间,浑身抖笑料。主角打打杀杀,唧唧我我。配角乒乒乓乓,巧取豪夺。可这一众神魔仙妖,正是陷在了那看似凡俗的万丈红尘中,蝇蝇苟活。跟着故事做个梦,哭哭笑笑,看穿绝望遇到佛。故事里是梦呓,也是记忆,一切都是因果互动,没有故事是毫无根据的堆砌。遇到谁,没有分分明明的输赢,只有选择之后的注定。努力做好自己,就是赢定。

主角:阿姮,齐天   更新:2023-02-16 07: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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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阿姮,齐天的其他类型小说《云桑诺》,由网络作家“投闲无门木散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女主艺高人胆壮,男主家中有仙矿。一个是红尘历劫,千里走酒镖,一个是游戏人间,浑身抖笑料。主角打打杀杀,唧唧我我。配角乒乒乓乓,巧取豪夺。可这一众神魔仙妖,正是陷在了那看似凡俗的万丈红尘中,蝇蝇苟活。跟着故事做个梦,哭哭笑笑,看穿绝望遇到佛。故事里是梦呓,也是记忆,一切都是因果互动,没有故事是毫无根据的堆砌。遇到谁,没有分分明明的输赢,只有选择之后的注定。努力做好自己,就是赢定。

《云桑诺》精彩片段

火光四射。

山林中烟尘滚滚,大片的森林已然湮没在灰烬中。

一个玲珑女子发髻散落,带着惊慌失措的森林土著居民不断后撤。

族群里大批的精兵强将早已随桑君远征,守护大阵本来固若金汤,可突然之间多处阵眼真气外溢,仅剩的数千精锐甲士也在大阵被破时身死道消。

女子看着眼前的魔神,那漆黑法身高愈百丈,她心底涌起一丝绝望。

“除了这个女子,其他人格杀不论。”

魔神一声令下,魔修们手持刀兵,蜂拥而上。

力竭的女子忽然看见一个白袍身影隐藏在魔神之后。

她一下明白了,根本不是魔神强悍无敌,而是有内鬼。

一切都是陷阱,远征军知道这些阴谋吗?

“你们这些叛徒,背信弃义,无耻宵小,桑君和父皇不会放过你们的!”她破口大骂。

“魔君会照顾好桑齐天的,估计他现在已经被十面埋伏了吧。”魔神大笑道。

忽然女子意识到什么,猛然大吼,“你们狼狈为奸,串通陷害桑君!”

白袍人是父皇的心腹,难道父皇早已把桑君视为眼中钉?

女子惨笑一声,腾身飞在众人之前,指尖划破手掌,洒出漫天血珠,手印翻飞,身边亮起红色云纹法阵。

“不能让她自爆!”

魔神大惊,不顾白袍人的阻拦,飞身而起,手中泛起滚滚魔焰,一柄漆黑的刀锋直逼天际,力斩而下。

红色云纹法阵爆出红芒,蓄势将发,然而被魔刀重重压下,黑雾侵扰,渐渐熄灭。

“我不甘心!”

……

“啊——”

阿姮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头痛欲裂。

自己又做到了那些梦,有美梦,有噩梦。

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又像是一个亲历者,每次醒来都有深深的刺痛感。

“你怎么了?”

旁边一个声音传来,阿蕉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向突然坐起的阿姮。

“你终于醒了!”

忽然阿蕉高兴起来,抬手摸摸阿姮的额头,然后起身。

“你没事了,太好了,我去叫三爷爷来。”

阿姮渐渐清醒过来,疼痛让她记得自己被蛇咬了,半晌,上午的一些记忆慢慢回到了脑海里。

……

仙乡十里,酒气横溢。

“三爷爷,这里的酒,封了几近万年,成了吗?”阿姮看着山洞里悬在空中的酒篓,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荆条编织的容器上覆着一层细灰,不知尘封了多少岁月。

“成与不成,在年份,也不在年份,酿酒,酿的是酒心。”老者呵呵笑着,循着嵌在石壁上的酒葫芦标记转入右侧的小径。

酒心是啥?阿姮心有疑惑,却并不开口问,因为三爷爷还有个雅号叫“半叟”,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

不过十里桃花源,今天要有大事了。因为,酒神庙旁的蟠桃树上,最大的那颗桃,熟透了,裂开了桃尖,香气溢满仙乡灵境,这是中签的喜兆。

大爷爷开了祠堂,请出了酒令。

三千年开一次花,三千年结一次果,三千年一成熟,一万年酿一次酒。阿姮耳熟能详的传说中的那一天终于来临,今年蟠桃盛会的酒就是桃花源的云华醉了。

三千大世界,亿万小世界,更有无数灵境仙乡,但都有一个酒神庙,一万九千年才得一个机会,把自己酿的酒送到天庭候选。

是不是云华夫人在西王母驾前说起过云华醉,阿姮不知道,但这份仙乡的气运,今后注定要直上云霄。

“三爷爷,你……,你们在哪儿……哪儿?”阿姮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阿蕉焦急的声音夹杂着喘息在洞中回声不断。

三爷爷一跺脚,带着阿姮在原地消失不见。然后阿姮就听到苍老的声音在喉间低低地蠕动,“嘘,不要坏了酒心!”

阿蕉轻轻拍拍捂在嘴边的枯瘦手掌,眨着眼睛表示秒懂,然后眼珠往洞口方向示意二人,伸出左掌,指尖向上,做了一个右手食指从左手手背穿过无名指和中指指缝的手势。

四个指缝,分别代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结界,这个手势代表白虎位结界受损,有不明外来者侵入。阿姮心一惊,正赶在这个节骨眼,怪事突然发生,桃花源是要有什么变故吗?

上午桃花源忽然来了一个凡人,真是千万年都不曾发生的怪事。

陶渊叔叔一边尽自己的地主之谊,一边问清了情况。

原来此人是一个渔夫,行船捕鱼时误入桃林,在河流尽头发现山中有一个小洞穴。

弃船而入,结果就到了桃花源。

白虎方位的仙障结界不知何时竟出现了这个缺口,几位长老动容,派遣阿姮等数十人各处查探。

阿姮在林中游走搜索,脚底忽然碰到了刀片一般,火辣辣地划得生疼。

她分开落叶,探手摸索,从脚边掀出来一根长长的羽毛,他在幽暗的林中把它对着太阳细看,皙白的羽柄,火红的羽片,边缘的细小羽枝排列整齐,像是一根鸟类的尾羽。

阿姮打小在附近长大,对树林熟悉的很,这根尾羽和自己熟知的任何鸟类都不同,她兴奋起来,抬眼望向二长老。

转头的瞬间突然吓得魂飞魄散,一根铜钱粗细的斑斓小蛇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自己激射而来,毒牙之间吞吐着蛇信子,快如闪电。

阿姮“啊呀”一声,往后仆倒,手臂胡乱挥舞。

然后手臂上一阵剧痛,身体骤然失去知觉,朦胧中感觉有人影向自己急速围拢过来。

……

“你感觉怎么样了?”慈祥的老者声音传来。

半叟随着阿蕉进入房间,关切地询问。

他用手指搭住阿姮的脉搏,然后长舒一口气,“无碍,好好休养。”

阿蕉待半叟走后,过来扶阿姮躺下。

“还好你命大。”阿蕉心有余悸。

“是三爷爷救了我?”

“半叟,半叟,他算是救了你一半的命。”

“为什么?”

“另一半是你自己救的,你手里的那根赤红尾羽拦腰斩断了那条蛇,只有蛇头残首咬到你。否则,那可是玉斑锦蛇,被它咬一口,神仙也难走。”

“赤色尾羽斩断了毒蛇?”

“二长老说,那是大鹏金翅,虽然法力尽失,还是削铁如泥的神器。”

“哦。”阿姮惊讶不已。

“你要快点好起来,三日后就是酒神庙大选,就指望你了。”

“我没有报名啊。”

“我替你报了。”

“啊?你这妮子——”

“比酒量、酒缘、酒灵,我可不在行啊。我就指望你夺下这只酒镖,带我去凡间游历呢。”

阿蕉看阿姮脸色虚弱,说道,“这两日给你好好补补,恢复元气。”

接着扶阿姮躺下,自去准备食物。

阿姮睡意全无,盯着天花板又想起了噩梦之前的一个梦境。

……

暮色苍茫。

昏暗的天空中有寥寥几颗星星明暗交替,如海的山林层层叠叠,在夜风中起伏不定。

“无痕,等我回来!”

玄衣男子清冷的声音徐徐传来。

“一定要去吗?你根本没有把握。”

女子的声音里透着茫然,却知道无法劝返面前的男子。

“天下没有无往不胜的战斗,只有志在必得的决心。我们永远等不到胜券在握,为了我们一起希冀的那个愿望,冒这个险,值得!”

玄衣男子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劝解面前的女子。

“可你走了,这方天地没有人能主持大局,将来怎么办?”

“还有你在,我的族人会拥戴你,你父皇的人也会给你足够的帮助。”

夜空如墨,只有一道清丽的身影远远眺望着天边。

那道熟悉的身影离去了。

她记得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放轻松点,天道有轮回,我们因循天地法则,一定能得偿所愿。”

……

阿姮失神地看着天花板,上方吊着的紫金桃核吊坠发出柔和的光芒,罩住自己周遭,灵气源源不断地流入自己体内。

她揣测梦境中的结局,二人的愿望多半是没有达成,玄衣男子遭人暗算,生死未知,而玲珑女子被魔刀压制,心如死灰。

为什么自己总是做类似的梦,阿姮有些困惑。

“开饭喽。”阿蕉端着几个盘子进来,“你就在床上坐着,我端给你吃。”

……

三日后,正午,酒神庙外。

酒幡招展,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集一堂。

“大家看见马威报名,都放弃参赛了,只有阿姮不服,你觉得这比赛有悬念吗?”

“就是走走过场,大家都看好马威的。”

一个清俊的男子高声喊喝,“五位评委就位,大赛开始,双方队伍入场,第一局,比酒量。”

众人中一阵哄笑。

一个汉子喊道,“这还用比吗?马威还喝不过一个女子吗?”

膀大腰圆的壮汉挑衅地看着阿姮,“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阿姮笑笑,“你先请。”

马威提起酒坛子,拍开封泥,举过头顶,然后仰头狂饮。

“咕咚咕咚——”

一连干了三坛,重重放下,一抹嘴,“该你了。”

众人目光聚集到阿姮身上。

阿姮打开酒坛子,轻轻闻了闻,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嘴里一抿,“这局你赢了。”

众人目瞪口呆。

主持的男子哭笑不得,五位评委一致亮牌。

“第一局,马威胜!”

“第二局,比酒缘。”

马威旗开得胜,志得意满。

他不等阿姮询问,自己又抬手打开一坛酒,放在桌上。

双手围绕坛口摩挲,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一株酒液形成的禾苗探出酒坛,吐出新芽,快速生长。

俄顷叶片蠕动,开花抽穗,在风中摇曳。

众人交口称赞,能在酒内孕育出酒麦,结出农桑型的酒缘,能泽被一方苍生,法力已然有了一层的火候了。

马威维持片刻,满头大汗,双手一撤,酒麦落入酒坛中。

他得意地看着阿姮,再赢一局,自己就大胜而归。

阿姮见众评委和围观的人们注视着自己,双手摩挲着打开的酒坛,心中默念云华酒诀。

坛口之内水纹旋转,阿姮闭上眼睛,心神探入酒坛。

众人看了半天,见没有东西从酒坛内冒出,开始议论纷纷。

“就说嘛,一个小丫头,怎么能结出酒缘。”

“马威这下赢定了。”

“嗷呜——”

众人乱哄哄地嚷着,忽然间,阿姮的酒坛内曝出一声吼声。

“是什么声音?是我听错了吗?”

话音未落,一道龙影飞出酒坛,在酒神庙前盘旋,酒龙晶莹剔透,香气扑鼻。

众人瞠目结舌。

“结出的酒缘竟然是灵兽型的龙影。”

五位评委一致举牌。

“第二局,阿姮胜!”

主持的年轻男子兴奋地喊道。

“第三局,比酒灵。”

酒龙回到酒坛中,阿姮朝众人拱手致谢。

马威不服气地又打开一个巨大的酒缸。

双手探入酒坛,胀红了脸,鼻息开始变得粗重,在缸内一通翻江倒海。

右手一挥,一把大锤飞上天空,锤身闪着光泽,盘旋舞动。

众人躁动起来,“以酒为兵,不得了啊!”

马威继续翻动酒缸,双手不断挥出。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棍,接连飞出。

接连又抛出十一件兵器,十二件兵器围成一圈在酒神庙上空飞旋。

阿蕉心里叫苦不迭,她知道阿姮的酒量,其实一点不输马威,轻易放弃,这趟酒镖怕是丢了。

马威努力维持片刻,终于力竭,酒水变幻而成的兵器落入酒缸。

他气喘吁吁,但神情傲然地看着阿姮。

阿姮微微一笑,双手搭上刚才的酒坛子,默默沉浸身心,体悟酒心。

众人不再出声,激动地等着阿姮出手,期望看到更威风八面的情景。

片刻之后,酒坛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众人大感意外,你望着我,我看着你,都愣住了。

只见阿姮手掌生出霞光,从酒坛中扶起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酒婴懵懵懂懂,手指在嘴里吸吮着,一脸的陶醉。

五位评委迟迟没有举牌,主持的男子缓过神来,高声提醒,“请评委举牌。”

五位评委如梦初醒,一起举牌。

“第三局,阿姮胜!”

众人散去,阿蕉过来,“吓死我了,你搞得我心惊肉跳。”

阿姮仰头灌了一口酒,“事没做,先喝酒,那是酗酒,事做完,再喝酒,才叫庆功。”

阿蕉自然知道第一局比酒量是有特殊含义的,绝对不是阿姮嘴里的酗酒。

参赛者可以在摄入的仙酒中提取菁华,暂时储备在体内,为之后的两局比试提供支撑,这样就可以发挥出比平时超出三倍以上的法力。

只能说,阿姮艺高人胆大,仙元深厚,才敢在第一局耍小性子。

阿蕉忽然又道,“以往有大任务,都是男子担当,长老们能同意你走这趟酒镖吗?”

……

夜风微凉。

“姮姐,这趟去凡间千里走镖,我带些什么法宝和衣裳?”

“你呀,现在长老们还没有定论呢,你也太心急了。”

阿姮摇着头笑着道,帮阿蕉把散乱地堆在床上的衣物分类整理。

“我就不信那帮老头子敢不顾酒神庙大选的结果,让他人护送酒镖。”

“你呀!小心那帮老头子训斥你说话你没大没小。”

“哈,你不也说他们是老头子吗?”

二人笑作一团。

阿姮回到自己房间,白日的喧嚣褪去,她听着桃花源的虫鸣声,慢慢地沉入梦乡。

……

山高林密,古树参天。

华盖似的树冠周围云雾缭绕,翠绿枝叶的最高顶点处光华流转,一座虚幻缥缈的云床软榻在空中若隐若现。

“你的名字不如改改,云无痕……,你这调皮捣蛋的性子怕是受了这名字的熏染,整日里都不见你踪影,让我心里牵肠挂肚,怕你在外面惹什么祸事来。”

一个俊逸的玄衣公子盘坐在云床上,点着手边女子的鼻尖慨叹。

“呵呵,从来不见你今日这般有闲情逸致,你想给我起个什么名字?”

“云……恒……,云恒怎么样?如月之恒,像逐渐圆满的上弦月亮,取其圆满之意,而且恒字有长久之意,比你无痕二字听起来喜庆点儿。”

“去——,一点都不好听,哪能配得上我的仙姿绰约,你得再殚精竭虑,为我寻个光芒万丈的名字。”

身材玲珑的女子一骨碌转过来,笑盈盈地抬手打开男子的修长手指。

“你一个整日轻歌曼舞的女子,为何要取一个光芒万丈的名字。不好,不好,要不——,把恒字改为姮字,把心收好,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女儿身。如何?”

玄衣男子哈哈笑着,把不依不饶的女子拥在怀里。

“不好,我还是喜欢我的无痕,经历过就好,何必一定要留下痕迹。女儿身怎么了?那我也是能浪迹天涯的云无痕。”

“无法无天,真怕你到处去惹是生非。”

玄衣男子无奈地看着身材娇小,雄心万丈的女子,嘴角却挂满笑意。

“桑齐天,我喜欢你的名字,不过,你可以再傲气一点,改成桑破天,将来肯定能做出点破天荒的大事儿来。哈哈哈……”

笑声飘荡在晴朗的天空中,树冠周围的生灵惊诧地望过来,虚空之中空若无物,云床早已了然无痕。


桃花源,草庐。

三位长老盘膝而坐,面前的空中,漂浮着两件法器。

赤红尾羽、鬼界符箓。

赤红尾羽的羽管内有淡淡的黑雾,是魔界的气息,羽枝上有一个圆圆的小孔,却是散发着淡淡的佛光。

鬼界符箓燃尽的残片中,灰烬里凝聚着几许天庭的神韵。

“鬼界符箓是在赤红尾羽的附近发现的,不知二者有无关联。”

“五界齐聚桃花源,却没有引发轩然大波,都在小心隐藏行踪。”大长老乐陶陶殚思竭虑,却想破头也想不出原因。

“之前怕毫无线索,一无所获,如今愁线索太多,千头万绪。”二长老智叟问三长老,“老三,你怎么看?”

“也许是为了云华醉的酒心?可又瞧着不像……,难道……?”半叟摸着稀疏的胡子自言自语。

二长老急道,“难道什么?”

“难道是过路的仙佛魔妖神?也说不通……”三长老揪着胡子呆望着前方,半晌不说话。

二长老气得想要揍半叟,朝大长老望去。

“无论如何,我们要依祖训,把酿酒的最后一步做完。”大长老缓缓道。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智叟沉吟道,“这一年让云华醉去红尘历劫,让酒心知生灵明灭,到时这酒再入诸仙之口,才能有后劲。”

“只是阿姮只是一个女子,刚刚又受了重伤,让她去合适吗?”

“无妨,她夺得了酒镖,就是酒心拟定的天选之人。何况,这万年来,你可曾见过其他人生成过开启了心智的酒灵?”

三人两两对视一眼,都微微点了点头。

……

三月初三春正长,蟠桃宫里看烧香;沿河一带风微起,十丈红尘匝地扬。

上巳节将至,桃红柳绿春正好,燕舞莺歌景色新,莲花湖里彩船穿梭,湖堤路上人流如织,历了一冬的人们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都喜欢把冬衣褪去,着了轻便的春衫在和煦的阳光下晒晒,仿佛随着日光洒在皮肤上,身体里的心思也都慢慢地爬上了脸庞。

阿姮想起临行前一晚,自己在山脚的桑林边和全村的人喝饯行酒。三爷爷意味深长地说,“这云华醉,万年锻体,一朝炼心。这一趟的行程只能你们小一辈的去完成,老一辈能做的已经做完了。”

“云华醉被选中,是桃花源的幸运,我能去护送,是我的荣耀。”阿姮还沉浸在兴奋的氛围里。

“千年万年过去,云华醉能被选中不是运气,是必然结果,也是酿酒计划的重要一环。”半叟似乎有些醉了,新出的酒很醇厚,也容易上头。

“嗯,三爷爷,我明白,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呵呵,你还不完全明白。结界破损,是个危险的信号,你们此行要格外小心,无论以后发生何事,都要把酒送到北方草原的酒神庙。”

“吁——”,马车突然一阵抖动,阿蕉用力勒紧缰绳,避让过了三两个路边突然窜出来的半大孩童,她押着插满酒旗的马车,埋怨道,“这凡间闹哄哄的,有什么好的,明明每隔七日,就有一趟飙车羽轮,往来天庭仙乡,非得让我们押着这满车的云华醉,从最南端的吴越,穿城过寨,送到最北边的草原,这图的是哪门子习俗?”

“这也是酿酒的最后一步,红尘历劫,酒心才能圆满。”

“姮姐,你也变得和那帮老头子一样了,说话总是喜欢打机锋。”

阿姮喂给她一颗葡萄,“你就看好前面的路吧。三爷爷说了,这酒,不过过这凡间的烟火,就没有灵性,喝着就少了勾人心魂的引子。”

阿蕉鼓腮运气,“啵”的一声把葡萄籽吐在路边,“你就尽听三爷爷故弄玄虚吧,还是大爷爷说得在理,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酒能做的,就是壮胆。”

马蹄啪嗒啪嗒踏在青石路上,车队蛇形向前,随着绿柳迎风绘出的树影在堤坝路上起起伏伏。

“大爷爷把那天闯入桃花源的凡人热情招待一番,又送出仙乡,会不会有什么麻烦?”阿蕉嚼着东西嘴也不歇。

“不会的,结界破损不是他的错,他只是机缘巧合在那个时间出现在了那个地点。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是他的出现提醒了我们结界出了问题。”阿姮分析道。

“千万年来仙障法阵都没有出现这种差错,是谁造成的漏洞,至今也没有查出端倪。” 阿蕉还是有些焦虑。

到得一座拱桥的最高处,隐约可见路尽头的密林郁郁葱葱。

一艘画舫破浪而来,又从七眼桥洞中最大的那一孔穿梭而出,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阿蕉目送船只渐行渐远,忽听阿姮轻声道,“前面就是群兽山,把云华闭月阵开启,我们都打起点精神来。”

听闻此话,阿蕉目光倏然变得锐利,起身朝后车的车夫长陶渊使个眼色。

穿青衣的中年大汉冲后面打个手势,一传十,十传百,几十辆马车在数秒后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云华。

……

林中草木生发,飞鸟啾啾,转过一个破败的寺庙,一条清冽的小溪在山间蜿蜒激荡。阿蕉一个呼哨,车夫们停下马车,带着水囊去补充物资。

“要是有人敢胡来,定叫他有来无回。”阿蕉憋气地说,“还用这么小心翼翼。”

阿姮笑道,“知你法术高强,不过这次得万无一失,否则桃花源罪责难逃。等回程时,让你纵马驰骋,一舒胸襟。”

忽的一只雀鸟停在酒旗杆头,声音婉转悠扬。

阿蕉屈指一弹,一缕清风划过,雀鸟吃惊飞起,盘旋回转,又落在临近的马车顶篷。

阿姮按住阿蕉的臂膀,笑道,“万物有灵,许是云华外溢,酒气微沁,就当是给小雀妖的买路钱吧。”

“呜,呜……”忽然号角声传来,二人心中一凛。

众人狂奔而回,寻常凡人劫道,车夫都是有手段的仙家,会就手打发,鸣号示警,是来了这群妖山的主人了。

阿蕉飞身而起,“你护好车架,我去瞧瞧。”红绫漫舞,裹着身形破空而去。

阿姮向众人压压手,示意大家各司其职,静观其变。

飞瀑倾泻,山势料峭,水流当中一块青石上,仰面朝天躺着一妖,翘着二郎腿,雷公嘴,孤拐面,一身黄毛,怪眼圆睁,身披黄金甲,足蹬步云履,头戴紫金冠。

见阿蕉当空而立,裙带翻飞。

这妖朗声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妖忽的一个闪身,下一刻已在阿蕉对面,双手一叉腰,“对面的仙娥,有什么针头线脑、灵器法宝,通通都拿出来!叫声猴哥,放你们逃命。”

阿蕉气不打一处来,哪来的山野妖怪如此猖狂。

“你是哪路妖王?速速退去,不要误了我等仙家要事。”

阿蕉出来前受过半叟的谆谆教诲,决定先礼后兵。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猴子鼻子一吸,“哦?好香的酒味,还得留下几车好酒,否则你们插翅难飞。”

阿蕉怒不可遏,手掌交错回环,瞬间结成一个惊风诀的手印,十八道风刃凭空出现,从上下左右,十面八方呼啸着掠向妖王。

妖王陡然消失,接着身后传来咆哮,“你这女娃,怎的性子这么急,也不会先讨价还价一番。”破空之声传来的同时,阿蕉感觉后脖颈被毛茸茸的手爪拎住,再也动弹不得。

“哼,抓你回去当个压寨夫人……”

话音未落,阿蕉觉得脖颈一轻,身形随之前冲,落在一个暖玉似的怀里。

“阁下身手不错,定是久负盛名之人,不,之妖。有话好说,何必动粗。”

阿蕉在阿姮怀中立起身形,暗自后怕。

“呵呵,女娃有趣得很,性子急,路子狠,……”

“姮姐,这厮是个劫道的妖怪。”阿蕉怒斥道。

“其实是开个玩笑,仙娥不要当真,倒是我想借一件仙娥的宝贝……”

“说来道去,还是想有借无还,夺我们的灵宝,一看就居心叵测,当路抢劫,使得歪门邪道。”

阿姮看得出,对面的妖怪道行不低,如果真心出手,阿蕉已然遭了不测。

“啊,水里有……毒。”马车边的车夫忽然手捂心口,痛苦地瘫倒一片,没去溪边的人慌作一团。

阿姮心道不妙,自己看走眼了,眼前的猴子居然是个笑面猴,明面上和自己阿蕉唇枪舌剑,暗地里却给水里下毒。

今日恐是难以善了,自己身价性命事小,怕是因此给桃花源引来泼天大祸。


“妖猴!居然暗下毒手。”阿蕉怒不可遏。

双掌翻飞,惊风诀手印层层叠加,风声大作,空气扭曲弯转,透明箭矢凝成一片剑阵,漫天飞去。

一道水珠沁出阿姮指尖,宽袍大袖间纤指一送,透明水滴悄无声息间滑至前下方。

妖王抬腿旋踢,箭矢被他腿部带起的劲气推偏,“簌簌”之声不绝于耳,路旁几人合抱的大树树干上出现无数碗口大的孔洞,一些胳膊粗细的枝丫轰然坠地。

“阁下求的什么宝贝?可是山中的大王?无冤无仇,何必伤人性命。”阿姮止住阿蕉身形,背在身后的左手掐了一个手诀。

车夫们生死未卜,现在不是争斗的时机。

“最近山中疫瘴迭起,你们在山中数日,不受侵染,定是有所依仗,借来用个几日,待小的们身体复原,必将宝物归还。”

“山清水秀,哪来瘴气,分明是你暗中使毒。姮姐不可轻信与他。”阿蕉怕阿姮中计,疾言厉色道。

“就是你这女娃聒噪,待俺先打服你。”妖王作势要扑,猛然身子一顿,下身似被什么缚住。

妖王猛力一挣,微不可见的水形枝丫密密麻麻地爬上妖王腰际,下方的粗壮桃型树干渐渐显出形状,正是阿姮刚才那滴水珠萌发生长,变成透明树笼,不知不觉困住妖王。

阿姮正要逼问,忽然林中弥漫起一股黑雾,兜兜转转把马车尽数没在其中,“好香的酒啊!”呢喃声响起,“扑通扑通”倒地声不断。

阿蕉急呼,“小心避让!”

竟无一人应答,黑雾中另一个声音又起,“这次的仙乡精血归我,美酒归你,速战速决。”

妖王怒斥,“又是你们,鹏魔王的子孙们被你们押往何处了?”

“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桀桀桀……”

阿姮手一抿,左掌中出现一个白玉葫芦,沁出一颗酒液握在右掌心,指缝里刹那间现出无色光华,玉臂一抖,光雨无声倾覆,撒入黑雾之中。

待得片刻,阿姮双手结印,口中大喝,“爆!”黑雾之中火光顿起,“呀!啊!”两声惊呼乍起,“斯斯”之声不断,黑雾被烧出一片空档,余下部分仓皇褪去。

酒气扑鼻,只见马车旁淡淡跃起云华,抵挡住灼灼火焰。

“啊……啊……”空中被缚住的妖王身形乱扭,一身黄毛火燎烟熏,惨不忍睹。“仙娥快收了神通,我带你们逃走!”

“桀桀桀……”刺耳的笑声传来,“小女娃有些手段,倒是老夫小瞧你了。看你生的细皮嫩肉,娇小玲珑,不如来当我的干女儿,跟我回去享尽荣华富贵。”

黑雾猛然浓郁起来,扭曲蠕动,一只巨眼横在当空,眼珠在空洞的眼眶里转动一下,“你就算老夫此行的意外收获吧。”接着古怪的音节响起。

阿姮头脑一阵眩晕,再看旁边的阿蕉,双目发直,脚步轻浮,似乎要迈向那轮巨眼。

“魔音眼!”阿姮多少知道一些魔界秘辛,和半叟待在一起,大多数时间很无聊,老头子喝多了酒,有时候喜欢吹嘘从前的战绩。

很多打打杀杀的叙述把桃花源那帮半大小子听得热血沸腾,不过阿姮早已对此类添油加醋的故事免疫了,但她对那些稀奇古怪的奇功异法童心不减。

这如雾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巨眼,曾在三爷爷的讲述中出现过一次。

无论神魔仙妖,都会在海外仙山,化外之地四处游历,并非是图清净,乐山水,而是在寻找机缘。

昆仑山乃万山之祖,半叟曾在那圣境踏足多年,山中的神兽珍禽和草木精怪数不胜数,曾得见一条万年藤吞吐日月精气,紫色藤蔓缠绕参天巨树,餐风饮露。

他苦等数年,等待藤蔓开花结果,万年紫藤果虽毒性强烈,却是稀有灵药,正好对他的功法有补益,能突破瓶颈。

万年紫藤乃山中精灵,神识已开,半叟布的守护阵法被它暗中拆解。

半叟与藤精角力,几日不分输赢。焦灼中忽然听闻魔音四起,那只漆黑的巨眼浮现在身后的崖壁之上。

背腹受敌的半叟差点身死道消,然而万年藤附着的古树微微颤动,磅礴的灵韵一圈圈散开,方圆数百里生灵拜伏,邪魅逃逸。

那只魔音巨眼坚持片刻,恨恨而去。

这么多信息,只是在阿姮的一个念头里,她当下鼓动心神,抵制魔音。

忽然一声雀鸣,在阿姮的行功施法之际略过耳旁,那只小雀妖不知从何处冲出黑雾,直直撞向阿蕉。

魔音翻滚,小雀妖法力不济,张口吐出一块玉牌,在被音浪抛飞之际甩向阿蕉。

玉牌腾起莹莹绿光,落在阿蕉身前,微弱的光芒包裹着失神的阿蕉。

阿姮拼力稳住心神,伸手入怀,掏出一枚酒旗迎风一晃,大声喝道,“去!”。

酒旗上一条五爪金龙破空而去,云纹荡开,化成片片护盾,挡在身前。

“啊呀!”阿蕉心神巨震,片刻之后双手快速结印,荡起疾风,头顶现出旋涡,洒下青光,护在左右。

金龙已在黑色巨眼咫尺之外,上下腾飞,再难寸进。

巨眼漆黑如墨,“桀桀桀……”声中,一道乌光迸射而出,没入金龙体内。

“轰”的一声巨响,片片碎金飞舞,黑雾中狂笑之声大作,“今日就是你等死期……”

笑声戈然而止,巨眼轰然瓦解,一道金光自后向前,以泰山压顶之势破碎虚妄。

妖王纵身跃起,傲立当空,“没脸没皮的东西,今日休要张狂,来血债血偿吧。”

阿蕉惊道,“你把这妖王放开,接下来他若捣乱,如何是好?”

阿姮心里舒了口气,“这次是赌对了,只好看一步,走一步。”眼睛往马车处看了一眼,人仰马翻,但酒车尚好。

“你还在这里玩什么,要不让我来,夜长梦多,迟恐生变。”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

“呵呵,有点意思了。”黑雾陡然炸开,体积不知膨胀了几许,遮天蔽日,“收官了!”如呓语般的音节变得繁复无比。

阿姮的视野中失去了妖王的身影,看着惊慌的阿蕉,心里一叹,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什么时候群妖山变得如此不太平,她心一横,刺破左手无名指,一滴血珠沁出,“以血为引,以气为媒,云华入道,醉里神来。”

阿姮身体里一道气机昂起,黑雾在阿姮眼中变得稀薄,她正要结印破阵。忽觉对面一道气机猛然炸开,妖王的身周的黑雾剧烈波动,妖王挥动手中的大棍,黑雾受到气机牵引,以棍为源起,被慢慢搅动成了一股黑旋风。

一道身影矗立山谷,棍顶的巨型气墙圆锥急速飞旋,一道异于妖王的语气响起,“黑魔皇,你的日子就要到头了!”然后大棍一举,以撼地之势往下一顿,黑色龙卷猛然炸裂。

两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尔等不要张狂,我还会回来的。”

一切归于平静,阿蕉想起那枚危急时刻带给自己清明的东西,俯身细细搜索。

只见半块玉牌斜插在泥土中,早已光泽不在。阿蕉拿在手中,想起那声小雀妖的鸣叫。

阿姮给车夫们诊断,所幸并无大碍,赶紧施以丹药。

妖王仰天大吼,“又是你魔魂降临,帮我一下搞定,还给不给我活路,打完了就走,你倒是善后呀!”

阿蕉惊疑不定地来到妖王面前,“你怎么了?”看着泪流满面的妖王,阿蕉摸不着头脑,这个妖王到底是几把刀?


花果山,日暮。

水瀑前的悬崖边,“齐天大圣”的杂彩花旗迎风招展,余晖自枝叶间穿射而来,落在马车的车辕上,车轮上斑驳的泥土映成了金黄色,马儿已经放任自流,自顾自地在肥美的水草间流连。

“你说你是美猴王?不是齐天大圣?”阿姮啃着山果,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的妖王。“齐天大圣多威风,美猴王?一听就是个娘娘腔,小白脸。”

妖王一脸黑线,“姮姐,熟归熟,不能这么抹黑我!”

“切,一个只管内务的妖王,还起这么个花名,镇不住这座山。”阿姮用力把果核投入山涧。

“怎么镇不住?虽说我觉醒得晚,可也是天造地设,灵韵非凡。”妖王怒道。

“这山头可是你开的?这洞府可是你寻的?身无寸功吧?何以服众?”阿姮拍拍手,起身下了崖。

妖王呀拽呀拽地跟在身后,跳着脚叫道,“今日我替他们寻得救命的宝贝,就是德行,以后还会带来更多的机缘。”

“没有齐天大圣,今天咱俩都得玩儿完,你说的这个,叫敬重,大圣用金箍棒打出来的,才叫服众。”

“你这女娃,这叫门缝里看妖,把妖看扁……。”

“莫要学着大圣说话,女娃是你叫的,乳臭未干的猴子。”

“嘴又秃噜了,抱歉,姮姐……”妖王絮絮叨叨,头顶紫金冠簪缨摇动,身上的黄金甲熠熠生辉。

“咦,猴子,前门那个丰神如玉的男子是谁?”旁边的阿蕉一脸花痴道。

“谁?让我瞧瞧?他呀,把我家大圣头一个字换成个平字,是积雷山的妖王。”妖王一脸不屑。

“平天大圣?”阿姮默念,“牛魔王?看这长相和花名也对不上呀。”

“他可是与你这般,也是双生魂念?”阿姮猜测问道,“这俊相的是平天大圣?魔相的是牛魔王?”

“你以为这双生魂是大山里的野果,到处都是啊。”妖王翻个白眼。

“呵,说你几句,还记仇了。哎,借你用的净玉葫芦,不是你不想还了吧,你这妖品,不靠谱,赶紧地还给我。”阿姮故意揶揄道。

“姮姐,哪能呢。肯定还,再用三天,不,两天,准还,来,吃个果,可甜了。”

“切,这果,哪有我们桃花源的桃好吃。”

三人打打闹闹,太阳没过山脊,凉意四起,远处成群的猴子排着整齐的队列,等着阿姮施法救治,山涧里的溪水蒙着一层淡淡的云华,净玉葫芦在寒潭中泛起霞光,水中几不可察的黑色雾气一丝丝被拔去。

“好冷啊!你这猴子一身皮毛,暖和的紧,快给我去寻身棉衣来。”

“这荒山野岭,哪来的棉衣,要不这锁子甲给你御寒?”

“去,一股子骚味儿,猴子,你一年到头洗几回澡?”

“我一代妖王,熟归熟,不要这么抹黑我!”

夜深了,阿姮医治好群猴,安顿好一众车夫,和阿蕉回了帐篷,她们终究还是没有住到洞里去,即便是妖王诚意邀请,也是男女有别,女孩儿家心理上不能破防。

给帐篷四周下了禁制,二人卧榻休息。

阿姮忆起白日里妖王身体里炸开的那股气机,竟隐隐有种熟悉的韵味。那种伟力,即便是自己引神入体,也爆发不出。

“姮姐,群妖山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啊。”阿蕉有点小兴奋。

“哪儿不一样?”阿姮压下心中疑惑,轻弹指尖,灯火熄灭。

“天庭传说中的妖,都蛮横凶恶。这里碰到的,却是滑稽搞笑,或是深沉古板,还有丰神如玉。”

“别人口中的话,终归只是传言,不能尽信,自己眼中的景,多半流于表面,还要多想。”阿姮叮嘱,“我们身有要事,在这里救助,也是结个善缘,事毕马上启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好。”二人不再言语,各自想着心事。

方到二更天,帐外突然“轰”一声惊雷巨响。

二人窜出营地,远方山崖之上一道身影顶天立地,披风猎猎作响,双臂擎住金箍棒,抡起来由下往上猛力挥击。

“铛——”,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天空之人翻飞出去,在空中立定身形。“大圣,群妖山八大妖王,鹏魔王已然伏诛,其他妖王也四散隐去,只余下你和牛魔王,难成气候,不如并入魔皇序列,也能建不世之功。”

“没人和魔皇讲过,来花果山要派个能打的来!”大圣拄棍而立,声若洪雷。

“即便你这次破了这黑雾锁灵散的毒,也难保下次能逃过其它劫数。我魔界十万奇花异毒,有的是手段逼你就范。再说,你这魔魂不容于这方天地,还能撑多久?”

“能撑多久,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这次,你走不了了!”大圣抖手甩出大棍,一道金光射向空中。

来敌周身幻起暗红,一枚枚血盾挡在四方,同时身躯雾化,竟是要遁走。

金光“铛——”的一声击打在盾面,盾阵瞬间瓦解,大棍倒飞而起,下一刻就被闪电般腾身跃起的大圣握在双手,居高临下,披风直直拖在身后飞舞,棍身后扬,续足力道,伴着“嗡”一声呼啸,那团黑雾中发出一身惨叫,似虚非虚的身体垂直贯入地面。

一切尘埃落定,大圣落在大坑边,身手一擒,一片霞光落入手中。

阿蕉惊呼,“净玉葫芦!”

阿姮又看见了这道身影,又感知了这道气息,他到底是谁?是猴王魔魂?还是天生道机?为什么和自己体内勾动的印记有相似的气息?

……

酒车徐徐启动,山道间酒旗飘扬,车上又多了很多筐鲜果梨桃,还有几个大病初愈的小猴崽在几辆马车顶篷别了几只桃花。

“姮姐,回程时记得来看看我们。”妖王难分难舍,“别忘了带草原上的奶酪回来。”

“猴子,你和大圣,今日谁是本尊,谁是分身毫毛?”阿姮打趣着转过身。

“双生魂念,不分彼此,它即是我,我既是他。”猴王傲娇道。

阿蕉看着群猴乱舞,目光在远处的房舍细细踅摸,再不见那个丰神如玉的男子,“唉!”不见就不见吧,山高路远,刚出仙乡,就遇魔皇余孽,这凡间不是想象得那么太平,有命在,再谈缘分吧。

阿姮也目光回望,看着远峰立着的身影,他也能感受到我体内的印记吗?

伸手入怀,手指触到一片冰凉,一方小小石砚沉甸甸的。

“山中无其它宝物,这方砚台自洞府开辟以后就在石桌上放着,送你作救治的谢礼了。”

阿姮的食指在石砚的边缘一角摩挲,上面坑坑洼洼,笔画错落有致,是一个古篆字刻就的“桑”字。

“大圣可知此字的来历?”阿姮曾随口询问过,却不得答案。

入手光滑如丝,手感微润,“此物材质非凡,乃上古化石浑然一体而成。”阿姮从大圣口中得知的信息,也仅此而已。

“姮姐,你不是喜欢上大圣了吧?”阿蕉收回目光,落在回首眺望的阿姮身上打趣道。

“呵呵,丰神如玉的男子,才是姑娘们的最爱。”阿姮话里有话地说道,她没忘了妖王饯行宴上阿蕉看着牛魔王那饥渴的眼神。

小雀鸟又落在杆头,这小家伙似乎赖上了马车,估计是醉倒在云华升腾的梦里了,俄顷又旁若无人地飞旋起来,在阿蕉的头顶啾啾鸣叫。

阿蕉轻轻抬手,小雀妖径自收翅,落上阿蕉的纤纤玉指。

“等你吸够这云华醉的灵气,我就把你炖了,做一锅鸟翅醉鲜汤。”

小雀妖忽的羽毛乍起,翅膀生硬地腾空,转眼不见踪影。

阿蕉“咯咯”笑着,扬起马鞭,“驾——”。车队拐进一条林中小径,左摇右晃着,吱吱呀呀地远去。

“姮姐,我打算换个花名,以后我就叫金——刚——”

山峰另一侧的山谷里,一匹龙马四蹄如雪,踏草循风,在碎石暗布的林道上疾驰,马上一位男子,白袍高冠,素甲银靴,前方一支乌金箭矢时隐时现,拼力逃窜,一场无声的角逐在静谧的森林里进行着。

箭灵不敢掠向山腰的密林,枝丫会阻挡自己的路线,但崎岖的山坡却不曾影响龙马的速度。


几日行程过后,阿蕉看着地图纳闷,猴子给的群妖山地图有问题。

“按脚程计算,这早该到流云岭了,为何还是渺无人烟?姮姐,我们是不是迷路了?”阿蕉随手把地图往空中一丢。

“昨日我看星象,方向不会错,也许就在前头。”阿姮不以为意,云华醉要过过凡间的烟火,在哪儿都一样。

“唉,天天啃干粮,还以为是趟肥差,没想到被三爷爷骗了。去去——去——”小雀妖把飞出去的地图临空叼住,又给阿蕉送了回来,烦得阿蕉直摆手。

“三爷爷咋对你说的?”

“他说这趟出行是少年人寻梦的开始,还给我们准备了一份大礼。”阿蕉提起三爷爷就是一肚子气。

“你信了?”阿姮笑着,三爷爷可不是跟自己这么说。

“半叟半叟,说一半留一半,我怀疑他把好听的那一半告诉我了,留下那一半都是坑。”

“呵呵,你变聪明了。”阿姮打趣地笑着。

“你坏,跟着三爷爷学坏了。”

“噗——噗——”身后的车夫发出一声声惨叫。

“又来了!”阿蕉和阿姮闪念间齐齐掠起,车夫们不用吩咐,自动启动法阵,戒备起来。陶渊闪到伤者附近查看,一个被洞穿心脏,已经神仙难救,另一个颈部汩汩冒血,也命在旦夕。

黑雾弥漫,乌金羽箭暴射不止。云华闪烁,大阵起处箭矢纷纷弹起,却并不坠落,在空中划过道道曲度不同的弧线,没入周围的黑雾。

眼看有车夫身亡,阿蕉眼睛都红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血,心中既有惊觉,又有神经紧绷带来的亢奋,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这一幕震惊了。

毕竟是上一秒还是活生生的生命,下一秒就血溅五步。

人都这样,最好的心理素质都是在残酷的环境里熬出来的,从别人嘴里听来的经验在绝境里瞬间就会瓦解。

阿姮第一时间就划破指尖,“以血为引,以气为媒,云华入道,醉里神来。”低吟间,阿姮的气息不断攀升。

阿姮不存侥幸心理,第一时间就动了底牌,敌我差距巨大,这个时候藏私,无异于找死。她小时候经历过一次血斗,桃花源结界被破,猝不及防间多位长老被秒杀。

战斗,从来没有起承转合,出手就是生死相向。

丹田的印记释放出一道气机,急速上升,汇入四肢百骸。

黑雾中,一道漆黑法身慢慢凝练,“小女娃,又见面了。桀桀……”

“黑魔皇,我们是仙乡灵境的人,拉的是天庭瑶池的货,放我们走,你们与妖族的事自己商量。”

“啧啧啧,女娃有胆识,不过我们要吞了你的货,还要擒了你的人和妖族谈谈。”

“坏我黑雾锁灵阵,别和她废话,老东西,事儿就坏在你话多上。”另一个声音传来。

漆黑法身伸出巨臂,高高举过头顶,而后“轰”的一声砸将下来,云华避月阵波纹翻滚,硬生生抗住这一击。

激荡的劲风冲击四周,碗口粗的树木“咔咔”折断。

阿姮双手往天空一托,透明的一对玉掌破体而出,与大阵连在一起,法力融入阵眼,光华大盛。

漆黑法身双足跃起,双拳再次举过头顶,以全身的力量借助惯性重击而下。

“咣——”云华碎片散落,数处阵眼被震碎,几辆马车轰然炸裂,马儿嘶叫着惊厥,发疯一样蹿出。

然而“簌簌”几声,乌金羽箭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刁钻地射出,惊马无一幸免,血流如注。

阿姮嘴角沁出鲜血,她抬手一抹,“以血为引,以命为媒,云华入道,醉里灵开。”一股血色涌入阿姮的眉间,一朵桃花隐隐浮现。

“姮姐不可!”阿蕉急道,这种法咒是最后的手段,威力虽大,施法者也生死难料。

阿姮牙一咬,一对粉红掌印破体而出,托住云华避月残阵。

“这点法力,不够。桀桀——”漆黑法身仰天长啸,法身猛地拔高数丈,双拳幻起乌光点点,再次举起双臂过顶。

阿蕉和众车夫也结印力抗,微薄法力汇入阵眼。

阿姮心底一横,双眼一片赤红,粉色玉掌奋然再起,一尊粉色法身探出头顶,天地灵气骤然变得玄妙起来。

“铛——”漆黑法身锤击残阵,云华散尽,马车倾覆在地,荆条酒篓翻滚,却不见破碎,散落一地。

粉红法身变得稀薄,阿姮也像脱力般落下,阿蕉飞身搂住她,缓缓坠下。

“老东西,你变弱了。”黑雾中叹道。

“啊——”漆黑法身愤怒地咆哮,跨步而来,几辆马车被他抬脚踢飞。

阿姮和阿蕉往后退却,再避,已再无可避,身后是悬崖峭壁。

漆黑法身怪笑着冲了过来,忽然一道乌金箭矢斜刺里射来,阿姮心道命休矣。

“噗——”却见那箭矢直直穿过漆黑法身腿部,带起一团乌光,呼啸着绕飞而去。

“黑魔皇,休得无礼!”只听一声大喝自头顶传来。

“大圣?”阿蕉惊喜交加,待得举目观看,只见对面一棵古树冠顶,一匹龙马驮着一位白衣小将,正俯视战局。

乌金箭矢回环缭绕,在他头顶盘旋。

“又一个丰神如玉的男子!”阿蕉突然间有一丢丢走神。

阿姮趁机调息,抬眼望去,少年人似乎是天庭的战将,只是不知是哪路人马。

开始她以为是群妖山的哪位妖王暗中保护车队,但早知不是大圣,因为没有那一股分说不明的熟悉气息。

漆黑法身霍然转身,“又是你,盗我宝器,还坏我好事!”受伤的黑雾奔腾翻涌,腿部的大洞迅速复原。

“箭灵还我!”黑雾中另一个声音咆哮。

“哼,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少年战将跃马挺枪,直刺黑雾当中,音爆之声猛然传来。

“你还嫩了点。”漆黑法身舍下阿姮阿蕉,一个腾跃,扑向这道白光。

“铛——”漆黑法身倒飞出去,重重撞上崖壁,碎石激荡。

“老东西,你怎么样?”黑雾中另一声音喝道。

只见漆黑法身回转身形,乌黑中透出一点点粉红光点,像是法身上难以愈合的疮口。

“事儿就坏在你话多上,你着了道了,且先退去吧。”黑雾中声音叹道。

漆黑法身咆哮连连,似乎不甘。

但黑雾笼罩过来,漆黑法身消失不见,黑雾逃逸入林间,转眼消散。

一人一马,矗立当场。

看到对面狼狈不堪的华年少女,骁勇的白袍目不敢视,目光躲闪,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怯怯问道。

“你们,还有衣裳换吗?”


一位丰神如玉的男子坐在大圣对面的石凳上。

“你就这么放心让她们自行离去?”端起酒杯,却不急着饮,男子沉声问道。

大圣轻轻道,“她们车队中有护法的高人,你不是也感觉到了吗?”

男子一饮而尽,哈哈大笑,声若洪钟,“我不是说法力如何,而是说你对阿姮难道毫无那种感觉?”

“有何感觉?”大圣岿然不动,“大敌当前,说这些暧昧的儿女之事,害人害己。”

“我可是见你在山顶眺望了许久,上一次这么做,还是送走那个你路过的师妹。”

“那是师傅他老人家让师妹给传的口信,我怀念的是那段日子。”大圣端起酒杯,手指摩挲着果木的杯底。

“云华醉,这酒不简单,不似寻常的酒意。”男子不再纠缠大圣往事,自顾自说道。

“不是酒意,是酒心。”大圣道,“意只是虚影,心才有实形。”

“是吗?我怎么感觉不到。”男子茫然。

“你细品,这酒沾了凡间的烟火,心藏得深。”大圣一饮而尽。

“各位兄弟近况如何?”大圣岔开话题。

“我积雷山至刚之地,未被侵染,其他山头妖族死伤殆净,各大妖王化整为零,鹏魔王更是几乎殒命,被一个不期而遇的笑脸佛陀带走。”男子心情一刹那转阴。

“魔界定是发生了巨变,这么大肆收集妖煞丹,必有用途。”大圣说出自己的猜测。

“可我在魔界的探子说,没有大规模征兵的迹象,不像是要侵入九天各界。”

“我也奇怪,只是出动了些绝顶高手,可妖煞丹除了破除界障,还有何用途?”大圣仔细回想师尊讲过的那些见闻,却毫无头绪。

“我再遣人四处打探,去看看魔界动静,似乎很多不怎么出山的老家伙坐不住了,是什么威胁到了他们的存在。”

……

林间一片狼藉,垂死的马匹哀鸣着,倾覆的马车碎屑遍地,车夫们把七零八落的酒篓归拢到剩余的马车上。

陶渊指挥众人,把死难的同伴集中在一起,荒郊野外,不能厚葬,只能做个简单告别后,在悬崖之上凡人难至的所在暂时安葬,日后有机会再迁回桃花源。

和死者交好的车夫在旁边整理遗物,眼角噙着眼泪,无声地哽咽着。

白袍少年立在溪边,让龙马低首饮水。

“你说你是天庭军将?”阿蕉半信半疑,“可有腰牌?”

一枚玉牌出现在少年将军的手掌心,几排小字银钩铁划。

“天河水军,地字号令牌?东极军伏邪将军,蒙夜。”阿蕉逐字念出。

“蒙将军,可知流云岭在何处?”阿姮知道此行不易,但还是超乎想象。

“此处便是流云岭。”蒙夜转身指向峡谷深处。

“那为何不见人烟?”阿姮记得猴王历数了北上经过的灵境仙乡,这流云岭该是第一站。

“毁了!”白袍少年牵着马沿溪而下,“黑魔皇在这一带都下了毒阵,流云岭已了无生机。”

峡谷关口,看着还是青山秀水,再往前去,空气中出现阵阵涟漪,三人仿佛没入了一面气墙,随之消失在镜中一般。

“法阵已毁,黑魔皇只留下仙障遮蔽气息,否则我们一进来便会闯入迷宫法阵。”

阿姮阿蕉惊惧万分,面前断壁残垣,虽然早闻少年述说惨状,亲眼所见仍是触目惊心。

地上的血已干涸,黑褐色的土地成片散布,没有刀兵相见的搏杀痕迹,更像是狩猎中屠杀落入陷阱的鸟兽。

“都在不知不觉中被黑雾锁灵阵的毒侵蚀,无论妇孺,都在灵性流失中变成了没有法力的凡人。”白袍少年是第二次来这个残破的灵境。

阿姮脑海中能浮现出流云岭的末日时光,人们惊惧地发现法力越来越弱,也许派人去了群妖山示警,或者求救,但没等他们等来援兵,在一个清晨或是夜晚,黑雾笼罩了整个灵境。

“我来晚了。”白袍少年轻叹,“我收服了黑魔皇的一件法器,从它身上知道了这里的悲剧。不过即便我及时赶到,也救不了所有的人。”

三人在屋舍之间穿行,越走越是心沉到了谷底。

“发现了古怪没有?”白袍少年问道。

村子中心一处酒舍食寮,酒旗还在迎风招展,门窗均已损毁,此处有法力释放引起的崩坏。

像是感应到有人到来,摇摇晃晃的旗杆再也无力坚持,“咔嚓”一声折断,“轰隆”一声砸在地点,溅起烟尘。

“没有尸体。”阿蕉忽然醒悟到,他们一路走来,血流遍地,但始终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流云岭的人。

“是被黑魔皇抓走了吗?”阿姮沉声问道。

“比那更惨。”蒙夜似乎知道一些内幕,“黑魔皇对活人没有兴趣,他需要的是修仙者的精血。”

“仙乡精血?”阿姮记起第一次遇险时,黑魔皇桀桀怪笑时说的话。

“更准确的话,是仙煞丹。”蒙夜说起这个,心情有些压抑,“黑雾锁灵阵,困住了修仙者的灵韵,黑魔皇激活大阵后,又收集了他们临死前的煞气,所有人的灵韵都被从身体中抽离,汇入空中的法器。肉身受到阵纹侵蚀,血流不止,直至朽坏,化为黑雾,融入大阵。”

“仙煞丹!”阿姮有些色变,三爷爷给她讲过九天九界的轶事,不同界域都有强横的壁垒阻隔,各种有形的东西都不能往来自如。

但凡事总有例外,有些惊才绝艳之辈不断尝试,创造了种种跨界的方法。

仙煞丹,就是魔界突破自己壁垒的一件宝物,配合魔煞咒,能打通天地道机,破除空间阻隔。

黑魔皇这么大肆收集仙煞丹,是否有何图谋。阿姮觉得这是个危险信号,应该立刻传信回桃花源。

三人穿过厅堂,小心翼翼查验蛛丝马迹。

“啊!”阿蕉落脚处陡然现出一个漩涡,雾气升腾处仿若流沙倾泻而下,阿姮白绫飞舞,探入地底。

巨力传来,阿姮无法把持,瞬间卷入其中。

蒙夜冲天而起,下一刻已银枪在握,头下脚上,枪芒大作,大喝一声,连人带枪射入流沙漩涡。

阿姮感到周围时空都在倒转回旋,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以往能感应到的天地法则明显削弱,已成废墟的流云岭到底还有机关埋伏?难道魔皇心机深藏,算准会有人来?

三人都屏气凝神,全身戒备,刚才在岭外大战后卸下的战意瞬间又提升到了巅峰状态。


“别动,再动就是找死。”一声冷哼响起。

“说,黑魔皇派你们来做什么?”

“我就说离开只是假象,这次是回马枪。”

三道不同的声音响起,地下密室里,火光跳动,五个人围着空中的流沙旋涡质问。

其中一个还是孩子,奶声奶气地质问,“坏蛋,村里的人都被你抓去哪儿了?”

阿姮心中有了些判断,这是这个灵境的幸存者,也许是唯五的幸存者。

她和其他二人通了消息,先按耐住不要出手。“你们如何逃出了黑雾锁灵阵?”

“逃出?没有人能逃出大阵。”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胖子怒骂,“今天卸了你们为大家报仇雪恨。”

“大头,不要冲动。”一个凌厉的女声响起,大家安静了几息。

一个窈窕的身影排众而出,仔细查看困在流沙旋涡中的三人。

“天庭的人。”她的目光首先锁定了白袍小将,他这是制式装备,极具辨识度。

“你们俩呢?”窈窕女人的目光审视地落在两个女子身上,“小姐,丫鬟……私奔?”

“老大,我怀疑他们是黑魔皇的人。”一个瘦长的男子尖利地说道。

“对,老板娘,他们不早也不晚,偏偏这个时候闯入流云岭,估计是仙家的叛徒,内奸。”这次是一个清脆的女声,是那个前面提及回马枪的人。

“自己说,为什么闯入流云岭?”老板娘面无表情,盯着蒙夜,她觉得这个是主事的人。

“我说,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人,你们信吗?”蒙夜很镇静地回答。

“老板娘,不能轻信他们!”大头语气激烈。

“没错!先把他们弄个半死,再行拷问。”清脆女声回响在地底大殿。

阿蕉翻了个白眼,“暴力女!”她在心里给这个眼睛水汪汪的女子下了个定义。

阿姮这才注意到地底空间其实很大,他们被这件法宝困在当空,稍一动作,身体就往下滑,看着是方寸之间,但似乎又永远滑不到底。

“是一件空间法器。”阿姮看向四周,这个大殿也许是芥子须弥之类的空间,大概这也是面前五人能活命的原因。

也许暂时出不去,但应该没有性命之虞。法器的攻击力不强,否则黑魔皇不能全身而退。

“我们是路过此地,无意中进入这里,还有其他幸存者吗?”阿姮问道。

“说说你们自己,云沙镜给你的时间不多,不能说服我,你在十息后会进入一个绝对后悔进去的空间领域。”老板娘撩着裙带悠悠地说道。

“你们能苟活,为什么不多救点其他人,还有那么多老弱妇孺。”阿蕉恨声道,她看过了外面的血流成河,对着有能力困住自己的幸存者突然有了丝丝恨意。

这句话顿时在对面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无视了老板娘的威严,再次爆发出咆哮。

“丫头片子,你说的是人话吗?我们不想救人吗?”大头瓮声瓮气地狂吼。

“你个外人说得轻巧,上下嘴唇一碰,我们的家人也死在了外面。”那个大眼睛姑娘也带着哭腔喊着。

“送她们走,不和他们废话。”瘦高个激动地怒斥。

“不知死活!”老板娘牙根紧咬,双手开始结印。

“云不知是你什么人?”阿姮忽然问了一个与当下格格不入的问题。

这一问像是一记重锤,锤在了窈窕女子的心头,手印僵在身前,眼睛霍然前望。

其他人被老板娘的反应下了一跳,狐疑地看着她,又望望彼此。

“姮姐,再不想办法,我们就交代在这里了。”阿蕉似乎感觉到沙粒流速猛然增加,一丝恐惧涌起。

蒙夜的银枪骤然亮起,似乎有一种以力破巧的无上伟力将要爆发,这是武者的蓄力一击。

老板娘手印加速翻飞,云沙镜光芒闪烁不停。

枪芒冲天而起,破碎虚空,但仿佛没有受到丝毫阻拦。

一面玉面小镜缩回老板娘手中,隐入袖中消失。

三人飘然落地,刚才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寂静。

“娘,他们是爹的好朋友吗?”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其余四人望向对面,这也是他们的问题,“你听何人说起过这个名字?”清冷的声音柔了几分。

“半叟言不多。”阿姮答道,“他与我说过云沙镜的精妙,也说过云不知,不过没有提他是流云岭的人。”

“你是桃花源的人?”在众人迟疑地目光里,她冲旁边摆手,示意放松。

“正是!”阿姮拱手一礼,算是褪去敌意。

“先夫对外只称流云散人云清扬,不知是他的小号,只有几个亲近的人知道。”

一番话解开了各自的谜团,众人放松下来,沉重的心情却再度涌起。

“先夫当日不愿融入仙煞丹,自爆仙体,阻击黑魔皇片刻,暗里用云沙镜护住了我等五人。”女子凄然一笑,“可有何意义,我等法力微薄,要报这血海深仇,遥遥无期。”

老板娘名叫叶如风,儿子和伙计们幸免于难,躲在这独辟蹊径而成的奇妙空间,却不知去路。

待得出来看到满目疮痍,伙计们又是一顿嚎啕大哭。

和车夫们汇合后,阿姮照旧为五人用净玉葫芦拔出身上黑雾余毒,商议如何安顿他们。

大头厨子和瘦高跑堂结伴去桃花源送信,阿姮取出一柄桃木簪作为信物。

叶如风和叫云清清的少女是姑嫂关系,难得有这么感情深厚的姑嫂,奶声奶气的孩子叫云知秋。

叶如风是草原仙乡的云谷世家子弟,接下来,她们决定投奔娘家,从长计议。

阿姮把她们分散安顿在车队中,毕竟还多了个孩子,她没有推却这份责任,不谈半叟和云不知的情义,对流云岭的同情和对女同胞的爱护之情,就不能对这事置之不理。

阿蕉本来是抱着追梦的心情出的这趟远门。就像大多数少年人一样,出门时对未来充满了幻想,但离开庇佑的孩子,必须承受一次次意外的打磨,才一点点明白世界的真相,她没有怕,只有对黑暗的憎恶和对更大能力的渴望。

阿姮安排妥当,陷入沉思。这几日和黑魔皇频频遭遇,第一次也许是妖王和自己的冲突引来了魔界妖人,属于遭遇战,但今日怕是没那么简单。

流云岭几日前就被屠戮,叶如风的叙述也从侧面佐证了这一点。

如此说来,可能是黑魔皇一直隐伏在此,伏击了桃花源的车队。如果不是蒙夜从天而降,也许自己已经全军覆灭。

陶渊走到阿姮近前,小声道,“最近有些不对劲,我们目标太大,这样下去可能……”他没有把话说完,意思到了就行,“是不是考虑换条路线?”

被人盯上的感觉很不好,如芒在背。阿姮考虑是否能想个办法,坑杀了黑魔皇,才可保万全。

“陶叔,情况确实危急,不过我们对于其他路线更加没有把握,对这条路线反而做过勘测,前路有危机,可也有我们能借助的手段。”

陶渊没有坚持,他的职责是做好后勤,有些秘密反而不如阿姮知道的多。

蒙夜没有走,自荐护送车队一程,他此行的目的是追查魔界行踪,往北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天后,他们终于出了群妖山地界,前面一座大城,城墙高耸,人族的繁华远胜仙妖,修炼追求的是清净,凡人追求的是红尘万丈。

后方官道上銮铃大作,一骑尘烟滚滚而来,略过车队,风驰电掣绝尘而去,背上三支雕翎箭深深没入肩甲。

空中几道黑光闪过,几名魔族修士尾随而去。

人族的战争,何时修炼者也会参与,这与九天九界的规矩不合。

众人迟疑间,却见几道黑光逃逸而回,中途两人被两道金光射中,惨呼一声化为黑雾消散,其余修士四散奔逃。


车队入城,交了过路费,这里一切如常,似乎守门军士并不知刚才魔修来犯。

“安远城真大啊!”阿蕉叹道,对于一个在灵境出生,灵境长大的修仙者,见识仅来源于古籍和长者的讲述,阿蕉不是个好学的女子,对于世界,只知道头顶那一片天地。

“这里是荆国的边陲重镇,雄关万丈,镇远大将军寿年丰乃是武道翘楚,和群妖山各妖王井水不犯河水,但对仙乡灵境的修炼者,他们不加阻拦。”叶如风离开伤心地数日,又恢复了一点生气,一路调侃着白袍少年,提点着无知少女,自有她迷人的风情。

“你说城主打得过蒙夜将军吗?”阿蕉问了个傻问题。

老板娘笑道,“这个没有悬念。”她看前方马上的白袍小将挺起身板,支着耳朵在听,就戏谑着说,“谁的地盘谁做主!”

白袍少年似乎头一梗,缰绳一提,龙马往前窜去,远离了是非之地。

阿姮无奈地笑着,再厉害也是孩子,和阅尽人事的叶如风相比,两个人在嘴上的战力,不在一个层次。

阿姮心中一动,忽然怀中的砚台有些温热。

一辆马车从车队前方的十字路口横穿而过,红色的云萝伞盖下,一个华服公子清新俊逸,品貌非凡。铁甲卫队左拥右护,行人都识趣地闪避一旁。有那妙龄少女驻足观看这儒雅的郎君,被同行的妇人扯一把衣袖,羞红了脸低首随行,又忍不住偷偷回望。

街边的茶楼窗户边挤出来很多人头,茶博士的声音拉长了喊道,“小心您几位的安远春茶,烫着了就看不到明日路过的寿公子啦……”

华服公子冲这边绵长的车队看了一眼,许是觉得陌生,但几息时间就错开视线。安远边城来往的客商多如过江之鲫,再怪的都不觉为怪,只要不闹事,官家就懒得管。

街面不多时恢复了清净,马车过去,街市上的人们吆喝的吆喝,讨价的讨价,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砚台余温褪去,仍然凉冰冰的恢复如初。

“古怪!”阿姮暗道,“这个砚台是什么来历?为何水帘洞的陈年旧物,对人族的公子有感应呢?”

“哇,好一个丰神如玉的男子!”阿蕉叹服道,忽然心里涌起一种感觉。

是不是我书读得有些少了,为什么遇到一个不错的男子,都只会用丰神如玉来形容,好像这个词还是在桃花源时,阿娘形容一个祠堂里画像中的男子时说的,从此自己就学会了。

“城主有两个公子,这是二公子寿冷。不修武道,但城主大小事宜都交给他管理。”云清清难得开口,眼神中少了点大条。

叶如风出奇得没有开口,怜惜地看看小姑子,转身去逗弄在车边观看繁华市井的孩童,此番北上,前程未卜,以后的人生际遇不再有明确的方向,过去的一切幻想也要在现实的残酷前随风消散。

阿姮静静听着,她和老板娘其实有些同样的感受,世界似乎产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一些事情在不知不觉地发生,似乎被裹挟在一股不可名状的大趋势里。

……

“公子回来了!”紧闭的城主府开了侧门,让车队缓缓进入。

没有天大的事儿,中间的门是不会打开的,正门代表了一种权势和级别,寻常出入只开侧门,而下人们出门采购东西,走的都是临街的角门。

二公子寿冷转过垂花门,沿着抄手回廊行至别院,这里是城主府的客卿住所,“密先生,今日可有新消息?”寿冷隔窗轻声问道。

“尚无,公子可先回屋暂歇。”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晚膳前必有音讯,我会亲自去寻公子。”

寿冷应了一声,欠身退走。这些时日,他其实不似表面这般轻松,三百里外的另一座边陲重镇抚宁城消息中断,三日内没有一个从那边来的客商。

这个时候,没有消息绝对不是好消息,那边定是出了惊天大事,连消息都传不出来的大事。

最让他揪心的是,大哥就在抚宁城镇守,而父亲近日进京述职,安远如今当家人就是自己。

荆国吏治很是严苛,同一家族的子弟不允许在一个地方当值,防止结党营私,而大哥寿梁最是孝顺,虽是武将,勇冠三军,但经常差人与母亲书信往来。

这些时日,母亲经常询问,为何不见大儿消息,二公子心中疑虑渐深。

刚在自己别院换上便服,门外忽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二公子,城主有信来!”

声音是刚才那个苍老的声音,密先生布衣草鞋,木簪束发。

“蓟国作乱,告急文书抵达京城,城主让你整备待发,不日他将回城出征。”

“抚宁城有消息吗?”二公子心里躁动不已。

“未有传书。”密先生迟疑道,“刚才南门来报,今日城防的金羽弩箭有异动。”

“可知为何?”寿冷大惊。

“不知,但一个江湖汉子被射死在城外十里,岳将军为免恐慌,悄悄把人处理了。”

“严格盘查今日进入南门的客商!”二公子吩咐,“军械粮草三日内调集完毕,今晚召集文武议事。”

……

“客官,您这么大的车队,来小店就是来对了,除了我们来福酒楼,整个安远城,就没有哪个停车场能停下您这许多车马。”伶牙俐齿的伙计,围着叶如风,当做财神爷一样恭维着。

“给我们四间上房,其余的车夫也找干净的房间。”老板娘叶如风自己开的酒铺不大,可里面的门道都知道,身上自带领袖光环,这些凡间俗事自己就包了。

随车北上,阿姮只给叶如风强调了一条,“守凡间规矩,酿仙家酒心。”这是车队的准则,不是针对新加入的人,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老板娘和车夫长陶渊商定,自己管内务,陶渊管防务,分担一二,算是报答阿姮的救命之恩。

“好勒,您几位里面请。”伙计心里乐开了花,揽进门的客人多,自己的抽头就多,掌柜的记着每个伙计的活儿,今天自己是走运了。

“今日安远二公子去城外了?”云清清开口问道。

“姑娘好眼力,你问别人可能问不出所以然,问我您算问对人了。”伙计身为安远第一酒楼的跑堂,听的是第一手的高大上的消息,南来的北往的客商,城东城西的贵人,高谈阔论间抖落的见闻,是他人前显圣的资本。

“今日是安远城主夫人去城东仑桑寺还愿的日子,二公子护送母亲去那边住下,三日后再去接,我们安远这些年风调雨顺,和城主夫人的诚心大有关系,定是她感天动地,求来神灵护佑着安远城。”伙计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

在二楼的房间收拾得当,阿蕉倚在窗口向远处眺望,只见南北方向一条宽阔的大道把城中房舍分为东西两半,黑瓦白墙,层层叠叠,延伸到远方,隔几百米就有一处箭楼用作瞭望,比寻常屋舍高出十余米。

一只雀鸟啾啾飞来,落在窗台上跳来跳去。

“你这小妖,大战一起,你就逃命去了,真没义气。”阿蕉假装嗔怒道。

小雀妖啾啾数声,似乎在辩解。

旁边窗户推开,蒙夜也侧脸查探街市。

小雀妖翅膀一扇,腾空飞走,蒙夜抬手要施法把小妖拽下盘问。

阿蕉伸手弹出一指清风,打断白袍少年的手势,“是友非敌,不必紧张。”

蒙夜笑笑,望向远处。只见一队车队又从南门入城,这安远城真的是龙蛇混杂,眼见这对车马也向来福酒楼驶来。门口的伙计又小跑着迎了过去,“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突然大路的北面人喊马嘶,一队官兵甲胄鲜明,快马如风,向着南边疾驰而来。行人纷纷闪避,“查牌!各家酒楼食肆,把客人的名单拿出来!”


寿冷安排好晚上的会议,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呆坐片刻,复盘了一下这几日的问题,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拿出笔架上的羊毫,在几案上的一张未完的画上浅浅勾勒。

画面是一个仪态万千的女子,广袖霓裳,仙气飘飘,只是面容一片空白,寿冷画了几笔,又停了片刻,沾了几笔墨,捋直笔尖,在右上角空白处从上往下书写起来。

“寻寻觅觅流云岭,冷冷清清安远城。”

顿了几息,又往左运笔,起头往下写。

“虽言仙境千般好,却逊人间烟火情。”

他叹口气,把笔又放回原处。

……

来福酒楼。

“客官您里边请,您这么大的车队,来小店就是来对了,除了我们来福酒楼,整个安远城,就没有哪个停车场能停下您这许多车马。”

叶如风在二楼栏杆处往门口眼角一扫,环佩叮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伙计,外面官兵如狼似虎,城内可是出了大案?”一个外族口音的女子声音响起。

“客官您不用担心,边塞的城市,就没有岁岁平安的时候,出意外是家常便饭。”伙计这时候可不想失去到手的客人。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走的什么货?”两个军汉在酒楼门前勒住缰绳,离队下马,拦住进店的客人。

“军爷!这是南边来的舞团,过路在这里打尖。”伙计活络得很,冲着军汉点头哈腰地说。

“问你了吗!一边凉快去!官家办事何时需要你来插嘴。”为首的军汉面相凶恶,头扎束带,身披甲胄,腰挎弯刀。

女子回身媚笑,“军爷说的是,奴家的车队是去往京城的舞姬团,是为了新皇庆典被邀请入京的,还请官爷行个方便。”说完就袅袅婷婷走上前来,给粗鄙的军汉行了一礼。

军汉先在艳丽女子身上上下扫了几眼,“上京的舞姬?叫什么?”

“奴家肖月兰,是舞团的领队,您多关照。”女子不慌不忙,丝毫没有惧意,跑江湖的老行家都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知道在哪里就要守哪里的规矩。

“怎么还有人带着这么多刀枪剑戟呢?兼职打劫啊?你们几个,靠墙边蹲下。”军汉也是老油条,对这些外来的客商,不用客气,都是没有根脚的过客,强龙也不压地头蛇,何况自己还官身。

“官爷说笑了,您看我们都是柔弱女子,在没有官爷护着的地方,不得有几个人凑合着防个贼挡个盗吗?”肖月兰绕到近前,纤纤玉手把一枚银锭塞入军汉怀中。然后,冲着后边的人喊道,“你们几个蠢材,把家伙都收起来,有官爷在,就不要狐假虎威了,平日里在路上也没见你们这么勤快。”

军汉听得心里舒坦,“嗯,能上京表演的舞团,肯定有不少绝活,在安远城也让我们开开眼。”

“那是,我们跑江湖的班子,走到哪演到哪,改天官爷您来,给您留个头排的位子。”肖月兰打发了军汉,出去催促手下人搬东西。

“小二,你这店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客商?”军汉一边盘算着晚上用怀里的银子去哪儿消遣,一边走向柜台。

“有,有,有一波北边来的丝绸商人,还有一波西边来的茶叶贩子,哦,刚才还从南边来了一行贩酒的车队。”伙计一边回忆,一边把军汉迎进大堂,这些都是他今天的功绩。

“酒贩子?多少人?住哪儿?”军汉显然收到了上司的命令,对来自南边的客商格外留意。

“上百号人,几十辆马车,为首的是四位姑娘,一位公子。”伙计点头哈腰,说话如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地说道。

“女人押车?今天是什么日子,舞团领队是个女子也就罢了,贩酒怎么也是女人?”军汉在这边塞之地,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多少外来的女子,感觉今天真是邪了门了。

二楼的叶如风朝身后的云清清使个眼色,自己款款下楼,高声叫道,“伙计,给我们开桌酒菜。”然后故作惊讶地问道,“哟,军爷,这是有什么事儿吗?”

“查牌!你就是南来的客商,外面的酒车是你的货?”军汉声色俱厉,先来个下马威,“送到哪儿的货?”

叶如风笑盈盈地走过来,“军爷的眼力真准!我们在您眼里就是透明的,入了城,到了您的地盘,我的这颗心才落到肚子里,我们是新皇庆典钦点的贡酒商人,一路上担惊受怕,在您这儿才能睡个踏实觉,所以说,我得谢谢您啊!”说着素手一伸,把一枚银锭塞入军汉的怀里。

即便是仙家修者,也不愿若是生非,能用俗物解决的事儿,犯不着节外生枝。

何况仙界人界井水不犯河水,到谁的地盘守谁的规矩,是成年人的默契。

军汉目的达到,也不啰里啰嗦,上楼的时间都省了,挥挥手让叶如风离开。想想茶贩子本小利薄,冲伙计喊道,“丝绸商人呢?南蛮之地穷山恶水,哪有穿得起丝绸的主顾,这里面疑点重重,让他出来回话。”

阿姮听了云清清报信,本欲下来处理,在楼上听得真切,老板娘叶如风几句话把事情处理的妥妥帖帖,心中一阵暖意。

倒是阿蕉看见蒙夜连门都没有开,颇有些不满,低声抱怨,“大男人家,在屋里躲清闲。”

阿姮拉拉她的手,笑着开解,“他也是初临凡间,让他来管,以他的性格,能把那个军汉的三魂七魄都打出来。”

阿蕉想想也是,一副幸亏他没有出来的样子,众人回屋稍事收拾,准备好好享用一顿人间美味。

这时肖月兰带着搬行李的护卫,跟着伙计也上得二楼,路过阿姮的房间时,不经意间往里瞄了一眼,碧绿的双眸中闪过几点寒星。

在阿姮斜对面的房间门口,伙计推开房门,“您里边请,这间是我们酒楼仅剩的一间上房了,也是最好的房间,开窗就能看到城主府,您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肖月兰屏退众人,并没有开窗看外面的风景,而是把一个黑盒子取出来,放在桌上,轻抬玉手,把上面的兽头铜钮一按,“咔哒”一声,盒盖出现一道十字缺口,一道黑雾从中缓缓升起。


二更天,明月高悬。

阿姮端坐在床榻之上,双腿盘成如意坐,先将右足置左腿上,再将左足置右足上,脊直肩张,手结定印于脐下,双眼微闭,舌舔上腭,松胸实腹。精血缓缓流转,真气自然生发,心静气沉,默念云华诀。

周遭的空气渐渐凝实,恍如实质,云华丝丝流转,包裹全身,发丝飘动,微微起伏。九转仙身如今只是第一转中期,粉红法身随着阿姮吐纳气息,隐隐绰绰地同步呼吸,在黑暗的房间里透着一股温柔的气场。

手印变换,云华随之移形换位,暗合四海八荒原力牵引,阿姮渐渐进入灵界的状态,世界变得厚重起来,灵气几近液化,修行者像是在大海中洄游的鱼儿。

面前的世界看起来云气蒙蒙,低品阶的仙身能力有限,对灵界的感知比较迟钝,但充沛的灵气对仙身有很好的滋养作用,随着修炼加深,才能渐渐窥见灵界的真容。

玉泉周流,云华明灭,阿姮像是在现实时空里,又似乎失去了明确的坐标。半转仙身更加浓郁,红粉佳人像是晶莹剔透的露珠。

阿姮想到和魔皇的对抗终究还是弱了一线,虽然凭一腔血勇,法身的“暗度”能力悄悄侵染了魔皇漆黑法身,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之后,面对强大的敌人,法力还是被压制,需要尽快提升修为。

屋舍外清风徐来,花鸟鱼虫感受到天地的变化,都沉浸在玄妙的状态不能自拔。

……

蒙夜在窗边眺望银河,明亮的光带横贯天际,那里有家的思念,也有快乐的源起。

这几日随见所闻,惨绝人寰,自己多少有些不适,也许自己更适合在正面战场上突击冲杀,浴血奋战。

查探魔界踪迹,每了解多一分,心里就更沉重一点。这种战斗诡谲凶险,阴狠毒辣,度日如年。

突然,他闪身消失在窗前,掩在门后的阴影里,静静感应走廊的动静。

一股若有若无的青烟沿着走廊的顶棚蜿蜒匍匐,下方的伙计拿着茶壶噔噔噔上楼来,叩击另一侧的客房,“客房服务,您的热水来了!”拉长的音调压得细细的,怕吵到临近的客人。

“进来!”声音是那个北边来的丝绸商人,白天被军汉拿刀架在脖子上,吓得裤子都尿了。“放在门口就可。”接着房里传来女子娇笑的声音。

伙计退身出来,带上房门。睡眼惺忪地下楼去,嘴里嘟囔着,咒骂客人这个时候还要热水。

青烟停了片刻,继续往前飘行。到了阿姮的房外,缓缓盘旋,房间被禁制法阵守护,难窥究竟。

离散的烟雾慢慢幻化,一个人形虚影仿佛在怀中取出一个物件,接着飘出一段乌黑的雾气侵向法阵。

法阵毫无征兆地被破开一个缺口,青烟缭绕,人影似乎想缩身潜入。

然而刚刚把手搭上缺口,青烟忽然剧烈涌动,一张银丝渔网细若无物,兜住了后半截青烟。

仿佛是鱼儿在挣扎,明明感受到了性命之虞,却又不敢拼个鱼死网破,惊动了室内的人,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精于暗杀偷袭的人,不见得适合明刀明枪的战斗。离开自己熟悉的战斗环境,出手方式,可能照面就能万劫不复。

杀手,讲究的是局部优势,出其不意。

如今失了先机,逃走是最好的选择。留得青烟在,不怕没后招。

青烟再度幻化,变为团团小烟圈,要从网孔中逸出,才出来十余个,银丝渔网猝然收紧,网孔变得绵密,把剩余的烟圈逼回网中,然后渔网蠕动,像活物一样向青烟头部罩去。

青烟慌乱起来,使劲挣扎,头部突然散开,像袖口一样倒卷而回,像一张大口把银丝渔网反吞入腹。

渔网银色减淡,然而随即骤然发出银色毫光,更加锁紧青烟,仿佛在大鱼的肚腹之中掏心摘肺。

青烟剧烈抖动,一股黑雾弥漫全身,这种景象无声而诡异。

渔网蒙上一层斑驳杂质,似乎感知到危险,一下子松开束缚,贴在屋檐处虎视眈眈。

青烟事败,缓缓贴墙退开,隐隐绰绰退避回旋。

另一侧绸缎商人的屋中“轰”然一声巨响,接着水流汩汩,从屋门缝隙渗出片片水花。

“什么破烂木桶!洗个澡就能散架!还是天字号的上房吗?”杀猪一样的嚎叫响彻二楼。

楼下的伙计拿着工具仓皇上楼,收拾残局。人声鼎沸,附近客房里面传来阵阵谩骂。

楼道另一边,青烟已经消散无踪,银丝渔网在风中晃了几晃,渐渐恢复银色,隐入墙中。

良久,一个虚影出现在阿姮的房门外,锦衣玉带,书生贵公子的打扮,打量着空荡荡的楼道。

“只道那妖界水深火热,不料这凡间也是多事之秋……,也不对,现在还是春天,就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是有趣,有趣。”

书生抬手轻轻一抹,阿姮房间的禁制上的小缺口瞬间平复。

“齐天,齐天,我命由我不由天。”书生摇着脑袋消失在原地。

……

阿姮停止吐纳,收了功法,撤去禁制法阵,神思外探,楼道里的乱作一团,哪还有上房的清静,她叹口气,转身到窗前,却见旁边叶如风的窗户也开着。

二人密语传音,开启了私聊模式。

“知秋睡得可好?”阿姮言语温和。

“今日行程迢遥,他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睡得很香。”叶如风回望一眼,慈爱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意味。

“草原云谷势力深厚,也许能查出幕后真相。”阿姮宽慰道。

“即使能报仇雪恨,也不能回到原来的生活。”叶如风不再像白天那么洒脱,“你们呢?为何要来红尘酿酒?”她也是酿酒出身,觉得仙酒在灵境长存,最是菁纯。

仙酒不同于寻常房间酒水,它不仅是延年益寿的饮品,还是诸多法器铸就的材料,也能充当绝妙阵法的耗材,甚至有上古仙品,自身就是不遑多让的法宝。

“如今九天九界暗涛汹涌,桃花源虽不似流云岭大祸临头,但不日前也结界破损,泄露仙踪,具体起因至今不明。”

叶如风惊讶地看着阿姮,能这么说话,显然阿姮是将她当做了可信之人,告知具体实情,好在路上互相有个照顾。

“也是魔界出手吗?”叶如风揣测道。

“不知,没有任何痕迹证明是谁做的。”阿姮叹口气,“所以仙酒不能放在桃花源用灵气慢慢滋养,而是提前入了这红尘劫。”

“云华醉不同于寻常仙酒,也许这也是它的劫数,酒心,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仓促是仓促些,但天地异动,有些事情不能再等了。”

夜空星月交辉,一丝黑云淡淡略过,在庭院投下斑驳阴影,楼道里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伙计收拾干净,人们又各自回房,一场闹剧,不能改变每个人明天的行程。

青烟、银色渔网、书生,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有些人的战斗总是在人们的视线之外,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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