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过,深秋未至。
天气将凉未凉,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萧齐最爱这个时节,不仅因为天气最适宜,还因为每年这时候夜秦都会前来朝贡,父皇母后没有精力管他,他可以四处游玩。
大都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地方,五香斋的烧鸡,翠红楼的姑娘,六合坊的酒,合称大都三绝。
这三绝当中,他最爱五香斋,打上一壶六合坊的酒,配上新鲜出炉的烧鸡,就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五香斋里总是有不少江湖人士,每一个说话的声音都很大,谈论着那些“刀头舐血”的江湖勾当,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名号。
萧齐很喜欢听这些江湖事,他生性淡泊,不爱争名逐利,因此早早地就退出了夺嫡之争,一心做一个闲散王爷。在他听来,江湖就意味着自由与洒脱。
不过最近五香斋里还有一样吸引着他,准确点说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两个男的满面虬髯,身高体壮,装束打扮一模一样,长相也一模一样,乍一看两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不过仔细看看,其中一个上臂异常粗壮,一看就是上三路的高手。另一个下盘更加沉稳。一看便知下盘功夫了得。
第三个人则身材娇小,长相清秀,一双丹凤眼就像会说话一样,隔着老远萧齐都能闻到她身上的脂粉气,却是一身男装打扮。
他和师父第一次进五香斋就注意到了这三个人。说实话,要想不注意他们真的很难,因为他们每次都坐同一桌,点一桌子菜,一壶酒,却从不动筷子。小个子只是傻傻地看着一桌子菜,就仿佛这些菜只是用来看的,偶尔才会抬起头,望着外面,然后又低下头。即使是傻子,也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忧伤。另外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左一右正襟危坐,眼睛微闭。
师父轻声问萧齐:“认识他们俩吗?”
萧齐摇摇头,道:“大哥和三弟已经势同水火,各自招揽了不少高手,因此大都中经常有武林人士出没,这三位估计又是他们的门客吧。”
师父笑道:“这是夜秦的流云庄林家兄弟,哥哥林长空使的是推云掌,弟弟林长明使的是落风腿,武林中能战胜他们的不超过二十个,你兄弟能招揽到这么厉害的人做门客?”
萧齐笑而不答,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自诩为武林豪杰,却愿意委身成为别人的门客。
他斟了一杯酒,刚举到嘴边却皱了皱眉头,喃喃道:“六合坊的酒最近怎么总有一股子汗味?”
师父没有萧齐这么考究,撕下一只鸡腿,一口酒一口鸡腿。
正说着门外进来四个人,一个高大紫脸,一个矮小绿脸,一个肥胖白脸,一个枯瘦黄脸,四个人进店点了四坛酒,四只烧鸡,四碟小菜,坐在最当中的座位。
店里原本还有几桌客人在高谈阔论,看到这四个人进来忽然鸦雀无声,只剩下他们侃侃而谈。
喝了几杯酒之后,紫脸人脸上紫里透红,已然微醺,大声地炫耀道:“昨晚那个小娘子实在是妙不可言…”
白脸人恭维道:“大哥真是艳福不浅,那个小娘子比起翠红楼的头牌来都毫不逊色。”
黄脸人也大笑道:“她原先抵死不从,还是大哥有手段,用她儿子的命要挟她,她才乖乖就范…”
紫脸人举杯大笑,但是他的笑声忽然停顿了,只见一个衣着光鲜的紫衣少年,背负着双手站在他们面前,腰间插着一柄宝剑。
少年盯着四人,道:“你们就是飞马堂四鹰?”
紫脸人斜眼看了少年一眼,冷冷道:“嗯?”
少年咬牙道:“昨晚在城外,强暴了吴家小娘子的就是你们?”
紫脸人笑了笑,道:“怎么,那小娘子是你的相好?”
少年拔出宝剑,厉声道:“飞马堂自诩名门正派,没想到也做这种恃强凌弱的事。”
紫脸人这才转过脸,道:“看阁下拔剑的招式,莫不是游龙庄的人?”
少年沉声道:“是又如何?”
紫脸人起身上前,满脸堆笑着拱手道:“游龙庄闻名天下,在下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话音未落,紫脸人手势忽然一变,抓向少年拿剑的右手。
这一招擒拿手迅捷如风,招式狠辣,无论是谁被抓到手臂立刻就会折断。
少年猝不及防,情急之下以左手格挡,紫脸人忽然变招,顺势又搭住了少年的左手。
游龙庄的弟子毕竟不是泛泛之辈,少年赶紧使出一招推手挣脱紫脸人,然后右手一抖,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竟被他抖出了数十点剑光。
白脸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短棍,突然一翻手,漆黑的短棍就已打在少年握剑的手腕上。
少年只觉得手腕上一阵麻木,然后就突然发现手里的剑已脱手飞出,钉在对面的墙上。
少年咬了咬牙,突然跺脚,人已掠起,从四人头上掠过去,伸手抄住了钉在墙上的剑,右腿在墙上一蹬,人也已借着这一蹬之力,倒翻而出,凌空一个“鹞鹰翻身”,剑光如匹练般击下,直刺白脸人的咽喉。
就在这时,少年忽然觉得很痛。枯瘦的黄脸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在他肋骨间。
他的人还未落下。又已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勉强提起一口气,才总算沿着壁慢慢滑下来,却已连站都站不稳了。
少年喘息着,倔强地看着紫脸人一步步走向自己。
紫脸人讥笑道:“看来游龙庄仅仅是名号响,并没有真才实学。”
说完出手重重地打向少年几处大穴,然后抓起少年丢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少年竟然向着小个子飞去。
眼看少年就要砸到小个子,林长空忽然起身单手托住了少年,少年就像被定在空中一般,竟不再往前多飞一寸,然后被林长空稳稳地放在地上。
林长空冷冷道:“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但是你险些误伤我家公子,就必须跪下来磕头赔罪。”
紫脸人转过头,冷眼看向三人,道:“别以为练过几天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小心…”
话音未落,林长空拿起一根筷子朝紫脸人丢去,紫脸人下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筷子已经擦着他的脖子掠过,足足钉入墙内三寸有余。
四人面面相觑,且不说招式,单就这一手内力就远在他们四人之上。
黄脸人眼珠一转,拱手道:“三位是不是和我们飞马堂有什么过节?我们兄弟四人今日有要事在身,还请留下姓名,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这时萧齐在一边悠然道:“原来这就是武林,打得过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打不过就扯大旗,交朋友。只是不知飞马堂这块狗皮膏药,能不能盖得住你们。”
小个子“噗嗤”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萧齐,道:“我不知道什么飞猪堂飞狗堂,这几个人不是好人,你教训一下他们也无妨。”
话说到这份上,四人若是下跪磕头赔罪,日后也难免被人耻笑,可是打却又打不过。就看到绿脸的矮子走上前,一边赔着笑脸,一边拱着手道:“说的是,我们理应赔罪……”
“小心,他要用毒……”
萧齐毒字刚说出口,绿脸的矮子忽然手中多了一包毒粉撒向三人。
矮子出手的速度很快,原以为这般出其不意,一定能一击制胜。
只见林长空坐在凳子上,手掌外推,一股醇厚的劲力自掌心推出,竟然变成一阵狂风,不仅将毒粉吹了回去,而且连带着将绿脸矮子打飞出去,撞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毒粉吹在四个人脸上,立刻皮蚀肉烂发出一阵恶臭,四个人鬼哭狼嚎一般逃走了。
萧齐此时眼里却只有那个小个子,因为林长空的劲力震开了她的发髻,一头秀发披散下来。
萧齐早知道她是一个女的,但是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美人,三分英气,三分秀气,还有四分妩媚在回眸眨眼间不知不觉就能摄人心魄。
萧齐看着眼前女子,心中被小鹿乱撞,痴痴地看傻了。
女子发现头发散了,赶紧重又扎起,环顾酒店。
适才那些夸夸其谈的人早就逃光了,掌柜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诺大的店里竟只剩萧齐与师父一桌。
林长空也发现了他们,眼中立刻多了三分杀意。
女子拦住林长空,坐到萧齐对面,道:“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还是不要多嘴的好,你说呢?”
萧齐微笑道:“我自然不会多嘴,只不过你要是再不走,等他们的帮手来了,你的身份也就藏不住了。”
女子明亮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吃惊,道:“你知道我是谁?”
“你身上的脂粉香很特别,其中有一味报春花更是只有夜秦才有。年纪轻轻,却有林氏兄弟这样超一流的护卫。”
萧齐喝了一口酒,悠悠道:“再联想到夜秦使团很快就要来大都,想猜不出你是夜秦公主都难。”
公主嫣然一笑,道:“看不出你不仅有趣,还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喜欢和聪明的人说话,因为这样会省力不少。”
萧齐笑笑,道:“你也不问问我是谁?”
公主眼神中划过一丝幽怨,道:“不必,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就行了。”
萧齐怔住了,酒店里安静的甚至可以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半晌,公主又开口,道:“你不问我原因吗?”
萧齐摇摇头,道:“你若不愿说,我又何必问。”
公主苦笑,道:“如果我不是公主,或许我会喜欢上你。”
说完公主起身,留下一锭银子,在林氏兄弟的护卫下离店而去,留下萧齐一个人坐在那里。
师父望着萧齐痛苦的脸,道:“你为何不问原因?难道你已经知道?”
萧齐点点头,师父叹了叹气,又道:“或许这只是你猜测的,何不问个清楚?”
萧齐喃喃道:“我既已猜出来,又何必非要问清楚。”
师父怔了怔,笑道:“一醉解千愁,你若是嫌酒不好,就应该出去走走。”
大都外有一个湖,湖两边各有一座山,早晨太阳从东边照过来,映在湖面上是一只笔的样子。下午太阳从西边照过来,映在湖面上就像是一把宝剑插入湖中。因此一个叫管山,一个叫剑山,而湖就被称作砚湖。
砚湖湖水清澈,两岸竹林长荫,又依山傍水,是绝佳的风景胜地,公主坐在湖边巨石上,望着湖水发呆。
水波荡漾,倒映着满天夕阳,远处的山峰更美如图画。
林氏兄弟一左一右站在边上,良久,林长空打破了寂静,道:“刚才店里的少年是萧国的二皇子,不仅气度不凡,而且聪明、通透,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林长明缓缓道:“他身边那个背剑的人,呼吸绵长,四肢精健,看来不仅是用剑的高手,内功也及其深厚。”
林长空又道:“他虽然不参与夺嫡,但毕竟是皇子,如果我们能和他结盟,或许对我们的计划有帮助。”
风吹竹林,潇潇作响。
公主没有动,林长空也没有动,林长明却动了,他转身往回走,走得虽慢,步子却很大。
竹林的土质很松,每走一步,就留下个浅浅的脚印,每个脚印的深浅都完全一样。
每个脚步间的距离也完全一样。
他看来虽似在漫不经心地走着,其实却正在暗中催动着身体里的内力,是以他的脚边慢慢地开始有风,风越来越大。
风吹竹林,如惊涛拍岸。
竹子上竟然落下很多蒙面人,这些人不知何时埋伏在竹子上,只等着他们回头。
蒙面人显然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现身,惊恐之余纷纷拾起武器向林长明杀去。
一群连武器都拿不稳的杀手,一定算不上高手。
林长明沉下身子,单腿支撑,扫出另一条腿,一招横扫千军气贯长虹。
与此同时侧后方忽然同时射出两只短箭,箭身涂满了绿色的剧毒,一只射向公主的咽喉,另一只则射向林长明的支撑腿。
凡用暗器,大抵分两类,一类以量取胜,如千手观音;一类以质取胜,如小李飞刀。
不过哪一类都讲究一个快字,正所谓电光火石之间,性命攸关。
这两只箭不仅快,而且毒。一只射向公主,就是为了逼林长空去救公主,而他一旦去救公主,就不能再救林长明,偏偏支撑腿又是最难躲避的。
林长空毫不犹豫出手了,他单掌挡在了公主面前,五指微微弯曲成龙爪状,以一招行云流水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聚集在爪中,那只短箭被内力阻隔竟不能再前进一寸。
另一只手却同时聚集真气,以一招开山式从上往下朝着箭射出来的方向劈去。
开山劈原本是斧子的招式,而林长空以真气做斧,虽隔着数丈远,威力却远胜斧子。这一下连同射箭人身后的竹林都劈倒了一片。
再看林长明支撑腿忽然用力,整个人盘旋着跃起避开短箭,身边的真气便如旋风一般,将这些蒙面人扫出去几丈远。
风停了,一切又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