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青风今日刚醒来,便见萧景练坐在院子里看书,他披着一身靛蓝色的大氅,倒不似往日打扮。
他微微偏着头,外袍下露出一双修长劲实的长腿。
南青风走了过去,也拿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浅酌了一小口。
“王爷今日喝的茶倒是清淡。”
南青风记得他往日都只喝浓茶,也不太有什么闲工夫坐在院子里看书消遣。
“你观察倒是细致。”
南青风笑了笑:“妾身理应熟悉王爷,事无巨细。”
萧景练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来,终于瞥了一眼南青风:“本王娶的是王妃,不是探子。”
“王爷不也没把妾身当作王妃吗。”
萧景练漫不经心地上下扫了南青风一眼:“你想试试也不是不行。”
南青风喝茶的手一僵。
缓缓,她正了正身子。
“王爷难得清闲,朝中竟无事处理吗?”
“陛下允我休沐三日。”
休沐?只有住在宫中的官员才休沐,萧景练住在府中休什么沐。
而且,还是三天。
萧景练见她眼神乱飘,便知她又在思忖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明面上让我休沐,其实是昨晚有人上了一封密折,说是告发我负责的运河工程暗收赃款,勾结富商,给人便利。”
南青风有些意外他将这些说与她听,想了想道:“那事实呢?王爷真做了此事?”
“本王还没落魄到需要贪图那点蝇头小利。”
顿了顿,他又道:“事实是你去做珊瑚使的哥哥趁职位之便与人里应外合嫁祸于本王,找了些所谓的证据,就把脏水泼到本王头上。”
南青风思绪有些混乱,她才嫁到王府几日,南家怎么就沉不住气对萧景练下手了,还是说,这些都是小皇帝的意思。
“看王爷如此悠闲,可是想好了应对之策?”
萧景练抚了抚被风吹皱的页角,沉声:“时间问题。”
他的眉宇微压,漆黑的眸中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掀不起他眼谭的一丝波澜。
南青风托着下巴,凑近了些,眼睛直白地盯着他:“王爷与我说这些,就不怕妾身偷偷告诉他们。”
萧景练不屑:“告诉谁?那个把你卖了的父亲,还是那个想利用你帮她女儿钓个金龟婿的主母?”
南青风瞬间警惕,身体向后倾了倾:“王爷监听我说话?”
“有些话,就算我不去听,也总有人传到我耳朵里。”
越京诺大,萧景练的谍网恐怕早已渗透,只是南青风仍有些惊讶,连南府中也有他的眼线在。
也难怪南温褥整日活得提心吊胆。
南青风压压方才心里的浪涛,瞧着眼前这个人,却觉得愈发恐惧。
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这几日你若是要出门,记得带上几个府中的侍卫。”萧景练道。
南青风想想,这样似乎也好,感谢刚要说出口就被那人打断了。
“当然,不出门闯祸是最好。”
他一瞥轻蔑的眼神,让南青风瞬间觉得有些不痛快。
自己在他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让他觉得自己一出门就会闯祸,只是如今寄人篱下,她也不好反驳什么,只能点点头悻悻离开。
*
夜深,书房外一小厮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禀王爷,皇上今日骑马,那马性烈,不知怎的竟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一条腿。”
萧景练放下笔:“太医现在可在诊治?”
“今日白天怀王妃突发头风,太医全被叫了过去,宫里的几个下人正被堵在怀王府门口进不去呢。”
“叫上盛祎,与我同进宫去。”
萧景练穿上外袍,疾步隐入月色。
“王爷,陛下的腿伤并无大碍,不过需要静养几天,草民再开几帖药便可恢复。”盛祎检查完萧明启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后,向萧景练禀报。
萧景练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转身进了殿里,萧明启吊着一只受伤的腿在床尾,脸上疼得发了些冷汗微消,见萧景练进来,这才收了收吃痛的表情。
他艰涩地吐出两字:“皇叔。”
“大夫说陛下的腿没什么大碍,将养几日便好。”萧景练面上淡然。
萧明启手指攥了攥被角:“朕知道了,多谢皇叔关心。”
“只是…还请陛下这两日好好休息,莫再与什么不安好心的人牵扯不清,否则下次摔断的,可能就不是一条腿了。”
萧明启十七八岁稚气未脱的面上挂着倔强,对于眼前这个皇叔,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无法做到坦诚相待了。
“皇叔的教诲朕铭记在心,只是眼下朕已经觉得好多了,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萧景练看着萧明启额上发的细细的汗与紧抿的唇线,粲然浅笑一声。
“是吗,想来是皇叔多虑,陛下一向都很有分寸。”
萧明启转过头去。
“皇叔若没什么事便退下吧,夜深露重,恐怕不宜在宫中久待。”
萧景练闻言,不急不慢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夜深露重,微臣觉得在宫中歇一晚也并无不妥。”
萧明启眉头拧了起来:“皇叔刚娶新妃,竟也如此不怕王妃担忧么。”
“拙荆懂事,便是知道微臣在宫中安全得很。”
“你明知朕在赶你。”
萧明启闭上了眼,低沉的少年音冷冷。
“陛下也明知微臣不会害你。”萧景练道。
“是吗,朕不知道。”
萧景练起身,将窗户推开了一点缝隙,深秋的风异常的凉,夹着细密的雨丝,映在他暗色的衣襟上。
“陛下怎么会不知道,陛下不过在装糊涂罢了,运河的工程从先帝起便开始修筑,完工之后凌、俞、琼便可与中原沟通,三州国土安固,无论是引水灌溉抑或是运航交通皆是百利无害,可陛下现在却因一些实在微不足道的事情借题发挥,以此推翻先帝政道究竟是为什么。”
“萦州一案皇叔究竟是忘了吗,与商便利究竟是双赢还是养虎为患。”他最讨厌萧景练拿着先帝压他,也最看不惯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泰然自若的样子。
仿佛自己的一切挣扎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一般。
“贪腐、压迫,萦州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谁在鱼肉民众?萦州一案真相究竟如何陛下真的查清楚了吗,到底是官商勾结还是官逼民反陛下有想去追究过吗?”
“可他们就是反了!皇叔如此为他们开脱莫非也想效仿于他们有不臣之心吗!”
萧明启脸颊涨得通红,作为少年天子,他的尊严底线任何人都不能触碰。
“放肆!”
女人的声音从帐后传来,叶蕙心甩开珠帘,眼睛通红地看着萧明启。
萧明启怔住,半晌才开口:“母后…”
一个清脆的掌声在殿内响彻:“你知道我是你母后,可知站在你面前的这是你亲皇叔!”
“皇叔…?”萧明启手掌虚掩着脸上的红印,含着泪望向叶蕙心,声音有些发抖。
一时殿内的氛围像凝结了一般,针落可闻。
萧景练转过身,作揖退下。
“既然皇嫂来了,微臣就告退了。”
叶蕙心眼圈残红未消:“阿练,启儿他还小…”
萧景练脚步顿住,风吹纱曼,他隔着一帘侧头望着萧明启。
“陛下总有一日会想通的。”
*
萧景练回来的时候,外袍已被雨水洇得颜色暗了几分。
南青风扯了件衣服胡乱披上,就赶忙稍起伞向院外走,府里的小厮说起自家王爷浑身落汤鸡似的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她还被吓了一跳。
眼下看着萧景练真的浑身湿透地狼狈站在那里,更如五雷轰顶。
“王爷,你怎么淋成这样了,宫里人也没给派个人送送王爷吗,春熙,你赶紧去备好干净衣服和热水,王爷…”
话还没说完,萧景练直愣愣地倒在了南青风身上。
南青风瞬间有些懵。
一旁看着的肖骁也愣了两三秒。
南青风一只手颤抖着探了探萧景练的额头:“王爷他…有些烧。”
萧景练被南青风半拖半背到床上去的时候,神志就已经有些混沌了,南青风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看着冷冰冰的一个人,生病时竟也像个小孩一样脸颊烧得红红的,嘴里不时嘀咕着些东西。
南青风用指腹挠挠他的鼻子,萧景练皱了皱眉头。
南青风用指腹滑了滑他的脸,他还是皱了皱眉头。
南青风又准备去勾他的耳朵,突然,手腕处被一股力量制住。
萧景练半眯着眼,氤氲一层薄雾,眼神中隐隐传出些愤怒。
像是使出了全部力气,他警告道:“再摸明天就别要这只手了。”
南青风意犹未尽地将手收了回来…
生病了还这么凶,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真不怕自己趁火打劫把他给杀了。
萧景练刚说完话,手一软,像是又昏了过去。
“纸老虎,迟早有一天烧了你!”南青风低声发泄了几句,楚骁就敲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