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三十二年,护国寺,九月初九。
“铛……”
一声空灵的铜磬敲击声,将沈知夏拉回了现实。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对面一张横桌后,一个白胡子老和尚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只见他抬手轻轻一挥,周围的景物忽然鲜活起来,风声,鸟鸣,香客的攀谈,阵阵梵音入耳…
细碎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门和半开的窗户洒进堂中,将那微小的浮尘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沈知夏却如同溺水的人挣出水面一般,猛的大口呼吸了起来。
就在刚刚,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嫁了人……
她为那人筹谋近七载,终究比不过他身边那个温婉的白莲表妹。
他做兵卒塞外出征,她日日忧心却不忘替他打点朝堂上的权贵,使得他小小功勋也能一路扶摇入青云,终拜将相。
可他一朝凯旋,却向皇帝请旨,娶了他的白莲表妹,甚至带回一双儿女。
他说,“知夏,洛洛为我吃了太多的苦,我不能负她。”
……
大婚当天,白洛十里红妆,惹红了京城多少人的眼。
都说男才女貌,男权女贵,真真是天作之合。
可却不知道那一百八十八抬嫁妆,都是她苦心钻营而来。
他洞房花烛,郎情妾意,她却在柴房抱着丫鬟心莲渐渐发凉的尸体直至天明。
……
再后来,他和他的表妹夫妻恩爱…
而她以为人生最难过不过如此时,却得来了母家谋反满门抄斩的消息。
她因为已经嫁与将军,活了下来。
本想随着母家一同去了。
却被他拦了下来,日日小意温柔。
他说,心莲的死他毫不知情,她家里事情,他已经尽力…
那是她溺死前的最后一根浮木……
却不曾想落得个剖腹取子,剜心而亡…
而她,那朵白莲,将红布包着的婴孩儿扔进火盆,站在他身边笑的一脸灿烂,“沈知夏,凭你…也配……”
……
沈知夏将手按在胸口,浑然不觉指甲竟然已经断在皮肉里。
她不觉得疼,只是觉得脊背冷汗森森。
“如何?”
老和尚将视线收回,抬手将签收回签桶,脸上依旧挂着慈悲的笑。
“铛……”
又是一声铜磬的敲击,如同石子丢入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随着那余音,沈知夏才渐渐回了些思绪。
她和丫鬟心莲来寺里进香,见往年水泄不通的解签客堂竟空无一人,于是便求了一卦…
可那掛签刚从签桶里抽出,她就仿佛坠入无尽深渊……
她反复呼吸了几次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还请大师解惑。”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刚刚…不知是黄粱一梦…还是往事可回首…”
大师却是微微摇头,一脸高深,不置可否。
“若能趋吉避凶,那便只是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
大师不再搭话,而是自顾自的坐在案前,看着院外人来人往,这便是送客了。
无奈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摆在案上,沈知夏脚步有些虚浮的走了出去。
门外的喧闹和门内的静谧如同被门槛隔开的两个世界,一步迈出,她觉得身上也温暖了些许。
……
静堂门口蹲着一个一身湖绿的丫头,看起来约摸十五六,正双手拄着下巴嘟嘴等着。
许是太无聊了,脑袋左摇右摆,两个松松的发髻随着动作忽扇忽扇,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看见沈知夏从门里出来,眼睛一亮,立刻从地上弹起,朝前紧走了两步。
“小姐!”
见到沈知夏苍白的脸,立刻担心起来。
“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
丫鬟声音软糯,好像三月的桃花,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在她脸上掐一把。
沈知夏刚一抬手,丫鬟脸上的笑立刻就挂不住了。
“哎呦我的小姐,你的手是怎么了?”
说完好像捧着宝贝一样把沈知夏的手拉在面前使劲吹了吹,抻着脖子朝静堂看去,一副想找到罪魁祸首然后进去拼命的表情。
沈知夏看着心莲那焦急的模样,突然就落了泪。
她将人狠狠的抱在怀里,如同失而复得的至宝。
梦里,因为心莲看出了那些嫁妆是自家小姐的,只理论了两句,就被偷偷关了柴房。
她发现时她已经那样虚弱,却还是对自己艰难的扯着嘴角,“小姐,你别难过,我喜欢看你笑…”
她在她怀里讲她们的过去。
她讲,等她好了,要找个好人家,开间她喜欢的点心铺子。
卖栗子糕,卖核桃酥,卖桂花饼,卖肉松麻花…
沈知夏惨白着脸冲她打趣,咬破手指想将血喂给她。
“我不喜欢吃肉松麻花…”
她却故意微微偏了头,继续和她说话,
“好…那便不要…”
那是心莲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便不要…
而她连哭都没了声音,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梦中里种种,即便那大师说是虚惊一场,可沈知夏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如同剜了一个洞,正汩汩的灌着寒风。
心莲被沈知夏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的不敢动,大眼睛眨巴了两下。
“小姐……”
沈知夏刚想要说些什么,一抬眼却看见人群深处,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那眼神如同看着待宰的猎物。
徐景煜!
沈知夏的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