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慕云歌魏时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之商女为后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十七纬”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吱呀”一声拖长的闷响,牢门缓缓被人推开,微风倒灌进来,却吹不开那股腐败的气味。慕云歌挪了挪僵硬的腿,抬手挡了挡发酸的眼睛。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嬷嬷,穿着黯淡的织金宫装,一脸谄媚地对身后跟着的二十来岁年轻女人陪着笑脸:“蓉昭仪,没皇上的吩咐,老奴可没敢让她起身,一直跪着呢!”她说着转过头看向慕云歌,长满皱纹的脸带上了一股浓烈戾气:“看什么看,还不快给蓉昭仪请安,还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云妃么!”慕云歌跪了一晚上,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摇摇欲坠。听了宫嬷嬷的话,丹凤眼中陡然迸发出一股恨意,可很快被压了下去。她勉强伸出手去,卑微地想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蓉昭……娘娘,皇上肯见我了吗?”眼前的女子身穿绛紫色长裙,外罩月牙白素纱,一头水亮的黑发梳着...
《重生之商女为后结局+番外》精彩片段
“吱呀”一声拖长的闷响,牢门缓缓被人推开,微风倒灌进来,却吹不开那股腐败的气味。
慕云歌挪了挪僵硬的腿,抬手挡了挡发酸的眼睛。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嬷嬷,穿着黯淡的织金宫装,一脸谄媚地对身后跟着的二十来岁年轻女人陪着笑脸:“蓉昭仪,没皇上的吩咐,老奴可没敢让她起身,一直跪着呢!”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慕云歌,长满皱纹的脸带上了一股浓烈戾气:“看什么看,还不快给蓉昭仪请安,还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云妃么!”
慕云歌跪了一晚上,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摇摇欲坠。
听了宫嬷嬷的话,丹凤眼中陡然迸发出一股恨意,可很快被压了下去。她勉强伸出手去,卑微地想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蓉昭……娘娘,皇上肯见我了吗?”
眼前的女子身穿绛紫色长裙,外罩月牙白素纱,一头水亮的黑发梳着高贵典雅的流云髻,脸上浅淡妆容难以掩盖她的得意和鄙夷。见慕云歌伸出手来,她嫌恶地往旁边避开,侧头对嬷嬷说道:“是皇后娘娘命本宫前来带废妃慕氏去景仁宫。”
“废妃慕氏”,这四个字狠狠砸在慕云歌的心头。
她几乎是立即抬头:“臣妾是清白的!”
三天滴水未进,她的嗓子干哑难听,这辩解也是无力。
“哼!”蓉昭仪的嘴角挂出一丝冷笑:“这话,你还是自己去跟皇上说吧,皇上若信了你,就能堵住整个天下的悠悠之口了!带走!”
不等慕云歌再说什么,两个嬷嬷已经用力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拽着她往前走。背着蓉昭仪,手还恶狠狠地在她腰间死命地掐捏。可她早已经忘了疼是什么,满心满眼地是刚刚蓉昭仪的话:你还是自己跟皇上去说吧……
整整三天,三十六个时辰,他终于肯听自己辩解了吗?
想到这里,暮云歌勉强撑着自己往前走。
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她的儿子,还有慕氏一族上下三百二十七口人的性命,还等着她去救!
皇后……对,皇后沈静玉是她的亲表姐,只要她求一求皇上,肯定会有一线生机的!
到了景仁宫,慕云歌被勒令在殿前跪着。蓉昭仪进殿回话,不一会儿,从正殿里走出来盛装的沈静玉。
她穿了一身大红色苏绣云水裙,长长的裙摆拖曳在身后,显得身姿十分窈窕。堆云髻上的凤冠,更衬得她贵气非凡。她右手挽着的男人身穿龙袍,俊朗面容上一丝隽然浅笑,在面对慕云歌的时候,又变成了冻死人的冷漠。
沈静玉一走出来,便慵懒地开口:“慕氏,你可知罪?”
慕云歌看着携手的一对人儿,心中又一次揪痛起来。
她想起两个月前刚回国的时候,苦熬三年,等来的不是属于自己的后位,沈静玉站在他身边,含笑着对已经是皇上的魏善至说:“妹妹在楚国多年,功高劳苦,不如就封为云妃吧?”
一句话,轻描淡写,掩藏了她三年所受的屈辱,定了她“妾”的地位。
三天前,也是在这里,她被自己的丫鬟方蓉,也就是如今的蓉昭仪指控,在楚国为质的三年红杏出墙,儿子魏如风就是那个男人的野种。幸好沈静玉还愿意相信自己,求皇上给她三天时间查明真相。
慕氏一族因此事获罪,如果这件事真相大白,父母和弟弟以及全族的人,都会平安了吧?
想到这里,慕云歌用力将头磕向地面,一遍又一遍地哭诉:“皇上,臣妾是清白的,此心可昭日月!”
她的额头鲜血满布,她感觉不到痛,只是不顾一切地、祈求地看向魏善至。
魏善至厌恶地看着她血泪纵横的脸,似乎连多忍受一刻都是酷刑,转头对身边的沈静玉说:“这个贱人你看着处置,不必禀报朕了,前朝还有要事,朕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狠狠地砸在慕云歌的心上。
她不敢置信地仰起头,想看清他的面容。蓉昭仪却走上前来,用力一耳光扇在她的脸上:“大胆慕氏,谁准你这低贱商女这样看着皇上的?”
白皙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个臃肿的手掌印,慕云歌心中痛恨,忍不住出声:“我若是低贱商女,你这个低贱商女的丫头,又算什么东西?”
“你!”方蓉被她一气,抬手又要扇她耳光。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沈静玉开口了:“蓉昭仪,本宫面前,还轮不到你放肆!”她怜悯地看了一眼慕云歌,吩咐宫女将孩子带来,才对慕云歌笑着说:“表妹几天没见到如风,一定想他了吧?”
慕云歌心口一喜,连沈静玉那古怪的笑容都忽略了:“如风在哪里?”
“别急,你很快就见到他了。”沈静玉低笑:“说什么,我也得让你见一见他,才不辜负了你们母子一场!”
旁边的宫女抖着手,将小被子包着的孩子递到了她的怀里,她刚一接过,立即惶恐地退后了好几步。
慕云歌一点都没觉察到异样,欣喜地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
嘴角的笑容,猛地定格在脸上。
小被子里包裹的小小躯体,已经被烈火烧得焦黑,小手紧紧握拳,微仰的头颅好像在痛苦的呐喊。细细的手腕上,挂着一个小镯子,刻着“福禄无双”四个字。这是如风一周岁生辰的时候,弟弟亲手做了送给孩子的礼物!
这是……她的如风?
她缓缓抬头,凝视沈静玉,目光中有惊痛,有绝望,有茫然,有厌恨,更多是不解。
时间好像静止了。
沈静玉静静地欣赏她的狼狈,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慕云歌不愧是魏国第一美女,就算额头上的伤口红肿,面容苍白如鬼,也掩盖不了那令人妒忌的五官的精致。
可是,再美丽的人,如今不是也跪在她的脚下,苦苦求着她吗?
欣赏够了眼前人的狼狈,沈静玉才不急不缓开口,“皇上下旨将这个孽种挫骨扬灰,本宫念着咱们姐妹一场,为他留了个全尸。表妹,你该感谢我,而不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她顿了一顿,状似哀伤地叹了口气:“听说,你还想本宫为你替慕氏一族求情?可是,不是本宫不帮你,只是……慕氏一族三日前就已经在午门外满门抄斩,这死了的人,本宫也不是神仙,如何从阎罗手中帮你要回来?”
前日,午门外,满门抄斩!
慕云歌一下子瘫坐在地,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连呼吸都不能!
她的儿子死了,现在,爹娘、弟弟也都死了,连族人都全部赴了黄泉!
忽然,她猛地抬起了头来,一双眸子黑得似乎透着幽光,红肿中带了一丝血气:“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那双眼睛,冷冽得如同寒冬的霜雪。
沈静玉嘴角含笑,轻弹衣角,似笑非笑地瞧着地上的慕云歌:“为什么?你从小锦衣玉食、享尽父慈母爱,还得先皇赞一句‘至孝’,正可谓全天下人人想要的你都有了。可我瞧着就是不开心,想让你也尝尝父母双绝的滋味,尝尝沦为阶下囚的痛苦!”
她靠近慕云歌,目光里的狠戾终于再也不用伪装:“慕云歌,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可怜?”
慕云歌心口一滞,仿佛被谁狠狠地敲了一锤子。
她望着记忆中那总是带着温柔跟她说话的表姐,迟钝的脑子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她一字一句地说:“是你勾结方蓉陷害的我,陷害的慕家?”
沈静玉浅淡一笑:“不然呢?我的亲亲好表妹,你在楚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有流氓三番五次找上门?至于慕家,不必我动手,皇上早就想抄了慕家,我不过是给他一个理由罢了。毕竟,财富只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皇上的心才会安稳哪!”
“那些地痞流氓,都是你的人?”慕云歌眸子猛地一缩,目光深处已经是一片死灰:“皇上也知道这些?”
沈静玉直起腰来,居高临下,仿佛看一个可怜虫一样的看她:“我的好妹妹,你真是单纯可爱得让我都心生怜惜呢!你也不想想,你是如何遇到的皇上,一个商贾之女,完璧之身尚且不入流,更何况你还失了贞,被人退了婚,而皇上人中龙凤,却肯屈尊迁就,在你慕府前跪门求亲?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如果皇上真的那么在乎你,又如何舍得将你和你的儿子送去楚国为质,三年不闻不问,一问就是求财?”
“别的不说,为何皇上登基大半年,才肯将你迎回魏国?”
“你不过是慕氏巨大财富之门的赠品,一文不值!我这个地位低下的‘妾’,才是他的心头肉,所以你被顺理成章的送走,而我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
“其实,哪有什么楚国为质?这一切不过是我与皇上说与你慕氏一族的谎言而已!”
“慕云歌,从我遇到你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深深地痛恨你!我可以告诉你,别说你保不住你的儿子,你更保不住的父母兄弟,你们不过是我沈静玉手下的玩物,要你生就生,要你死,你就得死!”
这些话仿佛一把把无形的刀,将慕云歌的心脏捅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喉头仿佛被人扼住,她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脸色青紫,不多时就冷汗淋漓。
晨光正好,辉煌地宫檐投下浓烈阴影在她身上,瘦弱的人儿凭空染上苍凉悲怆,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怀中儿子小小的尸体,才勉强控制住身体不再颤抖。
嘴角有鲜血流出,是牙齿咬裂了唇。
慕云歌缓缓抬头,瞧着沈静玉这张脸,她想笑,竟然真的笑了出来。
姐妹一场,不过是做戏;
跪门求娶,不过是图利!
他们一个狼心一个狗肺,是她慕云歌有眼无珠,才信了这一对狗男女的鬼话,将慕氏一族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压下心头那不断汹涌起来的仇恨,她缓缓笑着说:“你恨我,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整个金陵谁人不知,慕家有女初长成,就曾指天发誓,宁愿嫁与匹夫草莽了此一生,也断不入王府宫门半步,是何等的心高气傲;而我,当年随着娘亲前来投靠你慕家,你等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将我嫁与人做那低贱商户,又何曾肯为我真心打算?”沈静玉高贵地笑着,眼底的恨意收敛,又换上了那似笑非笑的轻蔑:“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如今贵为皇后,而你……皇上今儿早上御笔亲判你剔骨之刑,时辰到了。”
慕云歌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当年沈静玉初来投靠慕家,娘亲也曾为了她的亲事费心费力,没想到……
慕云歌笑着,绝美的笑容透出一点渗人,一双眼眸沉得如同幽暗洞穴里的深潭,死寂中透出绝望。
他们不会放过她的,不会!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她懂!
剔骨之刑!
这就是她朝夕相对的爱人给予她的归宿!他要将她的骨头一寸寸从脚趾开始剔除,要她活生生痛死!
行刑的刽子手将魏如风的尸体从慕云歌怀中抢过来,胡乱地丢在一边。被烈火焚烧的小身躯经不住这样的摔打,从腰部断裂开来。慕云歌睚眦欲裂地扑过来要抱起孩子,却敌不过左右侍卫,被蛮横地拖到大殿外的空地上,将她的手脚用绢帛绑在特制的十字架上,钢刀闪耀着锐利光芒,一寸寸划开了她的脚趾。
心痛到了极点,肉体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慕云歌脸庞扭曲着,瞪着沈静玉,脸上绽开可怖的笑容。
她们都等着看她慕云歌的惨状,她却不会让她们再称心如意。想看她慕云歌哭?不,她偏不哭,偏要笑!
“不准笑!本宫让你不准笑!”沈静玉眯着眼睛,盯着她的脸颊,声音有些尖锐。
这个贱人,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忽然,她怒意一敛,蓦然又开心起来。
她靠近慕云歌,欣赏她的惨状一般,却含着痛快的笑意:“对了,想来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听说你的父母将你弟弟藏了起来,你那弟弟逃到了金陵姑奶奶家。周家为了讨好我,将他打包送回了京城。如今,他就在我的宫里,你想看吗?我猜,你一定想看的。”
沈静玉说着,轻轻拍了拍手。
两个侍卫抬着一个大缸子,缓缓搁在了慕云歌跟前。
殿中有宫女惊呼,跌退了几步。
在那口不算巨大的缸子里,有一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人”,他眼角流出暗红色的鲜血,脸庞平坦,是被人生生挖去了鼻梁;嘴巴鲜血淋漓,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已没了舌头;耳朵也不见了踪影。最可怖的是,他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出现在水缸中,只露出了脑袋——他的手脚已被斩断,被人做成了人彘!
尽管如此,慕云歌还是从这张凄惨的脸上,看出了自己的亲弟弟慕瑾然的影子!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几乎是睚眦欲裂地从十字架上跳了起来,猛地抓住行刑的细薄钢刀,一下子划开了绑着她的绢帛,疯一般地扑到了水缸前。
水缸里的人呜呜咽咽,连完整的哭声也发不出来,只眼窝子里,又流出了潺潺的鲜血。
慕云歌的眼神透出一股疯狂,她靠近弟弟,在他耳边低声说:“瑾然不哭,爹娘已经先走了一步,你也去吧,姐姐随后就来!”她说着,手中的钢刀干脆利落地刺进了慕瑾然的心窝子!
周围的人一声惊呼,谁都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格外温婉的云妃,居然也有这般嗜血疯狂的一面!
慕云歌猛地回了头,紧紧盯着沈静玉。沈静玉被她的目光威慑,也被她这一身是血的模样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踩到了身后的嬷嬷……
“啊!”还沉浸在眼前惊恐一幕的嬷嬷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前一推,沈静玉收势不住,直直往慕云歌的刀上扑来……
慕云歌松开手,她刺得很准,正中心脏。
眼前是沈静玉捂着胸口不敢置信的模样,慕云歌哈哈大笑,笑声在这个早晨的高墙内回荡,透出无尽的凄凉和痛楚。
长歌当哭,原来是这样!
她狂笑不止,眼角含泪,余光中却见魏善至从远处奔来,径直跑到了沈静玉跟前。他紧紧将倒地的沈静玉拥在怀中,那疼惜的模样小心翼翼呵护的姿态,都狠狠刺痛了慕云歌的心脏,本就绝望的心,瞬间又挑起了无尽仇恨的怨毒!
沈静玉呼吸微弱,已经没救了。
魏善至血红着眼睛抬起头,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只听见他斩钉截铁地下令:“贱人,万箭穿心!”
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的箭矢,流星一般地穿过空气,狠狠地扎进慕云歌的身体里。
流得更急、更快的鲜血,在她的脚下汇聚成河,缓缓流进地板里。
慕云歌愤恨地扬着头直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咬着牙扶着水缸笔直地站着:今生已去,她已经没有可能再血刃仇人,报这一身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为慕氏一族上下三百七十二口人讨回公道!若有来生,倾其所有,她也定要这些人万劫不复!
轰隆——
一声巨响,本来晴朗的天空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阴霾,不到片刻,倾盆大雨立即落了下来……
冷,一股极致的冷从四面八方袭来,周围似乎起了雾气,浓稠的雾气凝聚出不踏实的人影,纷纷踏至她的眼前……
慕云歌的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万箭穿心,她绝没有活路的!
稍稍动了动,身体没有意料中的剧痛,只是膝盖处有些轻微的刺疼。反而是这一动,身上的锦被稍稍滑落,皮肤的触感变得清晰至极。
慕云歌一愣,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
白皙修长如凝脂葱白,柔软细腻毫无瑕疵,是长期养尊处优的闺阁千金才有的精致,并不是记忆中那双历经风霜满是褶皱的十指,不是那双在楚国三年劳作留下伤疤无数的十指!而且……触手生温,是活人才有的热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口一震,慕云歌抬眼看到藕荷色的纱帐,帐顶是巧夺天工的刺绣“碧水青莲图。这碧水青莲图她记得,是她家绣坊里的绣工用时一个月才绣出来的。
这副满绣震惊了整个金陵城,当听说这副巨制只是用来做慕家大小姐的帐顶时,金陵多少富豪赞叹且唏嘘……
还有,那张雕刻着清明上河图的红木妆台,那不是她爹从京城给她特意带来的十岁生日礼物吗?
这里是……她的家?
慕云歌猛地跳了起来,却因为膝盖刺痛,险些栽倒,险险扶住了床栏才站稳。
她微微侧头,妆台上映出了她半敛秀发里熟悉的少女容颜。
蹬蹬蹬上前两步,扑在妆镜前确认:青眉如黛,粉肌似瓷,微微挑起的凤眼幽深如梦,微张的红唇小巧,露出自己惊愕的神情。
手指颤抖地抚摸过脸颊,她狠狠盯着自己瞧,心中却是翻天覆地。
好半天,她凄笑出声:苍天有眼,这是给她慕云歌机会,来回报前世血海深仇了吗?
正呆呆出神,房门外传来说话声,一个丫头略带哭腔地抽泣:“徐家太过分了,小姐刚刚受了伤,她们又派了人上门来作践小姐,逼着夫人退婚,真是当咱们慕家好欺负,趁着老爷出门在外,都欺压到头上来了!”
另一个稳重的声音低喝:“噤声,别给小姐听见了!”
徐家,退婚!
慕云歌的手一抖,手中的小巧铜镜哐当落地,砸出一声脆响。
她闭了闭眼睛,想起前世自己坠马的原因——她在围场里一不小心听到了自小定亲的徐家突然提出退婚的消息,一时受不了分了神,才从马上落了下来。
徐家的老太爷跟慕家的老太爷年轻时都是商人,因为关系极好,两家的夫人又同时有孕,因而约定好,若是同生男,则为兄弟;同生女,则为姐妹,一男一女,则结为男女亲家。后来,慕家和徐家都添了男丁,这婚约就延续到了慕云歌这一代。后来,徐家老太爷的长子徐玉荣中了举人,家里捐了个官,不知怎的就突然死活要退婚。
在大魏,一个女子被人退了婚,就意味着这一生全完了!
徐家几次上门退婚不成,心生歹意,面上变着法子讨她欢心,暗地里却使尽了手段毁她声誉。她也真是愚蠢,竟信了这些狼心狗肺之徒,中了圈套……
金陵人人说她慕云歌不贞,是个荡妇,徐家也因此名正言顺退了婚。她郁结成殇,畏惧人言,从此不敢踏出慕家大门一步!母亲肖氏更因此气出病来,终日卧床静养,更连累着幼弟前途尽毁,只能陪着她远避金陵城外的别院中静养,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那个伪善的男人……
过往烟云历历在目,若非徐家退婚,她慕家又怎会落得不得善终?
有仇必报!
如今时候到了,老天开眼教她慕云歌再活一回,竟然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徐家就休想称心如意!
屋外的两个丫头都止住说话,房门轻响,珍珠帘子被人挑起,一个纤弱的身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小姐,你醒啦!”看到慕云歌在屋子里光脚站着,她立即向门外的人嘱咐了两句,一溜小跑过来,拉着她往床上去,嘴里不住地嘀咕:“小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光脚站在地上,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夫人看到又要责骂奴婢了!”
慕云歌眼圈晕红,一脸欣喜地瞧着眼前的小丫头。
小丫头年纪不大,只十三四岁,圆圆的脸庞总是带着讨喜的笑容,这是陪她长大,随她嫁到王府的贴身丫鬟佩欣。
她“为质”楚国,身边的人大多不肯去,唯有佩欣不畏艰难,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也全靠佩欣的帮扶,在楚国的那三年,她才能安然渡过。回到魏国后,她被沈静玉陷害,佩欣也被抓进了慎刑司,听说死状凄惨……
此刻佩欣双眼通红,显然刚哭过,跪着帮她穿鞋,还悄悄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佩欣抬头正遇到慕云歌盯着自己出神,她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膝盖很疼?奴婢再去拿些镇痛的膏药来可好?”
“没有,”慕云歌摇了摇头,拉住她:“我不疼!佩欣,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都好,告诉她自己不是在做梦!
紧跟着佩欣进来的是个高挑的丫头,是慕云歌娘亲屋里的大丫头玉珊,她的双眼也红通通的,看着慕云歌的眼神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只恨不能替她受苦。见慕云歌表情凝滞,她也知道刚才跟佩欣说的话都被大小姐听了去,忙声宽慰:“小姐昨日坠马受了惊吓,可不能大意了,还是多躺一会儿吧。夫人让奴婢给小姐送些驱寒压惊的药来,还热着,小姐赶紧喝了吧?”
慕云歌捧着药汤,却不忙喝,抬起头来问玉珊:“那徐家又来了人?现在何处?”
玉珊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闪烁:“小姐别忧心,夫人已处理好了这事,那人早就走了。”
慕云歌垂下眼帘,掩盖住一闪而过的戾气,心口阵阵发冷。
大口将汤药灌进嘴巴里,她抬起头来,扭头对玉珊说:“你也不必为了娘亲费尽心思瞒我,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
玉珊脸上讪讪的,眼底闪过一丝难过。
她家小姐家世清白,样貌又是金陵一等一的出挑,徐家瞎了眼才闹出许多事情来!
“佩欣,娘还没用饭,你去捡些张嫂新做的糕点,咱们带过去给娘。别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咱们也不能藏着掖着,没来由地让人看笑话。”慕云歌转头对玉珊笑了起来,眼底令人服从的威势:“玉珊,娘是在前厅吧,那徐家来的人想必还在,咱们也去。”
佩欣年纪虽小,做事却十分干脆利落,很快打点妥当,装在小食盒里,跟在慕云歌身后,三人往前厅去。
刚刚踏进院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个女人趾高气扬的声音。
“哎哟慕夫人,两家老太爷的话不过是玩笑一场,又何必那么当真呢?如今儿女们都大了,这样不清不楚地牵扯,只会耽误彼此的一生。慕夫人疼爱女儿,应该也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砰——
屋子里杯盏弹跳声,想来是娘亲肖氏肖清婉气急了重重将茶盏搁下。
果然,慕云歌就听到屋里肖氏熟悉的声音:“甘夫人这话说得就让我纳闷了,白纸黑字约为儿女亲家的婚约契书不过是一场玩笑,那这天下的婚约也不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合就合想散就散,那倒也是方便啊?”
甘夫人?
慕云歌低下头,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人的影子。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夫君是徐家任金陵县令的老爷身边的支书,她的女儿嫁给了徐老爷的儿子做妾,徐老爷步步高升后,这金陵县令就由她的夫君任了。
眼中锋芒一闪,慕云歌心中明白过来,前世被退婚,这个甘夫人也是出了力的……
“慕夫人,徐慕两家的婚约是怎么来的,大家肚里儿都明白,不过是徐家老爷被多灌了两碗清酒,神志不清下随口许的。本来也不做什么数儿,徐家是开明人家也不计较,这些年明里暗里徐家可没少帮衬着慕家,这有多少情也早还得一点不剩了。若过了这许多年,有人还拿着这点事儿死缠着不放,要挟着人家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低贱商女,也太过分了一些!说出去,只怕吃不到碗里的更看不着锅里的,丢人哩!”
好一张利嘴,真是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佩欣听得生气,低低呸了一声:“这个甘夫人真不要脸!”
“她若要脸,也不会上门来做那棒打鸳鸯的人了!”慕云歌制止她,冷笑了一声。
话说到了这份上,肖氏反而镇定了,只听她一声蔑笑:“哼,甘夫人可真是好口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我慕家从商八十余年,自我家相公掌家二十年,也从没听说是靠着徐家的扶持。反而是我这妇道人家时时接待徐家来人,总说徐家老爷官道亨通,我女儿嫁过去也算是有个依靠,因此慕家多少也出些银钱之力。如今到了甘夫人嘴里,倒还是我慕家吃力不讨好,拿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落一身骚啊?”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就听见肖氏透着愤怒的问话:“甘夫人,徐家这是什么意思?”
慕云歌轻抚衣角,她知道那是什么,跟前世一模一样,毫无改变!她压下胸中翻涌不断的冷笑,示意玉珊挑起帘子。
她挑眉轻笑,一边走一边柔柔说:“什么好东西,能让娘亲这般惊诧?”
一踏进屋子里,云歌下意识地往屋子里的两个人瞧去。
肖清婉着一身云彩素缎裁的罗裙,挽了时下最为流行的琵琶髻,斜插根镶嵌了颗拇指大小的明珠的碧玉簪。肖氏今年三十一岁,不过保养得极好,肤如凝脂,眼眸如繁星璀璨生辉,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
她一见着慕云歌,立即就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眼中湿润:“云歌,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膝盖疼么,也不多养养,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见到肖氏落泪,慕云歌心里一酸,强忍住险些涌出来的眼泪,柔柔的开口,“娘,云歌不疼!”
娘亲……娘亲!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再看见娘亲,还能再听到娘亲的声音,触摸到娘亲的身体!
想起前世慕家发生的一切,那时候爹娘在牢中苦等不到她,一定痛彻心扉……不,他们必定为她焦灼万分,一点也不曾顾忌自己的处境!
这天下,原也只有爹娘和弟弟是真心爱她!
慕云歌怔怔瞧着肖氏,忽听耳边又传来一个声音:“这就是慕大小姐?瞧这小脸蛋长得,可真真是个可人儿,嫁个大商户做正房绰绰有余啦。”
这是暗暗讽刺她就算长得好,也配不上官家少爷?
慕云歌回头望去,只见肖氏对面坐着一个三十五六的妇人,长相只端庄,又戴了满头的珠翠,但因不懂扬长避短,首饰的颜色都有些冲突,富贵气中又带了几分俗,倒糟蹋了其中一颗不错的步摇。
此时她嘴角带笑地瞧着慕云歌,但眼底的轻视可一点没隐藏。
商户女就是商户女,半点儿规矩都不懂,大人们说话,也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能听的?慕云歌略微福了福身见礼,眼光就落在了她和肖氏之间的矮桌上。矮桌上放着一个镶金木盒,盒子中放着一块玉佩,是上好的和田暖玉,雕刻成并蹄莲,在雪光下透出柔软光泽。在盒子旁边,还放着几幅画像,都是清一色的成年男子,其中几个慕云歌也是认得的,都是金陵城里蛇鼠一窝的败家子。
慕云歌扫了一眼,扶着肖氏坐下,玉珊连忙给肖氏斟茶。
肖氏刚刚被气得狠了,自慕云歌进来,瞧着自个儿如花似玉的闺女,竟被这些人如此作践,她的心口更是堵得厉害。她倒也一时不想说话,就着喝了几口茶润嗓。
“这玉是天下珍品,名叫碧烟,用水汽一蒸,玉上会散出淡绿色的烟雾,很是名贵,一块能抵得上半个慕家。”慕云歌安抚了肖氏,嘴角含了丝笑意,纤细手指径直拿起那玉,触手生温,确是极品。
慕云歌看罢,抬起头来对甘夫人柔柔一笑:“若云歌没记错,这玉是当年徐慕两家订下婚约之时的信物吧?”
当年徐慕两家定下婚约之时,徐家贫穷,只给了徐家老太爷的随身短玉笛,如今那玉笛放在她闺房听风筑的格子里,玉色跟这个玉佩相差甚远。
一听她这话,甘夫人的提起来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
看罢看罢,她就说,一个低贱商女,就是长得再美,骨子里也是铜臭味十足,什么都以金银计较。就可惜了这副皮囊,要是她的闺女儿长成这样,别说是嫁徐家二少爷为妾,就是嫁给安伯侯府的公子,也够格了!
甘夫人执着手帕抿了抿嘴角,掩藏了深深的妒忌,面上笑得更热络了一些:“玉是好玉,诚意更是十足,小姐也是明事理的,不如就看在这玉的面上,跟徐家解除了婚约吧?”
“玉是好玉,可惜本是我慕家的东西,就算云歌收了,也不过物归原主。”慕云歌笑意深深地打断她:“至于诚意……呵呵,甘夫人的意思小女子懂,这天下的婚约许诺靠的就是诚意,徐家铁了心要跟慕家退婚,又怎会没诚意?”
甘夫人没想到慕云歌看似柔软,实则软中带刺,一下被狠狠将了一军。
她反应倒也算快,故意忽略慕云歌的讽刺,随即含着一丝轻蔑反击:“一听慕大小姐这话,就知道果真是出自商户人家。真真是好算计!”
“若说是算计,谁人不知,徐老爷祖上也是从商的。从商到官不容易,只怕要花些心思,还是莫要因小失大的好。”慕云歌浅笑着将玉佩放回盒中,轻轻往甘夫人跟前一推:“这玉佩甘夫人还是好生收好,送回徐家吧。”
“徐家既拿了东西来,就没带回去的道理。”甘夫人哼了一声:“大小姐未免将人看得太低。”
慕云歌笑意更深:“正因云歌将徐家看得高,才不轻易收回这东西,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保不齐徐家又想要了呢?”她微微一顿,语气似笑非笑:“那时候再想从云歌手中拿回去,可就难如登天了!”
她目光落在盒子旁边的画像上,挑了挑眉:“这些又是什么?”
甘夫人见她目光中兴趣盎然,以为她感兴趣,暂且忍了口气,堆起笑脸:“慕大小姐真有眼光,这些啊,是徐家给大小姐精挑细选,从金陵世家公子里挑出来的公子哥,个个家世不错,德才兼备……”
话未说完,冷不丁瞅到慕云歌的眼睛,那黑黢黢的眸中哪有半分笑意,冷冽如寒霜。
她一愣神,再一看,又是暖洋洋如同旭日,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全掐在了嗓子眼儿里。
肖氏给她气得差点晕过去,一拍桌子:“徐家还要不要脸了,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个个德才兼备?”慕云歌倒不生气,她呵呵轻笑,手指点在第一个男人的画上,“这是朱老爷家的大公子,平日里最常说的话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整个儿一个登徒浪子;”她随手一翻,指着第二张画像:“这是蒋家的二公子,牌九、马吊、六博、骰子,就没一个不是他的最爱……就这样的,也叫德才兼备?”
甘夫人哪知道她竟晓得这样清楚,尴尬地陪着笑,抽出一张:“人多总难免出错,这个马公子,可是中过举人的。”
“嗯,连考了六次,这个举人还是家里用钱买来的。”慕云歌淡然地接口。
甘夫人见她架势,是个不好拿捏的主儿。相比起来,还是肖氏好说话,便将画卷一收,转头向肖氏笑道:“慕夫人,今日这事成与不成,还望你给个明话,也好让我对徐家有个交代呀!”
却听慕云歌悠悠地说道:“劳烦甘夫人转告徐家,我慕氏一门虽不是什么高深门第,但也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家,徐家想悔婚,就拿出悔婚的理由,让我慕云歌心服口服的理由!若是徐家拿不出来,退婚一事再也休提,别闹将起来没来由得让人看笑话!”
甘夫人捧着木盒冷哼:“听闻慕府家教甚好,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她找不到话来反驳慕云歌,只好拿慕云歌抢话来做由头发作。
死丫头,生得这般牙尖嘴利,不过一个商户,摆这个谱儿给谁看?不就有几个臭钱,等她家老爷坐上了高位,还不能任由她捏圆搓扁,得意什么?
“我慕府家教向来有原则,对待谦谦君子,自当以礼代之;对待无良小人,又何须客客气气?”慕云歌微微一笑。
甘夫人一张脸白红交加:“你说本夫人是小人?”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甘夫人今日费尽心思要拆云歌的姻缘,要说是君子,云歌只怕天下的君子都要羞愧而死。”慕云歌说着,转身坐在对面的软榻上,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肖氏被慕云歌今日的变化震得说不出话来。
在记忆中,女儿温和有礼,从不曾有这样言辞尖刻的时候。看来,徐家要退婚,对女儿的打击真的很大。她心中一阵难过,再看甘夫人的嘴脸,更觉丑陋卑劣,提不起力气来敷衍,摆摆手让玉珊送她出去。
慕云歌眼神发冷,低下头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娘,徐家的婚事女儿不在乎,退了就退了吧!”慕云歌瞧着肖氏辛苦的样子,心里又温暖又难过,依偎着肖氏撒娇:“女儿更希望爹娘安康,瑾然一辈子快快乐乐就好了。”
前世她名声狼藉之后,总是一个人窝在自己的小窝中,从没想过疼爱她的爹娘和弟弟,会在外面受到多少白眼和委屈。如今重活一世,是老天给了她眼睛,去了解过往不知道的真相。今日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又怎么明白前世娘为她受了多少屈辱呢?
慕云歌默默发誓,今生她绝不会重蹈覆辙,即使逆天而行,她也要守护她的幸福!
神挡杀神,魔挡屠魔,绝不手软!
肖氏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她握着自己女儿的手,险些落泪。她的女儿样貌家世,哪点都是金陵数一数二的。这个女儿自来到她的身边,夫君慕之召就说过,要倾尽心力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因而琴棋书画女儿无所不会,礼仪亦学得极好。这些个不要脸的,却偏偏来作践云歌……
肖氏见女儿这样体贴,心中宽慰了不少,越发心疼地搂住她:“乖孩子,别说这些傻话。徐家就是一时糊涂,不会真的退婚的。”
糊涂?徐家才不糊涂呢,若非算计好了得失,又怎么铁心闹到这地步!
她低下头,掩盖掉眼中一闪而过的幽光,才半歪着脑袋娇嗔地问:“娘,瑾然快下学了,你用些午膳,我去接瑾然,好不好?”
这才是她过来的目的。
慕瑾然是她的亲弟弟,今年才八岁,在金陵城的麓源书院读书。平日里慕瑾然下学,都是肖氏去接的人,可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肖氏怕是有心无力。
“出去走走也好,只是谨慎些。”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肖氏轻易就同意了。
转念一想,慕云歌心中就明白了。
肖氏是怕她听了退婚的事情,郁结于心,才同意她出去走走。女孩子家见了新奇玩意,就少些忧思。
慕云歌心中感动,见她实在疲倦,就站起来说:“娘,你今日累了,女儿扶你去睡会儿。”
肖氏点点头,由着云歌扶上床。她也实在是累了。
慕云歌从肖氏房里出来,佩欣早已经将马车准备好,等她上车,便试探性地问:“小姐,下学还早,咱们现在就去麓源书院等着少爷吗?”
“去西巷街尾。”慕云歌踏上马车,吩咐车夫。
“小姐,来这里是要买什么?”佩欣一边问,眼睛一边瞄向街边的小摊贩。
慕云歌摇了摇头。
她要买的东西,卖主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在金陵呢!
她吩咐马夫在街头等着,只说要下去走走,逛逛街市。待马夫走开,她站在街头左右看了看,终于确定了方向,往街尾的一个分巷子走去。这条分巷子越走越深,佩欣不禁害怕起来,紧紧靠着她,却将她护在身后,一边走一边说:“小姐,这里好偏僻,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找人!”慕云歌斩钉截铁地说。
佩欣十分紧张:“小姐,你要找什么人你跟我说,我堂哥自小在这一带长大,对这里的人都熟悉得很。”
慕云歌的脚步停在一座安静的小院前:“我已经找到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门紧紧锁住。院中种了一棵槐树,光秃秃的树干显得孤零零的,地上的白雪一点没化,越发看不出这个院子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里没人住啊!”佩欣十分怀疑。
慕云歌嘴角扯出一个高深莫测地笑意:“很快就有人住了。”
她顿了顿,低声吩咐佩欣:“你说你堂哥自小在这一带长大,那你去帮我办一件事情。”天顿了一下:“不,两件事。”
“小姐要买这个院子?”佩欣立即猜到了。
慕云歌点了点头:“你让你堂哥以他的名义买下这座院子,也不必重新修葺,这样就好。如果有个少年带着重病的母亲前来租赁,就低价租给他们。由头嘛,让你堂哥机警些,别提到我。”
佩欣一一点头记下。
慕云歌微微眯起眼睛,回头往这个午后安静的院落,心中却翻滚起了巨大的波涛。
前世自己的夫君,那个叫做魏善至的虚伪男人,就是因为得到了这个人,才一路平步青云,在夺嫡争斗中胜出,坐上了皇位。今生,没有了这个人,他这个本来就不被宠爱的皇子又如何登基?
前世的她,太过软弱,太过被动,总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等着别人出主意。也因为太过相信别人,才最终家破人亡,一腔痴情换来血海深仇。
老天既然让她重生,就是给了她机会来复仇,那么她必然不会心慈手软!
佩欣歪着头问她:“小姐,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你说,那个甘夫人讨厌么?”慕云歌笑看佩欣:“我觉得她很讨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本来没过错,但她惹娘生气,我也想惹她生气。”
佩欣显得有些忧愁:“小姐,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咱们斗得过她吗?”
“傻瓜,你要记住。他们是官不是天……”慕云歌神色一凛,语气坚定起来:“更何况就算是天,若是待我不公,我也必定与它斗到底!”
佩欣愣愣的看着她。
不知怎么的,从昨天开始,她就觉得小姐变了。变得好有气势,她不由自主想跟着慕云歌走下去。
佩欣重重点头:“小姐,你做什么,佩欣都跟着你!”
“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觉得甘夫人有闲心操心别人的事情,肯定是家里实在太清净了一些。我记得她的夫君在西巷附近养了一房外室,还有一个私生子。待会儿你就去找你堂哥,找个机会上门去见见这个小娘子。就说……嗯,甘先生最近得了笔银子,打算买在外地买个院子,让她们搬过去住吧。”慕云歌轻笑出声。
得益于前世的记忆,她模糊记得有这么一遭。
在外地买院子,让外室搬过去,那便是畏惧家里的,存心想把人送走。外室一听要被送走,想来会到甘府去闹一顿的。
以后甘家的热闹不会少。
佩欣去办这件事,慕云歌又在街上逛了些时候,估摸着学堂也该下课了,才去往麓源书院。
隔了老远,慕云歌就看见书院的大门外,站了三个八九岁的小娃娃。其中一个小男孩粉面桃色,五官格外精致,引得路人频频回望,那是她的亲弟弟慕瑾然。在他身边的高个子男孩叫林书文,是安伯侯府的公子另一个安安静静地站着的,是金陵大户林家的少爷林明同。陈书文在兴奋滴说话,不过慕瑾然一脸着急,似乎没怎么在听。
慕云歌心口一暖,眼泪几乎就夺眶而出。
她心口骤然回放出当初亲自将匕首送进他心口的那种痛,如今再见慕瑾然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怎能不激动?
她几乎是扑下马车,上前将慕瑾然抱住了。
慕瑾然先是被她吓了一跳,随即就欢呼起来:“姐姐,你已经好了么?可担心死瑾然了,瑾然刚刚在学堂的时候就想回家看姐姐呢!”
“姐姐已经好了!”慕云歌不断点头,想起刚刚慕瑾然一脸着急的样子,心中也了然了。
他是牵挂自己呢!
另外两个小孩子都乖乖地打招呼:“云歌姐姐!”
慕云歌笑着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给两个孩子拢了拢披风,从佩欣手里拿过两盒糕点塞给他们:“早听说瑾然跟你们哥两儿最要好,我还不信,不曾想竟好成这样!外面风大,你们在风口站了些时候了吧,可别冻着了。这是一品斋里的糕点,可不知道合不合两位少爷的口味?我家瑾然人小,在书院你们没少照顾他吧?”
“谢谢姐姐!”刚还兴高采烈的两个少爷都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让书童拿了糕点,才说:“瑾然人很好,都是他照顾我们呢!”
又说了几句,终于送走了这两位少爷。
慕云歌牵着慕瑾然正要走开,街口那边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里是两个衣着光鲜讲究的妇人,这车里的两人一个较为年轻,一个却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只是保养得好,并不是十分显老。车窗细帘微卷,可以看见半张面容。
这是大户人家的体面,车里的人可以瞧见车外的情况,车外的人却只能看见半张面容,才不算抛头露面。
马车上打了个滚金的周字,宣告着这家家主是姓周。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正是周家的老太太和周家大房儿子的夫人,两人正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周夫人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暖炉,嘴角的冷笑透着恨意:“娘,今日听说徐家又上门去退婚了,叫肖氏好一顿骂,撵了出来。”
“听说,她们还拿了别家男子的画像,上门去让慕云歌挑?”周老太太哼了一声。
周夫人点头道:“可不是吗?可惜,慕云歌那个小丫头眼光高,不但没挑上,还指着画像将那波人好一顿骂,直骂得人抬不起头来。”
“愚蠢!”周老太太眉头都不带皱的:“徐家就不会用用脑子吗?慕家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那点地位,才会死赖着他们徐家不放,想爬上官家的枝头。眼下跟慕家的婚约都没解除,就着急拿着别人的画像将慕云歌推过去,这不是活生生打肖氏脸吗?肖氏没拿扫帚将她扫地出门,已是万分仁义了。”
“肖氏脾气太烈,这可怎么办?”周夫人不由担心。
周老太太闭着眼睛,面无表情:“肖氏不愧是我那大哥养出来的种,为人最是刚正不过,慕家那个小兔崽子既然无错,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他们也是不会退婚的。我早这般跟徐家说过,他们不信罢了。”
周夫人的脸色变了,瞳孔中的怒意让她的脸都扭曲了:“他们死活不肯退婚,可教艺璇怎么办?她如今可是……”
想到女儿,她又是怒又是烦,对慕家的恨意更是直直上升。
“闭嘴!”周老太太猛地张开眼睛:“艺璇那丫头做的丑事,如今要我这快要入土的老太婆来操心,你这娘是怎么当的?”
劈头盖脸训了媳妇一顿,自觉家主威严表现无遗,她又才温言说:“你也别担心,我总不会让周家大小姐没名没分地跟了那个小子。那小子虽然不好,可是艺璇喜欢,就比什么都强,将来混出个名堂来,对咱们周家也是有好处的。”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既然肖氏不识好歹,那自然是要用特殊办法来解决。晚些,你去徐家跟徐夫人说说,就这样办……”
周大夫人一听,顿时满脸喜色地恭维:“还是娘厉害,那肖氏想跟娘斗,嫩了些!”
周老太太哼了声,算是应承了。
她出生京城大户人家肖府,与肖氏的亲爹肖远道是同爹不同娘的兄妹。当年要不是她那偏心的爹为了替哥哥笼络金陵望族周家,她又何须以韶华之龄嫁给一个鳏夫做继室?后来周老爷凭借一身武艺谋了个官职,可大哥官至三公也不肯帮扶她的夫婿,她如何不气?
大哥膝下无子,嫡女还嫁了个商户,她这口气才出了些。
只是肖氏命好,这些年慕家生意越做越大,看肖氏所吃所用无不价值不菲,她是又嫉妒又不爽,恨不得都拿过来才好。
好在老天是长眼的,如今,肖氏女儿的未婚夫看不上慕云歌,反而看上了自己的亲孙女。想起徐家虽然目前是个小吏,但听说徐老爷在京城里有个显贵的大哥,攀上了这门亲事,倒是受用不尽的……
周老太太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帮徐家退了婚!
想到计划要是顺利实行,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对得起列祖列宗,不至于让周家蒙羞,又能恶狠狠地让肖氏和她生的小丫头声名扫地,她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马车缓缓走过书院门口,她眼角随意地一扫,就看到了慕家两姐弟。
她眼珠一转:刚刚制定了策略,可不就撞到机会了么?
见这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了下来,慕瑾然立即抓着慕云歌的手,小声说:“姐,这是周家姑奶奶的马车呢!”
慕云歌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抓进了慕瑾然的手。
周家,周家!
慕云歌可没忘记前世的深仇大恨。
她慕家满门抄斩,只慕瑾然一人孤身逃到了金陵,前来投靠自己的姑奶奶家,没想到周家为了讨好沈静玉,竟将无依无靠的瑾然送给了那个毒妇,害得瑾然被活生生做成了人彘!
周家背叛了她,背叛了慕家,今生她是再也不会相信周家的任何人!
马车停了下来,周老太太在周大夫人的搀扶下下了车,见到慕云歌和慕瑾然双双站在书院门口,她手在披风下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立即眼中就疼出了眼泪,她趁着流泪时机,蹒跚着冲过来,想要一把抱住云歌,就听她嘴里嚎哭起来:“云歌,我可怜的外孙女儿哟,怎么偏偏就遇到这种事情?”
大冬天的,街上行人本来不多,被她这一嚎哭,反而三三两两都往这边聚集过来。
她的话又说得含糊,这一嗓子听着是心疼,一细想反而最容易让人误会。
慕云歌眸色一冷,心中不由自主地起了杀意。
她拉着慕瑾然往旁边稍稍闪开些,避开了周老太太的拥抱,为避免刻意,上前一步扶住了周老太太,在外人看来,就是她慕云歌着急地搀扶老人的样子。
她垂下眼皮掩盖自己眼眸中的恨意,再抬头巧笑嫣然地道:“姑奶奶,云歌好生生的,您怎么哭成这样?”她眼皮一扫周老太太身后跟着的人,又说:“是不是奴才们不尽兴侍奉,惹得您不高兴?”
见周老太太要出口反驳,慕云歌又连忙说:“两位表姐也正是,天寒地冻的,怎么放心让姑奶奶一个人在这里?来,云歌扶姑奶奶到马车上去,那儿暖和,说话也方便。”
她说着话,眼光扫过慕瑾然,慕瑾然登时会意,连忙跟在她身边,扶着周老太太往周家马车走去。
周老太太本是要趁机宣扬慕云歌被退婚的事情,慕云歌那话一说出口,明着是关心她,其实是告诉大家,周家两位小姐委实不孝,不侍奉自己的祖母。
这下子,周老太太有苦说不出,不得不替自己的孙女辩解:“今日新请了教书先生,你大表姐和二表姐都跟着学习琴艺,并不知晓我出门。老身这把年纪,是听得那徐家无礼,上门来……”
“姑奶奶,您当心台阶。”慕云歌含笑打断,眼光却严厉地扫过左右奴仆:“这些奴才也忒不懂规矩,可见姑奶奶持家是宽厚!”
她话音落下,跟在姑奶奶身边的周大夫人的脸皮就是一红。
慕云歌这话里有话,明着说奴才不规矩,实则是说她这个媳妇不懂事,才由得她一个外孙女儿来做这些呢!
如此一来,周老太太要想继续刚刚的话题,可真是半点机会都没了。
她瞅着慕云歌越发美丽的容颜,心中恨得牙痒痒,苦于无处发作。
慕云歌虽然扶着她,其实手中并没有用力,周老太太盯着她的手,忽然记上心来。她的手突然用力,一把抓住慕云歌的手臂。慕云歌吃痛,自然而然地缩回了手。就看见周老太太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哼,慕家不肯退婚,说慕家女儿不犯七出哪一条。她就不信了,慕云歌当着众人的面摔了她,这不孝的罪名还坐实不到她的身上去!
哪知道慕云歌的反应更快,她缩回手的那一刹那间,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不偏不倚,正垫在周老太太的身下!
而慕瑾然呢,见姐姐往前扑,也立即跟着倒下。
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慕家姐弟上演了令人感动的一幕舍身救祖母。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惊叹和赞赏,慕云歌趴在周老太太的身下,无声的笑了。
跟她慕云歌斗,好,她奉陪到底!
火速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雪,慕云歌连忙将周老太太扶起来。没人看到就那么一瞬间,她手指上的一根银针飞快地在周老太太后腰上扎了一下,又隐没在她腰间。
拜前世为质三年的福,她跟着一个奇人学了些医术,尤其是针灸,她学得极好。
只是没想到,这医术第一次用,会用在这个人身上!
周老太太摔了这么一跤,只觉得腰间酸痛,似乎是扭到,整个人都有些蔫了下来。
慕云歌扶着她坐上马车,才笑着福了福身:“姑奶奶,雪地湿滑,您还是坐马车上稳妥些。外面风大,瑾然自打出生身子骨就不好,不宜在风中久站,云歌也要回去了。耽误了这许久,只怕娘亲等得着急。娘总说想念姑奶奶,等过得几日,云歌再跟娘登门拜访,这就不耽误姑奶奶了。想来姑奶奶这么晚了出门,定有要紧事要处理。”
周老太太真是有苦说不出,她哪有什么要紧事,这次出门就是去徐家商量退婚一事的。
直到车夫就要驾车走开,她才猛地想起刚刚自己下车的目的。
她连忙叫住车夫,对周大夫人使了个眼色。
周大夫人立即会意,下了马车拦住正欲走开的慕云歌姐弟。
她热络地拉住云歌的手,脸上含笑:“云歌啊,近来刚下过一场雪,周家别院里的红梅开得不错,你大表姐和二表姐都吵着要去别院玩玩,你也一块儿来好不好?总闷在府里也没什么劲儿,跟姐妹儿们说说话,有什么烦心事也都会过去的。”
慕云歌垂下眼帘,也含了一丝笑,故作天真地说:“舅娘说的什么话,云歌哪有什么烦心事?不过说到去别院,云歌记得那别院的梅花,倒是有些意思。”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舅娘来接你!”周大夫人大喜,连忙说。
待周大夫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慕瑾然才小声说:“姐姐,手疼!”
慕云歌这才发现,她一直紧抓着慕瑾然的手没松开,拿到近前一看,白玉一般的手掌愣是被她抓得紫红。
“对不起,姐姐不是有意的。”慕云歌心疼地揉着他的手:“姐姐只是……”
慕瑾然打断她,小大人一般地仰着头说:“瑾然知道,姐姐不喜欢姑奶奶她们,瑾然也不喜欢!”
慕云歌一愣,苦笑着摸了摸慕瑾然的脑袋。
前世的慕瑾然很黏她,她去周家时也总带着瑾然,瑾然也喜欢跟周家的几个孩子玩。后来,瑾然孤身起来投靠周家,大概也是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想到的唯一出路,没想到这出路却是绝路!
可是因为她的重生,一切都在改变!
也好,在慕瑾然的心中种下防备的种子,对他有好处。
她蹲下身子与慕瑾然平视:“瑾然你要记住,除了爹娘和姐姐,不要轻信任何人。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瑾然明白了。”慕瑾然重重点头。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今日的姐姐跟往日比起来,有点不同。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可今天的姐姐,他喜欢啊!
慕云歌摸了摸他的脑袋,想起他刚刚的话,不由沉下了声音:“瑾然你也要记住,不管你再怎么厌憎一个人,也绝不能将之宣之于口。别人讨厌你,也一样不会告诉你,只会暗地里给你使绊子。所以,人心之恶毒,远远甚于砒霜,你要谨慎小心。你已经懂事,是家里的男子汉了,姐姐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一肩挑起咱们慕家的荣辱兴衰。你做得到么?”
“瑾然做得到!”慕瑾然心中一凛,姐姐的神色不对,让他的心酸酸的。
慕云歌笑了:“好,姐姐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慕瑾然点头答应了,转而兴高采烈地跟她说起今日学堂里的趣事来。
马车路过甘府,门口闹哄哄地,人山人海,拦住了马车去路。
佩欣跑下去问了下,很快回来,对慕云歌耳语。
果然如她所料,甘支书的外室闹上了门,甘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女人就在大门前掐了起来。
慕云歌抿嘴地笑,这下子,甘夫人可再也没闲心操心别人家的事情了。
一路欢声笑语,回到家中,肖氏早就等在了偏厅,等两人吃晚饭。
等慕瑾然回房之后,慕云歌单独来到了肖氏房中,跟她说起了自己心中的打算。
“什么?你想让瑾然学些武艺?”肖氏听了女儿的话,一脸地震惊。
慕瑾然是慕之召的唯一血脉,将来肯定是要继承家业的,因而慕瑾然入了学堂识字之外,还在府中跟着大管家学习生意的管理。
可是学武……
慕云歌握着肖氏的手,展开笑颜努力说服她:“娘,你也知道,将来弟弟肯定是要继承家业的,慕家这么大的生意,少不了要在外走动。爹就瑾然一个儿子,我是想着瑾然如果能学得一些武功,以后也有一技之长傍身,出门在外爹娘也少些担心。我问过瑾然的意思了,他也同意,说不怕吃苦!”
“可是这事,总要跟你爹商量……”肖氏犹豫起来。
她瞅了瞅慕云歌,见她殷殷期盼地瞧着自己,一时倒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慕云歌一见她的神色,就知道这事成了,她缠着肖氏的手,软着嗓子说:“娘放心好了,爹以前就总说瑾然文秀,看起来不够稳重,早就有让瑾然学武的打算。爹若是知道了,肯定只会说娘思虑周全,为瑾然考虑深远,绝对不会责怪娘的!”
一席话,说得肖氏眉色舒展了不少。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从肖氏房中出来,慕云歌揉了揉太阳穴,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
她回眸看了看肖氏房中微微的烛光,不禁叹了口气。
让慕瑾然学武是她今天下午才动的心思。
她在书院外看到陈书文和林明同,突然想起前世发生的一件大事。她记得自己嫁给魏善至的第一年,魏国跟北方邻国燕国爆发了第一次战争,陈书文的大哥奉命出征,在战场上是立了战功,才让安伯侯府蒸蒸日上;而林明同这个此刻毫不起眼的少年郎,将来却是战场上的明珠,弱冠之龄就在军中出谋划策,很得素有“战神”封号的五皇子魏时的器重……
慕瑾然跟他们交好,陈书文有勇,林明同有谋,对瑾然都是益友。
听说前世慕家落难,这两人也曾经从中为慕瑾然周旋,她很是感激。让慕瑾然学武,除了将来自保,也是让他多一些跟这两个小伙伴深交的意思在里头。
若她慕家根基稳固,那些想害她们的人,要想下手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了!
只是……别院赏梅?
慕云歌心内冷笑,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方式有了些改变而已。
她看了看天色,今生,她一定好好地、赏一赏这周家的梅花!
第二日一早起来,果然周家已经来人接慕云歌。
慕云歌妆扮完毕,不意外看到等候在大厅的周大夫人和周家二小姐周艺梦。
一见到慕云歌出来,周大夫人立即亲热地拉着云歌的手,笑眯眯地说:“瞧瞧云歌,一日可比一日标致,哪像我家艺梦,老大不小了,还整天疯疯癫癫地不像话!”
周艺梦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
她扫了一眼慕云歌的脸,瞧见她未施粉黛也精致绝伦的面容心中就不舒服,再看云歌头上那根汉白玉嵌了明珠做成的步摇,手上通体莹白的上好玉镯子,心中的妒忌不断上冒,碍于娘先前的吩咐,不得不装出一副笑脸来:“云歌妹妹,听说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别院玩,我和大姐都老高兴了,等不及到别院,就先跑来见你了!”
慕云歌低下头,掩饰掉眼中的蔑视。
她一进来,周艺梦的眼睛直盯着自己头上的明珠看,贪婪之色都懒得掩藏。
也难怪周艺梦这般,前世的她单纯愚蠢,娘每次带她去周府,这些个表姐妹都围着她团团转,不住口地夸她的衣衫首饰。她每次不好意思,就算心中不情愿,看到她们一脸渴求的样子,也会忍痛割爱送给她们。
本以为是至亲姐妹,谁能想到,背后捅自己刀子的人也有她们一份子?
她可是记得,前世徐家退了她的婚,不久就娶了周家大房里的大小姐周艺璇的!
一个两个都是狼,吃人不吐骨头,就当她慕云歌好拿捏不成?
再抬头,慕云歌笑颜如花地拉住了周艺梦的手,欢喜地说:“我也正想着梦姐姐呢,没想到梦姐姐亲自来接我!”
周大夫人见此,立即给周艺梦使了个眼色。
周艺梦也会意地点头,亲热地拉着云歌出门。
肖氏送她们出门,刚到门口,又一个浓重打扮的夫人迎了过来。
这人稍胖,圆脸大眼,倒也生得不错,只是保养得不如肖氏,看起来反而要大几岁。
她一见到肖氏,连忙从马车旁边走过来。
周大夫人见状,立即亲热地跟肖氏陪着笑脸:“婉儿,昨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那甘夫人蠢笨,断章取义,将徐家的意思曲解了。这徐夫人听说今日我要接云歌去别院玩,也特意跟着登门,跟慕家陪个不是。你看……”
慕云歌挽着周艺梦,不等肖氏说话,就回眸半真半假的笑道:“舅娘也真是,既带了徐夫人来,怎好让人在门口等着,早该告诉我娘,迎了人进去。幸好徐夫人只是空手而来,要是学什么古人负荆请罪,这大冷天的,岂不是白白受了累?”
一席话,愣是将徐夫人和周大夫人说得脸皮讪讪。
肖氏心中更是存了疑惑,徐夫人若是来登门谢罪,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挑今日来?说是赔礼,却一不投帖子,二不见礼物,算哪门子赔不是呢?
还有……
肖氏眼光扫过周大夫人,她既然早就知道徐夫人在门口等着,为何刚刚在屋中时一点口风都不露?这徐夫人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又让多少人看了去,免不得要说她慕家恃宠而骄、怠慢亲家?
“徐夫人既要来,也该让人通报一声,我也早作准备。”肖氏心中一思量,面色就冷了几分:“真是不巧,我家老爷出门做生意两月有余,还不曾归家。云歌正要跟着她舅娘去别院赏梅,我不知亲家要来,先约了慕家庄子上的管事们谈事,招待不周呢!”
慕云歌见了肖氏的态度,也就不再插话。
她要在善良的娘心里插上一根苗子,一点点用这些人的丑陋来浇灌,等这苗子发芽长大之时,也正是娘看清这些伪善的亲人丑陋面孔的时候!
徐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尴尬地笑了笑:“既然今日不便,那我哪天投了名帖再来拜访亲家。”她说完,转头和蔼地看着慕云歌:“我与云歌多日不见,也想与她多说些话。这孩子我一见着就喜欢,不如我与你们同去?”
“孩子们有孩子们要说的话,我一个人也是无聊,正好徐夫人与我做个伴吧?”不等肖氏说话,周大夫人立即就应承了下来。
慕云歌看戏一般只作不见。
她心知肚明着呢!
周家的别院在郊外,依山而建,饶水而修,别院中的红梅正是花苞满枝,低矮地势处已经开放,因种类多,倒是别有一番风味,算如今周家能拿得出手的唯一一样东西。
一路上,周艺梦缠着慕云歌,从她头上的美玉夸到手腕上的玉镯子,从玉镯子夸到腰带上的明珠,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慕云歌不甚其烦,将手中的镯子退下给她扣在腕上,她才一脸笑颜地闭了嘴。
慕云歌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这镯子也不过是她家中首饰里二流的货色,亏得周艺梦这般眼馋。也罢,给了她图个清静,日后总有讨回来的时候!
到了别院,周艺梦先下了马车,站在车外等着慕云歌。
得了镯子,她更热情了些,等慕云歌要下来时,还嘱咐慕云歌小心雪滑。
慕云歌笑着说:“表姐小看我,我哪有那般较弱。”她显摆一般地推开佩欣搀扶的手,娇笑着说:“表姐看,我不用人扶着也能自己下来。”
她果真轻轻一跃,独自下了马车。
不想立足不稳,重心滑了些,只得险险地扶住了周艺梦,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才没有狼狈摔倒。
等慕云歌重新站直身体,佩欣连忙扶着她数落:“小姐,还是奴婢扶着你吧,周二小姐说得对,雪地湿滑,容易摔倒!”
那边,徐夫人和周大夫人已经下了马车,两人携着手当先进了别院。
两人背着云歌,云歌没有看到,那周大夫人看到斜倚在门边的一个人影时,同徐夫人会意地使了一眼色,脸上都露出了狡诈的笑容。
周艺梦紧随其后,也拉着慕云歌进别院。
刚进了别院不久,经过一处偏殿时,不知怎么的,斜里突然走过来一个男人,看也不看路地径直撞到了慕云歌。慕云歌只觉得肩膀微痛,腰间一轻,已跟这人错身而过。
佩欣护着慕云歌,仔细检查她有无受伤,才跳出来指责:“喂,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撞到我家小姐了!”
“这人是表姐家别院的吗?”慕云歌揉着肩膀,似笑非笑地问。
周艺梦摇了摇头:“看着面生,可能是哪家的小厮,前来别院买些梅花吧。这庄子里的墨梅独一无二,听管事的说,挺受有些雅人的喜欢。”
慕云歌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到了别院花厅,徐夫人已经不见了影子,说是走了这半天,冷水吹得头风病发作,去厢房里稍作歇息。
只周大夫人和先到了的周大小姐周艺璇在等着慕云歌,等慕云歌稍坐片刻,周大夫人就说:“这别院的庄子与周家祠堂相连,既然都来了,总不能不给祖宗们上上香。如今艺璇和艺梦都上了族谱,可不能怠慢了。云歌,这府里没有外人,我也跟丫鬟仆役们都吩咐过了,你到处先看看,艺璇和艺梦上上香,很快就回来陪你!”
“云歌知道,舅娘和表姐们放心去就是啦!”慕云歌低下头乖巧地点头。
果然,跟前世一模一样。
把人带到这里,然后借口走开,再然后……
慕云歌眼中眸色一闪,等周家三人走开,她低声叫佩欣过来:“刚刚那人的面孔你还记得吧?”
“佩欣记得!”佩欣连连点头。
刚刚那人好生无礼,撞到了人不仅没一句道歉,还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正火大着呢!
慕云歌嘴角带了三分讥诮地笑:“他还走不远,你去追上他,这般说……”
佩欣的眼中有不解,却越发的明亮,连连点头,拔腿就跑了出去。
不久,佩欣回来,小脸通红地点了点头,略微有些气喘:“小姐,追上了,你交代的事情也办好了。”她顿了顿,有些疑惑地说:“小姐,奴婢刚刚看到,那个汉子手上拿着的东西,好像是……”
慕云歌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佩欣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家小姐有主意了,当即也不多说,紧紧跟着慕云歌,生怕又有人冲撞了她。
慕云歌办好这些,安心在别院中走了走。
周家的梅花倒是名不虚传,她更是看到了几株难得一见的珍品墨梅,总算在糟心事里寻得一点快乐。
周大夫人这一去就是两柱香时间。
说来也巧,周大夫人回来不久,徐夫人也起来了。几个女人陪着又游了一遍别院,等到歇下来时,天色也晚了。周大夫人托了人给肖氏带话,说夜深不便,明日再送慕云歌回府。肖氏自然是答允了。
吃过晚饭,该是回房休息的时候。
别院的夜晚最是安静,能听到几声奇怪的动物叫声,慕云歌怯怯地站在院外,不愿动脚,只紧紧挨着周艺梦。
面对众人不解,佩欣为难地替她解释:“我们小姐自幼怕黑,人少了怕是不敢一个人回房!”
周大夫人的眉头展了开来,努力压着眼底的不屑,笑道:“原来是这样。那艺梦,你陪着云歌,送她回房吧!”
小J人,现在就让她矫情几天,等事情暴露,有得她哭的时候呢!
周大夫人给慕云歌安排的厢房在最北边,要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慕云歌显得格外害怕,通过走廊的时候,几乎是整个人都贴着周艺梦,手指还哆嗦着勾都勾不稳周艺梦的手臂。周艺梦低声笑着宽慰她,心中却十分不耐烦。
好不容易送了慕云歌回房,她客气了两句,也立即就走了。
待她一走,慕云歌的脸也垮了下来,哪有刚才一丝一毫的害怕?她摸了摸刚刚从周艺梦腰上拿回来的东西,笑意才真的蔓延到了眼底。
她们周家想算计她慕云歌,她就等着看这群人作茧自缚!
折腾了一天,她和佩欣都倦了,想到后面的大戏需要养足精神,她和佩欣很快就歇下了。
到了半夜,忽听窗柩一声轻响,慕云歌本来睡意就浅淡,几乎是立即翻身,手从枕头下拿出了防身的一把巴掌大的短刀,低声喝道:“谁!”
屋外月色皎洁,红梅映雪。
冷清雪光照耀下,一条黑色的人影静静矗立在窗边。
借着月光,慕云歌勉强可以看到这人。他个子很高,身材颀长匀称,穿着黑色的劲装,手中拿了一柄不算很长的弯刀。听到慕云歌的话,他似乎也想不到这屋子里有人,微微侧过头来,清冷月色打在他银白色的面具上,将他眼中的讶异照得清楚,不过一瞬间,他脸上却恢复了默然,好似刚刚的诧异是云歌的错觉。
这个人,很危险!
慕云歌的第一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身手利落、擅长隐藏的危险男人!
至于一个身手利落地人,为什么进屋子会有声音,慕云歌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能准确地从他身上的血腥味判断出,他受了严重的箭伤,伤在左肩,四寸,见骨。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抓进了防身的短刀,手心已经冒了冷汗,心反而一下子冷静下来,冷冷地跟他对视。
“小姐,怎么了?”
就在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时候,睡在前厅的佩欣忽然揉着眼睛,半迷糊地闯了进来。
那个男人当机立断地一跃,人影一闪,人已经上了屋子的横梁。
“没事,一只猫冲了过来,碰到了窗柩。”慕云歌沉静地回答着,眼神更是坚定地让佩欣回去休息:“你去睡吧,明日咱们还要坐一天马车,太累了。”
佩欣脸上的迷惑更深:“可是……”
忽然,一声轻轻的破空声,佩欣应声而倒。
慕云歌大吃一惊,慌忙从床上跳了下来。
这一回,是怎么也不能装无动于衷了。
横梁上的男子轻巧地落下地来,捂着嘴巴微微咳嗽了一声,才说:“你不用惊慌,本……我只是点了她的睡穴,不会伤她性命。”
他的声音低沉,犹如珠玉轻碰,清脆中更有一种利落,沾染着男声特有的磁性,映着身后红梅白雪,竟然有一种清华之气,从他身上溢出来。一瞬间,让慕云歌的脑子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混乱。
这个声音,倒是有些熟悉。
男子快步走到佩欣身边,将她地地上抱起,放在外间她原本休息的软榻上。
慕云歌见他举动并无恶意,才渐渐放下心来。
只是……她皱了皱眉头,这个男人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阁下……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先止血?”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说了。
这样下去,屋子里的血腥味可就瞒不住人了。她倒是不怕,只是若是让徐家母女知晓,又是一场说不清的无声之险!如今人家可是步步算计,要让她慕云歌在这金陵没有立足之地,她岂能将把柄送到她们手上去?
男人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立即歉疚地道:“抱歉,来得匆忙狼狈……”他嘴角挂上一个嘲讽地笑意:“在下未曾带有伤药。”
慕云歌随即了然。
所谓来得匆忙狼狈,只怕是被人追杀,万般无奈,随身物品也在逃亡中丢了罢?
她也不点穿,从自己的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淡绿色的盒子递给他:“这是上好的伤药,你若不嫌弃,就先拿去用吧!”
男人眼中有光华一闪而过,没有接。
慕云歌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一个千金小姐,为何会随身携带伤药,那样岂不是十分可疑?
她冷哼一声,自不会告诉他,自从重生后,想起前世回京路上的种种,她就一直随身备着上好的伤药,以防万一。
她随即将手收了回去,嘴上笑意昭昭:“我若是想要害你,只需大声喊叫,你便死无全尸。”
“你若喊叫,必先丧命。”男人微微转身背对月光,眼神更幽暗:“你不会的。”
慕云歌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回到被子里:“爱用不用。”
冬夜那般冷,她才不会耗费精神气跟他一同站在雪地里。他习武之人不怕冷,她可是格外畏惧寒冷的。
男人似乎也没料到她竟然会这般态度,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他心中虽然知道不是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有些想笑:这个女子是傻的么,自己出现在这里已经十分可疑,她竟然不问来历,还能安稳如山?
斜眼看去,慕云歌已经挥手将床帘放下,又躺了回去。耳边还听到她的声音清冷:“阁下出去之时,不必关窗户。”
她是怕血腥气不散,露出什么破绽。
男人眸色更深,其中那股猜忌蓦然消除。
一个害怕跟陌生人沾边的人,绝对不会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不堪。
他拿起桌上的药瓶子闻了闻,的确是上好的金疮药。轻轻拉开左肩衣服,只见白皙肌肤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触目惊心,血流潺潺,后背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他当机立断地打开盒子,将一瓶伤药沿着伤口洒上,又撕下下摆的衣服,勉强绑上伤口。做完这些,早已痛得脸色青白,湿发贴着额头,格外可怖。
“多谢小姐。”他看着肩上不再有血渗出,才压着嗓子道谢。
慕云歌懒得搭理他:“你出去吧。”
男人又被她梗了一下,这语气,跟吩咐一个下人无疑。想他堂堂……他紧握拳头,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滋了一声。
算了,还是不与她计较,好歹也是救命之恩。
就在这档口,忽听别院里人声一下子多了起来,屋外的灯火也是一瞬间多了不少,隐约还听见有人在慌乱地喊:“有刺客……保护夫人,保护小姐们……”
他一惊,就看见床上的慕云歌一咕噜爬起来,从屏风上拽过自己的披风,将窗户打开,身手敏捷地爬了出去。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她站在窗外,见他呆愣愣地站在屋子里看着自己,姣好的面容闪过一丝愠怒,语气也不容人抗拒:“你还傻站着干嘛,出来,我带你出去!”
男人脸上又是一阵薄怒,不过很快就压制下去了。
他快步走到前厅,将佩欣的穴道解开,以一种怪异手法一拍,刚刚醒的佩欣连人都没看清,又睡着了。
他翻身越过窗柩,跟着慕云歌快步出去。
七转八转,绕开后院的一片梅树,终于到了一堵墙壁前。
慕云歌紧走几步,终于在几步之后,看到一堵坍塌了半个角的围墙。白天她到处走的时候,想起前世的事情,今夜会有个人不安好心地来这院落,这里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可用来避一避险,因而留心了一下,幸好没记错位置。
她指着那个缺口,有些不耐烦地说:“快走吧,我还要赶回去。”
“敢问小姐芳名?在下脱险,他日必定重谢!”男人站在围墙外,轻声询问,只不过说到重谢两个字,牙关咬得格外紧。不像是想重谢,倒像是想报今日之仇。
慕云歌皱着眉头,飞快地说:“你若真想谢我,给我一片衣角就好了。”
男人依言撕下了一片衣角递给她,却又道:“在下的命还不至于廉价到此。”
慕云歌接过来,脚步不停地往回走:“谢就不必了,劳烦别记着今日这事就算是报答了我。”
转眼间,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梅花后。
男子在围墙外站了一会儿,又深深看了一会儿她消失的方向,方才快步往树林里去。躲藏了这么会儿,那些追他的人应该早已经远去了。
老三也真是厉害,这一次吃了暗亏,这个仇,他一定百倍回报!
至于这个女人……
月光下映着他的眸色,嗜血的瞳孔像狐狸一般狡黠:只需查一查今夜这别院,何愁不能知道她是谁?
慕云歌快步回到屋子里,立即点了个火折子,查看地上有无血迹。还好,这个男人走的时候处理得不错,虽然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不过地上的血迹是半分也没有的。前厅的佩欣还睡着,是被那个男人点了睡穴。她倒不担心一会儿动静太大,佩欣醒不过来会破绽,连走的时候都会处理好血迹的人,不会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
她握着手中的衣角,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快步走到抽屉里,将佩欣之前准备的香露滴了两滴在地上,很快,屋子里就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血腥气几乎是闻不到了。
她做完这些,将自己的披风按照原样搭在屏风上,放下帘子深呼吸,装出熟睡的样子。
才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听到房门外有脚步声,随即,就是周大夫人的声音:“这里是慕的房间,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
有下人回禀:“回夫人,小的们刚刚巡逻的时候,发现有道黑影翻进了院子,又刚好在慕院子外发现了脚印,怕慕出了意外。”
“刺客?”周大夫人沉吟了一下,脸上现出了担忧,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奋地期待:“既然这样,你们可要好好的搜一下,别让刺客惊扰了慕!”
娘的计划关键一步,就在今晚,只要那个人出现在慕云歌的房中,不,他只要进了慕云歌房中,按照她先前的布置,就可以一步一步收网,将整个计划进行得滴水不漏!
毕竟,再没有什么,比这么多双眼睛看到的证据,更来得让人信服了!
周大夫人跟随后赶到的徐夫人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涌出了得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装睡就不合情理了。
“佩欣?”慕云歌睁着眼睛,用一种慵懒困顿地声音喊佩欣:“佩欣,你去看看,门外是什么人?”
黑暗中,她的嘴角翘起,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
周大夫人一,连忙扬声说:“云歌啊,府里来了刺客,快些起来,让侍卫们看看。刺客狡猾得很,可别伤着了你。”
“啊,刺客!”慕云歌一声惊呼,慌忙跳下来,胡乱的扯了一下屏风上的披风。
用力过度,屏风被她大力拉扯,砰然倒地。
巨响将佩欣吓得狂奔进房间,屋外周大夫人和徐夫人面露喜色,嘴里却担忧地大叫了一声:“云歌!”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把推门,带着数十个家丁冲了进来。
月光下,慕云歌穿着整齐,和衣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倒地的屏风。
周大夫人和徐夫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疑惑之色。
那个人……怎么没有在房间里?
慕云歌将两人的神色瞧在眼里,心中嘲讽,脸上却是一副恐惧不已的神情,手紧紧的抓着佩欣,声音颤抖:“有刺客?那你们可要仔仔细细地搜一下啊!”
“对,给本夫人好好地搜,任何可疑物品都不要放过!”周大夫人压下心中的疑惑,也连忙说。
她是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辰,那个人没有按照约好的话出现在这里。但是不要紧,她先前也有布置,就算人不在,有她早些安排的那些衣物,凭着她一张嘴,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
可是,又一次让她失望了,房间里别说男人的衣物,就是一根多余的头发也没有。
慕云歌将这两人的不甘都看在眼底,心中冷笑连连。
她们肯定不会知道,傍晚她一进这个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跟佩欣一起,将房间里任何关于男人的东西,都打包藏了起来。至于藏的地点……慕云歌又是一阵冷笑,这一窝子女人联合起来想害她,那她就不客气了!
想到这里,慕云歌立即一声惊呼:“艺梦表姐离我不远,要是真的有刺客,闹了这么久艺梦表姐都没醒,只怕是……”
周大夫人脸色立即一白。艺梦和这个死丫头房间离得近,难道那个人搞错了?
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周大夫人再也顾不得什么,当先往周艺梦的房间跑去。
等到看到周艺梦安稳地睡在床上,周大夫人刚舒出一口气,就看见慕云歌惨白着一张脸,指着窗柩惊恐地叫出了声音:“血……血……”
这一声,顿时把周艺梦吓了个半死,也让跟来的家丁全部都看到了窗台上的点点血迹。
因是衣衫不整,周艺梦不方便起身,只得缩在床上。
佩欣凑上前去看了看,回头用不低的声音对慕云歌说:“别怕,不是刺客,应该是哪个手脚粗笨的奴才收拾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擦伤落下的血痕。”
“胡说!”慕云歌抖着嗓子往周大夫人身边蹭,一边蹭一边说:“这血迹明明是新的,大半夜的,什么奴才会跑到梦姐姐的房间来收拾屋子?分明……分明是刺客!”
“,要说是刺客,府邸里肯定会有人员伤亡,可大家都好好的,肯定不是刺客啦!”佩欣再接再厉地安慰慕云歌,“说不定是哪个家丁偷溜,半夜才回来,不敢惊动人,只好偷偷摸摸的,结果反而造成了误会呢!”
听了佩欣的话,慕云歌终于将信将疑地舒了一口气:“真的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一出,周围家丁的眼神都变了。
巡逻的在外围围墙边也发现了血迹,在周二的房间外也发现了血迹,这也太巧合的一点。
而且,这刺客自从进了院子就不见踪影,周二又自始至终都不肯下床,莫不是有什么古怪?
莫非真不是刺客,而是有什么人跟周二约好了,要夜半无人时偷偷相见?
周大夫人气得脸色煞白,恶狠狠的瞪着佩欣,就要发作。
慕云歌立即适时的挡在佩欣跟前,捂住嘴巴,惊恐的看向床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喊了一声:“啊……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床栏的帐钩上,静静挂着一条细细的布料,那色泽一看就不是女人衣服上撕下来的。
大家都盯着那布条看,一个个脸上表情各异。
周大夫人和徐夫人脸色惨白,周大夫人更是担忧——她想到了不好的方面,生怕女儿出了什么意外,连忙扑到床边,低声问周艺梦:“艺梦,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没有啊?”周艺梦自己也吓着了,可她一直睡着啊,真的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慕云歌耳朵尖,听见一个家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刺客还是情人,还很难说呢!”
她低低一笑,相信过了今夜,周家会在金陵出了大名。
她倒要看看,周徐两家在今夜这一出众目睽睽的大戏之后,要如何陷害她慕云歌半夜?
这一场仗,虽然在意料之外,但她赢得轻松漂亮!
人散得差不多,慕云歌也要离开,不过她有别的主意。
她的房间是肯定不能回的,她怕周徐一计不成,另有狠招。
慕云歌双眼含泪,怯生生地向周大夫人要求:“舅娘,云歌有些害怕……云歌,云歌想跟艺璇姐姐一起睡!”
“那怎么行!”徐夫人的第一反应是反对。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情况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但她要她放任眼前大好的机会不用,却是万万不能的。
“也好,让云歌跟艺璇一起睡吧,女孩子在一起比较聊得来。”周大夫人却拉了拉徐夫人,含笑着同意了,还吩咐周艺璇:“艺璇啊,你要好好照顾云歌,她怕黑,又受了惊吓,夜里只怕睡不安稳。”
“我知道。”周艺璇心中不情愿,碍于娘的吩咐,只好伸手来牵她,带她回房。
手掌相错,慕云歌的手落在周艺璇的手腕上,摸到了她细细的皮肤,自然也感觉到了皮肤下的脉动。
慕云歌仿佛被烫了手一般,猛地缩回了手去。
这种时而低沉,时而欢动的滑脉,竟然是喜脉?!
夜色黑沉,没人看到她眼中那股疯狂得快要压不住的嘲讽,还有深埋其中的……恨意!
原来……原来是这样!
前世的自己,一直弄不明白的一件事,竟然在今夜弄明白了。
怪不得徐家这么着急要退婚,怪不得徐家刚一退了她慕家的婚,就急急娶了周家大。原来这两人早就狼狈为奸,珠胎暗结。怪不得周徐两家恨透了她慕云歌,原是她阻了周家的富贵路,断了徐家的子孙缘!
周艺璇感觉到她的异样,关心地问她:“云歌妹妹,怎么了?”
慕云歌低笑,抬头望了望天,笑容寂静:“没什么,好黑啊,我怕。璇姐姐,咱们快走吧!”
她的心,彻彻底底地寒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