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老伯手中的符咒骤然变大,黑雾旋转扩张置于高空,如飓风般席卷周围,见情况不妙的人群都慌乱的逃离,街巷高挂连片的红灯笼在摇晃之中掉落在地上。
平地而起一个分不清是人是鬼的怪物,身穿黑袍,浑身散发着幽深的黑雾,尽管面容被凌乱披散的长发遮挡,却隐约能看见双眸流下妖冶血红的液体,脸上划过几道长长的沟壑。往下一看,他的手已化作森森白骨。
“贺秋,快走!”晏清急叫已经呆愣的贺秋,萧敛闻言直接拉着贺秋就要转身跑开。
但为时已晚,怪物迅疾的抬起手,隔空掐住住贺秋、萧敛的脖子,二人被腾空架起,贺秋能清楚地感受到呼吸愈发艰难,一旁的萧敛面色青黑。
“铮”地一声,贺秋与萧敛二人摔倒在地,原是晏清运剑划过怪物的双臂,竟生生地将这怪物的手臂卸了下来,白骨掉落在地,晏清的剑上还残留些许黑烟。
晏清本以为已重伤这怪物,不曾想,这怪物如无事一般,拖着尤为沉重的身躯,发出桀桀的笑声。
身后的岚裳本欲上前助其一臂之力,肩膀却被身后的人按住,手上还被来人塞进了一个红灯笼。岚裳尤为不解的看向朔泽,不明白朔泽为何阻拦自己。
“金丹后期都解决不了的东西,你上去有何用?”朔泽懒洋洋地漫不经心道。
“可......”岚裳还未说完,便见一位身穿黑衣,身材欣长的男子从远处的阁楼一跃而下,立于怪物前方。霎时间,鬼魅的气息从男人身上弥散开来,散发出威压之色。
怪物见来者,竟不自觉的后退两步。朔渊站定,眼神扫过四周。
“真是废物。”朔渊嘲弄道,也不知是在说面前的怪物,还是说未能迅速解决怪物的人。
“鬼新郎,你快撕烂他们!”那老伯还在恶狠狠的叫喊着。
岚裳不能上前收拾眼前的怪物,但是区区人类,还不是她的对手。她抓住面前的老伯,探查了一番,发现他身上当真是人类的气息。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你的鬼新郎,现在已经被吓得动弹不了了!”岚裳得意道。
“不....不可能....”只见老伯甩开岚裳的手,如同陷入幻境一般,开始痴狂的喃喃自语。
“不....不会的......那个人怎么会骗我呢,明明我之前就是按照他说的那般做了.......少爷......少爷他......”
见老伯陷入疯癫的状态,岚裳叹气,却忽然听见身后的朔泽开口道,
“你的少爷,如今成了怨鬼了。”
“什么?什么怨鬼!他不是怨鬼!我的少爷他是复活了!他不是怨鬼!”老伯的目光透露出凶狠,看向说话的朔泽,拿起手中的匕首就要冲向朔泽。
还未成功近身,老伯就被岚裳的剑柄挡住去路,动弹不得。
“我说错了吗?你看看他如今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丝生人的气息?我还真是从未见过手是白骨的活人。”朔泽嗤笑道。
老伯闻言,抬头看眼前一袭白衣胜雪、面如冠玉的男子,似乎他与少爷相识的场景又浮现眼前。
那是一场滂沱大雨,周边是数不尽、听不尽的哀嚎声和啜泣声,泥泞的地上有人蜷缩着,有人痛苦在挣扎着,老妇用身子环住年幼的孩童,企图用身躯抵挡这刺骨的雨水,青壮年看着自己身上开始溃烂的皮肤,面如死灰。
他们都是黑竹镇逃离出来的难民,不知何时,黑松镇出现一种怪病,接连有人死去,朝廷闻声,下令派兵封锁黑竹镇,将士骑着骏马,马蹄踏在黑松镇的领土上,百姓欢喜,都在庆幸君王仁爱,谁曾想,等来的是长枪和一把烧毁整个黑竹镇的烈火。
有幸出镇的人就在远处看自己的家被摧毁,为了寻条活路,一行人向隔壁的白松镇行进,但抵达之时,只能看见紧闭的城门。城墙上的士兵面无表情的扫过他们这群难民,那刺眼的眼神如同在说,你们这群人怎么还不快点自行了断。
可是城门忽然开了,一位身穿白袍,身姿飘渺的公子面色紧张的指挥身后的士兵和医师,将这群将死之人安置在城内的偏远之处。
妇女老幼,都在他们的带领下进了城,雨水浸湿了公子的衣裳,他的眉目却只因难民哀嚎而紧锁。
公子忽然发现角落有一个小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踱步上前,轻声的问他,
“你可愿意跟我走?”
年岁约莫十一二岁的孩童眼里倒映出公子纤细的手。
孩童有幸成为公子身边的侍从,他方才知晓,公子是白松镇知县家的公子,他冲破众人的阻拦才得以让他们这群难民得到医治的机会。公子是好人,他一直都知道。
明明身患疫病的他们,在医师的医治下都在慢慢好转,可是不知为何,他至今也不知为何,疫病还会传播,白松镇的百姓也被怪病缠身。
“当初就不该让这群祸患进城!”
“真的是造孽啊,这就是引狼入室啊......”
“我的孩子啊.....医师,求你救救他......”
医馆闭门不开,白松镇再无往日繁华,公子成了千人恨万人骂的罪人。知县对白松镇的情况瞒而不报,白松镇的人都心知肚明,上报朝廷,这里恐怕就是第二个黑竹镇。
忽然有一天,一位身穿黑袍,戴着面具的巫师来到白松镇,他向众人宣称,只要向鬼神祭祀生人,就能驱除瘟疫。
公子许是感觉到什么,将那日救下的孩童托付给年迈的知县父亲。不出公子所料,百姓之中要求知县老爷交出公子的声音越来越大......
公子被羁押着跪在地上,一旁的巫师戴着诡异的面具,公子抬头望向面前围成一圈的人群,被公子扫视的人群,其中还有几位他曾经从城外救助至城内的熟悉面孔,察觉到公子的目光,这些人都不约而同的低下头。
公子无言,仰头看天,刺眼的日光让他的眼睛溢出一丝热泪。他的父亲自从白松镇陷入瘟疫之中,就开始病得卧床不起。
他睁着双眼直视阳光,问自己可曾后悔,答案还不曾想清楚。下一刻,就见巫师施术让他的魂魄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双目所见之处漆黑一片,苟延残喘,失去意识之前,还听见某个熟悉声音,在哭喊着少爷.....许是,不后悔的吧。
公子想走的体面些,嘴角还朝着声音处扯出一丝微笑,却不知,在少年的眼里,他的公子双目失色,血液自眼角滑落,很快整个人如同被吸光精气一般,深凹陷下去的青灰色的面颊,一对眼睛只剩两个窟窿。
同乡的人拽住想冲上前的少年,他只能看着他的少爷活生生的死去。
巫师说替众人向鬼神奉上敬礼,公子已经成为得到鬼神认可的鬼役,今后将会护白松镇一方百姓平安。
白松镇后来果然如同巫师所说,众人身上的疫病都逐渐消散,恢复往日的景象。只是不到几年,镇子上经常出现年轻姑娘失踪的怪事。镇子上又流传起鬼役年少不曾娶妻,恐怕就是想寻个新娘的传闻。
不知是从哪日起,便有一户人家,每逢月末就往河里放纸折的新娘,不相信他的少爷如同传闻所说那般荒诞,果然,一位仙长现身告诉他,纸新娘的折纸被人下了法术,这种法术会顺着河流而下,抵达鬼界的三生河,让鬼役与白松镇保持割不断的纽带,让他生生世世都徘徊在鬼界,不得往生。
面容刚刚长开的少年跪在地上,求仙长救救他的公子。仙长告诉他,只要将活人的生魂锁在纸新娘里,就能增强鬼役的力量,让他打破原有咒术的束缚,重返人间。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过去了,少年已经成了面容苍老的老伯,他知道只要再进行最后一次生魂的献祭,他的少爷就再也不用在鬼界受苦,再也不用被这个镇子奴役了。
明明只要最后一次,可是为什么他们要破坏呢?老伯拿起仙长赐予的匕首,提前唤醒了他的少爷,不过没关系,最后一场献祭,一定能让少爷的力量更为强大!
可当老伯回过神,看被黑衣男子压制住的少爷,眼神黯淡下来。
“怎么会这样......”老伯痛苦的跪在地上
就当朔渊准备用阴火烧掉面前的鬼新郎时,朔泽走上前拦下他。朔泽手中的折扇忽然腾空,飞舞至鬼新郎身后,折扇展开,迅速而有力的击向鬼新郎的后背,恍惚之间,便看见黑烟被迫从鬼新郎的身体涌出,原本的鬼新郎竟忽然变成了一个白衣黑发的青年男子,黑发微微飘浮在空,双眼空洞的望向前方,神色淡然。
“暮冬.....”男子开口朝着老伯的方向轻声唤着。
“少爷......少爷,我在......我在......”老伯起身想跑到男人面前,却一下子跌倒在地,而后急忙跪爬着到他面前,在看见他的少爷双目无神之后,又忍不住开始啜泣。
“暮冬,你做的够多了。不必再为我做任何事了。”男子凭着声音,摸索着走到老伯面前,用手抚过他曾经救下的孩子。
“你可知......”你可知,你为你的少爷献祭的生魂,非但没有让他脱离化为怨鬼咒术,反而让他成为了真正的恶鬼。朔泽未说完,就被男子打断。
男子对着朔泽和朔渊的方向行了一个礼,而后在起身之时,彷佛又感受到什么。
他侧身,明明是空洞无神的双眼,贺秋却觉得对方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男子苦笑,开口道,“多谢仙长,子衍无能,终究是废了仙长的一番好意。”话毕,竟朝着贺秋的方向行礼。
朔泽叹气,用眼神示意朔渊收拾残局,下一刻,鬼新郎和暮冬则随着朔渊的身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