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趣书网 > 女频言情 > 古代言情:王爷他好像是断袖啊颜荀盛子戎最新章节

古代言情:王爷他好像是断袖啊颜荀盛子戎最新章节

八字过硬 著

女频言情连载

云南王断臂,人前常常穿着长披风遮掩,我幼时在宫中夜宴上曾见过他一回,对这位骁勇的王叔印象深刻。如今见他下了马车,带着兜帽披风行进肃王府,心下也都了然,王叔的步态一如当年,龙行虎步,颇有章法。皇上写的密信,是要我斩杀将领,却未明说是要斩哪一位,是斩功高盖主的王叔,还是斩手足情深的二哥。这事儿,我还需再琢磨琢磨。我正琢磨的空档里,茶馆里来了个戴包头的小孩子,土灰的方巾皱巴巴的堆在头上,脸上瘦的一丝闲肉都无。进来后谁也不看,径直就向着我走来。“大爷行行好,给一个钱救命吧”向熹看了小孩儿一眼不说话,我倒笑了:“你这声大爷是叫谁?”小孩儿不疾不徐,丝毫不见被人问话的窘迫,从容道:“谁给钱谁是大爷”我乐了,将脸凑近小孩儿面前,冲他挑了个眉。“你...

主角:颜荀盛子戎   更新:2024-12-10 18:23: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颜荀盛子戎的女频言情小说《古代言情:王爷他好像是断袖啊颜荀盛子戎最新章节》,由网络作家“八字过硬”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云南王断臂,人前常常穿着长披风遮掩,我幼时在宫中夜宴上曾见过他一回,对这位骁勇的王叔印象深刻。如今见他下了马车,带着兜帽披风行进肃王府,心下也都了然,王叔的步态一如当年,龙行虎步,颇有章法。皇上写的密信,是要我斩杀将领,却未明说是要斩哪一位,是斩功高盖主的王叔,还是斩手足情深的二哥。这事儿,我还需再琢磨琢磨。我正琢磨的空档里,茶馆里来了个戴包头的小孩子,土灰的方巾皱巴巴的堆在头上,脸上瘦的一丝闲肉都无。进来后谁也不看,径直就向着我走来。“大爷行行好,给一个钱救命吧”向熹看了小孩儿一眼不说话,我倒笑了:“你这声大爷是叫谁?”小孩儿不疾不徐,丝毫不见被人问话的窘迫,从容道:“谁给钱谁是大爷”我乐了,将脸凑近小孩儿面前,冲他挑了个眉。“你...

《古代言情:王爷他好像是断袖啊颜荀盛子戎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云南王断臂,人前常常穿着长披风遮掩,我幼时在宫中夜宴上曾见过他一回,对这位骁勇的王叔印象深刻。

如今见他下了马车,带着兜帽披风行进肃王府,心下也都了然,王叔的步态一如当年,龙行虎步,颇有章法。

皇上写的密信,是要我斩杀将领,却未明说是要斩哪一位,是斩功高盖主的王叔,还是斩手足情深的二哥。

这事儿,我还需再琢磨琢磨。

我正琢磨的空档里,茶馆里来了个戴包头的小孩子,土灰的方巾皱巴巴的堆在头上,脸上瘦的一丝闲肉都无。

进来后谁也不看,径直就向着我走来。

“大爷行行好,给一个钱救命吧”

向熹看了小孩儿一眼不说话,我倒笑了:“你这声大爷是叫谁?”

小孩儿不疾不徐,丝毫不见被人问话的窘迫,从容道:“谁给钱谁是大爷”

我乐了,将脸凑近小孩儿面前,冲他挑了个眉。

“你且细看看,我是大爷还是二爷?”

小孩儿看了我一阵儿,恍然笑道:“噢,原是二爷,我好糊涂,大爷要在金殿里头定江山呢,怎么会来这里呢”

我看了向熹一眼,使了个眼风给他,向熹会意找了老板,在茶馆的三楼开了个包间。

我伸手牵住这小孩儿,向着三楼走去:“二爷我看你可怜,今儿就发一回慈悲,领你吃一顿好茶吧”

进了三楼包间坐定,向熹看住了包间的竹架子门,店家拿出了镇店的庐山云雾茶。

小孩儿端坐在我面前笑道:“王爷怎么认出我的?”

我拿起茶器烹茶并不看他:“你缩骨功练过了头,小孩子再瘦削,腮帮子上总归是有二两肉的,哪有瘦成你这样的”

小孩儿大笑起来,两只手撑在茶台子上,一身骨肉咔哒咔哒的响了起来,向熹看着挑眉,似觉奇异。

过了片刻,方才那个身量小小的孩子,俨然脱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人皮面具落在地上,头巾下的乌墨发丝也散了开来。

四儿笑的妩媚,妩媚的不似个男子:“王爷又得新欢了?”

我将泡好的茶留了一盏给向熹,又推了一盏给四儿。

“不是新欢,是枕边人”

四儿回头睨了向熹一眼,一只胳膊半搭在桌子上撑着头,懒懒道:“脸上倒算平整,就是身量高了些,我记着王爷喜欢柔弱些的吧?”

说罢,四儿的一只手蛇似得攀到了我的手背上,媚笑道:“王爷从前可是最疼我的,如今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罢?”

向熹眉头一拧,显见是不爱听这话。

当即就冲着四儿动了拳头,拳风比话风还快些,破空之声显示出他这一拳丝毫没收敛力道。

四儿见他真敢动手,随即伏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躲过了这一拳,当即叫道:“王爷你还不管么?这外邦后生要杀人了!”

我笑着冲向熹摆了摆手,又将四儿扶起来。

“从前没人治得住你嘴欠,如今来报应了,你喊什么冤?”

说起这个四儿,也是个人物。

本王从前在京城逛楼子的时候,偶然结识了这个妙人,京中妓馆儿不少,有名声的却只有那么几家。

其中最有调性的便是四时园,四时园园如其名,四时景色尽收园中,春园管吃,夏园管喝,秋园管嫖,冬园管赌。

实是个五毒俱全的腌臜地儿。

四儿便是四时园的老板,因常做女儿家装扮,京城一干好玩乐的纨绔子儿,都觉得他是个极貌美的小鸨子。

实则他非但是个男儿身,还是个身怀密术,一人千面的江湖人,缩骨功,易容术都很精通。

他是开妓馆儿的小郎君,彼时的本王又是个终日流连烟花地的荒唐鬼。

我同四儿的相遇是必然却也是偶然,那一阵儿京中盛传鬼神之说,说是花街上有个窑姐儿死的冤枉,不能瞑目。

是以夜夜在欢场中作祟,长街上游荡,披头散发,白面红嘴,很是可怖。

然而本王一向不信这些,觉得很是荒唐。

诸君不妨拍着胸脯想一想,人过百年,当真一件亏心事也不做?

若做了一件亏心事,冤魂厉鬼便要来索命,那这世上还有几个活人呢?

朝堂上做官的,街面上做民的,窑子里做妓的,任谁都有那么一两件不敢进庙的龌龊事情。

有谁见这些人叫鬼魂给治死了的?

上巳之夜,子时一刻。

那日我在楼子里搂着小倌儿喝足了酒,回府的路上坐在小轿里头晕目眩,便碰见了这个冤死的窑姐儿。

极美的一个窑姐儿。

红纱衣裳,风流发髻,一出现在我轿前,便吓跑了本王那四个身子强健的轿夫。

我人还在轿里晕着,那冤死的窑姐儿笑声便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不知轿里是什么人物,见了鬼还坐的四平八稳,倒叫奴家好奇”

我撑着轿帘,探身向着轿外看了一眼,见她柔柔弱弱立在轿前,便问道:“你是女鬼?”

那女鬼妩媚一笑:“正是”

我揉了揉眼睛,细看了看她:“你这女鬼胸也忒平了些,谁能叫你勾了魂?”

女鬼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我醉的狠,见她笑了,便也跟着她笑。

那夜是上巳节,本是祭祀亡亲,百鬼夜行的日子。

本王也应了这一景,拉着这个女鬼,寻了个月色好的房顶,同这女鬼痛饮至天明。

这女鬼就是四儿,他说自己无名无姓,非男非女,红尘中行走不过是为了游戏人间。

我喜欢他这份心性,后来再去作乐也常常拉着他一起,只是他虽生的美貌,我却从未对他动过心思。

四儿是个活透了的小人精,同我爱的那种单纯清秀的少年相去甚远,是以我同他只是知己,不曾有旁的。

我拦住了向熹,四儿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天老爷,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个蛮汉子,一句玩笑话也说不得么?”

向熹冷哼了一声,坐到了我身边,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同四儿眨了眨眼:“他不是有心的”

四儿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还不是有心的?我身手再慢一点,今儿便是我客死他乡的好日子了”


向熹将粥搁下,抱着双臂斜倚在床栏间,似笑非笑看着我:“付公子求见?”

我抹了把脸,手下撑了一把力,将自己从榻上拔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向熹的肩膀。

“你别吃醋,横竖昨夜你......你......做了本王入幕之宾,本王如今是煮熟的鸭子,怎么着都飞不了了,你且容我见一见他,将过去的事情了却了却”

向熹笑容灿烂,像只得了逞的狐狸:“王爷自便”

我披了件外衫,匆匆忙忙下了楼,付桐站在客栈门口,此刻夏雨初歇,街面上翻腾着雨后青草的清新气味。

付桐穿件月白长衫,衫摆上绣着几叶儿兰花,整个人且柔且定,只一回眸,便成一幅画卷。

付桐拱手:“草民见过王爷”

我连忙摆手,欲将他扶一扶,又怕他厌恶我的触碰,于是扶他的手,生生定在半空中,只得虚言道:“在外不必守这些闲礼”

付桐站直了身子,从怀中掏出银票,双手奉到我眼前:“王爷慷慨,赏下五万两白银,然草民无功无德,不敢领受这等恩赐”

我叹了口气,早也猜到他此番是来还银子的,只是未曾想到,他能这样快的,找到我的住处。

我在京城的王府,在我出京前便押出了一半地皮给钱庄,拢共就押得五万两,如今王府是华馨住着,这五万两的利钱银子,都是用我素日的俸禄来填。

押出这钱时,就是想把钱送给付桐做赔礼,好叫他有底气离了欢场,做个真正的清闲人。

我总想着,如此便可抵消我那一夜对他的冒犯,此刻看来,却是不能。

付桐看着谦卑,可身子却挺的笔直,言语间丝毫没有为钱财折腰的意思,我有些头疼,一时还真拿他没了办法。

“付桐,本王从前的确做了亏心的事,本王也的确有心向你赔罪,可这个银子,只为叫你活的自在些,并不为给自己矫饰什么,你若肯收,实则是为自己好”

付桐抬了眼,看着我一字一顿:“王爷觉得我如今不自在?”

这话有些尖锐,我噎了一噎,付桐则是一笑。

“王爷觉得付桐在花柳之地卖艺苟活,不体面又不自在,这不怪王爷,王爷万金之躯,自然觉得那烟花柳巷污秽不堪,可付桐自幼丧父丧母,凭这一架箜篌才活出人样来,在哪里弹,对着谁弹,都不打紧,唯有衣食不缺才是最要紧的,付桐凭这双手吃饭,从不觉得不自在,可若是收了王爷的银子,那付桐便不再是靠着手艺吃饭的乐师,而是靠着卖身,得“自在”的男娼”

付桐一番话说的我哑口无言,深知自己伤了一个体面人的体面,我闭了眼,心中痛极:“是本王对你不住”

付桐又笑:“王爷说笑了,付桐告辞”

我看着付桐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实在有些无措,恍惚间回了房中,神思却一直在外。

付桐啊付桐,瞧着是个文弱的书生模样,不想性子,是这样的有节有骨。

付桐就这么走了,我心里有不安,却毫无聊以自z慰的法子,只得由他去。

城门楼子的大头兵说,蓉城的吃食以花椒楼最绝,彼时向熹也听见了一句。

如今看我见罢了旧人郁郁寡欢,他穿戴好便将我拖去了花椒楼。

二楼临窗的位子一坐,小二送来一张草宣写的菜牌子。

菜牌子上共计二十八道菜名,八道凉菜八道热菜,再有八道鱼荤,最后是四品鲜汤。


“表哥此番,就娶了合燕吧,合燕自幼就是仰慕表哥的,若表哥不肯,合燕唯有一死了”

我不怕皇上的九鼎之言,却怕合燕自己不愿再争。

我杀了自家表妹的亲父,我的亲叔叔,不论她知与不知,不论她恨我不恨。

这事儿都是堵在我心里,一桩天大的愧恨。

可事涉江山,容不下一丝情义。

事已至此,我唯一能给这个表妹的补偿,便是帮她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为何我还没有放弃,她便先断了念想?

皇上搁了茶盏,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色,言语间更是叫人听不出喜怒。

“如今璞王府已经有了王妃,合燕身份虽尊贵,可华馨到底是开国将军的遗子,若做了平妻,只怕华馨心里有怨,只得委屈合燕做侧妃了”

合燕从凳子上起了身,单薄的身子跪在龙靴之前,脊背挺的笔直。

“合燕谢陛下隆恩”

她说的不卑不亢,轻巧自然,我却听得心凉,只得跪在她身旁,轻轻盖住被她攥烂了的绣花衣角。

“臣弟谢陛下赐婚”

皇上微微一笑,手中的菩提念珠磕碰出些声响,那声响细碎。

像是什么东西裂了,却没有渣子掉下来。

皇上身边那位面生的公公,又笑眯眯的说道:“老奴恭喜王爷,恭喜郡主,只是王爷娶亲,本该有些礼制,可王爷如今还是守边之将,不好久留京中,内务府也一早就将郡主的嫁妆备下了,不若今日便......”

我听了这话,杀人的心也有了。

“郡主出嫁,礼部没出章程,钦天监没择吉日,太皇太后未赐嫁衣,倒轮到你一个阉奴操持了?”

那公公连忙趴跪在地上:“老奴死罪,老奴死罪”

说话间,还往自己脸上招呼着耳光。

皇上坐在上位,同我对视一眼,眸子里无喜无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静湖。

“璞王哪儿来这样大的火气,不过是奴才的一句话,墨点儿,起身吧,璞王不是同你置气”

那公公趴在地上,抖着身子看了一眼我的脸色,终是战战兢兢的爬了起来。

呵,我同合燕还跪着,倒让个阉人起身了。

想来方才那些话,也不是公公想说的话,而是皇上想说的话。

“子戎,朕念着你回京不易,来回折腾恐也累着合燕,喜轿落在西直门前,你权且将合燕迎入府中,郡主该有的嫁妆体面,朕决计亏待不了表妹”

合燕脸上没了血色,只知磕头谢恩,我还欲再辩,却被座上之人面无表情的凝视,生生扼住了喉咙。

原来,一切早有定局。

今日种种,不过是走些过场。

......

喜轿停在西直门,皇宫内院从来不准纵马,今日的轿前却有一匹白马。

那白马钉着黄金做的马掌,通身一丝杂毛也无。

马头上攒着一朵红绸挽的花球,此刻在太阳底下,被风吹的微微颤动。

合燕在海棠轩梳妆,两个小宫娥替她盖了盖头,嫁衣上没有东珠,顶冠上也没有凤钗。

绣鞋跨过海棠轩的门槛,今日是她十年来,头一次离开皇宫的日子。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翻身上了马的,也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完那条漫长的宫道的。

只记得那天着实是个艳阳天,等我回到府中,将合燕从轿子里抱出来的时候。

她有一滴泪,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我手背上。

那泪冰凉的,明明是夏日时节,那泪却好似从冰窖里取出来,只一滴,凉意便破开油皮,只往人骨头里钻。


我晓得自己拉了偏架,只得干笑着同四儿赔罪:“饶过他吧,是我有求于你,烦你跑这一趟了”

四儿轻哼一声:“王爷言重了,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位云南王下榻的地方是云平客栈,离着肃王府三十里路有余”

“只有这些消息?”

“是,那老头儿谨慎的不得了,起先任我怎么打探都是无用,还有几十号断了臂的替身在城里混淆视听,后头是照着王爷信上的提点才找准了人”

我点了点头,兵不厌诈,我这王叔还是一如当年机敏。

万幸我晓得他老人家除却断臂外还有一个特征,早早飞书告知了四儿,才不至竹篮打水一场空。

关于这个特征,就不得不提到王叔唯一的女儿合燕,合燕幼时顽皮,又爱女儿家的钗环簪子,故而长日捏一根金簪在手里。

云南王极宠爱这个女儿,抱起来哄孩子时,不慎就被自家丫头手里的簪子,戳中了右眼。

后来遍访名医,都说视物不能了,只得托西域那边的宝石工匠,拿汉白玉套着玛瑙珠子做了只义眼戴着。

窗外有云,飘在瓦蓝的天上,四儿打了个哈欠又道。

“王爷此番预备怎么办?是就地问诛还是另有打算?云南王身边带的几个侍卫都不是凡物,王爷若亲自动手,或有一博之力,四儿硬底子功夫不到家,只怕无法相助”

我摆了摆手:“烦你打探消息已是欠了人情,怎么好再叫你犯险”

四儿一挑眉,对着我一笑,拱了拱手道:“那四儿的佛就送到这里了,先告退了”

我起身相送,走到门边时,四儿看了向熹一眼,复又说道:“王爷出关前托我照看王府,王妃如今在府中一切安好,闻说我此番来探望王爷,还嘱咐我跟王爷带句话”

我一怔,晓得四儿这话八成是说给向熹听的,可华馨若是真有话同我说,我也不好不问,只得避着向熹的目光问道:“什么话?”

“王妃说她......对王爷思念已极,不在意王爷在外时有个伴驾陪床的,只要王爷记得家在京城,妻在王府便好”

“......”

四儿说罢了这话,一个闪身便飞出了茶楼。

向熹一双绿眸子望向我,明明什么话也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我伸手挠了挠头,说出了历代负心人的经典言辞。

“你听我解释......”

我拉着向熹坐在茶桌两侧,从我幼时在宫中不得宠,讲到华将军佩刀进殿救我狗命,再从华将军死前以命托孤,讲到我同华馨只有兄妹之情。

向熹一直很安静的听我说,时不时将凉了的茶汤重新烧滚。

这一下午我说的口干舌燥,却只换来向熹轻飘飘一句:“我并没有怪你”

我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凡世间有情人,最怕误会猜忌,如今开诚布公,反倒叫人轻松。

“既然不怪我,为何方才不说话?”

向熹看着我一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办什么?”

“我不大喜欢你有王妃,可我又不杀女人”

......

我扶了扶额,伸手在向熹手背上拍了拍:“华馨是我极要紧的妹妹,宁可我死,她也不能死,否则日后我下了九泉,还有什么脸见华将军”

向熹闻言,无谓的挑了挑眉不再言语,起身贴近了我,将额头抵在我胸前。

我伸手顺了顺他束在身后的头发,又道:“华馨有个竹马,是个善战的小将,代父受过在南疆守关,倘若有一日他能回来,我便同华馨和离,成全他俩这段缘分”

向熹一愣:“你们中原人不是最重颜面么?她若和离再嫁,别人不会笑你吗?”

我笑:“我打生出来就是叫人笑的,当年宫里的太监嚼闲话,说我母妃肚里生出一条龙,外加一条虫,那虫说的就是我,这话后来传到百姓嘴里,就更没法儿听了,这些话我都听过便过,婚嫁上再让人笑一回,也没什么”

向熹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以后再有人笑你,我便杀了他”

我闻言一笑,心里是淡淡的暖和,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的好处,便体现在这里。

我幼时常常想望,能有人在我势单力薄时将我护一护,在我孤苦无依时将我陪一陪,在我醉生梦死时将我抚一抚。

这话从本王这个七尺长的汉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很矫情,可但凡是个活人,大抵都盼着能有这样一个人。

如今我有了向熹,便是得了这么一个人,只觉从前万种失意皆是过眼云烟,唯有爱惜眼前人,才是正事。

向熹的功夫是不俗的,他不同于我有正经师承,习的是内家枪法。

向熹同人动手的路数很野,身法步伐都是草原汉子的横招,很有一份蛮力在身上,能提得动我那杆七十二斤的蛟枪。

我常觉得他这份蛮力和清秀脸庞不大相配,可再看一眼他那匀称欣长的身姿,便不觉着违和了。

我同向熹一直在茶馆坐到宵禁时刻,趁着夜色才上了街面。

肃王府地处南平县,离着川境还有几十里路,小县的宵禁一向行的早,此刻街面早就无人。

我心里琢磨明白了皇上的旨意,此番云南王势必是留不得了。

一来王叔重谋,心思深沉,如今他帐下精兵七万,骑兵三万,若再放任由其做大,只怕不妙。

二来合燕自小入宫为质,王叔同皇家积怨已深,再封再赏也不过是亡羊补牢的无谓之举。

三来皇上登基不足三年,局势不定,国库不盈,若举战清叛,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皇上命我来搞暗杀,其实是极高妙的一招。

若我此番成事,那便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若我此番不成,皇上便少一个胞弟,也少了一个“肃王”。

向熹同我回了驿馆,月色趴在窗棂之外不出声,吹灯就寝之后,我对着眼前的黑暗道。

“后日我夜袭云平客栈,你不可跟来,若我不回,不必替我收尸报丧,只管......只管......”


我抬手招来老板娘,烦她上两壶烈酒,从此间一入川,便没有回头路可走,叛军是个什么局势尚不清楚。

万一有个阴差阳错,本王不幸殒命于此,这酒便当送行酒吧。

向熹不知我的心思,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晚上不赶路了么?”

我笑着捏了捏他的手:“不赶了,喝完酒我带你去街上逛逛,汉中有个磺石汤泉,从前在京城便听说过,如今闻名不如见面,咱们俩也去洗洗尘”

向熹含笑看着我,弯着眼睛点了个头。

我将这话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忽然想起向熹幼时长在草原上,势必是没有见过汤泉的,更不必说关中坊市间的繁华景象了。

这么一想,心里的怜爱便生出许多,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决定将身上带的银子花光了再进川。

我自幼成长虽也诸多不易,可衣食住行上,到底还是皇子待遇。

向熹则不然,他势必是吃了很多苦的,如今还跟着我犯险,我得好好补偿他。

一顿饭吃饱饮罢,两个人都有些微醺。

关中的酒大都是粮食酒,后劲极烈,我晕晕乎乎拉着向熹在坊市间乱窜。

一时买个糖人儿,一时买个荷包,一时买个木头挫的手把件,向熹一直笑着,我给什么他便拿什么。

走走停停之间,我回头望着向熹,少年面色如玉,身后夕阳红彤彤铺了半边天,坊间灯火一盏盏亮起,他那样笑着,好似这一年盛夏,便从这一刻开始。

不知是酒劲儿混了灵台,还是他这一笑迷了我的心窍。

我总觉得我这一生过的糊涂,挚亲离世时我拉扯不住,故交相辞时我无从挽留,想当个风流王爷,却伤了楼子里的小清倌儿,叫人骂出了京城。

本王于情之一字,一直解的不好。

可上天垂怜,给了我这样一个知心的少年。

我不由伸手扯了一把向熹,将人揽在我怀中,向熹身量高,两人贴近时,他的口唇总是恰好贴在我耳边。

“多谢你”

向熹不解,只问:“谢什么?”

“谢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向熹笑,亦回抱我:“该我谢你,谢你让我留在你身边”

这话说的我一阵害臊,这个岁数还说这些,多少叫人心里发麻,可听在耳朵里,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甜。

我同着向熹进了汤泉坊,掌柜一见我俩便笑了,好似看见了两只待宰的肥羊,安排了一个有床榻的包间儿后。

老板笑咪咪的问道:“两位公子可还饮酒?是饮个素酒,还是......咱们这儿的姑娘,个个都是关中独一份儿的美貌”

我喝了酒,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想不通一个汤泉坊里为何会有姑娘,便顺口便问了一句。

“姑娘?什么姑娘?搓澡的姑娘么?”

掌柜贼笑着点点头:“正是正是”

向熹看了我一眼,似也发觉我醉了,便回头对掌柜说:“不必”

我回头看着向熹,心里有些发酸,他这是在计较着给我省钱吧?

他幼时定是一直伺候着旁人,从没有人伺候过他,心疼过他,所以才会这样小心。

思及此,我心里顿时软的一塌糊涂,抬手拍了拍向熹的肩膀,叫他稍安勿躁听我安排。

我抬头对着老板说道:“来两个姑娘!要有劲儿的!”

老板领命而去,我脱了自己的衣裳,又招呼着向熹脱,完全没看到向熹已经有些僵硬的脸色。

包间儿内里有一面纸糊的推门,推开之后便是一池清泉,热气袅袅,恰好可容两人坐浴。

我将自己浸入热水中,向熹跟在我后头进来,等他坐下的时候,汤池的水摇摇晃晃上溢了些,漫漫淹上了我胸口。

雾气氤氲之间,我看着向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情热徐徐升腾,正预备做点儿风流事的时候。

包间的门却被扣响,两个穿着薄纱衣裳的美人走了进来,手中各自端着一个托盘。

两人腰z肢纤细,齐齐跪在汤池旁,笑吟吟道。

“祝二位公子,读书一试登金榜,俯身作田万担粮,行商可敛十三省府钱与粮”

这吉利话说的颇讨喜,两人又自报了家门,穿紫衣的叫淙淙,穿红衣的叫潺潺,好水性儿的两个名字。

我看着她俩动作起来,将手中托盘搁在了汤泉中,托盘中是两杯波斯果酒,而后她二人便走到了我和向熹背后。

一双柔胰抚上我肩颈,池中也被那托盘激出阵阵涟漪,我坐在热水里,一时觉得近日来的疲惫都被驱散。

我本就有些醉,此刻被热气一熏又更昏聩,伸手捡了那果酒来喝。

抬头见那个叫潺潺的姑娘跪坐在向熹背后,将将伸出手却被向熹挡开。

“我不用”

潺潺不解,来这里的男人八成是来找乐子的,到了这个地方还坐怀不乱,不是伪君子就是兔儿爷了。

可向熹身材高大结实,面目端正眉宇凌厉,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油头粉面的兔子。

是以潺潺只当他是头一回来,这番拒绝不过是害臊,便又低下身子,将胸口前呼之欲出的雪白景色露了一露。

我盯着他俩之间的情态,脑子慢慢的转过弯来了。

哦,原来这两个姑娘,不是来搓澡的。

此刻我身后的淙淙也动作了起来,柔似无骨的一双手,直直摸向水下我赤z裸着的上半身。

酒到这里,便彻底醒了。

我还没来得及出口喝住,向熹便从池中站了起来,一只手捏住了淙淙的两只腕子。

“你们出去”

我愣在池子里,看着两个美人儿离去,脸上有些烧的慌。

这些秦楼楚馆,说起来我也没少逛,只是男人和男人的花样儿,到底不及男女之间来的多。

旧日我从不在脂粉堆儿里折腾,只爱在楼子里喝个酒听个曲儿什么的。

不想我朝男女间的风化场所......已经渗透到汤泉坊里了。

向熹坐回池子里,也不多话,向我靠了靠,见我垂着眼睛便问道:“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方才我吃醉了酒,以为是......唉,你怎么不拦着我?”


我身上自然也不大好看,脸上挂了些彩,除却背上那一刀,腰上也挨了一鞭。

左臂方才被这护卫头头狠命踢了一脚,钝痛难消,想来是断了。

我体力已经耗去八九成,眼前的护卫头头也在剧烈的喘着气,云南王站在他身后,冷笑了一声。

“好我的贤侄儿,从前没发觉,你竟有这身功夫”

我抹去嘴角的血水,亦看着他:“那叔叔今日便看好了,侄儿是怎么手刃叛贼的”

我飞身而起,剑指云南王,那护卫也发了狠,手中双刀打出刀旋儿,直逼我咽喉而来。

我不得已停了攻势,抽剑挡刀,云南王见自己的侍卫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这一个大抵也熬不住我的纠缠。

急急往后退了两步贴近窗边,趁我不察便从窗口飞身而去,我看着他衣袍擦过的窗橼,心里莫名咯噔了一声。

可那侍卫杀招频出,我来不及细想,只能全力迎战,又是数个回合,那侍卫竟摆出了死斗的架势。

我皱着眉不由问出:“你家主人都跑了,你何苦同我不死不休?”

那侍卫不说话,眸中尽是凶光,显见是杀红了眼。

我无话,深知再耗下去也不过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只得用了个阴毒的招子,从袖间摸出一支角镖,在避他刀锋时,弹指飞出,一镖正中眉心。

侍卫应声倒地,我看着屋中满地横陈的尸体,终是支持不住,以剑撑地跪了下去。

额际有滴水落下,不知是血还是汗,身后脚步声响起,我没有动,因为我知道,那是向熹的脚步声。

他此刻的脚步声,比之往日沉重许多,我没有回头,心里荒芜丛生,因为我也知道,向熹的脚步之所以沉重。

是因为他肩上扛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是王叔的尸体。

向熹丢了尸体走到我身边:“楼上楼下,都没有活人了”

我平复了喘息,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汗:“好”

向熹将剑器从我手中抽离,见我已经力竭,便拦腰将我抱起,一边向着客栈外走一边问道:“伤到哪儿了?”

我摇摇头:“断了个膀子,余下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

行出客栈那一刻,恰逢一场夜雨来。

天色迟迟不亮,雨势却越来越大。

我被雨点子砸的睁不开眼睛,向熹将我拥在怀里,与我同乘一骑,马蹄声破开雨幕,我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客栈。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向熹不语,只甩响马鞭带着我在夜雨中奔袭,我收回了目光,背靠着向熹的胸膛,这个胸膛似乎格外让人心安。

我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其实伤的不轻,尤其是左臂的断骨之痛,此刻更是铺天盖地的疼起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差事已了,我也没有强撑着清醒的理由,索性将脑袋一歪,在向熹颈窝里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七日之后,向熹守在我床边,似是枯坐着的一尊石碑。

我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想开口说话,喉头却干涩的好似被人灌了砂浆。

向熹见我醒了,立即起了身从桌上拿来茶盏,一手托住我脖颈喂我喝下。

有水润喉便能开口,我看着自己身上包的纱布药巾,问道:“我睡了多久?”

“七日了”

我将脑袋落回棉枕上:“这是哪儿?”

向熹将茶盏搁下,如实说道:“那夜刺杀过后,城中官兵盘查便严了,我怕他们要抓你,就连夜带着你出了城,这里是一家农户的院子,我给了钱叫农户租给我一间房,又寻了郎中给你治伤”


“庙里的东西,不好抢的,咱们现在回去将这香丸儿还了,好好同人赔个罪,免得人家背地骂你没王法,好不好?”

向熹将脸扭向一边:“我把身上的钱都扔给他了”

“姻缘庙是神佛之地,咱们还是要有敬畏之心,断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你说是与不是?”

我就这么连哄带骗的带着向熹出了客栈,姻缘庙不远,极小的一座红墙庙。

庙里供的是月下仙人,庙前栽着一棵颇有年岁的桃花树,桃花树上挂着数百条红丝绦,此刻晚风微起,瞬息间便将这千丝万缕的红,吹醉在夕霞之中。

向熹不情不愿下了马,面前扫地的老妪一见向熹便起了骂声:“你还敢来!庙里的东西也敢偷!你等着遭天谴吧!”

向熹不以为意,看着我的脸色忍着没有还口,我赶紧拱了拱手,对着老妪行了个礼。

“老人家莫怪,内子出身草莽,办事尚还生嫩,此番着实是犯了忌讳,晚辈此番来便是同您赔礼的,香丸在此,晚辈不敢私占,这一吊钱算是赔您一碗压惊的茶”

老妪横眉冷眼,目光在我和向熹身上打了个转儿,伸手接下了我手中的那吊钱。

“哼,我说怎么会有这样坏德行的人,原来是一对兔爷儿”

这老妪说话间极尽刻薄,我听着颇刺耳,可向熹此番有错在先,我也没得辩驳。

庙是好庙,景色别致,可惜就是这个守庙的人不好,没个修行之人的口德。

我方才还欲领着向熹进庙里拜拜,续些香火给仙人赔罪,此刻也全然没了心思。

拉着向熹便上了马,向熹离去前盯了那老妪一眼,那一眼寒凉,我看着心里有些不安稳,生怕他护我心切,做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只得软下强调哄一哄他:“这老妪年事已高,说话难免欺小,你别听进心里去,原是很没意思的话”

向熹闷声不语,我勒住缰绳策马贴近他身旁,将他手牵住握进自己手里。

“明儿我从肃王府出来之后,咱们就离开这儿,往前入川就是蓉城,蓉城乃天府之国,吃食更是冠绝蜀地,我领你在城中玩上半个月可好?”

向熹一直垂着眸子,显见是没将我哄他的话听进去,而是反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想去那个姻缘庙里拜一拜?”

这一问,倒将我问的噎住:“你怎么知道?”

“你往庙里看了好几眼”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向熹有时敏感多思的不像个少年人,好比此刻他这话,显见他其实没有因为那老妪的话生气,只是惦念着我的遗憾。

我勒了马,向熹也站定,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怎么了?”

“咱们在这儿等等,等到月亮出来,那守庙的老妇人回家了,咱们俩翻墙进庙里拜一拜仙人,老妇人瞧不起你我,庙里的仙人定不会那样刻薄”

向熹坐在马上看着我,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映照在少年脸上,少年眼角眉梢徐徐漾开一个笑容,只道:“好”

这一刻晚风比酒还醉人,我同向熹静立林中,候着一宵良夜来,便去拜见月下仙人,求一段命定良缘。

夜色如约而至,向熹同我翻进了姻缘庙的红墙,庙中烛火已熄,我掏出随身的火折子,点燃了神像前的两端红烛。

这塑像雕的不错,眉眼处很是欢喜,看着的确是歌主喜事的好神仙。

我拉着向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嘱咐他也要许些愿景。


登基前夜,嬷嬷死守着我,我却还是翻窗跑出了小殿,向着东宫去了。

我本想从幼时那个偏殿角子里钻进去见哥哥一面,却不想被东宫的侍卫生擒了。

侍卫一路将我提至东宫书案前,哥哥身侧坐着皇后娘娘。

殿中明烛火暖,龙涎香气从紫金香炉里丝丝漫出,徐徐浮空。

我揉了揉鼻子闻不大习惯,只问哥哥:“哥哥还记着母妃么?母妃要是晓得哥哥成了皇帝,定会高兴的!”

哥哥坐在书案之后,黄袍玉带蟠龙顶冠,用同我一模一样的那张脸面无表情道:“朕只有母后,不曾有母妃,子戎,尔今日擅闯东宫意欲何为?”

我看着哥哥,忽然就悟了,哥哥大抵已经随着父皇母妃一并死了。

堂上这位可以是皇后嫡子,东宫太子,当今天子。

唯独不能是罪妃生下的双生子。

我贴着皮肉藏在棉袍内里的那一份贺帖,最终还是怎样拿来,便怎样拿了回去。

夜里嬷嬷给我臀上上药,一边哭一边问我为何要去东宫讨打,我回来时便将贺帖烧了。

此刻只答:“我看皇上足下的龙靴厚暖,想去讨一双旧的穿,不想太后娘娘在,说我没规矩就打了我一顿板子,以后不去了,再不去了......”

后来我岁至及冠,到了封王开府的时候。

皇上一道旨意下来,给了我个璞王的名号,另有一些稀稀拉拉的封赏和京郊的一间小院儿。

说是小院儿其实也不小,三进的宅子还带个后花园,花园里还有一眼活泉。

我人还没出宫,心便已经飞进了那方小院儿里。

紫禁城啊紫禁城,生囚了本王二十年,这憋屈皇子谁爱当谁当吧。

本王去也!

白乐天曾有一诗,多的本王记不住,唯有一句颇合本王现下的心境。

“他日若得脱身法,生吃黄莲苦也甜”

白公大才,再没旁的话,能表本王此刻所思所想了。

自小院儿门楣挂上了璞王府的匾头,本王便好似那脱了缰的野狗。

府门一关,就地成仙。

寻欢作乐,不在话下。

只是本王寻的这个欢,却与寻常男子有些出入,本王不爱美娇娥,只爱美少年。

头几回本王还有些天子胞弟的矜持,逛楼子逛的尚算克制守礼。

无奈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一日本王大醉,见楼子里一个弄箜篌的小郎君眉目生的多情不已。

顿时起了心思,可掌柜说这位小郎君专管奏乐,清高不已。

本王乐了,烟花柳巷中,颠鸾倒凤处,无非是银子多少的问题。

于是狠下了一番血本后,本王借着月色趁着酒劲儿,就将人抱回了璞王府。

路上少年在怀,面色冷清如水,然本王只想着回了王府,将人先这样,再那样,怎么痛快便怎么折腾。

隔日天光大明,本王酒意褪尽,见卧榻里侧躺着一个少年郎,方才忆及昨夜,大呼荒唐。

怎么能把人带回王府呢?

少年见我尴尬,不过一笑,并不多言,拾掇了一身长衫便离了王府。

我看着少年决绝的背影,狠狠给了自己两嘴巴。

盛子戎啊盛子戎,你何以贪玩至此啊。

少年走后,我自觉这事儿没完,心里愧悔难当,只想着该怎么补偿这个少年。

随即又进了一趟楼子,同楼子里的掌柜问求一个补偿的法子。

掌柜颇为难:“王爷仁义,只是付桐从前也是个富家公子,家里失了势才流落至此,从不讨皮肉生意,只图个茶饭温饱,只怕王爷给了银子才真叫作践了他”

我坐在雅间中,叫这一番话说的心里沉甸甸。

一朝醉酒伤了真君子,本王着实是该死。

然,觉得本王该死的人向来有许多。

这桩事既做下了,自罪自责是轻,被朝臣捏住做些文章才叫事大。

事发不过三日,一连二十来封弹劾本王的折子便一道落在了御书房案头。

其中最下血的一折,是曾教过本王诗书的老太傅颜荀所写,折中先骂本王断袖不顾人伦,再骂本王狂悖以权压良。

总结下来就是,皇上,你弟弟着实不是个东西,该杀。

颜荀是三朝老太傅,名臣司马懿见颜荀尚要臊一回,不为旁的,就为颜荀之忠义。

若世上真有贤臣子肯为社稷死,颜太傅便是头一个抹脖子的。

是以先皇重他,今上敬他,门下学子将他捧成荀令君在世。

他一封折子便抵过那些谏官言官一缸唾沫,本王泡在这缸唾沫里臭气熏天,又被这一份折子架到了御前。

万岁高坐御案之后,将一沓折子摔了满殿。

“子戎,你好本领,开府一年夜夜狎妓,如今还敢强压良民,禄银封赏挥霍一空还不肯休,又将府下地皮押出一半与人,让朕猜猜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是要拿着这份地皮银子,迎个男子入门!”

这话说到最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终是气颤了心神,御笔折在手中又狠命掷到了我脸上。

“臣弟死罪”

我跪倒,深知自己此番算是耍脱了手了,被大义灭亲也属寻常。

然而皇帝的心,从来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猜透的。

陛下未曾处死我这个罪该万死的混账王爷。

而是发配我去守疆,三个月之后,配两千轻骑,前往那黄沙漫天的玉门关。

从此戍守边关,修身养性,求问人间正道。

圣旨最末一句,是无召不得回。

我拿着圣旨回了璞王府,坐在小翡翠厅里喝凉茶,不一会儿管家便进来了,只道:“王爷,不曾寻得付桐公子”

我点点头,这本是意料中事。

戍守边疆,才是是情理之外。

我不知这一趟未言归期的守令,会不会再有得召归来的时候。

只愣愣望着厅中挂的一副百花图,心中想起一件旧事。

某一年深春,御花园的花开的一塌糊涂,香的直钻肺腑。

彼时父皇还未驾崩,借赏花名义传了我和哥哥问书,皇后娘娘带着哥哥,母妃则带着我。

父皇问哥哥:“子寰,你且说这火攻一计,妙在何处?”

哥哥一拱手道:“回父皇,借东风之势以燎原,借火舌窜袭以攻城,借粮草一炬以断后”

父皇一笑:“不错”


我睁眼时,天色还是黑透的。

这么个万籁俱寂的时刻,很适合回想起一些旧事。

合燕郡主是云南王的嫡女,自幼教养在太皇太后身边,我朝教育事业相当开化,女儿入亦可入国子监读书知礼。

颜问慈因是肱股之后也得了恩典,跟着皇子郡主一起在国子监读书。

郡主就是合燕。

皇子么,便是本王。

哥哥彼时已经入了东宫,课业都是由太傅去往东宫教授。

那时候我们几个小小学子,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颜问慈生的唇红齿白,俊秀非凡,我总拿他当个女孩儿。

合燕是个烂漫性子,长一双杏眼儿,见我时笑,见颜问慈也笑,就连见了喜欢打人手板的颜太傅也笑。

国子监庭中有棵海棠树,每至夏末秋来,便开一树粉z嫩的海棠花,香的绵绵密密。

合燕爱极这树海棠,每次下了学,都在地上捡些落花夹在书页儿里,珍惜的留住那一抹香浓。

有一日天气晴好,我隔窗见她提着鹅黄的裙摆在庭中捡花,便对她说:“小燕儿,地上的都脏了,你爱这花,哥哥上树给你折一股下来”

合燕闻言只弯着眼睛笑,腮边儿红红的,半晌才开口。

“不用了表哥,燕儿拾花无非是为看花,若为了看花而折花,岂不作践了花?且......在燕儿心里,表哥肯替燕儿折花,便已经是将花给燕儿了”

我趴在书案上撑着脑袋,被午后的日光弄的昏昏欲睡,听不懂她这一番绕口令似的话,只得随她。

彼时的颜问慈在做什么呢?

啊,他好似站在花树另一边,手里还握着一节儿花枝。

那花枝......大抵是想要送给合燕的吧。

我喜欢颜问慈,是多过合燕的。

不为旁的,就为他在堂上能够和颜太傅对答如流,亦为他每回在太傅问我书时,都能押中题目,提前写好一张小抄给我。

因着他,我少挨了许多手板。

他又生的漂亮,平日里穿一身竹青色的长衫,看着很似一棵端正新鲜的嫩笋,很是讨喜。

我那时不知情事,更不知情爱,只晓得自己喜欢同他一起读书,做什么都爱叫上他一起。

头一次偷偷出宫,也是去找了他。

彼时的颜问慈叫忠义家风压的不似个孩子,学问是做的不错,可到底有些书呆气,我不喜欢他事事隐忍,事事周全。

于是那日出宫,我便翻墙进了老太傅家中,我穿着便衣长衫,也选了个松石绿的,彼时正值夏日,颜府中四处葱茏。

我悄无声息跳下了墙头,同那一片绿叶草丝混成一色,竟无人发现我。

我找到颜问慈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房窗边读书,从我这里看去,他端坐在书案前,窗口四边儿铺满了油绿的爬山虎。

这个景致搁在京城夏日之中,其实是个俗景,富家公子临窗闲读,寻常人家也有的。

只是颜问慈坐在那里,就不大一样了。

水灵灵的日光被树叶儿割碎,落在他眉眼肩头,明暗交杂,半热的风从我耳朵底下扫过,又往前扑了一尺,扫过了他的耳。

他读书读的认真,我看他看的也认真。

我也忘了那天我在日头底下站了多久,最后是他看累了,抬头看向花园中时,才瞧见了我。

“殿下?”

我笑:“我原是来找你玩儿的,不想今日休课你却还在读书,倒叫我不敢打扰了”

颜问慈一笑:“都是闲书,只是殿下出宫,可请示过皇后娘娘了?”

我笑而不语,看着他不说话。

颜问慈亦笑了,我从来不是个乖觉的皇子,出宫玩乐也不过是种种错事里的一小桩。

我拉着颜问慈走了墙头,两人一起翻出了颜府,他幼时便习武的,是以这个墙翻的很是顺当。

我同他走上长街闲逛,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

“我在宫中出来不易,你在颜府也不得自由,除了国子监,咱俩素日也见不到,都没机会一处玩”

我捏着油纸包的盐津梅子,自己嚼了一颗,顺手也喂了他一颗。

颜问慈被梅子咸的一皱眉,但忍着没吐出来。

“殿下在宫中有兄弟玩伴,我学问不够,德行不足,若日日相伴,心里多有惶恐”

我笑:“你简直叫颜荀管傻了”

我拉着颜问慈进了一个清爽的小酒肆,从前在母妃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路公公告诉过我,上了御街第三个岔口,打右边拐二十来步,便有一家酒肆。

这家酒肆名叫桃花坞,里头的果酒冠绝京城,门脸儿虽不大,可味道是极好的,母妃很是爱喝,是以他时常会出宫采买。

颜问慈见我抬脚往酒肆里走,一时有些踯躅:“殿下要饮酒?”

“嗯,要饮,问慈还未饮过酒吧?”

我笑嘻嘻的同他说道,说罢也不等他回话,扯着他就踏入了酒肆。

嘴上还劝他道:“你心安罢,果酒而已,你我两个少年人,还能叫果酒醉死了?”

事实证明,少年人没什么了不起的,果酒也是会醉人的。

如今想想,那日错就错在那包盐津梅子上。

盐津梅子这个东西,初初咬进嘴里只是咸,令人口中生津,可再嚼个一阵子,便是酸甜的口味,梅子中那一点点甜,就会被盐味托的异常美妙。

若此刻再来一杯清冽的果酒,便是十足的鲜活滋味。

我同着颜问慈上了酒肆的小二楼,就着梅子饮酒,推杯换盏间聊了些侠客传记,不想酒兴之下越聊越投机。

也是那一日,我才知道颜问慈是不想做文官的,颜家一门近年来出挑的子辈不多,就好比颜问慈的亲爹颜若明,虽过了科举承了个礼部的差事。

可礼部侍郎到底是个闲差,离替颜家光宗耀祖还差的远。

颜问慈是长房长孙,打下生那天,脸上就写着争气两个字,三岁识的字,五岁背的诗,七岁便能写上两笔小文章。


阿尔野轻轻哼笑:“王爷算无遗策”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依你看,这一局里,你是螳螂,还是蝉?”

“我若说我是黄雀,子戎信我不信?”

我笑,离开了营帐之中。

子夜已至,大漠风凉。

彼时同颜问慈作别时,那凉风灌进心里的滋味,又徐徐而来,我捏了拳头,砸了砸自己心口,直至闷痛传来,才松了力气。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玉门还是那个玉门。

这一场突袭之战,我是守关的主将,却不在关中坐镇,阿尔野是匈奴的幼王,却没有身先士卒。

死了两万匈奴,缴获无数马匹,看起来是我算无遗策,大获全胜。

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这一战的结果不大好。

我肺腑里冒着血,同少年脸上的疤痕一样,伤口不大,却极尽屈辱,血流不止。

向熹,你当真不该以情肠愚弄我。

当真不该......

我向着小土堡走去,嘴里苦涩,眼中模糊。

就在离小土堡一步之遥的时候,军营中却起了噪声,小令官敲响了鼓锣,大声呼喝。

“粮草走水了!!!粮草走水了!!!”

营中将士皆闻声而动,水车水桶齐齐上阵,火势却不见消解。

我站在小土堡前苦笑,心里明白这是阿尔野脱身的把戏。

果然,不过一须臾间,一匹黑翎马便踏着夜色从营中飞奔而出。

辛乔吩咐了人救火后,便急急跑来我身边:“王爷可有灼伤?”

我摇摇头,紧紧盯着那黑马上的人影,少年发丝飞舞在风中,墨色衣衫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此刻去追,已然来不及了。

“拿弓来”

我对着辛乔说道,辛乔依言照办,取了弓箭递进我手里。

我翻身上了小土堡二楼的望台,将手中长弓拉满,箭尖瞄准阿尔野的背影。

他似有觉察,在奔腾的马背上回望我一眼,明明隔着百米,我却看懂了那一眼。

那是一双弯着的眉眼,带着顽劣的笑意。

弓满便该脱弦,我松了手,这一箭破风而去,直刺在少年背上,黑马受了惊吓,愈发疯跑起来。

辛乔见状便道:“末将去追”

我伸手拦住了他:“不必追了”

辛乔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这一箭正中后心,想来他也活不了”

我进了小土堡,将长弓挂上了墙面,而后坐在书案后,看着空荡荡的屋中走神。

小令官黑着脸来报:“禀王爷,火势已经扑灭,粮草烧去三成余”

“无妨,近日不会有匈奴来犯,明日让盛凯去嘉峪关借些粮草便是”

小令官退去,我仍看着虚空走神。

方才那一箭,我是起了杀心的。

然而脱弦一刻,我手颤了一下,那箭落在阿尔野身上,便偏离了心头一寸。

我的弓法是年少练就,不敢说百步穿杨,可箭无虚发还是能做到的。

即便父皇一向瞧不上我,却也从未训诫过我的弓马。

幼时我和哥哥在京郊射猎,寒冬腊月活物稀少,不想那日,却见一白鹿漫步于风雪之中。

哥哥搭弓瞄准了那鹿,箭矢离弦之际,我亦拉满了弓放箭。

两支羽箭在空中相击,白鹿受了箭声惊吓,瞬间奔逃而去。

彼时哥哥坐在马上回眸看我:“子戎,你这样心软,日后要吃苦头”

我只看着哥哥傻笑:“兽苑里那么多鹿,哥哥若想吃鹿肉,只管叫御膳房烤来就是”

......

案上烛火惺忪,灯花儿蓦然一爆,我从记忆里醒转了神思。

向熹自来我身边这半年,朝夕相处的画面,一幕幕轮转在我眼前。

相关小说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