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四周是荒芜的衰草地,仅有几分青绿倔强地立在瘦弱的树干边,寒气凝结的露珠吊在枝叶之间,死死不肯落下,倔强地留住残冬的晶莹。
挑眼望去,一座寨子建在两山之间地山坳里,一条盘旋的小路扭曲着向上。
本该寒冷的空气里,冒着一丝丝火药的热气。
越走近,越能清晰地听到那一声声清晰的枪响,规律而简单,不像是火拼的急促,也不像是训练的整齐,倒像是表演一样此起彼伏。
正当安元要继续走时,身后传来细琐而匆忙的脚步声, 是福贵。
“我说少爷啊,你怎么就不怕,听吴妈说,这赵瞎子天天在寨子里练枪,兵强马壮的,动不动就下山掳人,煞神一个呢!”
安元瞥向自己的狗腿子。
“你不是在车上等我,怎么来这了?”
一被提起这件事,福贵就脸红,不好意思道:
“为了少爷,我富贵可不怕死,可就是回去后,少爷能不能给我加工钱。”
加钱是假,舍命陪君子倒是真。
安元拍拍富贵的肩膀:
“有心了,回去带你去看花魁。”
“真的?”
“废话,今天表现好,让你春宵一刻值千金。”
正在安元画着荤段子大饼的时候,一声高呼传来。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狼形木桩立得很威武,寨子门口,一个疤脸正端坐在火盆旁喝酒,一边是两个谄媚的手下服侍,一个倒酒,一个拿起旁边的刀喊话。
话音刚落,福贵下意识地靠前,半个身子微调,做出可攻可守的样子,只是瑟瑟发抖的大腿还是暴露其内心的害怕。
随着距离靠近,安元脑海里魂牌的反应愈发强烈。
“我是威垣镇来的,有生意和你们大当家谈。”
刀疤狐疑地看着他,说道:
“你要的是什么货?”
安元手指向寨子一角。
疤脸见来人打扮贵气,不但有小厮跟着,话里也不见怯,难道是提前来提货的?他张口问道:
“带够钱了吗?”
福贵拿出几张银票晃悠,随后又赶紧收回来。
天光的照耀下,泛起绚丽的五彩贪婪,钱,好多钱!
“欸?安堂主!”
一声惊讶从远处的屋子边传来。
哐当,嘭咚——
冒着热烟的屋子里传来东西跌落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急忙收拾。
嘭——
门开了,一个身穿狐皮大袄的汉子小跑过来,一路上哈着团团白雾。
来人是谁?
是赵瞎子认的干儿子——赵武,此人当初在安元自己手下做过事,学做生意。
赵武看了眼疤脸,疤脸眼神指向远处,赵武马上懂了是什么意思。
可他纳闷了,前两天自己和义父才下山动的手,今天就找上门来,有点意思。
赵武客气走上来,左手熟络地推着安元说道:
“我说今天喜鹊子瞎叫,原来是师傅你来了。
只是这么早看货,师傅这消息有点灵通的呀。”
赵武右手则朝疤脸打了个手势。
福贵见主事人是这个态度,不由得松一口气,心里也揣测起来,当家的这面子,似乎也忒大了,傻笑着跟在后面,心念念花魁的妩媚娇姿,口水不争气地差点流下来。
在赵武的带领下,九拐八转,安元终于看到了自己魂牌心念念的“货”——那是一群关押在破旧地窖里的孩子。
地窖上光秃秃的一片没有生机,解开厚重的生锈钢坨子,清白的天光照在他们脸上,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无不惶恐不安,身子瑟瑟发抖。
想来是饿久了,冻麻了,仅有几人有气无力地喊着,求你带我走。
人口,这就是赵瞎子一直以来做的肮脏买卖。
借着昏暗的天光,安元看到自己魂牌的指向——一个躲在墙角的女孩。
满脸泥垢,一身旧蓝色布衣,黑色的单裤不及脚踝,比起其他哼声的孩子,女孩没有任何的祈祷,唯有一双闪烁的珠子盯着天窗。
安元问:“这里的孩子都卖吗?”
赵武得意地扭过头:
“师傅,瞧你这话说的,做生意,哪有不卖的。
更别说你要,对吧。
不过,你想要买几个?价钱可不便宜。”
买两个吧,回去凑个对,刚好我缺两个捣药的小厮。”
说着,安元伸手往女孩和最健壮的男孩指去。
他不想自己真正想买的人露底,担心赵武不卖。
赵武俯下身子去细看,不见两个孩子有什么端倪,就招手让手下把两个孩子从地窖里带出来。
两个孩子出来后,赵武仔细打量,又叫来一个手下窃窃私语,确定有没有什么特殊的。
小女孩一身狼狈,脸上有起壳的血点,脖子爬满紫色的抓痕,弱不禁风的身子勉强站立,除了那双黑而亮的眼睛,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随着女孩的靠近,安元脑海里的魂牌不再剧烈振动,反而静下来,可是他自己的身体,却差点没在自己的控制以内,极其强烈地想迈出一步。
他牙齿莫名地感到痒,恨不得一口咬在眼前人的脖子上,他终于明白,魂牌要的是什么了——这个女子的血。
这个女人的血里,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自己?
安元很迷惑。
“安堂主,你这是怎么了?”
见安元看着小女孩失神,赵武来劲,连称呼都变了。
“不会吧,这么小你都下得去手。”
赵武眼底闪过不屑,半开玩笑着调侃。旁边四个背枪的手下默契地露出坏笑。
“这位爷口味真独特。
哈哈哈……”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说来让我听听!”
人未到而声先至,豪迈的声音仿佛把凛冽渲染。
在疤脸等十个手下的簇拥下,一个戴着海贼式蒙眼,身穿黑色夹袄,披着威武虎皮大衣的莽汉走了出来。
“敬礼!
当家,好!”
刚刚嬉笑的氛围霎时打破,手下难得站起丑陋的军姿,一个个挺胸抬头打报告。
“义父,你来了。”
赵武也赶紧提起胸口,恭敬迎上去。
来人正是赵武的义父,赵瞎子。
“哟,这不是咱们内务堂的大堂主吗,怎么会来我这破落寨子里买腌臜货?”
赵瞎子仅剩的独眼射出凶狠的审察,仿佛要把安元心底看个通透。
“赵瞎子,这两个人我买了,价格你提。”
赵瞎子不在意地说道:
“安堂主,难得你来寨子里,不如先和我去吃东西,这些东西,让手下去谈。”
安元摇摇头:“你开价吧,就像当初那样。”
当初这两个字好像引起赵瞎子某些不好的记忆,他右手捏着还热腾腾的盒子炮,眼里杀机若隐若现。
冷风偏离了轨道,安元飞快转过身,鬼魅般闪到赵瞎子身旁,左手按着赵瞎子拿着枪的手,右手悠闲地从衣兜里拿出烟点燃。
赵瞎子,我这次来是有人所托,照顾故人,咱们各自安好,没问题吧。”
身边手下又惊又怒地呵斥:
“举起手来!”
三杆三八大盖和一把来自赵武的盒子炮对着安元。
喉结涌动,咽了咽口水,一滴汗水从赵瞎子额头滴落。
“都他娘的闭嘴,安堂主和我是兄弟,有你们说话的份吗……”
安元又低头在他耳边上眼药:
“不是我故意,这位这些人里面,就数你义子举枪最快,你知道的,我的眼睛一向很准。”
这分钟也不管什么虎头蛇尾的面子问题,赵瞎子厉声喝道:
“给老子把枪放了!”
最终,安元花了两千块大洋,从赵瞎子的寨子里买下了两人。
男孩叫狗蛋,12岁,祖辈都是农民;
女孩叫周梓芸,14岁,小地主家的闺秀。
值得注意的是,周梓芸的全家,因为富反成了借口。
在枪口下,生死面前,一切富贵如烟,不过是惹人眼红的祸门罢了。
车厢里,狗蛋吃了一口肉饼,感恩戴德地发誓忠于安元,周梓芸窝在车厢角落,双手抱膝,不安地看着他。
他看得出,这个女孩眼里的倔强叫做什么名字,走到周梓芸旁边蹲下,轻轻地在耳边说:“想报仇就好好活着……”
刚刚还不动声色地病猫,瞬间化作猛虎,飞身朝狗蛋手里抓来,使出咬碎牙的力气啃饼,肉饼的碎渣掉得地上全是。
随着马车走远,两个盯梢的山匪从衰草从后冒出来,向山上跑去。
聚义堂的大厅里,赵瞎子大马金刀地坐在第一把交椅上,听手下汇报。
安元的身手,他不惊讶,只是心里始终藏有怒火。
但更多的,是纳闷,自己掳个村子,是谁走漏的风声,今天这姓安的到寨子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威胁,还是自己身边有奸细?
虽然当初自己分家是占了很大的便宜,但是现在看看安元,光明正大地在镇里享受,自己虽是草字王,却也不够敞亮快活。
人心就是如此,淡化能力的强弱,只有羡慕自己没有的,从不想自己已经拥有的。
他挥手让手下离开,把赵武招到耳边,阴恻恻地说道:
“这姓安的不除,我心难安。
你去告诉元师,我本来愿意留给他的十对童男童女,如今被人截了胡,只要他能把人解决了,到时候五百大洋双手奉上,再送他十对新鲜的上等货。”
赵武脸色一变:
“义父,这元师真有那么邪乎,您舍得下那么大的本钱?”
“我这次不但要姓安的命,还要接手他在镇里的东西,到时候你就带人去接收。
我们也该挪挪位置,去那城里享受享受了。
至于剩下的“货”,你下午就送给元师,让他早日出手。”
“是,孩儿这就去安排!”
听到自己将要主持镇里,赵武喜不自禁,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元师藏身的黑崖洞里。
“慢着!
这次风声走露,如果不是当天有外人,就是咱们里面有内鬼,去之前,你把前次纳的新人拿下,一起送给元师。”
“义父,可是…”
“别可是了,我的话不管用了?”
赵瞎子怒目一瞪,眼睛露出弑人的凶光。
赵武连忙单膝跪下,用力诺了一声,迅速离开大厅。
望着自己干儿子离开的背影,赵瞎子摸着瞎了的眼睛低语:
“我一定会回去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