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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八零:山河猎户,从家徒四壁开始完结文

林月娥 著

女频言情连载

冰冷的寒意无孔不入。它们穿透那床薄得几乎不存在的破棉被,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陆青山猛地坐起。土炕硬得硌人,太阳穴结结实实磕在冰冷的土墙上。“咚!”沉闷的撞击声。眼前瞬间炸开无数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一群蚊子在脑子里横冲直撞。剧烈的钝痛,混着宿醉未醒的昏沉,还有四肢百骸传来的酸麻无力感,粗暴地冲散了他意识里的浑噩。他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想蜷缩起来,汲取一丝暖意。徒劳。身上的破棉被根本就是个摆设,挡不住一丝寒风。屋外,凛冽的北风正发出野兽般的凄厉咆哮。风,顺着糊满发黄旧报纸的窗户缝隙、顺着墙壁的裂口,疯狂地灌入这间小屋。冰凉的气流舔舐着他裸露的皮肤。冷。冷得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这不是梦……他真的回来了!陆青山僵硬地转动着酸痛的...

主角:林月娥陆青山   更新:2025-05-20 17: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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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林月娥陆青山的女频言情小说《重生八零:山河猎户,从家徒四壁开始完结文》,由网络作家“林月娥”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冰冷的寒意无孔不入。它们穿透那床薄得几乎不存在的破棉被,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陆青山猛地坐起。土炕硬得硌人,太阳穴结结实实磕在冰冷的土墙上。“咚!”沉闷的撞击声。眼前瞬间炸开无数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一群蚊子在脑子里横冲直撞。剧烈的钝痛,混着宿醉未醒的昏沉,还有四肢百骸传来的酸麻无力感,粗暴地冲散了他意识里的浑噩。他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想蜷缩起来,汲取一丝暖意。徒劳。身上的破棉被根本就是个摆设,挡不住一丝寒风。屋外,凛冽的北风正发出野兽般的凄厉咆哮。风,顺着糊满发黄旧报纸的窗户缝隙、顺着墙壁的裂口,疯狂地灌入这间小屋。冰凉的气流舔舐着他裸露的皮肤。冷。冷得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这不是梦……他真的回来了!陆青山僵硬地转动着酸痛的...

《重生八零:山河猎户,从家徒四壁开始完结文》精彩片段


冰冷的寒意无孔不入。

它们穿透那床薄得几乎不存在的破棉被,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

陆青山猛地坐起。

土炕硬得硌人,太阳穴结结实实磕在冰冷的土墙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

眼前瞬间炸开无数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一群蚊子在脑子里横冲直撞。

剧烈的钝痛,混着宿醉未醒的昏沉,还有四肢百骸传来的酸麻无力感,粗暴地冲散了他意识里的浑噩。

他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想蜷缩起来,汲取一丝暖意。

徒劳。

身上的破棉被根本就是个摆设,挡不住一丝寒风。

屋外,凛冽的北风正发出野兽般的凄厉咆哮。

风,顺着糊满发黄旧报纸的窗户缝隙、顺着墙壁的裂口,疯狂地灌入这间小屋。

冰凉的气流舔舐着他裸露的皮肤。

冷。

冷得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这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陆青山僵硬地转动着酸痛的脖颈,目光艰难地扫视着这间矮小、破败的土房。

昏暗,逼仄。

窗户纸破了好几个大洞,透进屋外微弱的灰色天光,勉强驱散了一点黑暗。

漏风的墙壁上,旧报纸早已泛黄卷边。

房梁被经年的烟火熏得黢黑,几缕摇摇欲坠的蛛网在寒风中颤抖。

每一处景象都无比熟悉。

熟悉到让他心头发慌,陌生到让他遍体生寒。

这是……山湾村。

是他那个穷得叮当响,被他亲手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家!

这个房院,是山湾村的村大队,为了照顾他这个无法回城的知青结婚用的。

前世他在这里,度过了五年蹉跎时光。

从懵懂热恋、结婚生女,到回城无望,自暴自弃地家暴、染上赌瘾输个精光,再后来就是跟要账的动手,失手伤人,赶上严打判了二十年。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汹涌决堤,瞬间将他吞没。

前世那些混账透顶的行径。

前世那些还不清的赌债。

前世那撕心裂肺的绝望。

拳头落在妻子女儿身上的闷响。

赌桌上输红了眼的疯狂嘶吼。

囚室铁窗外那片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还有最后,从狱警口中得知妻女那凄惨结局时,瞬间袭来的万念俱灰……

一幕幕画面,利刃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切割。

每一次闪回,心脏都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残忍地拧转。

疼。

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视线艰难地移动,最终死死定格在炕角。

林月娥就坐在那里。

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

她单薄的身体裹在一件臃肿、破旧、看不出原色的灰布棉袄里,更衬得她瘦骨嶙峋,仿佛风一吹就能刮倒。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小雪。

他们才三岁的女儿。

三岁的孩子,本该是粉雕玉琢,人见人爱。

可怀里的小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小脸蜡黄干瘪,两颊深深凹陷下去,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细得像根随时会折断的枯枝。

长期吃不饱饭,活活饿成了这副模样。

最让陆青山心口剧痛的,是女儿那双眼睛。

黑漆漆的,本该清澈灵动。

此刻却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空洞,麻木,看不到一丝属于孩子的光彩。

当那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时,没有好奇,没有孺慕,只有小兽遇见猛虎般的惊惧和躲闪。

仿佛他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

陆青山的心脏骤然抽紧。

碎裂般的疼痛,如同蛛网般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上辈子,他浑身的气不过都撒在妻女身上,他的女儿就是这样怕他。

怕他粗重的喘息,怕他瞪起的双眼,更怕他毫无预兆,随时可能落下的巴掌。

他留给这个亲生骨肉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永难磨灭的伤害。

“你……你别过来!”

林月娥的声音响起,沙哑地嘶吼着,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手里,死死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

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惨白。

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冷光。

刀尖,直直地对着炕上的陆青山。

她的眼神空洞,麻木,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可在死水的最深处,却又藏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的决绝和防备。

那是长年累月的打骂、无尽的失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在她心头一刀一刀刻下的烙印。

陆青山看着那把明晃晃的刀,看着妻子惊恐戒备的姿态,看着女儿无声的恐惧。

滔天的悔恨和痛苦,如同黑暗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

他上辈子……他上辈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猪狗不如的混账事?!

他再次环顾这个四面透风、破败不堪的家。

屋顶那个破洞还在,寒风呜呜地往里灌。

墙角的米缸空空如也,缸底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灶台冰冷刺骨,灶膛里只剩下几撮燃烧殆尽的草木灰烬。

这个家,恐怕连一粒完整的米都找不出来了。

又一阵冷风穿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胃里空得发慌,饥饿感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火烧火燎地难受。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上辈子,就是这样。

无数个寒冷的冬日,他们一家三口,就是这样在饥寒交迫中苦苦挣扎,最终一步步滑向深渊,走向那无可挽回的绝路。

不行!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改变这一切!

“呸!丧门星!一大清早又叮咣打起来了,发什么疯?昨晚喝死过去,还没醒酒吧?就知道窝里横,嚯嚯自己老婆孩子,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狗东西!”

隔壁,钱寡妇那尖酸刻薄的嗓门再次响起。

声音穿透薄薄的土墙,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每个字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她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故意扯着嗓子嚷嚷,声音尖厉刺耳。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陆青山的心里。

又疼,又臊得慌。

屈辱,愤怒,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

上辈子,他就是被这些嘲讽和白眼彻底压垮,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活得越来越不像个人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陆青山,回来了!

老天爷既然给了他重活一世的机会,他要是再像上辈子那样浑浑噩噩,烂泥一滩,那他可就真连猪狗都不如了!

重活这一世,他绝不能再忍受这种窝囊气!

绝不能再让月娥和小雪跟着他吃糠咽菜,受尽白眼和欺凌!

只要他们在,他就有个家!

必须改变!

立刻!马上!

为了赎罪。

为了月娥。

为了小雪。

为了这个破败不堪,却又与他血脉相连的家!

他得活下去!

而且,还得活出个人样来!

陆青山猛地咬紧牙关,腮帮子因为用力而鼓起,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强忍着宿醉后仿佛要炸裂般的头痛,还有浑身如同散架一般的酸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身体却像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像话。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骨头缝里的酸疼。

他晃了晃身子,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土炕边缘,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他不得不伸出手臂,扶住冰冷的墙壁,努力稳住身形。

坑洼不平的土地面,即使蹬上鞋踩上去,也硌得生疼。

然后,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往门口挪动。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要干啥去?”

身后,突然传来林月娥沙哑而冰冷的声音。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属于妻子的温度,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深深的戒备。

“又要去赌?”她问。

语气平静得可怕。

可那平静之下,却又透着一股积攒了太久太久的绝望,和早已磨灭殆尽的不信任。

她对他,显然已经彻底死了心。

不抱任何一丝一毫的希望了。

陆青山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僵硬无比。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看向炕角那个像受惊的小鸟一般,蜷缩在那里的妻子。

看着她麻木空洞的眼神。

听着她不带一丝感情,只有无尽疲惫和绝望的质问。

陆青山的心,像是被无数根细细密密的钢针,反复穿刺,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拼命压下喉咙口那股汹涌翻腾的哽咽和悔恨。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炕角的妻子,嘶吼出声。

声音嘶哑,破碎,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的哀鸣。

却又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坚定。

“我不赌了!”

“这辈子!老子也绝不再碰那玩意儿一下!”

“我出去……找吃的!”

“我得让你们……让小雪……吃上一口热乎饭!”

声音在破败空旷的屋子里激烈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胸腔最深处硬生生挤出来,耗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气和决心。

吼完,他剧烈地喘息着。


陆青山那声嘶哑的吼叫在破屋里回荡,然后被呼啸的北风吞没。

林月娥握刀的手没有松开,指节绷得发白。

她看着他,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恐惧,又掺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这男人,前一刻还醉醺醺地打人,挨了她一脚,躺下再起来,就说这些,是真醒悟了,还是又想耍什么花招?

她不敢信。

也根本信不了。

这么多年的打骂折磨,她心里那点火星早就被彻底踩灭了。

她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女儿,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陆青山没再多说。

他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信任碎了,想拼起来,难。

他吸了口冰冷刺骨,混着烟灰和霉味的空气,压下胃里的烧灼感,伸手推开了那扇破烂的木门。

“嘎吱——”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过门时候,更猛烈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狠狠抽打在他脸上。

冷得钻心。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狗皮帽子往下拉了拉,寒风里,身上那件破棉袄根本不顶用。

门外,一片白茫茫。

厚厚的雪覆盖了一切,屋顶,柴垛,光秃秃的树杈子。

天色倒是明亮,没有一丝云彩,日头挂在那,冷风呼呼刮着,穿多少也感觉不到温暖,四处白雪皑皑,晃的人眼睛生疼都睁不开。

他站在门口,有些发愣。

去哪儿找吃的?

这村里,谁家都不宽裕,尤其这寒冬腊月,家家都在节省口粮。

他陆青山的名声,“陆癞子”,在这山湾村早就烂透了。

好吃懒做,赌博成性,还打老婆孩子。

谁看见他不是躲着走?

指望别人可怜他?不可能。

果然,他才踩着深雪走了没几步,就感觉那好几道目光戳在他背上。

鄙夷,看热闹,还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隔壁钱寡妇家的窗户开了条缝,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瞟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又“砰”地关上了。

村口场院碾子边的几个闲着的婆娘也看见了他,立刻停了话头,眼神躲闪又好奇地盯着他,压低声音嘀咕。

“那混球又出来了,瞅他那样,不定又憋着啥坏呢?”

“谁知道呢,可怜他家那漂亮媳妇和小闺女……”

“小点声,惹毛了他可不认人……”

议论声不大,不知怎得,却字字清晰地钻进陆青山耳朵里。

脸皮火辣辣地烧。

是屈辱,更是愤怒。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冻僵的掌心肉里,生疼。

不能退!

这辈子绝不能再被这些指指点点打垮!

他咬着牙,低着头,继续在雪地里走。

漫无目的。

寒风割着他的皮肤,肚子饿得一阵阵抽痛,眼前发黑。

他试着敲了几家记忆里还算能说上话的人家。

没用。

要么不开门,要么隔着门板冷冰冰地让他滚。

现实就是这么硬,这么冷。

在村里转了一大圈,太阳爬了老高了,可手脚冻得发麻,几乎没了知觉。

除了满心的屈辱和越来越重的无力感,他什么也没得到。

真要……就这么等着饿死?

看着月娥和小雪跟着他一起死在这冬天里?

不!

绝不!

陆青山猛地停住脚,抬起头,看向村后那片连绵起伏、白雪覆盖的山影。

后山!

那是叫做干饭盆的老林子,关东山的主脉,深得很,也野得很。

野兽多,危险也多。

山湾村的人,不是经验老到的猎户,或者真被逼到没活路了,轻易不敢往里闯。

可现在,他陆青山就是被逼到没活路了。

家徒四壁,人人嫌弃。

这片危险的林子,反倒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干了!

刀山火海,为了月娥和小雪,他也得闯!

这念头一冒出来,心里好像突然生出一股劲儿,驱散了些寒气。

他不再犹豫,转身朝着后山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越靠近山脚,风越大,雪越深。

积雪没过了脚脖子,走一步都费劲。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和手都冻成了紫红色。

突然,一个念头没来由地蹦出来,让他愣了一下。

山野之心?

这感觉是?

啥玩意儿?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突然冒了出来。

很奇怪。

好像周围的一切,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

风声不再是乱糟糟的一片。

他能听清风吹过松树针叶的“唰唰”声,也能听清风刮过光秃树枝的“呜呜”声。

远处有几声鸟叫,特别清楚,他甚至能大概知道鸟在哪儿,是什么鸟。

脚下的雪地,似乎也传递着信息。

他能“感觉”到,哪里的雪厚,哪里的雪薄,哪里下面可能有坑,或者藏着石头。

甚至……他好像还能隐约“闻”到一丝极淡的气息?

不是鼻子闻到的那种味道,是一种更玄乎的感知。

是饿晕头了?出现幻觉了?

也管不上了,肚子还在叫喊。

陆青山摇了摇发沉的脑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但那种感觉没消失。

随着他往林子里走,反而更清晰了些。

他的眼睛好像更尖了,耳朵更灵了,对周围一草一木的变化都特别敏感。

这……难道是老天爷给的机会?

他顾不上多想,饿得实在受不了,催着他赶紧找东西吃。

他瞪大眼睛,仔细在雪地上搜寻着,盼着能找到点什么野物留下的痕迹。

突然,一种强烈的直觉涌上心头。

没有道理,就是感觉。

感觉指引他看向左前方,那里有一小堆不起眼的积雪。

看着跟别处没什么不同。

但那股直觉非常强烈,催着他过去看看。

陆青山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感觉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用冻得快没知觉的双手,开始用力扒拉那堆雪。

雪又厚又硬。

很快,他的指甲缝里就塞满了冰冷的雪渣子。

十根手指冻得通红,肿胀,一阵阵钻心的疼。

但他没停,反而扒得更快了。

终于,扒开一层厚雪后,几根灰褐色的羽毛露了出来!

陆青山的心猛地一抽!

他更用力地扒着雪。

很快,几只冻得硬邦邦的小鸟出现在他眼前!

像是一窝山雀一类的小东西,个头不大,但此刻在他眼里,比什么山珍海味都金贵!

“真有!找到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寒冷和疲惫!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难道真是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帮了他?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几只冻死的小鸟捡起来,揣进怀里。

冰冷的硬块硌着胸口,心里却一下子燃起了一团火热的希望。

但这还不够!

就这几只小麻雀,根本不够三个人吃的。

月娥和小雪饿了太久,需要实实在在的肉食。

他必须找到更多,更大的猎物。

揣好那几只冻鸟,陆青山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更深的林子里。

寒风依旧凛冽,但他心里那股劲儿更足了。

他试着集中精神,去感受那种奇异的直觉,去分辨风带来的细微气息,去解读雪地上的痕迹。

虽然还很模糊,很生涩,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感官确实比以前敏锐了许多。

他开始有意识地避开那些感觉中“不对劲”的地方,比如积雪下可能隐藏的坑洼,或是特别陡峭湿滑的坡面。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在一片相对背风的矮树丛边,他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这次不是凭空的感觉。

雪地上,有几串清晰的脚印。

是蹄印。

不大,但比刚才那些小鸟的爪印要深得多。

看形状,像是……兔子?

陆青山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兔子!

这可是好东西!一只肥兔子,足够他们一家三口美美地吃上一顿了!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脚印。

很新鲜,边缘清晰,没有被风雪掩盖太多。

说明这兔子刚从这里经过不久!

他顺着脚印的方向望去,那串印记歪歪扭扭地延伸向一片更茂密的灌木丛。

追!

陆青山立刻打定了主意。

他前世虽然混账,但毕竟下乡在山湾村待了六七年,农闲时也跟着村里半大的小伙子撵过兔子,知道这东西狡猾得很,跑得又快。

可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猫着腰,尽量放轻脚步,顺着那串蹄印小心翼翼地追踪过去。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耳朵竖起,捕捉着任何一丝轻微的响动。

那种奇异的感知力似乎也在帮忙,让他能隐约“感觉”到兔子可能躲藏的方向,甚至能预判它下一步可能逃窜的路线。

这是一种非常玄妙的体验,难以言说,却真实存在。

穿过一片荆棘丛,他手背被划了几道口子,火辣辣地疼,但他毫不在意。

眼前,灌木丛的尽头,雪地微微动了一下。

一个灰色的、毛茸茸的影子一闪而过!

是它!

陆青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世那些零星听过的狩猎门道,此刻在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自己,从未正经打猎过。

都是些道听途说,能记住多少算多少。

看见兔子身后,那块脚印密集,甚至露出些黄土地的洞口,陆青山心里狂跳不止。

他赶紧,小心翼翼地撤出了土坡。

大白天,想徒手抓兔子?

那是痴人说梦。

他得弄点家伙事。

陆青山径直走回村口,开始在附近,一下一下地扒拉。

捡了几块冻得硬邦邦的石头。

掰了几根有韧性的荆条枝。

又从李老蔫家柴火堆附近,捡了一段木瓦匠修房时用的吊线。

他甚至,在自己那件破棉袄的夹层里,费劲地抽出几缕泛黄的棉絮,搓成勉强能用的细线。

在村外路边,一处被雪半埋的荆条丛下,他竟摸到了两个锈迹斑斑,不知被谁丢弃的老鼠夹子。

来回拉了两下,应该还能用。

运气,似乎还没坏到彻底。

啥也顾不上了。

陆青山揣进怀里,赶紧折返回兔子窝附近。

他寻了处相对背风,雪地上隐约有些杂乱印记的洼地。

开始笨手笨脚地布置陷阱。

动作,实在是生疏得很。

手指,冻得像胡萝卜,又僵又硬。

有好几次,差点把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简陋玩意儿,直接弄散架。

他围着附近找到了两个兔窝洞口,把那两个鼠夹,巧妙地塞在附近的枯草和雪下。

又用棉线和树枝,做了几个歪歪扭扭,看着就悬乎的套索,下在了兔子洞口。

折腾了大半天。

才勉强弄好一个,怎么看都透着不靠谱气息的机关。

身上捡来的家伙都用尽了。

做完这些,他已是筋疲力尽。

额头的汗珠,刚冒出来,就被寒风冻成了冰碴子。

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麻。

他没走,找了个能挡点风的枯树根底下,蜷缩起身子。

一边喘着粗气,恢复体力。

一边竖起耳朵,留意陷阱那边的动静。

身体里,那股时有时无的奇异感知,像水下的暗流。

让他对周遭环境的变化,格外敏感。

很奇异,他仿佛能感受到猎物就在附近。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

铅灰色的云,压得更低,眼看天要黑下来。

陆青山心里,有点开始发毛。

难道忙活半天,就只有怀里那几只冻僵的小鸟?

正当他又冻又饿得有些绝望,准备先撤回家时。

远处那个兔子窝洞口,他放置的一个套索陷阱方向,极其轻微的“簌簌”声,响了起来!

他浑身一激灵,立刻屏住呼吸。

像只狸猫般,赶紧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借着最后一点昏暗的天光。

他看见了!

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正在雪地里疯狂扑腾。

细细的棉线套索,死死勒住了它的后腿!

是兔子!

套着了!

陆青山心头狂跳。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用冻僵的双手,死死按住了那只还在拼命蹬腿的野兔!

腾出右手,顺着兔子的脖子重重一掰!

是运气?

还是那奇怪的感知,真的帮了他?

在捆好兔子后。

他又在那附近转了转。

那股感觉,引着他来到不远处,一条冰封的小溪边缘。

有处冰层,似乎格外薄。

冰面下,隐约有黑影晃动。

他捡了根粗树枝当鱼叉,备在手上。

又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

狠狠砸开冰窟窿。

对着水里,一阵乱捅。

居然真的叉上来两条巴掌大的小鱼!

收获不多。

一只兔子,几只冻鸟,两条小鱼。

但对于此刻,饥寒交迫,腹中如火烧的他来说。

这简直是老天爷的恩赐!

他用找到的干藤蔓,把猎物仔细捆好。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挪。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可他心里,像是揣了个小火炉。

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走进昏暗的屋子。

林月娥,还坐在炕角。

怀里,抱着已经睡熟的小雪。

屋里没点灯。

只有灶膛里,不知何时添进去的柴火,燃着微弱的火苗。

映着她沉默的侧影。

听到门响。

她身体一颤。

转过头。

目光,落在他身上。

随即,移到他放在桌子的东西上。

她眼神复杂。

有掩不住的惊讶。

有浓浓的疑惑。

更多的,还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戒备。

只是在那戒备之下,似乎又藏着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东西。

他真的……去找吃的了?

还,带回来了?

陆青山没出声。

默默把猎物放在灶台上。

走到灶台边,开始笨拙地点火。

到院子里扒拉些干净雪块扔在锅里。

烧水。

处理这点可怜的猎物。

他没做过饭,实在没什么经验,动作粗糙得很。

好在家里连盐都没一搓,也不用怎么费劲,他打算弄熟了就得了。

刮毛去内脏,弄得一手狼狈。

却异常专注。

很快。

一股混合着鱼腥和淡淡肉香的气味。

开始在冰冷的小屋里,弥漫开。

不算浓郁。

却,足够勾人。

炕上熟睡的小雪,似乎被这股味道扰动了。

小鼻子,用力嗅了嗅。

眼皮颤动着。

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当她看见灶上,那口破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浑浊肉汤时。

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

她的小嘴,无意识地张开。

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

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香味飘来的方向探了探。

那是饥饿刻下的本能。

陆青山用家里仅有的两个豁口粗瓷碗。

小心地撇开浮沫。

盛了小半碗,相对清澈的汤。

又费劲地把兔肉和小鱼肉,撕成极细的碎末。

仔细挑干净鱼刺,才放到碗里。

他先将一碗,端到林月娥面前。

林月娥看着碗里,陆青山亲手扒出来肉碎,和腾腾的热气。

嘴唇翕动了几下。

最终,还是沉默地接了过去。

捧在手里。

却没有立刻喝。

陆青山又端着另一碗。

走到已经温热的炕边。

动作轻得,不能再轻,递给正眼巴巴望着他的小雪。

“小雪,饿坏了吧?喝汤,吃肉肉。”

他的声音,很低。

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近乎卑微的小心。

小雪怯生生地瞟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看母亲。

见母亲没反应。

才迟疑地伸出,那双瘦得皮包骨的小手。

接过了温热的碗。

她低下头。

先是小口小口地,啜着汤。

然后,用脏兮兮的小手,笨拙地抓起一小撮肉末。

塞进嘴里。

腮帮子鼓动着,慢慢地、珍惜地咀嚼。

屋子里,安静极了。

只剩下灶膛里,柴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和小雪喝汤时,发出的细微声息。

忽然。

小雪抬起头。

黑漆漆的眼睛,望着陆青山,用一种含混不清的稚嫩嗓音。

小声地,几乎是梦呓般地嘟囔了一句:

“爸爸……真好……”

这四个字。

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猝不及防地,烫在了陆青山的心口上!

他端着碗的手,剧烈地一抖。

滚烫的汤汁,烫到了大拇指。

火辣辣的疼,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

他看着女儿,那双因为一点热汤,而稍微泛起些光亮的眼睛。

看着她嘴角,残留的汤渍。

鼻子猛地发酸。

眼眶,瞬间滚烫。

上辈子。

他何曾听过女儿,这样叫他?

他留给她的。

只有,恐惧的尖叫,和无声的泪水。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情绪。

混杂着无边的悔恨。

难以言说的酸楚。

翻腾的激动。

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责任感。

狠狠撞击着他的胸膛。

他用力眨了眨眼。

将那股湿热,强行逼了回去。


女儿那句软糯的“爸爸真好”,像是一道微弱却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开了陆青山心中淤积多年的冰封。

这暖意,让他暂时忘却了刺骨的寒冷。

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仅凭这点运气和简陋的陷阱,是撑不起这个家的。

他需要真正的本事。

需要能稳定带来收获的工具。

吃完那顿几乎没有油星的肉汤,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林月娥抱着睡熟的小雪,背对着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肩头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

小雪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那点肉味。

陆青山看着她们单薄的背影,心头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看着那张被剥得干干净净的兔子皮。

这点皮毛太少了。

离换钱,还远远不够。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必须做工具!

一把好用的弹弓,几个靠谱的捕兽夹,这才是眼下最实际的。

他开始在屋里翻找。

小屋的一块床头板拆下来。

几根藏在角落,有点生锈的铁丝。

他甚至把昨天剩下的那张兔子皮也拿了出来。

然后,他向屋里打个招呼。

“我出去一趟。”

也没等回应,就推门而出,再次踏入凛冽的寒风中。

夜色已深,村里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灯火。

他搓着冻得发僵的手,径直走向村尾李老蔫的家。

李老蔫,村里的老光棍,据说年轻时是把好手,后来腿受了伤,就一个人闷头编筐过活,偶尔也给村里人家做做木匠活。

“咚咚咚。”

他轻轻敲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李老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露了出来,眼神浑浊,带着一丝警惕和疏离。

看到是陆青山,他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蔫叔。”陆青山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将手里的兔子皮递过去,“我……我拿这个,想跟你换点东西。”

李老蔫的目光落在兔子皮上,停留了几秒,又抬眼打量着陆青山。

这小子,今天看着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换啥?”他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结实点的麻绳,还有……还有没有能做弹弓的粗铁丝?硬点的那种。”陆青山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恳求。

李老蔫沉默着,转身进了屋。

屋里很乱,堆满了竹篾和编了一半的筐子,一股烟草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他在墙角一个破木箱里翻找着。

陆青山站在门口,心里有些打鼓。

片刻后,李老蔫拿着一小卷发黄的粗麻绳,一条软胶皮,还有一块黑乎乎、带着锈迹的弹簧走了出来。

那钢片,似乎是某种机器上拆下来的弹簧。

“就这些了。”他把东西递给陆青山,“绳子还算结实,胶皮和弹簧……你自己看着弄吧。”

陆青山接过东西,沉甸甸的,心里一阵狂喜。

“谢谢蔫叔!太谢谢了!”他连忙把兔子皮塞进李老蔫手里,又从兜里掏出仅剩的一根皱巴巴的烟卷,“蔫叔,这烟你拿着。”

李老蔫看了他一眼,没拒绝,默默收下了。

陆青山又感激地说了几句,才抱着东西,快步往家走。

回到冰冷的土屋,林月娥还没睡,靠在炕头,怀里抱着小雪,借着灶膛里跳动的微弱火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回来,她的眼神动了动,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闪过一丝疑惑。

陆青山没说话,走到灶台边,把东西放下,开始借着那点火光忙碌起来。

他要先把这块粗弹簧拉直。

没有钳子,没有扳子,只有地上捡来的粗糙石头。

他蹲在地上,一下,一下,用力地砸着。

弹簧很硬,校直起来极其费劲。

“哐……哐……”

单调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响起。

火星偶尔溅起,映亮他专注而布满汗珠的额头。

手指很快就磨破了皮,渗出血珠,火辣辣地疼。

但他像是感觉不到,咬着牙,继续砸。

山野之心的感知,似乎让他对这块弹簧的材质有了更深的理解,下手的力道也变得更有分寸。

林月娥默默地看着。

看着他笨拙却异常认真的动作。

看着他额头的汗水和手指上的血迹。

看着他眼中那种,她从未见过的专注和……狠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换了两块石头后,当陆青山终于将弹簧砸成一个大致的握把形状时,他累得几乎要虚脱。

他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林月娥忽然从炕上下来,走到他身边。

她什么也没说,从墙角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一小块还算干净的旧布条,递到了他面前。

陆青山猛地一愣,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他能感觉到,她递布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接过布条,胡乱擦了擦手上的血污,声音有些干涩:“……谢了。”

林月娥飞快地收回手,转身回到了炕上,依旧背对着他。

但陆青山的心情,却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继续忙碌。

他选了根从破家具上拆下的硬木条,用柴刀一点点削,将握把做得更适合他的手型。

再用家里的那段铁丝缠绕握把,继续加固。

山野之心让他能感觉到木头纤维的走向,避开那些暗藏的节点。

最后再用软胶皮系上握把做弓弦,一个简易弹弓就做成了。

他伸伸腰,休息一会,继续微调加固。

一夜无眠。

当天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时。

一把虽然歪歪扭扭,却看着颇有力量感的弹弓。

几个用弹簧铁丝改造过,结构更巧妙的捕兽夹和老鼠夹。

终于出现在陆青山手中。

他走到院里,拿起弹弓,试着拉了拉。

他把弹弓装上石子拉满,瞬间松手。

随着“嗡”的一声裂风的声音发出,打出的石子没入雪地留了个小窟窿,力道很大,陆青山很满意的笑了。

成了!

山野之心的感知,似乎也随着这一夜的专注,变得更加清晰。

他能更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山林特有的、清洌又复杂的气息。

林月娥已经醒了,倚在门边,默默地看着他。

眼神里,恐惧依然残留,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个男人,好像真的在变?

陆青山没吃东西,把锅里的汤给娘俩热了,把柴禾劈好,就带上新做的弹弓和捕兽夹,再次踏入了屋外的冰天雪地。

有了工具,有了更强的感知,他今天的目标,明确了很多。

他不再是无头苍蝇。

山野之心像一个无形的向导,指引着他。

风声,雪地的痕迹,空气中飘散的微弱气味……这些昨天还模糊不清的信息,此刻都变得有迹可循。

他沿着一条被雪覆盖的野兽小径,向山林深处走去。

脚步轻快,眼神锐利。

很快,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山野之心传来清晰的信号。

左前方,那片低矮的灌木丛后面,有东西!

气息不强,但很活跃。

他立刻放轻了呼吸,像一只潜行的猎豹,借着树木和积雪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迂回靠近。

拨开最后一道枝桠。

他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雪地里,一只灰褐色的肥兔子,正警惕地竖着长耳朵,埋头啃食着雪下的草根!

这只兔子,比昨天那只更大,更肥!

皮毛油亮,圆滚滚的,一看就储存了足够的脂肪过冬。

陆青山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开始加速流动。

这一只,足够月娥和小雪好好吃一顿肉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慢慢地,从腰间摸出那把粗糙却充满力量的弹弓。

从地上捡起一块棱角分明,大小适中的石子。

小心翼翼地搭在胶皮兜上。

然后,把弹弓横了过来,再缓缓拉开弓弦。

弓弦被拉满,发出极其轻微的“咯吱”声。

几乎在同时,那只兔子猛地抬起头,长耳朵警惕地转向四周,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

它察觉到了危险!

就是现在!

陆青山手臂稳如磐石,目光锁定兔子肥硕的侧身。

手指,猛地松开!

“嗖——!”

石子带着一股狠厉的风声,撕裂空气,疾射而出!

然而,就在石子即将击中的瞬间,那兔子仿佛提前预判,猛地向旁边一窜!石子“噗”地一声闷响,深深扎进雪地里。

溅起一小片雪沫。

那兔子受惊不小,撒开四条短腿,像个灰色的球一样,没头苍蝇似的朝着前方密林深处狂奔而去!

“操!”

陆青山低骂一声,心里又急又恼。

还是太紧张了,手上的准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他没有放弃。

就在刚才瞄准射出的瞬间,山野之心那股奇异的感知,似乎捕捉到了兔子受惊后最可能选择的逃跑路线!

就是那条!

隐蔽在几棵大树之间的下坡,积雪相对较浅的小径!

这念头快如闪电!

兔子后腿发力猛,如果逃跑奔着山坡向上,那是谁也追不上的。

好在这只兔子向山上逃跑的路线被几块几吨的巨石拦着,是条死路,他只有先向下绕开,就是跑向陆青山脚下这一条路可走。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陆青山在射出石子的同时,身形已经猛地沉了下去。

他以一种与之前的笨拙相比,截然不同的迅捷,将腰后的柴刀迅速地拔出,横握在手里。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不可思议。

果然!

只几秒钟功夫,兔子就跑到脚边不远处。

他左手轰着兔子。

那只慌不择路的兔子,根本没看清前方,一头就扎到了陆青山面前!

陆青山手起刀落!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山林里骤然响起!

柴刀直直飞出,穿了兔子,钉在大石上,弹了回来。

紧接着,是兔子像老鼠一样嘶嘶的惨叫!

成了!

陆青山心中狂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兔子扑去。

雪地里。

那只肥硕的野兔,被柴刀从一条后腿插进肚子。

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周围的一片洁白。

它还在扭动着,发出绝望的哀鸣,但一切都是徒劳。

陆青山快步上前,眼神锐利,准备干净利落地结果了这只兔子。

可就在他距离兔子只剩下最后几步远的时候——

一股极其强烈的、冰冷刺骨的警兆,毫无预兆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猛地炸开!

仿佛有一根冰针狠狠刺进了他的脑髓!

山野之心在他的意识里疯狂尖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示警!

危险!

致命的危险!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恐怖!让他浑身上下的汗毛瞬间根根倒竖!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危险究竟来自何方,身体已经完全被求生的本能所支配!

一个极其狼狈却迅猛无比的懒驴打滚!

他朝着侧前方的雪地,用尽全身力气扑了出去!

“轰隆——!”

几乎就在他身体离开原地的同一刹那!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后方猛然炸开!

他刚才站立位置的正上方,那棵需要两人才能合抱的粗壮老松树上,积压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厚重积雪,连同几根早已不堪重负、被压断的粗大枯枝,轰然坠落!

雪崩般砸下!

沉重的雪块和断裂的树枝,从十几米高,如同炮弹般狠狠砸在地面上!

激起大片弥漫的雪雾,发出骇人听闻的沉闷巨响!

周围的大地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陆青山趴在冰冷的雪地里,扑的满脸雪沫子,心脏狂跳,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只一眼,冷汗就瞬间湿透了他后背那件破旧的棉袄。

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此刻已经被厚厚的积雪和狰狞的断枝彻底覆盖!

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雪堆!

如果他刚才的反应再慢上那么半秒……

如果他没有听从山野之心那突如其来的疯狂警告……

此刻的他,就像那只肥兔子,恐怕已经被砸懵扎穿了!

或者在这雪地里,要是晕了过去…

死神,刚才与他擦肩而过!

冷!

刺骨的寒意,不仅仅来自冰雪,更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

劫后余生的恐惧感,像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山野之心……

这玩意儿……竟然真的能救命!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异能,不仅仅能帮他找到赖以生存的猎物,更能在这种绝境之中,救下他的性命!

这可是他重活一世,最大的依仗!

对山野之心的信任和依赖,在这一刻,瞬间攀升到了顶峰!

剧烈的心悸过后,他慢慢地,有些颤抖地从雪地里爬起身。

眼神变得无比警惕,仔细观察着四周每一丝风吹草动。

确认暂时没有其他危险后,他才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捕兽夹旁。

那只兔子,已经奄奄一息,瘫在雪地里,只有微弱的抽搐。

陆青山没再犹豫,眼神一厉,干净利落地结果了它。

提着手里沉甸甸、肥硕的兔子,陆青山的心情无比复杂。

有收获的喜悦。

有对山野之心救命之恩的深深感激。

更有对这片看似平静,实则处处隐藏着致命危机的原始山林的敬畏之心。

他没有再贪心继续深入。

今天的收获已经足够,而且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惊险,也让他此刻心有余悸,不敢再冒险。

他仔细处理好兔子腿上的伤口,避免血腥味引来其他猛兽,将柴刀擦干重新收好,仔细辨明了方向,开始往山下走。

下山的脚步,比来时要沉稳了许多。

不仅仅是因为手里多了这只足够一家三口吃上两顿的肥兔子。

更是因为,他的心里,有了更足的底气和对未来的清晰规划。

新做的工具证明了有效。

山野之心更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底牌!

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希望之光,正在驱散笼罩在这个家上空的阴霾。

看到了月娥和小雪,不再挨饿受冻,脸上露出真正笑容的那一天。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出这片幽暗的山林,即将踏上那条熟悉的回村小路时。

几个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懒洋洋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正是山湾村里人见人嫌的地痞流氓——马六!

马六还是一副二流子特有的吊儿郎当的德性。

敞着黑乎乎、油腻腻的棉袄领口,露出里面同样肮脏的内衬。

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草根,歪着脑袋,一双三角眼充满侵略性地上下打量着陆青山。

目光,最终贪婪地落在他手里那只格外显眼的肥兔子身上。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尖嘴猴腮的小跟班,也是村里有名的游手好闲之辈。

此刻,那两人也是一脸不怀好意,搓着手,目光像是饿狼看到了肉,死死盯着陆青山手里的猎物。

“哟,这不是咱们的陆癞……哦,不对,瞧我这臭嘴,该叫陆猎户了?”

马六吐掉嘴里的枯草,脸上挤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一种理所当然的贪婪。

“行啊,陆青山,你这高考考不了,城也回不去,赖在咱们村成亲当个癞子,怎么也该给咱们弟兄交点份子钱。”

“还没找你呢,这几天没见,真是鸟枪换炮,长能耐了嘿?”

“都能自个儿进山打着兔子了?以前咋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呢?”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凑到陆青山面前,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指了指陆青山手里那只还在滴血碴子的兔子。

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种施舍般的,却又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

“运气不错嘛,小子”,不过这山里的东西,自古以来都是见者有份的。

懂不懂规矩?”

“拿来吧。”

马六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朝陆青山伸出了手,搓了搓手指,眼神赤裸裸地盯着那只肥兔子。

“孝敬孝敬你六爷我,还有我这两个兄弟,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身后的两个狗腿子也立刻跟着帮腔起哄,不怀好意地摩拳擦掌,发出嘿嘿的怪笑,隐隐将陆青山围在了中间,堵住了他的退路。

凛冽的寒风吹过山岗,卷起地上的雪沫,在几人之间盘旋飞舞。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充满了火药味。


马六那张油腻的脸几乎要贴到陆青山鼻尖上。

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带着一股难闻的馊味。

嘴里喷出的臭气,混杂着劣质烟草和没刷牙的酸腐,熏得陆青山胃里一阵翻腾。

他伸出的那只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手掌又脏又糙,就那么赤裸裸地摊在陆青山面前。

仿佛那只肥兔子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只等陆青山乖乖奉上。

“拿来吧。”

命令式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蛮横和不容置疑。

陆青山握着兔子后腿的手,猛地收紧。

冰冷的兔身被他攥得更紧了些。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冻僵的皮肤下,青筋隐隐跳动。

一股熟悉的暴戾,像是沉睡了很久的野兽被突然惊醒,瞬间从心底深处窜起!

带着血腥味直冲脑门!

前世那个冲动易怒、一言不合就抡拳头的混球陆青山,仿佛要挣脱这重生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理智束缚,重新掌控这具身体。

弄死他!

弄死这个拦路的杂碎!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在他脑子里嘶嘶作响,带着诱惑。

但几乎在同时,灶膛边女儿小雪那双因为一点肉汤而亮晶晶的眼睛浮现眼前。

妻子林月娥那布满恐惧却又颤抖着递来布条的手,也清晰地印在脑海。

如同两盆夹着冰碴子的雪水,狠狠浇在了他即将燎原的邪火上。

不。

不能再冲动了。

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身后,是需要他用命去守护的妻女。

打伤了马六,他固然痛快一时,可接下来呢?谁来养活她们?谁来保护她们不受马六这种人更疯狂的报复?

陆青山缓缓抬起眼皮。

迎上马六那双充满贪婪和挑衅的三角眼。

他的眼神很冷。

像山涧里最深的那潭寒水,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沉寂。

甚至,在那沉寂之下,隐隐透出一丝前世在绝境中磨砺出的,不计后果的狠厉。

山野之心清晰地传来马六身上那股浓烈的恶意,像针一样刺着他的感官。

“这兔子,”他开口,声音不高,在呼啸的寒风中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是我闺女的口粮。”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冰冷的、不惜一切的狠劲。

“谁敢动,我就跟他拼命。”

这话一出,不仅马六愣住了。

连他身后那两个一直嬉皮笑脸、等着看好戏的小跟班,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硬了一下。

他们清晰地感觉到,眼前的陆青山,和以前那个见了他们人多,就缩脖子、大气不敢喘的窝囊废,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那眼神,是真他娘的吓人!

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山湾村谁不知道陆青山是个什么货色?

典型的窝里横,在外怂。

对自家老婆孩子下死手,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真碰上马六这种村里出了名的滚刀肉,向来是能躲就躲,躲不过就点头哈腰。

今天这是怎么了?

吃错药了?

还是被山里的寒气冻傻了,把脑子冻硬了?

马六的意外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即就被更浓的讥讽和被冒犯的恼怒取代。

他“呸”地一声,往洁白的雪地上吐了口黄褐色的浓痰,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我操!吓唬谁呢?陆青山,你他娘的以为自己是谁?还拼命?你配吗?”

“就你这怂样,见了血都得尿裤子!老子一只手就能把你捏死信不信!”

他恶狠狠地骂道,脸上横肉因为愤怒而抖动。

“我看你是几天没挨揍,皮又痒了是吧?”

“不给你松松骨头,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在这山湾村,谁说了算!”

说着,他那只脏手就不管不顾地朝着陆青山手里的兔子抓去。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立刻往前逼近一步,摩拳擦掌,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

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彻底堵死了陆青山后退的路。

寒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脸上如同刀割般生疼。

气氛凝滞到了极点,仿佛空气都结了冰,下一秒就要爆开。

陆青山身体瞬间紧绷,像一张拉满了弦的硬弓。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颈冰冷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山野之心的感知下,马六身上那股恶意和即将爆发的暴力,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眼神飞快地扫过地面,一块半埋在雪里的石头进入视线。

哪怕今天拼着头破血流,也绝不能让这只兔子被抢走!

这是他给女儿的承诺!

是他重新撑起这个家的希望!

可就在这剑拔弩张,拳头几乎就要挥出的时刻——

“汪汪!汪汪汪!”

远处,靠近村子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急促的狗叫。

不是野狗的吠叫,听着像是谁家养的看门狗。

紧接着,似乎还有模糊的人声,伴随着踩雪的“嘎吱嘎吱”声,正朝着这边快速靠近。

听声音,还不止一条狗,人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是好几个人。

马六正要抓兔子的动作猛地一顿。

像是被突然叫停的疯狗,侧耳仔细听了听。

原本嚣张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他虽然是村里的地痞流氓,欺软怕硬惯了,但也并非完全没脑子。

私下里欺负欺负陆青山这种没根基的软柿子,捞点好处,没人真管他。

可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明抢,尤其现在这声音听着,像是村里人被狗叫引来了,真要被其他人撞见,甚至传到村干部耳朵里,总归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现在是冬天,各家都猫冬在家,谁没事会在外面瞎溜达?

马六心里犯嘀咕,一时拿不定主意。

他横是横,但欺软怕硬的本性让他本能地开始权衡利弊。

万一真把村里人招来了,为了这么一只兔子闹大了,好像有点犯不上。

毕竟,他今天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想借机敲打敲打陆青山这个突然“硬气”起来的家伙,兔子只是顺手牵羊,顺便捞点好处。

真为了这么点东西惹一身骚,不值当。

他犹豫了一下,又恶狠狠地瞪了陆青山一眼。

仿佛所有的不甘心都化作了这一眼。

伸出的脏手最终还是不甘心地缩了回去,在自己油腻的裤子上蹭了蹭。

“哼!算你小子今天走运!”

“狗叫唤什么,晦气!”马六朝着陆青山脚边的雪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又骂骂咧咧了一句,像是给自己找台阶下。

“下次别让老子在山里逮到你!”

“不然有你好看的!”

“到时候可没狗叫给你解围!”

说完,他冲两个跟班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立刻会意,也跟着色厉内荏地朝陆青山威胁了几句。

无非是“小子你等着”、“别以为今天没事了”之类的狠话。

然后,马六才骂骂咧咧地转身,带着两个狐假虎威的跟班,悻悻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边走还边回头,凶狠地瞪着陆青山,仿佛在说这事儿还没完。

凛冽的寒风依旧吹过山岗,卷起地上的碎雪,发出呜呜的声响。

仿佛在嘲笑着马六等人的色厉内荏。

陆青山依旧紧紧地抱着那只兔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像一棵扎根在冰雪中的松树。

眼神冰冷地注视着马六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他知道,这次只是侥幸。

马六这种人,睚眦必报,今天没得手,下次肯定会变本加厉。

麻烦,才刚刚开始。

不能再耽搁了。

他必须尽快回家。

陆青山直起身,提紧了手里的兔子,加快脚步,朝着山下走去。

冷风刮在脸上,让他更加清醒。

没走多远,迎面就看见几个人影踩着积雪,正沿着山边往这边走来。为首的两人,正是山湾村的村长赵永年和生产队长赵大志。他们身后还跟着三个民兵,手里拿着红缨枪和棍棒猎弓,看样子是在巡山。

这大冷天的,村干部亲自带队巡山,看来村里最近确实不太平。

“哟,这不是青山吗?”赵永年人老眼尖,老远就看到了陆青山,以及他手里那只格外显眼的肥兔子。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随即堆起笑容,主动打招呼。

赵大志也停下脚步,浓眉下的双眼锐利地扫了陆青山一眼,重点在他手里的兔子和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气上停留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但眼神里带着审视。

陆青山连忙站定,脸上露出几分憨厚老实的笑容,这是他前世在底层摸爬滚打学会的伪装色:“村长,队长,各位叔,你们这是巡山呢?”

“可不是嘛,”赵永年背着手,走到陆青山跟前,像是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兔子身上转了转,啧啧称奇,“行啊青山,这才几天功夫,真让你摸着门道了?这么肥的兔子,可是有些日子没在咱们村附近见着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像是闲聊家常:“说起来,咱们这靠山吃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能忘。山里的东西是大家的,更是老天爷赏饭吃,不能赶尽杀绝。打猎嘛,够自家嚼用就行,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大志在一旁接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严肃:“永年叔说得对。而且最近山里头不太平,前两天有隔壁村的人跑来说,看见几个陌生面孔在咱们这片林子外围转悠,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是干啥的。青山你一个人进山,千万要小心,尤其是干饭盆那边,林子深,容易出事,也别往那边凑。”

外地人?陆青山心里咯噔一下。是冲着山货来的?还是像前世那样,有盗猎团伙摸进来了?这对他来说绝不是好消息,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竞争和危险。他甚至瞬间联想到,马六会不会跟这些人有什么牵扯?

面上,他却丝毫不露声色,只是用力点头,表情更显憨厚:“哎,谢谢村长、队长提醒,我记住了。我就是在家待着闷得慌,在山边上转悠转悠,碰碰运气,弄点吃的给家里孩子,不敢往深处去。”

赵永年看着他这副样子,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不轻:“你能这么想就好。都是一个村住着,谁家日子都不容易。你要是真有这打猎的本事,以后打着富裕的,也别忘了匀点给村里那些揭不开锅的人家,大家伙儿都念着你的好呢。”

“是是是,村长说的是,我懂,我懂。”陆青山连声应着。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赵永年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似乎被风呛到,不易察觉地轻咳了两声,脸色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些,眉头也微微皱起。

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好落入陆青山眼中。与此同时,他体内的山野之心微微一动,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病气和虚弱的气息,清晰地从赵永年身上传来。

村长……身体好像不太好?而且,感觉不像是普通的风寒那么简单。陆青山心中微动,但没敢多看,迅速收回了目光。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行了,天冷,你也赶紧回去吧,看把孩子冻的。”赵永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好嘞,村长,队长,叔们,那我就先回去了。”陆青山再次点头哈腰,然后提着兔子,转身快步离开。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他才回头望了一眼巡山队远去的背影,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村长的敲打,队长的警告,还有那几个神秘的外地人,以及村长身上隐藏的病恙……看来,想要在这山湾村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光靠打猎填饱肚子,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而赵永年那虚弱的气息,也像一粒种子,落在了他心里。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暂时压下,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把这只肥兔子带回家。

推开那扇熟悉的破门,屋里的景象和昨天似乎没什么不同。

林月娥依然坐在炕沿边,怀里抱着小雪。

灶膛里的火苗跳动着,映着她沉默的侧脸。

听到动静,她猛地回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惶。

当看清是陆青山,并且看到他手里那只明显比昨天大了一大圈、毛色油亮的肥兔子时,她那双麻木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

陆青山没说话,径直走到墙角,将兔子放到地上。

然后走到灶台边,默默地往灶膛里添了些柴火。

“处理一下吧。”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林月娥看了看地上的兔子,又看了看陆青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她将熟睡的小雪轻轻放到炕上,盖好被子,然后默默起身,拿起墙角的菜刀,开始动手处理那只兔子。

她的动作依旧有些生疏,但比昨天的陆青山要熟练得多。

刮毛,开膛,清洗内脏……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侧影显得异常安静。

陆青山坐在灶膛前的矮凳上,看着跳动的火苗,感受着屋里渐渐升腾起的暖意,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身子总算缓缓地回过暖了。

他没有去帮忙,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妻子低垂的眉眼,看着她偶尔因为用力而绷紧的嘴角。

晚饭,依旧是白水炖兔子。

锅里的汤水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肉香。

兔子又肥又大,比昨天那锅清汤寡水要诱人得多。

陆青山依旧是那个“分配者”。

他用筷子,仔细地将锅里大块的、肥嫩的兔肉都挑出来,分别夹到林月娥和小雪的碗里,堆得冒了尖。

然后才给自己用瓢盛了点汤,捞了几块没什么肉的骨头架子,默默地啃起来。

小雪显然是饿坏了,也馋坏了。

捧着碗,小脸几乎埋了进去,吃得满嘴流汤,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贪吃的小松鼠。

吃着吃着,她忽然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正啃骨头的陆青山。

那眼神里,昨天还残留的怯懦和恐惧,已经淡去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好奇和……一丝依赖的情绪。

她甚至,对着陆青山,偷偷地、羞涩地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

陆青山啃骨头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心头,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酸酸的,涨涨的,暖暖的。

他看着女儿那油乎乎的小脸,看着她那如同初雪消融般的笑容,鼻子没来由地一酸,差点当场失态。

他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对付手里的骨头,掩饰住眼底瞬间涌起的湿热。

林月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默默地喝着汤,吃着碗里堆积的兔肉,眼神复杂地在丈夫和女儿之间来回移动。

当看到陆青山嘴角沾了一点油渍时,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提醒。

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最终,她只是端起自己的碗,默默地,用勺子舀了一大勺浓稠的肉汤,倒进了陆青山的瓢里。

做完这个动作,她便立刻低下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喝着自己的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青山感受着碗里突然增加的分量和温度。

那温热,似乎不仅仅是汤的温度,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心里那股暖流,更加汹涌了。

他抬头看了妻子一眼。

她依旧低着头,乌黑的发顶对着他,只能看到耳根处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

夜,再次降临。

寒风在窗外呜咽,像是野兽的低吼。

破旧的窗户纸被吹得簌簌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

屋子里,灶膛的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暗红的余烬,在黑暗中固执地散发着最后的热量。

陆青山起身,又往灶膛里添了些柴,让那点微弱的暖意能持续得久一些。

他依旧蜷缩在大柜板铺起来的地铺上。

白天的惊险,与马六的对峙,加上精神的高度紧绷,让他此刻疲惫到了极点。

身体像是散了架,眼皮沉重如铁。

很快,他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

睡梦中,他感觉似乎有人在靠近。

脚步声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屏息的小心翼翼。

他猛地睁开眼睛!

警惕性瞬间提到了最高!

借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月光,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站在他的地铺旁边。

是林月娥。

她的身形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单薄。

手里,抱着一件东西。

是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块补丁,却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棉袄。

那是她当初带来这个家的,为数不多的嫁妆之一。

也是这个家除了陆青山身上这件破烂棉袄之外,唯一能称得上厚实的御寒衣物了。

她弯下腰。

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无声落下。

将那件旧棉袄,轻轻地盖在了陆青山的身上。

棉袄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那是阳光和搓洗后留下的干净气息。

还有……一丝只属于她的、若有若无的体温。

盖好之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站在原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月光模糊地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

她的眼神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幽深,看不真切。

但陆青山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里,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犹豫,有挣扎,有深深的疑惑。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到的,像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春水般,正在艰难复苏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像只受惊的小鹿,脚步匆匆地回到了炕上,重新躺下,依旧是背对着他。

陆青山闭上眼睛。

黑暗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微微上扬。

身上,是双重的温暖。

一层来自那件带着皂角香气的旧棉袄,它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另一层,则源自心底最深处,那片曾经冰封死寂的荒原。

妻子的这个举动,胜过千言万语。

他知道,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座厚厚的、浸透了血泪和绝望的冰山,终于开始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信任的种子,如同被凛冽寒风呵护着的草芽。

正在这片曾经寸草不生的土地上,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开始萌发。

明天。

明天必须去趟铁憨憨赵铁柱家了。

一个人干,终究力量有限,也太危险。

今天能侥幸避开雪崩,能侥幸吓退马六,不代表每次都有这样的运气。

马六那双贪婪又怨毒的眼睛,像根毒刺一样扎在他心里,提醒着他潜在的威胁。

他需要帮手。

一个可靠的,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一个能一起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山林里,杀出一条活路的伙伴!


连续几天的收获,让陆家那间灌风的土屋里,总算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气。

这是多年未有的光景。

屋子透风的地方,陆青山都收拾了一遍,窗洞也糊了,墙缝也封了。

林月娥主动把陆青山的铺盖搬到了炕上,再也没睡门板打地铺。

每天一早,陆青山醒了就劈一通柴禾,把院里的棚子塞得满满的,土炕烧得暖暖的。

小雪蜡黄的小脸蛋,渐渐透出点血色,看着不再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纸片人。

林月娥依旧话少,沉默得像块石头。

但她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开了那么一丝丝。

眉宇间那股子化不开的绝望,也淡了些许,偶尔会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陆青山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单枪匹马打猎,效率太低了。

更重要的是,关东山这片老林子,远比他记忆中更加危险。

他需要一个帮手。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高大、憨厚的身影。

赵铁柱。

前世的发小。

村里人背地里都叫他“铁憨憨”。

人就像他的外号,身材高大得像堵墙,力气大得吓人,脑子却不太灵光,有点一根筋。

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娘常年病歪歪地躺在炕上,汤药不断。

全家就靠他一个人各个村打零工,干苦力,勉强吊着一口气。

但赵铁柱这人,是村里出了名的忠厚老实,孝顺得没话说。

陆青山心里盘算着,赵铁柱是眼下最好,也是唯一的人选。

他力气大,能扛事,能吃苦。

最关键的是,这人实诚,靠得住,不会背后捅刀子。

而且,现在的赵铁柱,太需要一份让他老娘能吃得上饭,还能抓得起药的营生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陆青山就提着昨天特意留下的一大块兔子后腿肉,朝着村西头的赵家走去。

那块肉,是他盘算好,专门给赵铁柱准备的“敲门砖”。

赵家比陆家还要破败。

土坯墙裂开了好几道狰狞的大口子,胡乱用黄泥糊着,有的地方还透着亮,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鬼叫。

院子里乱七八糟堆着些湿柴火,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堵。

陆青山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赵铁柱那高大的身影,正失魂落魄地坐在低矮的屋檐下。

他手里抱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瓦罐,那是他家的米缸。

赵铁柱对着空米缸,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屋里,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胸口发闷,替他难受。

赵铁柱听见脚步声,茫然抬头。

当他看到陆青山,特别是看到陆青山手里那块沉甸甸、还带着血丝冻得梆硬的兔肉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青山?

那个全村有名的混球、赌鬼、懒汉、大癞子?

他来干什么?

还提着肉?

太阳是真从西边出来了?

赵铁柱警惕地站起身,他那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山,下意识地挡在了自家破败的门前。

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戒备。

“青山哥,你……你这是……”他声音干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青山没绕弯子,直接把手里的兔肉往地上一放,那沉甸甸的肉块落在窗台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他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真诚的笑容。

“铁柱,天冷,婶子身体不好,这块肉拿去,给婶子补补身子。”

说完,不等赵铁柱反应,陆青山就径直走到墙角,抄起那把豁了口的钝斧头。

他走到院子中央,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对着那堆湿漉漉的柴火就劈了下去。

“哐!”

“哐!”

“哐!”

斧头很钝,柴火又湿又硬,劈起来格外费劲。

震得他虎口一阵阵发麻,火辣辣地疼。

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楚,咬着牙,一下,一下,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劈。

动作带着一股子狠劲。

山野之心的微弱感知,让他能隐约把握木头的纹理和受力点,下斧的角度和力道都恰到好处。

虽然他的力气远不如赵铁柱,但凭借着这份奇异的感知和前世积累的一点经验,效率竟然不低。

很快,一小堆原本歪七扭八的湿柴,就被他劈得整整齐齐,码放在墙角。

赵铁柱站在原地,彻底看傻眼了。

他张着嘴,眼睛瞪得更大了,完全搞不懂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陆青山吗?

那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见了活计就躲的陆癞子?

今天不但主动送来这么大一块肉,还一声不吭地帮他劈了这么半天柴?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陆青山劈完柴,放下斧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热汗。

他走到赵铁柱面前,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迎上赵铁柱那双写满了困惑和不解的眼睛。

他表情认真,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铁柱,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咱俩从我一来村里就在一个组干活,你是什么人,我清楚。力气大,人实在,是个爷们!”

“想不想跟我搭伙,进山打猎弄点野味?”

他顿了顿,伸手指了指地上那块还在微微渗血的兔肉,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力量。

“我这两天摸到点门道,知道哪儿有货,也知道怎么避开山里的邪乎事儿。”

“你跟我干,你出大力气,负责探路、下套子、背东西。”

“弄到了东西,咱俩分,我七你三。”

陆青山看着赵铁柱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保证,这个冬天,让你娘顿顿有肉汤喝,抓药的钱,哥给你包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赵铁柱的心坎上。

赵铁柱看着地上那块肥硕的兔肉,又看看墙角那堆劈得整整齐齐的柴火。

屋里,母亲那痛苦的咳嗽声,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

再看看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语气坚定,仿佛脱胎换骨般的陆青山。

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边是对陆青山根深蒂固的坏印象和不踏实。

另一边,是母亲的病,是家里空空如也的米缸,是对那块肉赤裸裸的渴望。

现实的困境,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而陆青山的话,就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他漆黑绝望的生活里。

虽然难以置信陆青山的转变,但对母亲那份沉甸甸的孝心,以及腹中那难以忍受的饥饿感,最终压倒了一切疑虑和犹豫。

他那张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蛮牛,用力地点了点头。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却异常响亮。

“青山哥!”

“我……我跟你干!”

陆青山闻言,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用力地伸出手,重重拍了拍赵铁柱那宽厚结实的肩膀。

“好兄弟!”

“放心,以后跟着哥,保管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擦亮。

屯子里还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寂静中,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远远传来。

陆青山就带着赵铁柱,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后山走去。

赵铁柱走在前面。

他那身板,在晨光里像座移动的小山。

手里拎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开山刀,腰间缠着粗麻绳,肩上还扛着斧头和梢棍,每一步都踩得雪地嘎吱作响,充满了力量感。

他步子大,力气足,遇到挡路的灌木丛或者厚雪堆,挥刀抡膀子就给清理干净,给后面的陆青山开出一条道来。

嘴里还呼哧呼哧喘着白气,却不见丝毫疲态。

陆青山跟在后面,步子不快,但很稳。

他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山野之心带来的奇特感知里。

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带着细微的讯息。

雪地下某种小动物窸窣的动静清晰可闻。

甚至远处山脊上隐约传来的野兽气息……

这些信息如同细密的丝线,在他脑海里交织,勾勒出一幅活生生的山林全息图景。

哪里可能有猎物,哪里暗藏着冰窟窿或者容易滑倒的陡坡,他心里都有个大致的谱。

“青山哥,这边?”赵铁柱走到一个岔路口,有些拿不准,回头看向陆青山,憨厚的脸上带着询问。

陆青山停下脚步,闭上眼,鼻翼微动,仔细感受了片刻。

风中传来的气味,左边那条更淡,也更安全。

“走这边,缓坡,省点力气。”他指向左边那条更隐蔽些的小路。

“我感觉……那边有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配合渐渐默契起来。

赵铁柱像个不知疲倦的开路先锋,埋头苦干,两人越走越深入干饭盆老林子。

陆青山则像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不断修正方向,避开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翻过一道山梁。

陆青山突然抬手,示意赵铁柱停下。

“嘘……”他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地盯着前方一片相对稀疏的松树林。

“前面林子里,有动静。”

赵铁柱立刻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开山刀,紧张地四处张望。

肌肉下意识绷紧,像一头准备扑食的熊。

山野之心清晰地捕捉到,就在前方不到三十米的地方,雪地上有新鲜的蹄印和粪便。

一股温热的活物气息正随着微风传来,带着特有的腥膻味,个头还不小。

“狍子,一头落单的。”陆青山低头查看,轻声判断,语气肯定。

“看蹄印,应该没走远。”

“铁柱,你从左边绕过去,动静小点,把它往我这边赶。”

“我在这边下两个套子。”

赵铁柱用力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紧张。

他猫着腰,像头灵巧的大熊,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旁边的密林。

陆青山则快速从背篓里拿出捕兽夹和一些伪装用的枯枝败叶。

他借着一棵大树的掩护,迅速布置起来。

他动作麻利,手指在冰冷的铁器上翻飞,显然练过很多次。

没过多久,就听见赵铁柱那边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吆喝,接着是树枝被剧烈拨动的声音。

片刻之后,一头毛色灰黄、头上有块显眼白毛的狍子,果然慌慌张张地从林子里蹿了出来!

它受惊之下,不辨方向,贴着山坡狂奔,正好朝着陆青山布置陷阱的方向跑来!

陆青山心头一紧!

眼睛死死盯着那头越来越近的狍子!

近了!

更近了!

就在那狍子前蹄即将踏过陷阱区域的瞬间!

“咔嚓!”一声清脆刺耳的金属咬合声,在寂静的林间骤然响起!

紧接着,是狍子凄厉惊恐的嘶鸣!

头重重戗在雪窝子里,拼命挣扎。

成了!

陆青山一个箭步猛冲了上去!

赵铁柱也从另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两人合力,很快就将那头被夹住腿、不断挣扎哀鸣的狍子彻底制服。

赵铁柱看着地上这头少说也有百十来斤、还在抽搐的傻狍子,眼睛瞪得溜圆,激动得脸膛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长这么大,靠打零工扛活,别说打这么大的狍子,就是兔子都没摸到过几回!

这可是肉啊!

实实在在的肉!

能换钱,能给他娘买药治病的肉!

“青……青山哥……俺……俺们……真……真打着了?”他舌头都有些打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手足无措地搓着冻得通红的大手。

陆青山看着他这副憨样,心里也热乎乎的,笑着锤了他一拳。

“咋了?不信?”

“这傻狍子还能是假的?”

“活蹦乱跳的!”

“抬回去,够咱俩分不少,也够婶子喝上好些顿热乎的肉汤了!”

赵铁柱嘿嘿傻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看着那狍子,眼睛里全是光。

他仿佛已经看到老娘喝上热乎乎肉汤时,那舒坦高兴的模样了。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带来的粗木棍和麻绳将狍子捆好。

一人一头抬着,沉甸甸的,脚步却格外轻快,哼着打靶归来,朝着山下走去。

快要进村的时候。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着臃肿油腻棉袄的熟悉身影,正站在村口的老杨树下。

那人伸长脖子,贼眉鼠眼地朝这边张望,正是钱寡妇。

真是冤家路窄。

“哟,这不是咱们的陆大猎户吗?哟,还有铁柱兄弟!”钱寡妇老远就看见了他们肩上那沉甸甸的猎物,立刻堆起一脸假笑,声音尖酸刻薄,带着一股子酸味儿,老远就传了过来。

“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还真打到大家伙了?”

“啧啧,这狍子,可真够肥的!”

她那双三角眼,像粘在了狍子身上,贪婪地扫来扫去,几乎要流下口水,仿佛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咬一口。

陆青山心里一阵厌烦。

这个钱寡妇,真是走到哪里都要搅和一下,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悦,没搭理她,示意赵铁柱直接绕过去。

可钱寡妇却不依不饶,扭着肥胖的身子,故意挡在了他们面前。

她阴阳怪气地对着赵铁柱说道:“铁柱,嫂子可得劝你一句,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他以前啥德行你不知道?”

“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指不定这狍子是偷来的,还是捡来的呢!”

“小心他到时候把肉独吞了,让你啥也捞不着,白给他卖力气!”

这话说的又毒又损。

陆青山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涌起一股火气。

这个泼妇,真是嘴欠!

他正要开口反驳,好好怼她几句。

却没想到,一向憨厚老实、不善言辞的赵铁柱,竟然抢先一步开了口。

“嫂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赵铁柱憨厚地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声音很大,带着一股少见的认真和坚定。

“青山哥现在可不是以前的陆青山了!”

“他对俺可好了!昨天还帮俺劈柴,今天还给俺娘送肉!”

“他说好了打到猎物七三分成,肯定不会骗俺的!”

“青山哥是讲信用的人!”

说完,他还转过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他看着陆青山,眼神里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感激。

“青山哥,你说是不是?”

陆青山看着赵铁柱那纯粹信任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有些感动。

他知道,赵铁柱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却是个极其重情义的人。

只要他认定了你,就会对你掏心掏肺,毫无保留。

他笑着重重点了点头,用力地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声音洪亮:“没错!铁柱是我兄弟,我陆青山说话算话!这狍子回去就分,谁也别想挑拨离间!”

“倒是钱大嫂管得宽,这刚过晌午,是要去哪家歇着去啊。”

钱寡妇那张涂了劣质雪花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像是开了个染坊。

赵铁柱那几句硬邦邦的大实话,比巴掌扇在她脸上还疼。

尤其是陆青山最后那句,更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她的心窝子。

“陆癞子,就数你这嘴臭不要脸,不积点德!”

她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抬着那头肥硕得晃眼的狍子,脊梁挺得笔直,绕过了她,头也不回地朝村里走去。

那背影,哪还有半分以前那个窝囊废的影子?

一股子邪火夹杂着浓浓的嫉妒,在她胸腔里乱窜,憋得她脸都快扭曲了。

她气得浑身哆嗦,朝着地上那块被踩脏的雪,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呸!”

“猖狂什么!走狗屎运的东西!看你们能神气几天!”

“老婆孩子都看不住,回了家有你受的,哼……”

陆青山当然不理会钱寡妇在背后的酸言酸语。

他现在心里想的,全是怎么把这只狍子变成实实在在的粮食和票子。

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意。

神气?

这才哪儿到哪儿。

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陆青山要带着自己的兄弟,用这双手,靠着山野之心,在这片黑土地上,堂堂正正地活出个人样来!

让那些看不起他,嘲笑他,欺负他的人,都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这只是个开始。

万里长征,第一步而已。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只狍子处理了。

一部分肉,得尽快卖掉,换成粮食,填饱家里的肚子。

一部分,要留下来,给家里人补补身子,也得给铁柱家送去一些,让她娘也尝尝荤腥。

对了,还得留个心眼。

马六那条疯狗,今天吃了瘪,绝不会善罢甘休。

指不定,又在憋着什么坏水呢。

得防着点。


狍子被拖进了院子。

血腥气,裹挟着凛冽的北风,直往陆青山鼻子里钻。

他卸下肩头的木棍,沉重地吐出一口白气,刚想喘口气,心头却猛地一沉。

不对劲!太安静了!

风,呜咽着穿过破洞的窗棂,发出鬼哭般的声音。

远处,隐约有几声狗吠传来,更衬得这小小的院落空荡荡的,死寂一片。

往常这个时候,哪怕林月娥不吭一声,灶膛里也该有火星子噼啪作响。

女儿小雪,就算睡着了,偶尔也会发出几声可爱的呢喃。

可现在,那扇破旧的木门后头,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月娥?”

“小雪?”

陆青山嗓子莫名发干,冲着黑洞洞的屋里喊了两声。

回应他的,只有更加放肆呜咽的风声,刮过院墙上斑驳的泥土。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猛地往下坠。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瞬间窜遍全身。

他顾不得多想,大步抢上前,一把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更加阴冷的寒风,夹杂着屋子里特有的土腥气和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空无一人。

炕上,两床打了补丁的旧被子卷成一团,看得出是刻意叠过的,但依旧凌乱。

被褥旁边,一只掉了耳朵、脏兮兮的布兔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那是月娥给孩子做的,小雪最喜欢的玩偶,睡觉都要抱着的宝贝。

人呢?!

陆青山的心脏,仿佛被那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爆!

他猛地转身,像头发疯的野兽般冲出屋子。

院子里,赵铁柱正咧着嘴,看着地上肥硕的狍子,傻呵呵地乐着,眼里全是肉。

看他那样子,是准备要先回家了。

“铁柱!”

陆青山一把揪住赵铁柱粗壮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

“见着我家月娥和小雪没?!”

赵铁柱被他狰狞的表情吓了一大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憨憨地摇头。

“没……没啊,青山哥,就咱俩一块回来的,没看见嫂子出来啊。”

他挠了挠头,满脸疑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青山眉心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松开赵铁柱,拔腿就朝隔壁钱寡妇家跑去。

“砰!砰!砰!”

他抡起拳头,狠狠砸在那扇薄薄的木门上,砸得门板都在颤抖。

“钱寡妇!开门!!”

喊了半天,屋里,却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安静得诡异。

他又急匆匆地奔向另一边的邻居,赵文武家。

赵文武正蹲在院子里,迎着寒风,哆哆嗦嗦地收拾着几颗冻得发硬的大白菜,准备张罗下午饭。

他身上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棉袄,在风中瑟瑟发抖,一双手冻得通红开裂。

看见陆青山像火烧屁股一样冲过来,赵文武放下手里的菜,慢慢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复杂和不忍,重重叹了口气。

“青山啊,你……你先别急,听哥说。”

“文武哥!到底咋回事?!我家月娥和小雪呢?!”

陆青山死死盯着赵文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心,正一点点地往下沉,沉入无底的深渊。

“唉……”

赵文武搓着冻得快没知觉的手,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陆青山那双赤红的眼睛。

“就在你前脚刚走没多久,你老丈人,林家叔,带着他家大小子林月强,拉着个驴脸,就气冲冲地来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声音放得很低。

“说是……天太冷了,你这屋子又四处漏风,怕冻坏孩子,接月娥和小雪,回娘家住几天,暖和暖和。”

“我看月娥那样子,是不太想走的,眼圈都红了,可……可你老丈人那犟驴脾气,你也知道,谁劝的话都听不进去啊!”

“硬是给拉走了。”

“走的时候,小雪哭得那个惨,嗓子都哑了,一声声喊‘爸爸’……”

林怀年!

林月强!

一股无法遏制的邪火,“腾”地一下,直冲陆青山的脑门!

又是他们!

前世,老丈人就从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今生,这是变本加厉,直接上门抢人了!

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着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爆炸的怒火和屈辱。

肺管子被寒气刺激得像刀割一样疼。

但他心里清楚,老丈人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上门抢人?

还不是他陆青山,以前太混账!赌博、打老婆、不顾家,桩桩件件都像刀子,深深伤透了岳父岳母的心!

在他们眼里,把女儿和外孙女留在他身边,跟推进火坑没什么两样!

连顿安稳饭都吃不上,更别提过日子了!

他猛地吸了几口寒气,那冰冷的空气像是带着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他肺管子生疼。

这才勉强压下了胸腔里翻腾的暴戾情绪。

“文武哥,我知道了,谢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回到空荡荡、冷飕飕的院子。

看着地上那两半扇还在微微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狍子肉。

这场景,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猎物到手了,又怎么样?

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护不住!

“铁柱,”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一脸担忧、手足无措的赵铁柱。

“肉,还是按咱俩说好的分。”

他没再耽搁,抽出腰间那把豁口的柴刀,动作利落地开始分割狍子。

靠近骨头、带着厚筋膜、不好处理的部分,他都留给了自己。

然后,他挑出最肥美、肉最多的一大块后腿和半扇肋排,足足有四十多斤重,用干净的草绳仔细捆好,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赵铁柱怀里。

“青山哥……这……这太多了……”

赵铁柱抱着沉甸甸的肉,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不是傻子,知道陆青山家现在更难。

嫂子和小侄女都被接走了,正是需要拿东西去撑门面的时候……

“拿着!”

陆青山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这是你凭力气换来的!赶紧拿回去给你娘炖上!让你娘也好好补补身子!别跟我这儿磨磨叽叽的!”

赵铁柱看着陆青山坚决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没再矫情。

他知道,这时候推辞,反而是看不起青山哥。

抱着那份沉甸甸的希望,赵铁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眼神里的感激、担忧和那份无言的兄弟情义,让陆青山冰冷的心,稍微透进了一丝暖意。

送走了赵铁柱,陆青山看着院子里剩下的狍子肉,深深叹了一口气。

现在,他必须去做一件更重要,也更艰难的事情。

去岳父家,把老婆孩子接回来!

不管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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