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日高悬的正午,不带一点烈日的热辣和沸腾。
这是一片终年冰雪覆盖的白色世界,生活在此地的人,从未体会过绿树如茵的春夏,也未曾欣赏过麦浪金黄的晚秋。
尽管寒冷冰冻了整座山峰,却冻不住当地居民的生活热情。
就比如……
站在山崖边,那位正在看风景的白袍少女。
确切一点说,是一身煤灰的白袍少女。
历经一个月的过渡期,曦元已经基本适应了当地的风土人情,从小没人疼,什么都靠自己,造就了曦元强大的适应力。
她从母亲那得知,此地隶属于疆国,是一个被称为“凌”的民族世代繁衍生息的地方,在这座壁立千仞的千仞山上,凌族少与外界往来,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站在崖顶俯瞰大地,穿透紫云的大雪山好似悬在空中,云雾弥漫,给人一种如临仙境的迷幻之感。
千仞山处在疆国境内最高的地理位置,由此处可将疆国全景尽收眼底,山下是河流平原,山川美景,不乏古色古香的建筑群,全部笼罩在一片紫气云雾之中,瑰伟壮丽,奇幻无比。
千仞山海拔虽高,曦元除了往下看有点眼晕外,不仅没有任何高原反应和不适,呼吸了这里的清新空气,整个人还益发精神起来。
不过曦元没有心情欣赏美景,最近发生了许多诡异莫测的事,此刻还在她脑海里面画圈圈。
曦元推测,传送他们过来的那个树洞,大概率是个类似于时空隧道的东西。
她还记得驼背婆婆最后告诉他们的话,那两块石头可以把他们带回去,让他们千万保管好。
想到这儿,曦元掏出脖子上的石坠。
红色半透明的石头,质地坚硬,表层有凸起线条形成的图案,像是数字“8”截去了一半儿,夜间还能闪烁微弱的荧光,除此以外,跟普通石头没什么两样。
倘若这块石头真可以送她回去,那该怎么使用呢?
是不是得先找到那个树洞,然后合手在心中默念嘛哩嘛哩哄呢?
可附近一带连一棵树也没有,要从何找起呢?
母亲口中这块石头的来历,却是她从胎里带来的。
曦元知道真相,却不敢反驳,担心母亲再找大夫来,把她扎成刺猬。
曦元此时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越想越乱,让她一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烦躁地一块一块踢掉脚边的雪块。
她还有一件事想不通,为什么同样是穿越,自己什么都记得,哥哥和母亲却失忆了呢?
说句心里话,在这个陌生又寒冷的地方,一个人……真的好孤单。
……蓝浩到底哪儿啊?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蓝浩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始终杳无音信。
每一次想起蓝浩,克制不住的思念便如同无尽的海水蔓延遍曦元的全身。
实在情难自禁,她双手做喇叭状,对着云下迷蒙的世界远呼:
“蓝浩——蓝浩——”
“在这里可不能喊呐!”一个担着箩筐过路的老者紧忙阻止,“最近雪大,你这么大声不怕雪崩啊!”
“雪崩?”曦元听到一个新鲜词,歪脸打量起雪山顶,“雪崩会怎么样?”
老者被她一句话问愣住,以为曦元在戏弄他,面露不悦。
“你从小长在这里,不知道雪崩会怎么样?”
曦元摇摇头,如实答:“我失忆了,真不知道。”
这位老人家好像认识曦元,但曦元却不认识他。
老者面色纠结了片刻,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最近镇上都在传这丫头得了疯癫病,看来所言不虚。
两箩筐煤可不轻巧,老者不愿再跟曦元啰嗦,向她摆摆手:“快走吧,以后记住了,别在山脚下大喊。”
“哦哦。”
曦元表面乖巧点头,背起脚边的一小袋煤。
往家走着,心里想起老者的话却有不服,雪崩有什么了不起的,大惊小怪,不就是雪么,能有多危险?
大雪山资源匮乏,树木稀少珍贵,好在谷中有座蕴藏丰富的煤矿,一直为族人们的日常生活提供源源不断的燃料,所以凌族才得以在这里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只是峡谷距离小镇遥远,道上雪厚路滑,行路艰难,每一次往返都得费上大半天的时间。
当地富户为了节省时间,大多出钱在镇上购煤,普通百姓就只能用最笨的方法,背挑肩扛地往回运。
这是曦元穿越后初次背煤,只是一个二十来斤的小口袋,便把她累得快要趴下了,背弓得几乎跟驼背婆婆差不多。
行至一个陡峭的斜坡处,曦元犯了难,对于住惯了平原,平时连雪都少见的曦元来说,爬上去是个不小的挑战。
斜坡上的雪被人来回踩踏了无数遍,已经硬结得如同冰面一样光滑,曦元试着往上爬了几次,最后都不出意外地出溜下来。
婆婆这是害我呢,还是帮我呢?
曦元在心里忿忿念叨。
跟蓝浩走散了不说,还跑这给人当苦力来了,真不如留在原来那个穷家里洗洗涮涮呢,好歹有书可读。
到现在了,她仍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就能穿越了呢,太离谱了点,那可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
但在这里,母亲和哥哥的表现与那边大不相同。
这里的母亲虽然也有点重男轻女,但她不会把好吃的全留给哥哥,对他们兄妹一视同仁。
这里的哥哥不叫叶东,而是叫官司千,虽然他跟叶东一样懒,但他不会玩游戏,甚至不知游戏机为何物,最大的爱好,就是每日用雪水泡热茶,或者躺平望着天花板,像个大家闺秀,非必要情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由于母亲翻山时崴了脚,身体刚复原的曦元,不得不咬紧牙关替母亲远走,但凡哥哥腿脚勤力点儿,她也不必吃这份儿辛苦,跑那么远的路去峡谷里背煤了。
心里不停地抱怨哥哥懒,曦元一个不留神,脚下突然踩空,随即天旋地转地滚下山坡,布袋也被惯性甩脱手,直接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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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黑袍的胧摄,行路在广袤无边的白色莽原中,身上黑色的装扮与周围银装素裹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两条眉毛英气逼人,微微皱起,看上去心事重重。
蓦然间,他感知到一丝危险,迅速抬头,凌空正极速飞来一不明物体。
来不及思考,胧摄完全凭本能出手防御。
曦元这边,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团紫火,刹那间把她装煤的布袋给烧了个精光。
“我的煤!!”
我跋山涉水背回来的煤呀!
眼看着自己的劳动所得灰飞烟灭,只剩残渣分散在雪地上闪烁火星,趴在坡沿的曦元举目四望,痛心疾首地大喝:“是谁!谁烧了我的煤!”
半分钟后,胧摄身形轻飘地落在她身前,一双冷眸不屑地垂视满脸灰尘的女孩儿:“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暗算我?”
讲话的时候,胧摄的右手指尖已经运足了灵力,只等待合适时机要了女孩儿的性命。
女孩儿年纪不大,双手撑地跪姿坐着,身上月白色的麻衣麻裙附着煤灰和雪粉。脸上也是一层煤迹,依稀辨得出几分样貌。
身子看上去孱弱了些,一双眼尾微挑的动人水眸却是炯炯有神。
曦元妥妥的乞丐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放黑拳的刺客。
不过江湖险恶,多加防范总没有错。
胧摄不敢掉以轻心。
刚想发怒的曦元,看清来人之后,便是一怔。
“魏鹏?原来你也在这里啊!出了树洞我就没看到你,这一个月你干嘛去了?你住哪儿啊?”
胧摄冷眸中扬起一缕狐疑,没言语。
这丫头脑袋没毛病吧?才暗算了他,这又跟他装熟人,套起近乎来。
莫非,她想搞什么把戏?
“蓝浩呢,你俩不在一起吗?他人呢?”曦元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急不可耐地凑上前,向胧摄打听蓝浩的消息。
无论曦元如何询问,胧摄全程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审视她,貌似并没有回答她的欲望。
见魏鹏无动于衷,望着自己的眼神又显露出陌生,曦元恍然大悟,点着他道:“你不会也失忆了吧?”
失忆?
越来越不可理喻了,要么她会演,要么,是真疯!
胧摄深吸一口气,逐渐失去耐心。
母亲和哥哥是忘记了树洞那边的记忆,眼前这个家伙记性更差,把相亲对象也忘的一干二净了。
除去池塘那次曦元不知情外,他们也就见过两次面而已,记不住……挺……正常。
这样一分析,曦元心里舒服多了。
“现在的你叫什么啊?”曦元很好奇他现在的身份。
“你不需要知道。”
胧摄终于忍不住火气,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名字难听,不想说?”曦元故意调侃,“是不是叫铁蛋儿,狗剩,刘二柱?难不成叫豆豆,瓜瓜,小宝贝儿?”
说句心里话,胧摄真想一掌劈死她。
“怕我讹上你,去你家找你啊?”
曦元没正形地道。
我会怕?可笑!
听闻此言,胧摄不由得一甩袍子:“胧摄。”
说完他就后悔了,发现自己被这个小丫头给套路了。
“胧摄?嗯嗯,晓得啦。”
曦元点点头,端详起他。
穿越后的魏鹏依旧是一副富家子弟的打扮,看得出他有意低调,身上没有什么华丽的物品装饰,但他那身及地的黑色貂袍,还是暴露了自己不菲的身价。
他们现处的这个时期,不可能有人工养殖貂,胧摄那一身罕见的野生黑貂皮至少万两白银。
曦元本不在意他的身份,但穿越后的巨大差距,还是让她心里跟吃了颗酸柠檬似得。
落到哪户人家是随机选的么?
怎么她的命运就如此悲催呢?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宁愿用自己这张好看的脸来交换,苦日子她过怕了,这里又不能高考,没有更好的途径提供给她去改变命运。
底层人往上跳一阶层比登天都难呐~~
曦元哀叹自怜,但又不得不接受现实,既然魏鹏失忆了,从他那儿也问不出什么,不如来点实际的。
“那咱们商量一下赔偿吧。”
“????”
“往返十几里地呢,我容易吗?你说给我烧了就烧了啊……”曦元摆弄起手指数算,“去镇上买一袋煤需要六文钱,我路上白费的时间给你算三文,还有补偿我的精神损失费一文钱,你就给我……十文钱吧!”
胧摄扬起眉毛,暗自好笑,我陪你还是你陪我啊?
方才曦元的一袋子煤,差点就砸在了他脑袋上,要不是他身怀异术,这会儿早就去阎王殿那儿报道去了。
胧摄望一眼坡下燃尽的煤渣,没发现有灵力残存的痕迹。
如果她不是暗算,为何又要拿煤砸我?
他的目光转到曦元沾满煤灰,破旧起皱的衣着上,难道就是为了要那十文钱?
那当真是穷得毫无下限了!
在确认了曦元是为碰瓷儿之后,胧摄悄悄收了手上的力道,自己毕竟在凌族的地界,如果凌族追究起来,想要在这弹丸之地藏身,并非一件易事。
他不想惹是生非,于是从袖口中摸出一块碎银,打发要饭的一样,直接扔到曦元脚下,扬长而去。
“你这什么态度?有几个臭钱就瞧不起人啊!”
向来傲娇的曦元哪能受得了此等侮辱,快步追上去理论。
胧摄有事在身,没功夫跟她纠缠,干脆腾身在半空中。
那个家伙……居然会飞!
曦元愣愣地仰头,接着反应过来,会飞就了不起啊!会飞也得给我赔礼道歉!
一路追随着胧摄来到山脚,满头大汗的曦元大口喘着粗气,不甘心就这样轻易放过他,将胧摄丢给他的银子狠狠抛向空中。
“我不稀罕,还给你!”
胧摄偏头躲过曦元丢过来的碎银,一只手敏捷地接住,他定住身形,打量了一眼掌心的银子,满脸费解地看向下方的曦元。
给银子还不要,难道嫌少?
真麻烦。
一整锭银元宝紧跟着丢下来。
然后再次被曦元暴力遣回。
曦元仰头叉腰,两只清澈的水眸鼓鼓地瞪着他。
“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了啊?可以不用道歉了是吗?士可杀不可辱!我不要你的钱,大不了我再回去背一袋!但是你必须给我道歉!”
空灵的嗓音,宛如悦耳的百灵鸟,在山中四处回荡。
就在曦元对胧摄一通语言扫射的时候,千仞山顶峰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崩塌,顷刻间化作一股猛烈的雪浪,朝二人的这边来势汹汹地扑来。
今年雪特别大,山顶的积雪有十几吨重,一旦滑坡,可以轻轻松松卷走沿途的树木和岩石,无障碍踏平一切,摧毁力恐怖,人要是被裹在里面,同掉进混凝土里没什么两样,只能祈祷自己早登极乐了。
眼看就要大难临头了,曦元丝毫没有察觉,仍在激情澎湃地进行着自己的演说。
胧摄漆黑的瞳仁紧盯远方越来越近的雪潮。
“再不走,你就死定了。”
“好啊,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整死我的!”
曦元索性叉起腰,高昂着不服气的头,一副要干的架势,她以为胧摄会下来跟她PK。
朗朗乾坤,堂堂九尺男儿,欺负一个弱女子,也不怕被人耻笑。
曦元盘算好了,只要对方一动手,她马上高喊救命,到时候一定会招来附近的乡里乡亲。
光顾着跟胧摄斗气了,曦元把老者提醒她大声喊会引起雪崩的话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