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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微末赵晏

糊糊星卷 著

女频言情连载

赵晏昨夜挑灯夜读,被灯油灼了手,微末才替他上好了药,抱着兽纹药匣转出沁水阁时,西边廊下突然闪过半片粗麻衣角。假山后面探出只素净的手,她定睛去看,就见阿乔正缩在青苔斑驳的山石缝隙里。“姐姐快些…”小丫头念着唇语朝她招手。微末环顾四周,快步闪身钻进石洞。“温侧妃今早又进了虹霓院!”阿乔紧张的双手不停颤抖,扯着微末衣袖有些语无伦次,“前次她来我不在,今日来时,王妃把我们都支去了浣衣舍,偏我折回去躲在墙根下偷听…”她不停地吞咽,眼珠骨碌碌地警惕四周,“她们要害你!”微末将药匣放在一旁的巨石上,磕出的声音惊得阿乔猛然噤声。小丫头额上满是汗珠,她摸出荷包里最后一粒薄荷冰片塞进她口中,“慢慢说。”阿乔深吸一口气,贴近微末耳边小声道,“我听到温侧妃...

主角:微末赵晏   更新:2025-04-28 18: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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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微末赵晏的女频言情小说《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微末赵晏》,由网络作家“糊糊星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赵晏昨夜挑灯夜读,被灯油灼了手,微末才替他上好了药,抱着兽纹药匣转出沁水阁时,西边廊下突然闪过半片粗麻衣角。假山后面探出只素净的手,她定睛去看,就见阿乔正缩在青苔斑驳的山石缝隙里。“姐姐快些…”小丫头念着唇语朝她招手。微末环顾四周,快步闪身钻进石洞。“温侧妃今早又进了虹霓院!”阿乔紧张的双手不停颤抖,扯着微末衣袖有些语无伦次,“前次她来我不在,今日来时,王妃把我们都支去了浣衣舍,偏我折回去躲在墙根下偷听…”她不停地吞咽,眼珠骨碌碌地警惕四周,“她们要害你!”微末将药匣放在一旁的巨石上,磕出的声音惊得阿乔猛然噤声。小丫头额上满是汗珠,她摸出荷包里最后一粒薄荷冰片塞进她口中,“慢慢说。”阿乔深吸一口气,贴近微末耳边小声道,“我听到温侧妃...

《重生夺凤位,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微末赵晏》精彩片段


赵晏昨夜挑灯夜读,被灯油灼了手,微末才替他上好了药,抱着兽纹药匣转出沁水阁时,西边廊下突然闪过半片粗麻衣角。

假山后面探出只素净的手,她定睛去看,就见阿乔正缩在青苔斑驳的山石缝隙里。

“姐姐快些…”小丫头念着唇语朝她招手。

微末环顾四周,快步闪身钻进石洞。

“温侧妃今早又进了虹霓院!”

阿乔紧张的双手不停颤抖,扯着微末衣袖有些语无伦次,“前次她来我不在,今日来时,王妃把我们都支去了浣衣舍,偏我折回去躲在墙根下偷听…”

她不停地吞咽,眼珠骨碌碌地警惕四周,“她们要害你!”

微末将药匣放在一旁的巨石上,磕出的声音惊得阿乔猛然噤声。

小丫头额上满是汗珠,她摸出荷包里最后一粒薄荷冰片塞进她口中,“慢慢说。”

阿乔深吸一口气,贴近微末耳边小声道,“我听到温侧妃说,再有半月就是柔嫔的忌日,到时祠堂大开,就是…就是姐姐的死期!”

“方才王妃还要我去取松脂…她们是不是想、想将姐姐…”

微末冷笑,她们想将自己烧死在祠堂里。

这两个女人竟然联手了。

看来有关锦江挡箭的谎言被戳穿了。

微风催得阿乔眼眶泛红,急的小丫鬟直跳脚,微末轻轻握住她的手,“回去时绕远些,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来找过我。”

阿乔啄米似的点头,颤着音问,“那姐姐准备怎么办?”

微末自顾捧起药匣,转身时绣鞋碾碎了满地滑腻的青苔,“别担心,我命硬,死不了的。”

她快步抽离假山,垂着眸子思量。

这两个女人该有多大的胆子,竟算计进了赵晏姨母的祠堂。

半月后柔嫔的忌日…也罢,既然自寻死路,便也怪不得她心狠手辣。

“微末!”

忽听卫骁的声音传来,她顿住脚步回眸望去,小侍卫正身披甲胄冲她招手,身后还跟着一位锦衣少年。

她微微屈膝就待转身离去,那少年却慌忙撩起衣袍,追到她面前横身拦住去路,双眼倏地发亮,“你就是微末姑娘?”

微末后退两步,鞋跟径直抵在朱漆廊柱上,“见过公子。”

少年手里抓着个木质的平扁手匣,堵在她面前像座高耸的小山。

她绕过身再欲离去,少年却再次横步相拦,秀眉不悦地蹙起,就听对方清了清嗓子,有些兴奋地开口,

“在下李知珩,家父是礼部尚书李崇文,姑娘在国宴上的墨宝惊才绝艳,父亲回府后连声夸赞…”

李知珩语速极快,正不停地讲着什么,微末察觉到头顶的目光如炬,客套地俯了俯身,“公子谬赞,奴婢还有要事。”

“等一下!”

眼前忽来一只白净的手,微末抬起眸子不悦地看过去,就见少年耳尖红得似要滴血,双手悬在她袖边再不敢上前。

“我与父亲都崇拜大儒米孚,姑娘既有米公风骨…”他忽然解下腰间悬着的莹翠玉佩递过来,头低低地垂着,声音也愈发微小,“能否收在下为徒…”

微末顿时僵硬在原地,收徒?

收当朝礼部尚书家的嫡公子为徒吗?

她不由轻笑,“李公子说笑了,奴婢只是王爷侍女,愧不敢当。”

移步踏上廊间,李知珩却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侧,嘴里不停的说着,“你可以的,父亲都夸你除米公外,世间再无第二人!”

“我…你若…不愿收我为徒…不如……”

李知珩咬着牙,后半句话在嘴边不停盘旋,他偷偷去瞄女子脸色,心头擂鼓阵阵似要跳出胸口。

来时父亲反复叮嘱,定要顺路拜访一下微末姑娘。他撇着嘴嘟囔了一路,父亲拿回来的行书精妙入微,怎么可能出自一个十六七岁的婢女之手?

就算是,那女子定也如父亲那群人一般顽古不化,是个样貌普通的丑婢。

谁知方才他举目望去,这女子明眸皓齿,貌若桃腮,最重要的是对方周身散发出的沉静迷人的气质,竟令他突然心跳加速,连呼吸都错了半拍。

他知道,自己爱了。

眼见女子就要转出廊下,他猛地顿住脚步,闭着眼脱口而出,“不如做我的女人!”

午后的阳光歪歪斜斜,忽有微风掠过,屋檐下的几只黄雀扑棱着翅膀,盘旋飞去了天际。

锦澜王府的庭院忽然诡异的静谧下来,连同卫骁在内,三个人都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噗嗤——”

微末笑出声,回身看着似被霞光染红的少年,“不知李公子许我什么名分?”

“贵妾!不…侧室!对,我许你侧室,总比你在锦澜王身边做奴婢强!你…愿意吗?”

微末又朝着他俯身一拜,莞尔道,“多谢李公子抬爱,奴婢不愿意。”

“为什么?”李知珩追去两步,眼巴巴看着女子决绝地转身离去,没入廊角就不见了踪影。

他眼角干涩,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沉甸甸地压得他透不过气。

痴痴又迈出一步,卫骁的佩剑却已抵在他身前,“李公子不是有要事想求见王爷?”

李知珩失魂落魄地撞开卫骁佩剑,径直往微末的方向追去,“不见,我只想见她…”

“李公子!”卫骁一把叩住他的肩头,“王爷已在沁水阁候了半个时辰!”

李知珩吃痛,用力拍打卫骁的手背,“本公子说了不见!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微末!”

卫骁咬牙,这礼部尚书的儿子怕不是有什么疯病,索性将佩剑别在腰间,箍住李知珩的臂弯就往府门外拖,“既寻王爷无事,李公子还是请回吧!”

李知珩这才恍然惊呼,“见见见!自然要见锦澜王!父亲托我给他送一份名单!”


苏晚昭在仁明殿,温晴玉在延福宫,王府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赵晏昨夜宿醉,巳时还未起身。

微末端坐在西厢房的榆木塌上,正就着天光绣一方翠竹帕子,泛着光的眸子却在不定飘忽。

昨夜赵晏一直将她死死箍在怀中,对方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她耳边盘旋了整夜。

“微末!”

忽听门外钱嬷嬷扯着嗓子喊,微末心头一惊,银针扎破指腹,冒出的血珠染红了还未绣完的竹叶尖。

她慌忙抿了抿冒血的手指,又将帕子从绣棚上取下,胡乱塞进被角。

钱嬷嬷抱着一摞浆洗好的衣裳撞开房门,“王爷衣服上的香,只能你来熏。”

她起身过去,“好。”

才取来丘山薄荷,钱嬷嬷就神秘兮兮地靠近,“你听说没有?秦相那位千金,昨儿一出宫就突发了恶疾,太医院去了三拨人,听说是重症心疾伴着呕血!”

微末熏香的手一僵,“嬷嬷是如何知晓的?”

“满京师的茶楼都传遍了!”钱嬷嬷帮她将衣裳平铺好,“说是秦姑娘在宫里吃了不干净的,这才引发了旧疾。”

旧疾?秦绾可从不曾有什么旧疾。

老嬷嬷突然又压低了嗓子,“听闻二殿下今晨天未亮就往太医院赶,咳得直吐血。”

微末心下一凛,她知秦绾定是故意给自己下了药,可二皇子却并不知情。那连风吹都受不住的皇子,可别急出什么病来才好。

“想啥呢?”钱嬷嬷见人呆呆的,一把拍上她手背,“方才府里还来了个戴青玉冠的公子,你可认得?手里摇着把折扇,把小蹄子们迷坏了,个个发着浪的鬼叫。”

微末的思绪一下被拽了回来,折扇?申临风?

他怎么在这个时候明晃晃地过来了?

“那公子现在何处?”

“卫统领径直带着人往卧房去了。”

钱嬷嬷话音才落,卫骁就出现在门边,“微末,王爷唤你。”



申临风随着卫骁踏进房门时,赵晏正赤脚踩在白虎地毯上,长发随意垂在脑后,玉带也斜斜地束在腰间,肩头还披着件玄色外袍。

“可有要事?”

赵晏开口间声音异常沙哑。

申临风冲他抱拳,“温远征那老狐狸,昨夜拿着秋闱名录,偷偷将王爷亲自提拔的三个门生全划了。”

赵晏手指掠过案几上的醒酒汤,“走不了科举,便去户部,柳尚书那里还缺几个郎中。”

“可那太显眼了。”申临风说道,“王爷既要用温家势力,何必为个婢女当众折辱温晴玉?”

见人坐在桌边饮茶不语,申临风忽然推走他手边瓷壶,“王爷何不稍作退让?温侧妃毕竟是温远征嫡女,只需稍加安抚,便万事大吉。”

玄色衣袍从赵晏肩头滑落,申临风瞥见他颈侧似有抓痕,不由皱眉,“莫非将门之后、娇艳贵女都入不了王爷的眼,反而果真如传言一般,将一腔热忱都悉数掏给了一个婢女?”

赵晏屈指揉着太阳穴,“临风,你越界了。”

申临风一滞,才恍然惊觉自己失言。

他取出一块巴掌大的令牌轻搁在桌案上,声音放缓,“小太监送来时以为我是温朗然,要我转告温远征,德妃娘娘要他彻查微末来历。”

赵晏挑起令牌团于掌心,“母妃实在多此一举。”

“娘娘也是顾及王爷。”申临风道,“明面上是要他去查,实则是给温家送去一颗定心丸。”

他仔细打量赵晏神色,同是男人,端午泛舟时他便看出赵晏对那婢女不同寻常,心中不觉擂鼓阵阵。

那叫微末的婢女好生厉害,国宴时他全程在场,对方始终不言不语,万事妥帖又礼数周到,却让赵晏丝毫不顾及两位王妃体面。

身为门客,还只是半个门客,他本没有质疑主上家事的立场,但国宴风波沸沸扬扬,他思忖片刻,还是劝道,“给她名分,侧妃也好,通房也罢,哪怕是个侍妾,也免得叫她饱受妄议。”

赵晏手指一僵,忽地想起昨夜怀中女子微红的双颊,周身一时莫名燥热,“此事日后再议。”

他屈指叩在桌案,“温远征倒是清闲。温朗然在如意坊欠下的三万两赌债,让债主上门去讨,记得带上那尊白芙蓉送子观音。”

申临风瞳孔一缩,那观音是温夫人为求嫡孙,去年特意从护国寺重金请回来的,早被温朗然偷偷拿去抵了债。

“如意赌坊是王爷私产?”

赵晏捏碎掌心的醒酒丸,尽数投进青瓷茶盏,“温侍郎既有气力管本王的婢女,不如先管管自家逆子。”

“可若是这样…”申临风愁眉不展,“岂不是要与温家彻底决裂?”

赵晏轻笑,“温远征若能捱得过秋闱,本王自会为他摆平此事。”



微末刚穿过垂花荫,迎面就见到一个面如冠玉的折扇公子立在小池旁。

她遥遥俯身,正想往赵晏卧房转去,却被申临风唤住,“是我诓骗卫骁,让他以王爷的名义去寻你的。”

微末止住脚步,申临风已摇着折扇上前,“姑娘可听说过,洛樱儿与前朝圣宣皇帝的故事?”

洛樱儿与圣宣皇帝。

微末无声轻笑。

洛樱儿青楼是名妓,圣宣皇帝偶然与之邂逅一眼惊为天人,遂将人接进宫中,两人日日醉酒夜夜笙歌,不过几年光景国库就被挥霍一空。

后百姓忍无可忍爆发叛乱,冲进皇宫将圣宣皇帝扯下皇位,洛樱儿也被五马分尸投进湖中喂了鱼。

自此,前朝分崩离析,狄戎铁骑趁乱踏入,祸害百姓十数年之久。

申临风是在提醒她,不要做祸乱赵晏的妖女。

她肩背挺的笔直,转回身莞尔一笑,“申公子又可曾听说过,吕娥与贞宗的故事?”

申临风一顿,吕娥与贞宗…

吕娥是素衣婢女出身,在贞宗还是皇子时便照顾他的起居,贞宗逐渐对其萌出爱意,登基后不顾百官反对将其立为皇后。

此女出身贫寒,目不识丁,却能苦心自学,在十五年间遍读经史名著,一心辅佐贞宗夺嫡,贞宗登基后更是替其明辨忠奸,整顿朝纲,托起一片繁荣盛世,得百姓交口称赞。

这女子,是在自比吕娥?


微末贴着朱红宫墙根疾驰,耳边能听到宴会方向传来的歌舞声。

她正低着头,金砖宫道尽头却忽然转出一抹天水碧裙裾。

是秦绾。

秦绾身后的婢女捧着乌木诊箱,方才垫在二皇子腕上的素帕从箱边斜斜露出一角。

“秦姑娘万福。”她退至墙根福身,袖中瓷瓶“不慎”磕在宫墙上发出闷响。

秦绾忽地驻足,“姑娘身上怎会有血萎藤的味道?”

她蹙眉凑近两步,“可是‘捡到’过猩红色的药丸?”

微末眼底还是闪过一丝惊诧,秦绾精通药理,嗅觉果然极其敏感,只是路过就察觉出了异常。

说“捡到”,便是不想多生事端了。

她从袖中取出温晴玉给的小瓷瓶,“奴婢方才偶然在‘宫道’上拾到此物。”

秦绾拔开红色瓶塞嗅了嗅,水波般的眸子倏冷,“此物能使人致幻癫狂,姑娘万不可沾染。”

说着便将瓷瓶收进诊箱暗格,微末瞥见格内泛黄的《千金方》一闪而过。

她又从上方抽匣内取出一颗乌色小丸递进微末手中,“血萎藤毒性霸道,姑娘将这解毒丸溶进水中服下,便不用担心了。”

天水碧襦裙款款离去,宫墙上歪出一根合欢树枝,恰飘下一片花瓣落在秦绾肩头,“姑娘的万寿图惊才绝艳,那样一双巧手,万不要被污泥浸染了才好。”

微末忽地抬眸,秦绾良善,与世无争,这样的女子不该求而不得,郁郁而终。

“姑娘方才诊脉时,奴婢瞧见二殿下的呼吸错了两拍。”她盯着女子蓦然顿住的脚步,“姑娘的眼角,如今还红着。”

秦绾施然转身,“微末姑娘,你…”

“奴婢曾听王爷提起,去年腊月初三,二殿下高烧呓语,嘴里唤的都是绾儿。”

秦绾腕上的药玉珠“哗啦”一声撞在药箱的赤金锁上,“他…”

微末浅然一笑,“奴婢猜,二殿下心中,定是有姑娘的。”

许久,秦绾眸中泛起水润,她垂下头轻声喃喃,“他是云间鹤,我是地上藤……”

“不。”微末上前捻走她肩头落花,“姑娘可曾表过真心?”

秦绾忽地双颊绯红,摇了摇头。

她将落花好生摆在药箱上,“姑娘瞧这合欢,若因害怕凋零就不肯开,岂非一生都飞不出宫墙外?”

秦绾眼中忽有光芒闪烁,可惜片刻就转瞬消失,“可方才在宫门前,母亲与德妃娘娘的掌事嬷嬷已言定…”她莞尔一笑转了话头,“兴许过些时日,我便要入锦澜王府做侧妃去了。”

“秦夫人最是疼惜姑娘。”微末抬眸望进秦绾雾蒙蒙的眸子,“若知道女儿所嫁并非良人,定也愿意护着你的。”

秦绾复又垂下眼,手指无意识拨弄着药箱上的合欢花瓣,微末将落花捻起别上她发间,袖口不经意拂过箱壁上的点点朱砂。

“奴婢见过相思成疾郁郁而终的可怜女子,也见过垂垂老矣还相濡以沫的老妇人,人生不过数十载,往往一念就是一生…”

“若能与心上人日日相对,便是时光稍纵即逝,也比百年后,墓碑上刻着旁人的名字好。”

秦绾眼中忽有碎光点点闪烁,素衣婢女倔强的神情似正撬开她心头大山,不由怔怔道,“可父母之命不敢违抗…况且连他也…”

“姑娘不若试试让自己‘突发恶疾’,能暂且推了婚约不说,借机与母亲袒露心意,或许还有意外之喜。”

微末眉眼弯弯地笑着,二皇子早就心属秦绾,此番突发恶疾,他就是秦绾的意外之喜。

耳边宴会上的丝竹声骤然凌厉,秦绾仿佛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眼前的女子瘦弱娇小,却似带着巨大的能量,将她灼得眼角泛酸。

“久不回席,倒在这沾花惹草。”

赵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两人皆是一震,秦绾迅速抹去眼角泪渍,歪头去看信步而来的赵晏。

“见过锦澜王。”她屈膝福了福身,与微末对视一眼后便抽身离去。

微末脊背一僵,转过身时正撞在赵晏心口的衣襟上,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垂下头,“奴婢才换好鞋袜,偶然遇到秦姑娘,便多说了两句…”

说话间赵晏已擒住她的手腕抬步离去,“再敢乱跑,本王就将你别在腰封上。”

微末被拽的踉跄,发觉这不是回太和殿的路,便开口问道,“王爷要去何处?”

“席间无趣,去瞧瞧二哥。”



绮云宫的药香熏得人头脑昏沉,两人先后踏进宫门时,二皇子正偎在软榻上穿药玉珠串。

微末瞧着这些珠子平华质朴,成色与秦绾腕上那串天差地别。

贤妃见来人竟是赵晏,愤愤然刺道,“三殿下倒是兄弟情深,带着个婢女来瞧你二哥笑话?”

“母妃…”二皇子急咳着去拽贤妃衣角,“除了三弟,旁人还不曾来过。”

“就你心善!”贤妃跺着脚,冷斥一声便甩袖离去。

二皇子将赵晏让至客椅上,面有赧色,“母妃是担心我,三弟莫要在意。”

赵晏摆手,“秦姑娘在太医院苦熬三个日夜,就为了那一碗培元汤,二哥为何视而不见?”

微末闻言一怔,本以为前世赵晏直到秦绾去世也不曾看破这段情愫,此刻再看,他竟是一早便发现了?

此番前来探望,莫非也存了想改变这二人命运的心思?

二皇子捏珠子的手一顿,“这副身子命不长久,何苦拖累人家姑娘。”

“二哥此言差矣。”赵晏屈指敲上案几,“世间最难两心同,秦姑娘为了你丝毫不顾全自己,你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为旁人妇?”

二皇子忽来阵咳,弓起身子看似极为痛苦,平静后才沙哑道,“三弟也听说了…德娘娘想将绾儿指给你,如果她嫁进锦澜王府,我倒放心许多。”

赵晏倏地起身,压低了声音说道,“国宴后我便会禀明母妃,推了这桩婚事,二哥莫再龟缩。”

二皇子手上的珠串突然崩裂,珠子在盘中四下滚撞,赵晏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听见没有?等你想明白,怕是要抱着人家的药匣子哭!”

“王爷!”

二皇子惨白着嘴唇正欲开口,卫骁便浑身湿透地撞开了雕花殿门。

小侍卫手里还扯着半条撕烂的翟衣,面色惊慌凌乱,“王妃在太和殿发了狂症!正掐着侧妃脖子嚷着要请尚方宝剑斩妖妃,德妃娘娘已经晕过去了!”


车窗外忽来骤雨,雨滴砸在锦澜王府的琉璃瓦上咚咚作响,微末撑着油纸伞走进虹霓院时,苏晚昭已瘫成肉泥。

她将人送至床榻边,为她披上绒毯,苏晚昭却信手抄过案上的青玉瓷壶砸来。

微末侧头避过要害,瓷壶凸起的壶嘴却重重砸在胛骨上。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

此时的苏晚昭活像冷宫里疯魔的丑婆子,鬓发散乱面色潮红,“他竟说我胆色不如你!皇后也说你大家风范,你只是下作的婢子,如何能与我比?”

瓷壶再欲砸来,她猛地擒住苏晚昭的手,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王妃是想自掘坟墓?”

“不…我不想。”苏晚昭被这目光刺得心头颤抖,手中瓷壶不自觉掉在地上砸成齑粉,“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

微末盯着她不断泛白的脸颊,这才将手上力道卸去三分,声音带着十足的蛊惑,

“该忧心的从不是胆色,王妃该想法子投其所好,才能牢牢拴住王爷的心。”

门外突然传来卫骁的叩门声,“王妃,王爷请微末姑娘前去问话。”

苏晚昭藏在绒毯下的身子一抖,“好微末,此去定要为我探来王爷喜好!”她紧紧攥住微末的手,“如今只有你能帮我!”

微末嘴角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照着前世的语气答道,“奴婢纵是万死,也要护姑娘周全。”



雨幕落在沁水阁的青竹檐上,伴着小池面上泠泠脆响,沉闷又清澈。

赵晏手执酒壶斜倚在临风廊下,寝衣被微风吹得半敞,嶙峋锁骨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下车时他鬼使神差一般又将那绣囊拾起,此时细看又叫他发现端倪。

“丰”字收尾处多勾的那半股银丝,分明是前世晚昭最擅长的技法,那时风靡栖梧的万寿图便是以此法绣成,那婢子如何习得?

“卫骁!”

他忽被搅得心头微乱,冷声吩咐,“唤那婢子来。”

微末来时骤雨正浓,凉风卷着急雨打在身上冰凉彻骨。

赵晏的视线在女子湿透的半肩与卫骁干燥的衣襟间游走,唇角扯出无奈的弧度,“你这呆子,活该孤独终老。”

卫骁将油纸伞立在廊角,这才注意到女子瑟瑟发抖的身躯,赧然道,“王爷,我…”

赵晏摆手,将绣囊掷在女子脚边,“此针法,你从何处习得?”

凉风隔着冷衣打在身上,微末只觉牙关打颤,强撑着答,“奴婢家贫,自幼便随亡母以刺绣为生…”

“不是王妃亲授?”

“皇后曾说,王妃的绣工如稚子涂鸦…”

赵晏双目骤凝,皇后说这话时,他恰好走到仁明殿前,倒听了个真切。

他瞧着女子身上明显短小三分的粗麻衣,问:“为何不去库房领水云锦?”

微末冷地环抱住双臂,心头似拧成一个死结,“奴婢尚未得闲,王妃也会不喜…”

赵晏手指轻轻叩响紫檀案几,“取外袍来。”

不多时身后传来浮躁的脚步声,下一秒暖烘烘的外袍就被人披在了肩头,“快披上。”

见人终于停止了战栗,卫骁不安地挠了挠头。

这外袍正是赵晏在仁明殿时披在苏晚昭肩上的那件,此刻已被烘干。她将身前缝隙紧了紧,整个人缩在里面周身才渐渐回暖。

“以晚昭气度,从不屑与人争抢。”赵晏挑起矮桌上的金镶玉带扔过来,“你既绣工了得,就拿出看家本事。”

男人忽而轻笑,“绣不好,庭杖伺候。”

“是。”

微末俯身拾起,这玉带是崭新的,还未镶嵌玉石,按栖梧律例,王公贵族的玉带上可镶十颗上品蓝田玉。

赵晏身份尊贵,玉带可纹九爪金蟒,微末用手指丈量着玉石位置,轻声道:“奴婢需要七九绣针、金白蓝黄红绣线各一绞,最好是金银丝或羽线,颜色要鲜艳、光泽度好…”

赵晏挥手打断她,“取本王私库的雪蚕线。”



夜色渐深,微雨渐停。沁水阁的临风廊下燃着微弱的烛光。

赵晏手边堆满七个空酒壶,第八个也快见底,他再送烈酒入腹,醉眼望着烛光下女子翻飞的指尖,沉静的侧颜似与记忆中的晚昭紧紧重合。

她竟用锁针绣了繁复的九爪金蟒。

可锁针分明是晚昭独创,她为何…

赵晏眸光朦胧,这女子落针果敢,不过三四个时辰,颇具神韵的蟒身就已初现雏形,只差更考验功底的九爪与蟒睛。

男人咽下喉间酒涩,“这般熟稔,给多少贵人绣过蟒袍?”

“只王爷一位。”她起身挑灯,随风飘动的发丝恰扫过赵晏耳根。

男人隐在暗处的唇角没来由地翘起,幽深眸子里倒映着女子纤弱的身影。

子时,赵晏心头微倦,才欲闭眼假寐,就听卫骁惊呼一声,“王爷!微末姑娘她…”

手中酒壶叮当摔去阶下,再睁眼,就见锋利的针尖刺破指腹正汩汩冒血,刚好染红了未绣完全的蟒睛。

而本该执针的女子却伏在案边没了意识。

赵晏扳过她的下颚,收紧的指节在触到颈脉温热的跳动时蓦然一僵。

“王爷,可要传——”

“嘘。”

赵晏屈指抹去她指腹血渍,却突兀听到断断续续的异响。

视线缓缓落在女子均匀的呼吸上,这女人,竟在打鼾?


赵晏唇角擒起冷笑,“皇兄若有这等闲情逸致,不如多想想,昨日父皇为何摔了你的奏折。”

太子喉结翻滚,父皇斥责他结党营私的怒骂声似又在耳边回荡。

三日前他呈上秋闱举子名录,那些精心挑选的东宫属臣之后、母族联姻之子,被父皇用朱砂圈出十七个与他暗中往来的名字。

父皇斥他太过心急,声声暴怒。

赵晏接过宫女手中酒壶,斟满太子酒盏,“监考官是秋闱重中之重,父皇有意留心,皇兄怎能如此大意。”

他将酒盏贴着太子手背推过去,“专挑东宫门客的族亲,难怪父皇要问你,急着填满羽翼,可是等不到他死的那天。”

太子瞳孔骤缩,微颤的手掌将酒盏扫翻,酒水顺着桌案流向他的龙纹衣摆,“是你在父皇面前告发我。”

赵晏端了端身形,拂起宽袖去遮滴落的酒污,声音忽然压低,“你我骨肉至亲,臣弟不过是想让皇兄悬崖勒马。”

太子豁然起身,震得酒盏原地打转,果盘里的糖凝梅子骨碌碌滚向二皇子脚边,“赵晏!你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邻座女眷惊得娟帕飘落,温晴玉与苏晚昭双双僵在原地,她们都看到太子喉结上沁出的汗珠正顺着明黄衣领滑入衣襟。

“皇兄醉了。”赵晏将不安的酒盏重新放好,丝竹声也随之停顿片刻。

二皇子忽在此时剧烈咳嗽,太子愤愤坐回原位,再没了方才嬉戏打闹的心思。

微末隐在众人目光聚焦处之后,绣鞋在原地无声地摩挲着。

太子占尽天时地利,自幼锦衣玉食,难免自恃骄纵,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他,唯独在意极了父亲的目光。

在一片夸赞托举中长大的人,生怕自己半步的行差踏错,惹历来看重自己的父亲失望寒心。

可皇子们年龄渐长,尤其太子逐渐涉猎朝政,年轻气盛之下难免心有疏漏,皇帝对储君的要求层层拔高,太子总有触顶不及的时候。

于是皇帝对他的苛责越来越多,他也愈发小心翼翼,极力想得到父亲称赞的同时,心底也逐渐敏感。

前世纵火焚了宫殿,便是皇帝发了雷霆震怒,将他软禁在了东宫。

太后遥坐在凤位之上说道,“晏儿,给你皇兄换盏醒酒茶。”

不说还好,一说太子更是羞恼交加,昏然不知所措。

三品以上官员陆续全部落座,众人捧着寿礼纷纷敬上前来,秦绾作为超品相府的嫡长女,最先拜在太后面前。

天水碧色裙裾铺在金石砖上,素手端着一个三层紫檀药匣。

“臣女听闻太后近来身子不适,特备了三层贺礼敬上。”

她将三层药匣依次滑开,“上层的艾绒混雪蛤油可敷在阵痛关节处,中层的沉香丸放在枕畔最是安神助眠,底层的冰片薄荷可在炎夏时贴在额角解暑。”

太后摆手将她招来身侧,命人将紫檀药匣细细收好,“好孩子,这心思比太医院那些老骨头强百倍。”

秦相嫡女素爱岐黄之术,多年研读医书已颇有小成,便是睡觉时枕边也要放着一本《千金方》,此番送来这等心思绝妙的寿礼,众人丝毫不觉意外。

只有微末知道,她那般点灯熬油的日夜研读,都是因着二皇子的缘故。

太后忽然褪下水翠玉镯套在秦绾腕间,“这般精通医理,不妨给诚儿瞧瞧?”

二皇子正倚在杏黄软枕上闭目养神,闻言指尖微颤,“孙儿是胎里带的体弱之症,何苦劳烦秦姑娘。”

话音未落,太后便佯装嗔怒道,“诚儿可是要惹皇祖母生气?”

秦绾转身来到步撵旁,将丝帕覆在二皇子腕上,“殿下权当体谅太后爱护之心。”

二皇子轻叹一声,止住了想要收回的手。

满殿都沉静下来,皆望向无声对坐着的两人,微末看到秦绾的眼眶忽然红润,按在脉搏上的指腹也微微发抖。

“殿下心头郁结,可是…”

秦绾话未说完,二皇子已抽手离去,“秦姑娘只当看了出戏,就此忘了吧。”

秦绾知他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议论审视,脸色再惨白几分,只得俯身回了座位。

二皇子扯了扯被风吹散的斗篷,再次阖目浅眠。

太后见状无声叹息,只得任由他去。

宫人将各府寿礼收去后殿,太后也面露疲惫,起身准备离席,“哀家在这,你们也玩不尽兴,就让皇后带着你们好生聚聚,哀家乏了。”

众人起身,跪拜恭送太后凤驾。

赵晏杯中酒尽,微末捧着錾金银壶上前时,温晴玉的泥金扇骨忽然扫倒琉璃杯盏,糖凝梅子混着红褐色汁水尽数倾洒上微末衣襟,顺着裤管染透鞋袜。

“哎呀,这琉璃杯盏也太滑手。”温晴玉捏着扇骨掩住口鼻,“姑娘当心,莫要滑倒引得旧伤复发。”

赵晏目光掠过微末滑腻的绣鞋,“去换双干爽的。”

温晴玉捏着团扇的尾指高高翘起,“何不去母妃宫里?我瞧着微末姑娘与咏荷姑姑鞋子的尺寸刚刚好。”

说话间,咏荷恰捧着托盘来到近前,盘上琉璃盏中盛着新鲜的糖凝梅子。

温晴玉冲她招手,“姑姑来得正好,王爷要你带微末姑娘去换双鞋子。”

咏荷垂眸扫了微末染湿的绣鞋一眼,“姑娘太不小心了,这梅子里的凝糖黏腻得很。”

苏晚昭将酒盏递到唇边,方才她分明瞧见温晴玉撞盏时特意偏了三分,整盏的糖汁才都朝着微末衣襟去了。

心下忽然说不出的舒坦,她就等着瞧,这两个女人狗咬狗一嘴毛。

微末跟着咏荷往延福宫去时,余光扫到温晴玉也借故起身。

咏荷还在身前热络地与她说着话,温晴玉已架着素月的手臂遥遥往她的方向趋步跟来。

温晴玉在府中寻她月余皆不得,如今进了宫,这女人还是不想轻易放过她。


秦知年踉跄着奔来,鬓上凌乱地垂下几缕银丝,青底衣袍上染满黑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药还是血。

此刻的秦相看起来比前世还要苍老许多。

他颤巍巍跪在地上,“王爷明鉴,老臣早已备下暖阁,是二殿下他执意要守着这凉亭啊。”

声音干瘪沙哑,显然已多日不曾好好休息。

秦绾今日一早陷入了昏迷,周济安都摇头让准备后事,恐怕秦知年也没闲心来管这位二殿下。

“此处是绾儿教我识百草的地方。”二皇子摩挲着药箱锁扣处干涸的血迹,忽然剧烈咳嗽,“待绾儿去了,我便埋了这药箱,去阴曹地府与她作伴。”

二皇子眼底猩红,残败的样子似经风一吹便要碎了。

“生时未曾相守,即便死后同穴又有何意义?”微末忽然轻声道。

二皇子面色一滞,涣散的目光在她双眼游移,忽地苦笑,“微末姑娘说的对,若能重来,我定会…”

“定会怎样?”见他顿住,微末上前一步追问道。

二皇子却笑得苦涩,“定不会再躲在屏风后偷偷看她制药,不会再让她抱着给我的药孤身等在院中,不会再在她为我苦熬三个日夜时,对她视而不见…”

捏着药箱的手指忽然攥紧,“便是抛开一切,也要与她同在一处。”

秦知年歪斜着跌坐在石凳上,老泪纵横,“绾儿这孩子自幼就心事重,我与夫人从来不知,她属意的人原来是二殿下。”

“那日皇后当众问她是否愿意嫁给锦澜王,我还以为…”

老人家忽然哭出声,“若早知她心系二殿下,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应下德妃娘娘提的亲…定会成全她的心意啊!”

亭中痛哭声骤起,两个男人像个孩童一般不停抹着眼泪,微末轻叹口气,原地俯了俯身,“秦姑娘或许…还有救。”

她本想隐晦提醒这二人秦绾或许只是心疾,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回去。

秦绾“病”了许多日,始终不肯摊牌,她总是不好私自对她的家人和二皇子多嘴什么。

“什么?”

二皇子攀着亭柱颤抖起身,惨白的嘴唇颤了颤,忽然攥紧微末袖口,“你…你能救回绾儿?”

话未说完,剧咳的血沫已溅上月白衣袖,喉间涌上的腥甜呛得他俯身痉挛。

微末心里一跳,“殿下要顾好自己,若秦姑娘醒来,见到你这样定也会伤心的。”

秦知年突然扑到微末跟前,枯槁的手死死攥上她手腕,又突然松开,“姑娘若能救回小女,日后就是我秦知年的坐上之宾,但有需要,老夫必定倾尽家产以报!”

微末赶忙去扶,“秦相万万不要如此,奴婢只想要二位一句话。”

“什么话?”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若秦姑娘醒来,殿下可愿娶她为妻?”

二皇子忽然举起三指,“我赵诚对天发誓,若绾儿死里逃生,我愿百里红妆迎她过门。”

“那秦相…”

秦知年不假思索地答,“老夫决计不会相拦!”

“好。”

微末展颜一笑,却被赵晏扯住,“你还会医术?若不行,不要逞强。”

她抚去赵晏绷紧的手,眨了眨眼,“王爷可信我?”

内院突然传来瓷盏碎裂声,一个小丫鬟带着哭腔跌跌撞撞地跑来,“相爷!不好了!姑娘又呕血了!”

二皇子提步上前,率先往内院奔去。

秦绾闺房内药气扑鼻,青丝帐上溅满泼墨似的黑血。秦夫人瘫坐在毛绒脚踏上,手上的帕子被黑血浸透,“绾儿…我的绾儿…”

二皇子疾走两步,秦绾却面色惨白地抓住榻沿,“你走…”

话未说完,又一口黑血呕在杏色锦被上,惊得二皇子接连后退,“微末姑娘,求你…”

微末迎着秦绾失神的目光上前,榻上女子见到她时眼底泛起一闪而过的清明,“你怎么…”

她轻轻按住秦绾苍白的手,“姑娘莫再耗神。”

说罢转身对众人道,“请诸位都出去吧,奴婢要为秦姑娘施针了。”

秦夫人认出这是国宴上那女子,突然跪地,“姑娘若能救回我的绾儿,老婆子什么都答应你!”

微末将人扶起,“夫人也一道去院中等候吧。”

待众人步步回头的合上房门,秦绾擦了擦唇角,靠在软枕上浅笑,“你怎么来了?”

微末将她小臂送回锦被,“姑娘这是调了什么药?怎么这般凶险?”

“不过是加了些雪胆草的假死药。“秦绾笑时露出唇边梨涡点点,“我唤它‘冥息丸’,便是周济安也辩不出蹊跷。”

微末怔怔望着锦帕上凝结的黑血,“可吐出来的可都是切切实实的血,这样岂不是耗损你的身子?”

秦绾垂低了眸子,“总好过毕生受人摆布。只是用些心头血,换来自由身,值当得很。”

微末瞧着女子略显倔强的脸,心中说不出的欣慰,“姑娘与我上次见时大不相同了。”

秦绾突然掀开锦被赤足下床,从博古架暗格里捧出个玄铁匣,“别叫我秦姑娘,唤我绾儿罢。”

她打开匣盖取出一颗乌黑色的药丸,“那日你说不敢开的合欢终究飞不出宫墙,是直直进了我心里。”

微末看着她又屈指挑了个水红纹的小瓷瓶,将药丸塞了进去,浅笑盈盈道,“这是假死药,几年前我便研制出来了,今日才发觉它的好,能破掉走不通的死局。”

她将瓷瓶塞进微末手中,“若你日后,我只是说如果…遇到绝境,便用它自救。”

微末摩挲着瓷瓶上的水红色纹路,“这东西如何用?”

“放在舌下,半刻钟便能化开。”秦绾拉过她的手腕同坐在软榻上,“一个时辰发作,若中途无人唤醒,能睡满十八个时辰。”

假死药么,前世她从不曾得到过这东西。

她将瓷瓶放进袖中好生收好,犹豫片刻说道,“二殿下方才说…”

话未说完,她便瞧见秦绾陡然绷紧的后背,“若绾儿病愈,他愿以百里红妆迎娶。”

秦绾咬着唇,眸子雾蒙蒙的满是委屈,“一早为何不说?”

她声音发颤,转回身去整理玄铁匣,“如今才说,不觉得太晚了吗?”

微末轻叹着拾起她不慎甩落的药玉珠,她清瘦了许多,手腕才箍不住这珠子。

秦绾追逐了许多年,抓到的总是一缕残影,那人冷冰冰的漠然至极,她怎会不委屈?

“我来时,二殿下抱着你的药箱守在八角亭里,周太医说他急火攻心,恐怕熬不过立秋。”

“不可能!”秦绾突然转回身,“今晨我还偷偷把过他的脉,并无虚浮之象!”


李知珩被卫骁架着进了沁水阁时,赵晏正端坐在临风廊下。

礼部尚书的儿子,没资格进书房。

李知珩撩袍坐在对面,将扁平匣子推到赵晏手边,“家父说,他不便前来,让我替他走一遭。”

赵晏瞥一眼那匣子,“打开。”

李知珩一顿,心道我大老远给你送过来,你竟动动手都不肯,开个手匣也要本公子代劳。

他不情不愿打开赤金锁,里面赫然躺着一份秋闱举子名录。

赵晏目光一凝,那日申临风来时,曾说温远征划掉了他三个门生,此时那三人的名字又重新出现在了秋闱名录上。

李崇文…

他与对方没有任何交集,且秋闱名录不经他手,此番无事献殷勤,不知何故。

赵晏将茶盏拿在指尖把玩,“说说条件。”

李知珩不知何故忽然红了脸,搓着手低下头,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父亲说,想让微末姑娘入府教我笔墨。”

赵晏眸中忽而闪过一丝冷意,他瞧着少年低垂的头顶冷笑,“这么简单?不知李大人想换几堂课?”

卫骁直觉脖颈处的冷风嗖嗖而过,李知珩却浑然不觉,双手突然拍上桌案,将身子不停往前探去,“王爷觉得简单?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干脆把微末姑娘许配给我!”

“咔嚓”一声,赵晏手中的青瓷茶盏裂痕遍布,眯起眼时,眸子已染上如霜一般的冷厉,“许配给你?”

“对!”

卫骁看这疯小子亢奋地直点头,咳嗽两声去踢他蜷坐着的腿,李知珩却大手一挥,只道锦澜王府的茶盏实在劣质,竟一捏就碎。

他眼底燃起炙热,“我方才刚好见到了微末姑娘,一见钟情!请王爷成全我们吧!”

卫骁咧着嘴摇头,这人就算是当场被王爷乱刀砍死,他也问心无愧了。

国宴上太子当着皇帝的面求微末,不但没求走,自己反被关了禁闭,这个李知珩也不知有多大能耐,竟敢让王爷将微末许配给他…

他上下打量着李知珩细弱的手臂,瘦得跟竹竿一样,不晓得能扛过王爷几刀?

“成全你…们?”赵晏手中碎瓷簌簌落下,细小的碎末溅上桌案又被弹飞,大块碎片成摞堆在一起,撞出刺耳的嗡鸣。

李知珩皱眉扯了扯耳垂,“对,我许她侧室之位!”

面上还带着不知名的自豪…

赵晏垂下眸子冷笑,“就凭你…”

话音刚落,紫檀桌案忽地整个倾覆,桌面与四脚分崩离析,木屑被一股气流卷着四散纷飞,不知哪块带着锋利的边缘,将李知珩的侧脸划出条条伤口。

李知珩被吓了一跳,高呼间桌面已重重压在他身上,后脑磕向青砖地面,疼得他眼冒金星。

一抹玄色身影突然上前,一脚踩在他身上的桌面上,木质桌面顿时四分五裂,大力将他压得呼吸困难。

“你不配。”

李知珩顿感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下意识吞咽才生生止住喷血的冲动。

“王爷若不满意,我可以让她当平妻!”

卫骁干脆闭上眼后退两步,他实在于心不忍。

赵晏单肘压向膝盖,身子前倾,看向少年的眸子如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骇人。

李知珩瞳孔一缩,直到此时阵阵惊恐才从心底疯狂滋生,此刻喉间偏又干涩无比,他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心跳如山崩一般动荡不堪。

“滚回去,告诉李崇文,收拾好细软,明日告老还乡。”

身上力道再次加重,伴着剧痛,李知珩听到自己的肋骨被活活踩断了三根,少年躺在地上狼嚎一般鬼叫,惨呼声响彻整个沁水阁。

微末心头一惊,忙放下手中银针冲出房门,刚穿过垂花荫,就见到赵晏一脸阴沉地过来,挑起她的下巴,“想飞?除非我死。”

他撂下话就直奔书房,被大力扯动的袍角险些撞上她的额头。

卫骁低头迈着碎步快速跟上,路过时咧着嘴朝她不停眨眼。

她不明所以地去看被仆从搀扶着离去的背影,似乎是方才那个自称是李知珩的少年。

赵晏撩起衣袍,坐下时撞得案上笔架叮叮咚咚地响。

他心头絮絮,执起一根狼毫胡乱地写着,停笔时惊觉难纸都是杀意。

他将狼毫重重掷进青玉笔洗,溅起的墨汁浸透了整沓宣纸。

忽又起身立在窗前,窗外翠竹细叶随着微风沙沙作响,他扭下一片放在掌心,又烦闷地将叶骨折碎。

转身坐回案边,眼角干涩难耐,他索性闭目浅眠。

卫骁盯着自己靴前蔓延的墨渍,听着紫檀桌案被主子叩出“咚咚”的闷响。

赵晏突然开口,“李知珩入府时,遇着了微末?”

“是。”卫骁喉结滚动,“在前院庭中遇见的。”

赵晏睁开眼,扯过张洒金纸重新提笔,“说了什么?”

“李公子扑上去要行拜师礼。”卫骁瞥一眼主子笔尖的墨汁无声滴在纸上,“被微末拒绝后,又说要…纳她为侧室。”

狼毫被重重按向洒金纸,“接着说。”

“李公子问她是否愿意,微末说…不愿意。”

小侍卫瞧见主子紧攥着的手蓦然松开,满室气温似都回暖了三分。

他趁热打铁,“是李知珩一直缠着微末的,微末看都没看他一眼。”

赵晏拿起被污了的纸,团成小球扔去地面,“唤她来。”

微末进门时,赵晏正阖目靠着椅背,领口被扯开几寸,青砖地面上堆叠着几个褶皱的纸团,毛笔也被随意扔在青玉笔池边。

他最喜书法,从不浪费墨汁与宣纸。

她不知赵晏因何发怒,只好紧盯着自己的绣鞋尖,连发梢都纹丝不动。

赵晏将双眼裂出一道缝隙,见这女子仍是一副不瘟不火的模样,怒火登时蹿起老高。

他豁然起身,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抵上墙壁,近在咫尺的呼吸瞬时互相交缠。

她仍旧垂着眸子,全然不知方才他竟被一个愣头青气的翻背。

他掐着她的下巴逼她直视,“申临风说得对,本王的确应该好好考虑考虑…”


微末展颜一笑。

秦绾忽然两颊泛红,攥着手指不知所措,“我只是…”

微末将她重新扶坐回榻边,柔声劝道,“绾儿,他既已知错,你何不原谅他?也成全自己。”

秦绾低垂的眸子泛出晶莹的泪珠,“微末,你可知我彻夜在太医院研制补汤时,他们都偷偷笑我想当皇子妃想疯了。”

“可我不在乎的,只要他的身子能好起来…”

“那年我抱着培元汤,满心欢喜送去他府上,他却让我在雪地里枯等了五个时辰。”

秦绾抬眸时泪珠翻飞,清瘦的脸上全是委屈的潮湿,“我病了七个日夜,他从不曾来看过我一眼!”

她忽然握紧微末的手呜咽,“既然无心,为何要来招惹我?幼时的处处相护,又算什么?”

秦绾红着眼眶掩面痛哭,微末紧紧揽住女子不停耸动的肩,颤抖的脊背揪得她说不出的心疼,“不怕,都过去了。”

许久,秦绾才缓缓平静,双眼已如杏仁般红肿,微末将她青丝别去耳后,“先睡一会儿,让他也在院中枯等你五个时辰,醒来就原谅他,好不好?”

秦绾润着湿漉漉的眼角点头,“微末,谢谢你。”

她拿锦被裹住秦绾发凉的身体,“何需言谢?”

见人沉沉睡去,微末轻轻推开了镂花房门,秦夫人攒着檀木佛珠的手突然顿住,二皇子歪在随从身上不停剧咳,几人纷纷朝她投来希冀的目光,却欲言又止地生生顿住脚步。

微末莞尔一笑,“夫人备些紫参鸽子汤吧,姑娘说饿了。”

檀木佛珠猛然崩断,佛珠砸在青砖上四处乱滚,秦夫人颤抖着上前叩住微末手腕,“绾儿她…”

微末俯身,“秦姑娘已无大碍了。”

“当真?我的绾儿当真…”

秦夫人捂住嘴,眼泪翻滚着簌簌垂落,竟歪斜着身子欲跪,“姑娘大恩大德,我秦家世代不忘…”

微末赶忙扶起老妇人颤抖的身子,“夫人折煞奴婢了,姑娘只是心疾,我并没有做什么。”

说罢她斜了一眼死死攥着手的二皇子,“殿下方才在八角亭中所说,可还作数?”

“作数!”

二皇子突然拂开随从的手臂,呛咳着望向紧闭的房门,随从慌忙去扶却又被他挥开,“只要绾儿肯原谅我,我定让她亲见满京师的百里红妆!”

赵晏皱着眉将人扯来身边,“你竟连医术都会?”

微末坏笑着摇头,凑近他耳边轻声道,“秦姑娘自己研制的药,或许能连二殿下的身子也一并治好。”



秦绾在府中闭门将养了七日,听闻二皇子一直守在秦府,半步不曾离去。

赵晏在德妃面前直言不会迎娶秦绾,加之如今京中流言四起,遍传着二皇子与秦绾曲折的爱情故事,德妃只好作罢。

至此,这段错缘终于各归各位,圆满解决。

又过半月,二皇子当着百官的面在大殿上请旨,皇帝大袖一挥,亲自为两人赐了婚。

听闻连赐婚圣旨,都是皇帝亲笔写的。

大婚当日,二皇子履行承诺,整个玄黄大街上都覆着红绸,就连青石砖缝里都浸着百年桂酿的酒香。

礼部连夜悬起了透红的锦缎,一路从相府漫到二皇子府邸阶前,生生将昏黄的夕阳染成了大红色。

鸾凤和鸣纹样的纳彩箱笼堵满玄黄大街,金顶喜轿踏上红绸时,围观的人群猛然噤了声。

这喜轿舍了轿夫,反装上两个轮骨,再由六匹踏雪乌骓马缓缓牵引着,径直往新郎府邸昂首而去。

“天呐,我头一次见这么洋气的喜轿!”

“这马儿也太美了,我好羡慕啊!”

微末站在枕流居二层的悬梯上,听着下方人群不停爆出的欢呼喝彩,心底忽地生出一丝艳羡。

前世她被苏晚昭送上赵晏的床,甚至连入府的过场都没有,她就稀里糊涂成了赵晏的通房。

今生,她同样出身低微,只怕终此一生,也得不到这样盛大的婚礼。

赵晏负手立在她身侧,察觉到女子微微扬起的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挑眉问,“羡慕?”

微末苦笑着垂下眸子,“秦姑娘身份尊贵,奴婢便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负在身后的手指蜷了蜷,赵晏别过身去,望着牵引喜轿的六匹乌骓,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那也未必…”

与此同时,虹霓院内。

温晴玉一把掀起浮着微尘的垂帘,见苏晚昭正蜷在地上绣百子千孙被面,轻紫色的料子每隔一段便染着一团污血,乍一看去,似是红梅一般朵朵绽放。

她猛地将被面扯烂,“人家跟着王爷去了玄黄大街观礼,你我却像阴沟里的老鼠般,还窝在这见方的破烂院子里!”

苏晚昭指尖银针脱了手,淡淡扫了温晴玉一眼,“你拼着给我下毒,都没斗过她,又来我这里耀武扬威做什么?”

温晴玉气急,凄厉地嘶喊,“你还当微末是条忠犬?”

“桂栗粉糕王爷只吃她做的,腰封只束她绣的,你没见她在国宴上出尽了风头?竟到此刻还未醒悟!”

苏晚昭紧了紧秀眉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温晴玉怒极反笑,来到苏晚昭身前俯下身,手指戳上她的心口,“她一步步踩着你往上爬,你却还当那贱婢是个温顺的。给王爷挡箭调入沁水阁,只是她飞上高枝儿的第一步!”

苏晚昭瞳孔骤缩,“端午那日,不是你指使她拼命护着王爷的?你还说塔楼上有埋伏的刺客…”

“什么?”温晴玉只觉胸口气血翻涌,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当时与你一样,同被禁足,如何指使她?况且我根本不知什么塔楼什么刺客,怎么提前知会?”

“如果我知道,我会叫那贱人巴巴地跑去王爷面前立功?”

“怎么会…”苏晚昭忽地攥紧撕碎的被面,嘴里不停喃喃,“她在骗我…”

温晴玉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你才知道?那贱婢手段阴私,只怕要不了多久,你我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那怎么办?”苏晚昭反扣住温晴玉的手,“去禀告王爷?”

温晴玉气得将人一把掀翻,“苏晚昭,你能不能长点脑子?王爷现在宝贝似的护着她,你去告还是我去告?你信不信,说不到三句,你我就会被拖下去!”

苏晚昭被大力掀翻,踉跄着跌倒在地,温晴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联手,要不要?”

苏晚昭慌乱的一点主意也没有,“怎么联手?”

温晴玉甩袖转身,眼中全是狠辣的光,“想办法开祠堂,我自有法子搞死她。”


盛京有一条澄澈粼粼的护城河,名为锦江。

锦江尾蜿蜒入城,两岸的七彩琉璃盏交映着铺满江面,纸醉金迷处是贵人们最喜爱的繁盛地界。

温晴玉的漱玉舫泊在江边最暗处,两个巨柳影影绰绰垂下来,舱顶悬着的十二盏流萤明珠灯格外暗沉。

她斜靠在织锦缠丝软榻上,石榴红轻纱襦裙滑至肩头,赤裸的脚踝缀着镂空金铃,案头飘来的浓醇酒香托得满室霞光旖旎。

“姑娘…”丫鬟翠柳隔着珍珠帘颤抖来报,“锦澜王的贴身侍卫方才说…王爷身有要事,不便来见。”

温晴玉懒懒撑着头,光滑的纱绸在胸前低垂着,合眼把玩着一把通体墨黑的短匕。

那男人是锦澜王,身有要事倒也寻常。

“可说了是何要事?”

翠柳攥着手吞吞吐吐答,“是…是…”

短匕忽然带风斜飞过来,“咣当”插入她身前两寸的朱漆地板上,“说!”

小丫鬟瘫软在地,冷汗顺着脸颊滴落,“锦澜王每晚戌时末都要吃王妃亲手做的糕点,据说连秦相的宴请都推了!”

温晴玉突然起身,脚踝金铃随之叮铃作响,“苏晚昭那贱人,定是故意缠着他!”

舱外响起醉酒的贵公子们给舞姬投掷金叶子的喝彩声,温晴玉赤足抽离地板上的短匕,手指在锋利的刀刃上轻轻抚过,“再去递帖,将时辰改为亥时末。”

亥末已是深夜,恰逢夜深人静,便是与那男人彻夜痴缠又如何?



晚风裹着桂香掠过回廊,微末捧着空食盒驻足在沁水阁的小池边,指腹摩挲着袖袋中的素羊皮嵌丝荷包。

这荷包上的皮子是她用未鞣制的生羔皮所制,油脂混着牧草腥气凝在纤维里,如今只差一味劣质的茉莉熏香,便能激发出浓烈的酸腐味。

前世祈谷节上苏晚昭的珠串突然崩断,便是温晴玉身边的翠柳趁乱潜入斋舍,将穿串的五彩丝线绞了以铜丝相连,再用烛火将铜丝烤至灼热后,

只待一盏茶的功夫,铜丝传递的余热便会将五彩丝线灼伤,此时只需稍加外力,丝线便会因沉甸甸的珠串彻底断裂。

她曾因这对主仆手笔承受苏晚昭十指穿针之痛,如今温晴玉正等在画舫上,这羊皮荷包便是她送给翠柳的见面礼。

“王爷今日用了三块。”卫骁掀帘出来时,面上带着十足的喜色,“要你明日多做一块送来。”

微末垂眼轻笑,“是。”

卫骁瞧着她左手拎着的篓子,疑惑问,“你要出府?”

“王妃方才念着馋嘴锦江边的银鳞鱼。”她将空食盒递给卫骁,“要奴婢去选几条肥美的带回来。”

卫骁接过食盒的手不自觉收紧,“可天色已晚,王妃怎么…”

她拎着篓子巧笑嫣然,“王妃禁足在院中,奴婢没用,只能帮主子略解口腹之欲…”

赵晏的玄色靴尖恰在此时踏出门槛,“那便同行。”

金顶马车在暗巷中疾驰,卫骁用力扯着缰绳疑惑不解,王爷方才分明又推了温姑娘的拜帖,可怎么转眼就变了卦。

月色透过车帘缝隙漏进车厢,赵晏闭目倚着金丝软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螭纹玉佩。

金线络子还打着她前几日亲手系的罗樱结。

“可看够了?”男人突然出声。

微末一惊,忙垂下头去,没看到男人隐在阴影下微挑的唇角。

那抹未成型的笑意只停留片刻,转瞬便被掩进黑暗里。

微末乖顺缩在角落,香炉将薄荷味与皂角香烘的交叠缠绕,从不时吹起的车帘钻出厢外。

马车突然碾过凹痕,微末手中竹篓脱手飞出,她本能地扑向车壁,却撞进一片清洌的薄荷香里。

赵晏仍阖着眼,左手却稳稳抵住她后腰,“坐好。”

掌心温度透过粗麻衣料,令她脊骨兀自一僵。

车帘外卫骁的告罪声混着夜风灌进来,马儿仰天嘶鸣,车子才渐趋平稳。

锦江边酒旗招摇,小贩敲着铜锣叫卖,画舫间鼓乐丝竹,不时传来贵公子们的起哄声。

温晴玉赤足踩在漱玉舫的雕花栏边,远远瞧见金顶马车时脚踝上的金铃欢腾轻响。

“王爷!”

她旋身跃下舫梯,却在瞧见车厢里钻出的素衣身影时蓦然一僵。

微末抱着青竹篓子躬身落地,“奴婢见过…”

她刻意顿住,卫骁小声提醒:“温姑娘。”

“奴婢见过温姑娘。”

温晴玉的石榴纱裙扫过微末绣鞋,在鞋面沾上一瘫污黑腥泥,“王爷既来了,还带着这些无干人等作做什么。”

温晴玉性子奔放,此时不顾人多径直缠上赵晏腰间,酥软的身子也随之紧贴过去。

赵晏脚步未动,扭头向微末看来,“买完便去舫上候着。”



微末俯身蹲在鱼摊前挑拣,守在舱门外的卫骁目光紧随,待篓子沉甸甸地装满,她远远朝着卫骁俯了俯身。

卫骁掠过旋梯来到近前,她谦意道,“能否请卫大人帮我送到车上去。”

“好。”卫骁小心接过,径直往马车方向走去。

微末瞧着绚影华光里的漱玉舫,翠柳正孤身守在舱外。

她缓步登梯,江风送来船舱里破碎的语声,“可带来秋闱名单?”

温晴玉娇软的声线紧跟着响起,“王爷眼里只有那名单,如此良宵,何不多看玉儿一眼…”

她来到翠柳身边站定,翠柳警惕地闪了闪身。

她掌心托起金丝羊皮荷包,“王妃被禁足已得了教训…”荷包再往前送了送,几分奶香随风钻进翠柳鼻尖,“想与温姑娘化干戈为玉帛。”

翠柳鼻腔哼出冷笑,指甲却已勾住流苏穗子,“得了教训才来卖乖?我家姑娘可不吃这一套!”

荷包入手的刹那,她指尖突然痉挛,这触感竟比她偷藏的短狐绒还紧致三分。

“是。”微末突然压低嗓音,“王妃已将温姑娘入府事宜安置妥当,只为交下姑娘这个朋友。”

船身突然摇晃,翠柳快速将荷包塞进袖中,“算你们主仆识相,我家姑娘可是尊贵的侍郎嫡女,可不是什么克死全家的煞星能比得过的!”

卫骁送了竹篓回来,将微末往身后扯了扯,“那又如何?入府也不过是个侧妃。她是王妃眼前得脸的一等侍女,你傲娇什么?”

微末躲在少年宽大的臂膀后微讶,记忆中的卫骁忠诚可靠,从未听他与谁逞过口舌之快,如今怎么这般大的火气?


是夜,微末陪冉老夫人坐在东厢房中。

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小丫鬟见状放下挑灯芯的银剪,俯身退下。

冉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目光深远悠长,“晏儿幼时爹不疼娘不爱,渐渐养成了这薄情冷硬的性子…”

“他身边从不曾有婢女,直到你的出现。别说他娘看的真切,就是老身才来了两日,也能瞧出他待你万般不同。”

老夫人怜爱的转向她,“莲儿之所以不喜,就是怕晏儿太过看重你,以至于乱了分寸,自毁前程。”

枯槁的手指在微末手背上缓缓摩挲,“闺女,你跟老婆子交个底,你心里可装着晏儿?”

微末缓缓抬起双眸,与老人家的目光对视时,深埋在内心深处,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那个字,却迟迟说不出口。

自重生回来,支撑她的便一直是对苏晚昭的恨,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要将本该属于自己的光芒全部夺回来,踩着苏晚昭步步往上登,一直登到万人之上。

她处心筹谋过,刻意纵容过,为的都是再不走前世老路,步步为营让自己翱翔九天。

因为只有权力在手,才能高枕无忧。

她从未想过要与赵晏有什么真正的情感纠葛。

他需要一个堪为皇后的女子,自己需要至尊无上的权力,仅此而已。

她知晓赵晏薄情冷性,从不将心掏给他,但今生这个男人却转了性子,她不是木头,自然有所知觉。

但感情这种东西,她已拿性命为代价尝过一次苦果,怎会再重蹈覆辙,将满腔热忱全部交托给一个男人?

便是她熬干心血给苏晚昭如山般的恩情,结局亦是悲惨,爱情?是会变的。

老夫人看她的眼神逐渐黯淡,轻叹一声别过眼去,“老身能看出你这孩子绝不是什么祸水妖姬,日后,你定能慢慢发现晏儿的好。”

不知为何,微末喉间忽然哽住,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心头慢慢剥离。

门外忽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方才退出去的小丫鬟,“老夫人,不好了!苏王妃闹着要跳井!三个丫鬟都拉不住!”

“什么?”冉老夫人豁然起身,当即出了门去。

微末跟在后面一路来到虹霓院,远远就听到苏晚昭凄惨的哭嚎,“王爷要休了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微末挑眉,阿乔午后偷偷与她说起,皇后宫里的若秋曾来虹霓院探望过苏晚昭。

赵晏何时说过要休她?是若秋嚼了舌根?

一进院门,便瞧见苏晚昭赤着脚踩在满是青苔的井沿上,双手死死抓着井绳,阿乔并着两个小丫鬟扑跪在身侧,抓着她裙摆不停哭求,“王妃三思啊…”

除阿乔外,另两个婢女手背脖间全是条状伤疤,新旧交替,似是拿金簪之类的东西生生划出来的。

冉老夫人的鸩杖狠狠杵在地面上,“闹什么!堂堂王妃竟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苏晚昭却恍若未闻,潮红的脸颊滚满泪珠,“王爷呢?王爷为何不来?”

“你既想寻死,还等着晏儿做什么?”冉老夫人怒骂。

她双膝一软,从井沿上栽倒下来,腰间溃烂的杖伤从破布似的襦裙边缘露出,散作乌巢的发髻衬得她愈发癫狂。

“是王爷要休了我!”她凄厉地嘶吼,“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冉老夫人眯起眼,语气带着深沉的不耐,“晏儿何时说过要休了你?”

苏晚昭爬行几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若秋亲口说的!王爷今日入宫,便是想求陛下休妻!”

“荒唐!”冉老夫人气的步摇都在颤抖,“来时老身便听闻你十分仰仗皇后,没想到真是个不知趣儿的!”

她猛地转过身去,“若一心攀附皇后,要死便死!”说着抬步离开,“今夜死了,明日老身给你收尸!”

苏晚昭呆呆看着冉老夫人离去的方向,忽地崩溃哀嚎,声音直冲云霄,却独独引不来赵晏的身影。

微末不由好奇,若秋刻意来将此事告知苏晚昭,不知是何动机?

难道只是想让苏晚昭闹这一遭,让赵晏更加厌恶她?

可皇后应是想力保苏晚昭的王妃之位才对。

她立在原地,冷目看着苏晚昭的指甲死死扣进砖面,鲜血顺着指缝滴进土壤,整个人如疯魔一般不受控制。

她小指无力地垂着,应是焚堂那夜被赵晏生生踩断的。

苏晚昭喉间忽然发出咯咯的怪笑声,抬起头赤目望向她,“我如今这样,你是不是很满意?”

微末无声睨着她,前世的苏晚昭锦衣华服,从容有度,何时这般疯癫狼狈过?

“王妃何苦作践自己。”她轻声道。

“作践自己?”苏晚昭翻过身,展臂躺在青苔堆里,惨笑着渐渐缓下情绪,“方才我的确想跳下去,就此一了百了…”

“可就在看到你的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谁输了,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满是泪珠的眼中渐渐产生一丝清明,“所以,微末,别得意,我置之死地,必定重获新生…”

微末忽地转身离去,任由苏晚昭发出癫狂不绝的笑声。



次日,满京城的茶楼都在疯传,锦澜王府有个狐媚子,迷得锦澜王要休了发妻。

不时有人从王府墙外走过,吹着口哨大喊千年狐狸。

待卫骁提着剑追出去,那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微末这才恍然,苏晚昭昨夜凄厉的大喊,原是算准了更夫经过王府外墙的时辰。

每一句休妻都传进更夫耳中,口口相传,她就成了秽乱赵晏的狐狸精。

自古宠妾灭妻尚且遭人诟病,何况她只是奴婢,恐怕此时酒馆里茶余饭后的闲聊,都是她如何要爬赵晏的床。

皇后是见苏晚昭地位不保,想用她最后的余热彻底抹黑赵晏。

怪不得苏晚昭昨夜平静的那么快,还说重获新生,她只是故意要闹这一遭。

微末搁下手中银针,在钱嬷嬷的注视下将长发以一根汉白玉簪高高束起,再换上一身男装,径直往偏门走去。

“小姑奶奶,你要做什么去?”钱嬷嬷一把拉住她。

微末勾起唇角,“嬷嬷不必担心,知己知彼,才能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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