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迈入万劫不复的前一天。
“落水了!落水了!”
“来人啊!公主殿下落水了!”
“快救殿下!快救殿下!”
冰冷而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包裹其中,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就像前世,我失去了母后,失去了皇兄,最后也丢了自己的命……
冰冷的水冻得我无法动弹、无法呼吸,却也让我无比清醒。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很快,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面前。
沈子凌来救我了。
就和前世一样。
只见他动作温柔而又利索地将我救上了岸,下人立马送上厚厚的毯子,仿佛一早就安排好的一般。
他万般熟练地将我包裹好,抬脚就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预演过无数次。
前世,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次落水或许就是他为了处心积虑接近我而安排的一出好戏呢?
我躺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盯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人。
前世,他与我十年夫妻,琴瑟和鸣,相濡以沫,是他人眼中的佳偶天成。
前世,也是他,亲手将剑一寸寸刺入我的胸口,没有半分犹豫,直到我咽气。
我永远忘不了他当时满眼的恨意。
直到那时,我才猛然发现,自己从来就不曾懂他……
我以为的他对我好,从来只是我自以为的,从来只是他的虚情假意。
仿佛感觉到我的视线,他低头回望我,浅浅一笑:“琅华殿下可感觉好些了?”
可他这一笑,与前世他把剑刺入我心脏时那对我恨之入骨的笑重叠在了一起。
来自死亡的恐惧和疼痛从四肢百骸向我袭来,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身上疼,心中更疼,连带整个灵魂都动荡不安。
我突然开始止不住地干呕,仿佛要呕出灵魂。
……
沈子凌是文博侯嫡次子。
我今日本是受邀前来文博侯府参加诗会的,不曾想遭人设计,落了水。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宾客已散。
我躺在床榻上,头发已经干了,衣裳也换了一身。
“公主殿下感觉可好些了?”
一道女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意识渐渐回笼,我慢慢坐起身。
文博侯世子夫人在一旁正襟危坐,小心伺候着汤药。
她道:“妾自作主张给殿下换了衣物,还望殿下莫怪,这一碗热姜汤,还请殿下趁热喝。”
而沈子凌,已经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打扮的花枝招展,站在不远处,活像一只花孔雀。
只见他穿了一件藕荷色水墨山水圆领长袍,配一条象牙白腰带,腰间挂满了玉佩和荷包,头上戴着束发红宝石紫金冠,登一双青缎紫底短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盯着我似笑非笑。
沈家是簪缨世家,已有百年历史,祖上出过多位帝师、大儒。沈家现在的家主,是文博侯太常卿沈徽。
沈子凌是沈徽嫡次子,他不仅写得一手好诗,样貌更是出众,京城无数女子都倾心于他。
一次诗会,沈子凌以一诗名动京城,从此成为了目前公认的上京四大公子之首。
那场诗会,我也恰巧在场,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那之后,我便成了他的头号仰慕者,还多次扬言要下嫁于他,不过父皇母后一直没有松口。
来参加这次诗会,也是因为沈子凌的盛情邀请。
前世,我从未想过,这竟是一场鸿门宴。
“公主殿下?”
世子夫人见我久久没回答,也不接她递过来的姜汤,看了沈子凌一眼,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见我仍没说话,沈子凌走上前来,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只见他拱手道:“今日沈某招待不周,让琅华殿下受了不少惊吓,实在过意不去。如今天色已晚,不知琅华殿下是否愿意屈尊在我侯府将就一晚?”
前世,沈子凌问出一样的话时,我欣喜若狂,满口答应。
也是这一晚,我们私定终身,一夜缱绻旖旎,一切再无转圜。
而这一世……
我瞥了一眼床尾那幅熟悉的山水浮雕,一眼就认出这是沈子凌的床榻,沈子凌的房间。
前世,我嫁给沈子凌之后便一直住在文博侯府,虽然陈设略有不同,但我在这里住了十年,绝不会认错。
我几乎立马沉声道:“不愿。”
房间里的气氛好像瞬间凝固了几分。
沈子凌不愧是沈子凌,只见他只迟疑了一瞬,来表示对听到我拒绝的不敢置信,然后马上恢复了笑容,接着他飞快朝其中一个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悄无声息退出了房间。
我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一切。
十年夫妻,我对他的任何一个小动作都十分熟悉——他已经在为我不愿留宿做准备了。
刚刚那个下人应该就是去叫人的。
他们原本没有想过我会拒绝,没叫几个家丁守着,若是让他叫更多的人来,那可就不好办了,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我暗暗下定决心。
我正想着对策,沈子凌已经上前几步,接过世子夫人手中的姜汤,坐到床沿边,拿勺子搅了搅,又舀起一勺吹了吹,伸手作势要喂我。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体贴入微。
这姜汤中怕还加了些别的什么东西,这一次我是绝不会再喝了。
见我不喝,他也不恼,将姜汤递还给世子夫人后,他又半跪在了床边,轻轻握住我的手。
沈子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殿下,现下已经宵禁了,宫门已经落了锁,您今日又受了如此惊吓,实在不易劳累奔波。
我已差人去宫中禀报,您带来的侍女们也都已安排妥当,不如在侯府歇息一晚,养足精神明日回宫,可好?”
一点都不好。
重活一世,我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今夜我不仅不愿留宿,今生我也不愿再嫁给沈子凌,更不愿再就这么白白死了。
这一世,我不仅要救自己,还要救母后,救皇兄,救叶清言,还要救所有为我而死的人。
想到这里,我心中已有了决断。
我抬眸望他,微微一笑,答道:“好啊!”
在明显感到沈子凌松了一口气的空档,我迅速掀开被子,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再把被子甩到他头上,推倒世子夫人,下了床就往外跑。
边跑边喊:“下辈子我再考虑考虑!”
一切发生地太快,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而我已经从门口跑了出去。
刚刚跑到院子里,我看到院门口守着的好几个人,又马上掉头,从院子侧门窜了出去。
他们或许根本没料我还能从侧门跑了,所以侧门压根没人守着,甚至连门都没锁,只是虚掩着。
不过门口的守卫反应也不算慢,毕竟屋子里的动静那么大,很快都追了过来。
此时沈子凌已经在屋里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道:“拦住她!快拦住她!”
增援此时也刚好到了院门口,也跟着一起追来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声势颇大。
好在前世在侯府住了好多年,我对侯府弯弯绕绕的小道熟门熟路的。后面追的人虽然多,却一个也赶不上我。
一时之间,偌大的侯府被弄得鸡飞狗跳。
可是除了追我的这些人,整个文博侯府静得可怕。
仿佛整个侯府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今晚会发生的事,而避而不出。
此时此刻,我终于可以确定,前世的欲拒还迎全都是逢场作戏。
这便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侯府每一个人都参与其中!
请君入瓮,只为把生米煮成熟饭,让我与沈子凌的婚事再无可转圜。
而我,被人卖了还在那边给人数钱。
真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心里空落落的,明明在笑,可我的泪却止不住地流。
渐渐地,后面已经瞧不到追我的那些人影了。我又七弯八绕走了一段,凭着记忆跑到了前院一处偏门。
此时此处并没有人守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后院疯狂找我,他们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我能跑到这里来。
我拔下门栓跑了出去,还顺便关了个门。
……
我只穿了一件单薄寝衣,连鞋也没穿,披头散发,像发了疯一般,在空无一人的上京街头飞奔,形象全无。
直到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了,我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认识皇宫里的路,认识侯府里的路,却不认识上京的路!
前世,我根本没有单独出过门。
也就是说,我现在完全迷路了!
怎么办?
被抓回去那可就遭了,这些胆大包天的人居然连嫡公主都敢抓,看来是已经决定孤注一掷,不成功就成仁了。
正当我踌躇不前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偷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我转过身,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人正是镇北侯骠骑大将军叶彪独子,镇北侯世子叶清言。
镇北侯世代镇守北疆,不少先烈战死沙场,子嗣凋零,到叶清言这一辈,竟只剩他一人了。
他自幼在京为质,被选为太子伴读后时常出入东宫。
那时候我时常去东宫蹭课,渐渐与他相熟起来,他可以说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对我呵护有加,算得上我半个兄长。
只见他着一件月光白祥云纹金丝滚边圆领广袖长袍,手中拿着一件同色披风,腰间是水墨黑金丝暗纹腰带,头顶白玉发冠,踏一双青锻白底短靴,腰间的玉佩还是他不久前及冠礼上我送他的那块白玉雕花步步生莲。
那块玉佩本是一对的。
彼时我亲皇兄萧云珩刚刚骑马折了腿,整日郁郁寡欢,我正变着法讨他欢心。
一次偶然机会,我得了一对上好的白玉,便亲自设计了这步步生莲的图案,找了宫里的老师傅雕刻,又亲手挑了五彩羽毛做了流苏。
成品出来非常满意,我立马拿去和皇兄炫耀。那时恰好叶清言也在,他说希望我能将另外一块当及冠礼送给他。
当时我没有多想,直接就答应了,没想到他会一直带着。
我猛然想起,我及笄时他好像也送了我礼物,好像是一只白玉手镯,那白玉手镯通体无瑕,油性十足,一看就是上品。
不过我自幼见过的宝物实在是太多了,那手镯落在里头,只勉强算得上入眼,于是前世我只是将它收着。
我打算等明日回了宫,就去把它找出来戴上。
叶清言温文尔雅,长身玉立,月光洒在他身上,美得好似一幅画。
前一世,他身披血染的银色铠甲,想来救我,可惜来迟了一步。
前一世,他想带走我的尸身,却没能全身而退,最后抱着我的尸身倒在了血泊之中。
最后,他因无诏回京被以谋逆之罪万箭穿心,曝尸荒野,最终尸骨无存……
再次相见,恍若隔世。
叶清言,对不起,我在心中默念。
前世,在我及笄那年,父皇突然下旨将我指婚给叶清言。
那时我一直只把他当做兄长,从未想过要嫁给他。
再加上那时我正疯狂迷恋沈子凌,对这门婚事便越发不满。
没想到,父皇早为我选择了最好的,只是我没有珍惜,后面也全是活该。
正想着,叶清言已经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将披风披到了我身上,又将自己的鞋脱下来穿在了我脚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后退一步,朝我拱手:“见过琅华公主殿下。更深露重,宫门已落锁,不知殿下可否赏光在镇北侯府将就一晚?”
眼前划过他最后抱着我失声痛哭的场景,我之前流的泪还挂在脸上没有干,新的眼泪却又开始止不住往下流。
叶清言瞧见我哭,有些不知所措,正想安慰我的时候,我突然一把紧紧抱住了他。
我再也不克制自己,在他怀里尽情地嚎啕大哭,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蹭。
叶清言愣了好一会儿,无奈笑了笑,一手轻轻搂住我的腰,一手抚着我的头,安慰道:“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
……
我从未想过前生今世第一次造访镇北侯府居然是个这样的深夜。
好在镇北侯骠骑大将军叶彪常年坐镇北疆不在京城,其夫人又已故去多年。
这上京偌大的镇北侯府里,算得上主子的,也就世子叶清言一人,也到不算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