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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惹那些身体有缺陷的剑客……看上去脑子不好的要离的更远些。第三卷:尸国血墓记性不好的二逼小道士,看上去就不怎么聪明的小僵尸温馨提示:没什么耐性的,想看仙侠的读者朋友们,可以直接从第三卷看起。有耐心,想看一个不错的故事的朋友们,可以从第二卷开始看起。第一卷有些枯燥,看有没有那个耐性了。
主角:李沐,牧凉 更新:2022-12-17 15: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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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沐,牧凉的其他类型小说《有个剑客》,由网络作家“巴蜀红豆”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不要惹那些身体有缺陷的剑客……看上去脑子不好的要离的更远些。第三卷:尸国血墓记性不好的二逼小道士,看上去就不怎么聪明的小僵尸温馨提示:没什么耐性的,想看仙侠的读者朋友们,可以直接从第三卷看起。有耐心,想看一个不错的故事的朋友们,可以从第二卷开始看起。第一卷有些枯燥,看有没有那个耐性了。
“浠沥沥~”
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上,雨丝渐渐从空中洒落。
深秋时节,天气微凉,雨滴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在通向唐国边境的小路上,一支中等规模的车队在雨雾中缓慢前行,雨势渐大,但车队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没有一丝杂乱,诡异而沉默的向唐国的边境前行着。
车队中的马夫和其余人皆身披蓑衣,用一块黑布遮掩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有些麻木冷漠的眼神。
而除了车队中央的几座看上去比较精致的马车外,其余的马车均被一块厚重的黑布笼罩起来,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货物,只不过在车队前行的途中,不时总会有铁链撞击的声音响起。
车队中后的位置,一辆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马车内,完全不同于外部的寒酸简陋,车内宽敞整洁,铺满了温暖柔软的毛皮,小桌上还摆放了不少精致吃食。
其实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车队看似随意的布置,实则极为有序,隐隐将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牢牢护卫住,而车队正中看上去最为精致引人耳目的马车反倒是少有人留心。
马车内只坐着两个半大的幼童,一个幼童衣服华贵,斜倚在另一个幼童的肩上,昏昏沉沉的睡着,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丝毫没有醒来的痕迹。
另一个幼童衣着普通,但也厚重,足以抵御风寒,此时靠着马车睁着双眼,却始终一动不动,似乎怕惊醒靠着他熟睡的幼童。
醒着的幼童眉目清秀却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仿佛刚生了场大病。哪怕不时的轻咳一声,也不敢动作太过剧烈,不过面容却始终平静异常。
“轰~”
一声巨响惊醒了马车里的熟睡幼童,整个车队也顿时停了下来,每个人都行动干净麻利,动作熟练,迅速摆好了防备的阵势。
“嗖~嗖~”
几支暗箭试探着向着马车射来,却只在半空中,就被车队护卫挡了下来。
雨势依旧,沉默了片刻,小路旁地密林里突然冲出了一众黑衣人,和护送马车的护卫一样沉默不语,训练有素。
双方迅速战成一团,但除了刀剑碰撞的声音外,再无任何交流,甚至连惨声都没有人发出。
地上的雨水渐渐被染成红色,车外的声音也越来越激烈,好像不断的有人在加入战场。
马车中被惊醒的幼童满脸惊慌,死死握住了另一个幼童的胳膊,蜷缩在车厢的角落。
而另一个衣着寒酸的幼童似乎被捏痛了,微微皱起了眉毛,但依旧面色平静,不动声色,只是左手悄悄握紧了袖中的一件东西。
雨声渐歇,马车外的战场也渐渐停歇了下来。
炼狱般的小路上,尸横遍野,整个车队中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站在马车前。
此人一身青衣,带着顶斗笠,诡异的是此人的青衫不仅毫无血迹,甚至看上去依旧整洁干净,仿佛和大雨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青衣人双手环胸,抱着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他独自一人站在马车面前,沉默不语。未见他有何动作,只是轻轻敲了敲剑鞘,面前的车帘便瞬间破碎成了两半。
但看到马车里的景象,哪怕是深不可测的青衣人也一时间身体一顿,有些愣在了原地,敲击剑鞘的手指微微一僵。
马车里两个幼童躺在一起,满身鲜血,看上去已经毫无生机。原本华贵的毛毯上尽是鲜血的痕迹。
看样子,是在刚刚纷乱的战斗中,有人偷溜上了马车,杀害了车上的两个幼童。
但青衣人并没有转身离去,反而眼睛微微眯起,直视着车厢内的惨像,沉默了片刻后,皱着眉轻叹了口气:
“站起来,我要找的是你。”
雨声依旧不停,但马车四周除了青衣人好似再无任何活物。只有阵阵微风吹过。但青衣人依旧看着马车内的一处,看上去笃定了车内还有其他活人。
片刻后,已经“死”了的幼童推开了身旁的尸体,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
幼童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颓败,但看上去并不害怕,只是皱起了眉头看了眼左肩上自己划伤的狰狞伤口,随后便面色平静的看向车外的青衣人。
青衣人皱着眉看了眼旁边早已死透的华贵幼童,又看了眼面前平静的有些诡异的幼童,心中却不自觉的有些惊异于面前幼童的手段,为了活命,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哪怕他生平见过无数更惨烈的局面,心中也难免升起一丝寒意,皱着眉有些犹豫了起来。
车内的幼童看不到斗笠下青衣人的面容,但也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
“我是奴隶。”
青衣人闻言抬头看向了车内的幼童,并未回应。
“其余马车黑布下都是奴隶。”幼童眉头微皱,接着说道。
幼童说着用右手解开了胸前的衣物,露出了胸前被鞭打的狰狞伤痕,伤口新陈交错,看上去确实饱受凌辱。
“我本就不欠他什么东西,更何况他们杀了我的家人。”
青衣人听着幼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的解释,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并没有去问为什么他一个奴隶有资格坐在这里,也没有问他手里的匕首从何而来。
或者说其实他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借口而已。
“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东西,我和他们两伙人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凑巧。我来的目的,是为了你。”
“我?”幼童闻言一愣。
“既然只有你活了下来,自然只能是你。”青衣人说着收起了长剑,向幼童扔出了一个精致的瓷瓶:“涂在伤口,然后跟我走。”
幼童接过瓷瓶,微微皱眉:“去哪?”
“长安。”
“国都?”
“嗯。”
“做什么?”
“奴隶”
“……”
“宫里的。”
“那不是太监吗!!!”
幼童闻言嘴角一抖,顿时不复平静。
青衣人闻言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是伴生郎,也可以说是贴身侍卫。”
“伴生郎?”
“对,每个皇子和公主都会被安排一个幼童,一直陪伴至此生终了。”
“可你不远万里,来到边境就为了寻我?你又怎么确定要找的就是我呢?”幼童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问道。
“那自然是陛下的旨意,我等岂敢揣测圣意。”
幼童闻言眉头微皱,似有些疑惑,但并未再问。
雨势渐歇,一大一小两人越过炼狱般的小路,走向了密林深处。
“你叫什么名字?”
“…………”
“牧凉。”
“那以后应该叫你李牧了。”
“李牧?”
“嗯,陛下有旨,赐伴生郎国姓,伴国而生。”
唐历330年,十余年未起战乱,安于治国的大唐皇帝突然设置伴生郎职位,并亲自调配贴身侍卫暗中寻觅满足特定条件的幼童,不论国界,不惜代价。
伴生郎不设官职,无需对任何官员负责,伴皇子和公主成长,且只听命于皇帝圣谕。
牧凉于唐历340年进宫,赐名李牧,因其体弱多病,被安排在皇宫学院内修习。
再三年后,被赐予年仅12岁的七公主为伴生郎。
大唐历343年,长安下了一场大雨。
从凌晨到正午,雨势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整个长安冲洗干净。
长安皇城东北角的一处别院内,十余位少年坐于蒲团之上,喜形于色的议论着什么,就连面前授课白发师长也对此视而不见,甚至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喜意。
“哒~哒哒~”
竹门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白衣少年,低眉顺目的敲了敲门口,乖巧的等着回应。
而屋内的众多少年一看到门口的少年顿时端坐噤声,装模作样的拿起了书本。而授课的老人也一愣,随后有些头疼的看着门口乖巧的白衣少年。
“唉,是木之啊,你不是被分配到了七公主那里吗?怎么还没动身啊?”白发老人嘴角抽了抽,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回老师,学生在伴生学院生活三年,承蒙师长和各位同学照顾,特意过来请辞。”门口的李牧拱了拱手,神色温和的回应道。
白发老者闻言摆了摆手,一副欣慰的表情,但着实暗地里松了口气,而屋子里的气氛好像也顿时轻松了不少。
“木之啊,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各位同学也是舍不得你的,但承蒙圣恩,既然你已经成为正式的伴生郎,还是要尽快前去领命,切不可怠慢了七公主。”
“学生知道。”李牧点了点头,但只是看了眼屋檐外,并未动身。
“那你怎么……”
未等白发老者说完,下面的一个学生便迅速反应了过来,迅速递上来一把精致的油纸伞,而此时别院外也适时地响起了对李牧的催促声。
李牧点了点头,接过油纸伞。
“谢过这位师弟,这伞……”
“自然送给师兄,就当是送别礼物,千万不必还……”上前的少年眨了眨眼,迅速退了回去。
“那我就先走了,各位同学。”
李牧摆了摆衣袖,转身走入了雨幕中。
看着其渐渐远去的背影,屋子里的气氛也再次活跃了起来。
“可算是送走了这位……师兄啊,唉。”
“可不是嘛,我们也算是熬出头了啊!”
门口伸着脖子看着李牧远去的老者闻言也不禁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
“李牧师兄被分配给了七公主啊,唉,但愿师兄……”
“怎么说?我只知道七公主是年岁最小的公主,脾气很差嘛?”
“恰恰相反,听闻七公主待人最为温和,但你也是知道,七公主的母亲是言贵妃,而自从言贵妃去世后,陛下就……”
“是啊,所有国宴,几乎都见不到七公主的参与,我们这位小公主,可是孤单的有些……”
……
别院外,李牧神色安逸,将雨伞插在背后的包裹内,任由丝丝细雨打在自己的白袍上,跟在一位老公公身后。
行进了一段时间后,李牧突然抬眼问道:“程公公?我们这是去哪?”
前面行进程公公脚步一缓,回头应道:“小先生,自然是七公主的寝宫。”
“可我们现在走的方向好像有些偏了吧?”李牧自然知道公主寝宫的位置,但他们所去的方向好像更靠近冷宫。
“先生有所不知,七公主前些日子搬了寝宫,如今的寝宫是有些偏僻。”程公公并未再做解释,但李牧还是从其面容上看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似乎有些怜悯和……不满?
李牧没有再过问,约一炷香的功夫后,程公公和李牧停在了一座紧闭的寝宫大门前,而在不远处,就是冷宫的地方,也是七公主生母去世的地方。
程公公和李牧在寝宫前等了一小会,紧闭的大门便缓缓被推开——了一小条缝隙。
然后探出了个小脑袋瓜,脑袋瓜的主人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怯生生的把身子藏在了门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向门口的二人。
“七公主,这位是李牧小先生,以后便陪在您的身边,老奴就先告退了。”程公公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轻声说道。
“嗯,麻烦程公公了。”
一声轻轻柔柔的回应从门后传来,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雨声冲散。
程公公点了点头,看了李牧一眼便离开了门口,只留下两人隔着一道门,大眼瞪着小眼。
“……”
“……”
“殿下,再一会儿,雨可就大了。”
门内的小脑袋闻言缩了回去,但却留下了一道门缝。
李牧摇了摇头,抬脚便推门走了进去。
寝宫比想象的要精致宽阔的多,看上去也常有人打理,除了庭院正中的池塘和凉亭外,还有几个小院子,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其他人影,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
李牧跟着面前的身影,穿过长廊,来到了庭院中心的凉亭前。凉亭建于一棵巨大的翠绿古树下,旁边便是一片清澈的水潭。
凉亭中的少女褪下了鞋子,双手环膝,坐在一个精致宽大的秋千里,缩成小小一坨,望着亭外的池子怔怔出神。
少年见状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的坐在了凉亭里的石凳上,然后……又站了起来,翻出了一本装订颇为细致的古书……垫在了屁股底下。
“噗~”秋千上的少女见状不禁笑了笑。
“有些凉~”少年解释道。
“你叫李牧?”
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像年糕一样。
少年嘴里嚼着桌子上的糯米年糕,漫不经心的想着。
“嗯,你可以叫我木子或者先生。”
“嗯,你可以叫我言夏或者殿下。”
秋千上的少女也漫不经心。
低沉在天空上的乌云好像不自然的翻涌了一下,雨势也仿佛一下子大了不少,连绵不断的雨滴打在湖面的荷叶和亭外的古树上,不停的沙沙作响。
而坐在石凳上的少年闻言一顿,慢条斯理的咽下了口中的年糕,随后抬眼望向缩在秋千里的少女,回应道。
“殿下,似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秋千上的少女也不再出神,轻笑了一声,回头打量了少年一番,一双莫名有些清冷的丹凤眼,颇有些凌冽的气势。
“先生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呢?”
少女轻声道,言语清晰流利,完全不似之前的柔弱。
少年并未回应,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不远处的少女。
而面对少年有些放肆无礼的目光,少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或是恼怒,反而任由少年打量,只是轻描淡写的望向亭外的雨雾。
而少年也是此时才发现,传闻中待人温和的小公主,事实上相貌精致的有些过分,甚至会让人颇有些压力。
但在门口所看到的怯生生的小姑娘,也的确是面前这位公主,这就真的有些意思。一个人,可以仅仅依靠一些细微的肢体语言,和气质的变化,给人两个完全不同的感觉?
思索了片刻,少年收回目光,给自己倒了杯茶,年糕着实有些干。
“传闻中,刚刚门口的小公主更要贴切些。”
少女闻言没有作何回应,只是又继续看着不远处的雨幕,好像雨幕后藏着什么有趣的事物。
雨声渐渐的愈加大了起来,不断地打击在池水中,看上去池塘仿佛沸腾了起来一样。
而天边也不是偶尔闪亮,照亮了庭院的同时,还伴随着阵阵雷声。相比之下,凉亭在古树的遮掩下,倒是显得分外静谧。
昏暗的光线洒在少女扬起面上,勾勒出纤细而精致的轮廓。
“先生,其实你坐的位置,此前只有一人坐过。”
“哦?”少年微微抬头。
“二哥以前每次出征回来后,都会赖在这儿,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除了父皇谁也叫不动。”
……
“殿下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少女并未转过头,反而轻轻的伸了伸腰肢,披上了一件干净的毛毯,眯了眯眼睛回应道:“先生自然是明白的,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庭院里平时很少有人。但你是父皇安排给我的,我无法拒绝,总不能把你赶出去。”
“所以?”
“所以这是一场交易,我可以是先生想象的样子,但先生您,请不要想我成为您想要的样子。”
少年闻言默默点了点头,抬眼向雨幕中看去,又觉得坐的有些疲惫,便站了起来走到了凉亭的一处的角落,半依着凉亭的柱子,坐在栏杆上,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本书,认真研读了起来。
少年所待的角落恰好与少女所处的秋千处为对角,相距最远。
所以少女也以为这是少年的让步,或者说是示好,满意的缩了缩肩膀,将自己的小脸埋在了温暖的毯子里,有些惬意的眯了眯眼睛,躺在宽大的秋千上,盖着温暖的毯子看着亭外的小雨。
长安的天空上云层慢慢平静了下来,淅沥沥的小雨飘洒在庭院中,雨声伴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分外的安逸宁心。
而亭子内的少女,也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时刻,亭外的雨势也停歇了下来。
少女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得这么安心,甚至有些贪恋这短暂的时刻。但随后想起亭中还有一人,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
结果在她站起身时才发现,亭中另一角的少年不知何时早就枕着包裹睡着了。
少年大大剌剌的躺在宽大的栏杆上,亭外的偶尔飘进来的细雨打在洁白的长袍上,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但不知为何这么长的时间,长袍依旧没有任何湿透的迹象。
而少年脸上盖着一本散发着淡淡微光的古书,将亭外飘洒进来的细雨隔绝在外。
少女有些诧异,悄悄挪了过去。
“《庐州百味》,这是……食谱?”
少女有些摸不到头脑,但随后鼻尖一动,一股极淡极淡却又切实存在的香味萦绕在身旁。
清冽,像是草药,幽深,像是潭水,不易察觉,却给人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少女看了看四周,最后将视线固定在了少年腰间的香囊上。
少女其实很习惯偌大的寝宫只有自己一人,但她……很容易失眠,也习惯了失眠。而刚刚,是她很久以来睡得最沉稳的一次。
很香,她越来越确定香味来源于面前少年身上的香囊,她想靠近一些,再近一些,嗯,是这种味道,越来越清晰。
就在少女快将要贴近少年的身边时,少年脸上的古书忽然掉落,砸在了少女脚尖。
“嗯?”
少年迷迷蒙蒙的揉了揉眼睛,看到了近在面前的少女。
“先生。”
少女不着痕迹,左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食谱,右手不着痕迹的轻抚了下晃荡而下的香囊。
“你的书掉了。”
“嗯”
少年接过古书,点了点头,站起身怕了拍身上的长袍。
而少女也发现两人靠的有些近,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该吃饭了?”
少女摇了摇头,回应道:“到了晚饭时间,会有人送到先生院子里。”
少年顺着少女指的方向看去,寝宫靠近门口的一角,看上去和公主居所相距甚远。
李牧点了点头,拾起包裹,走出了凉亭,顺着长廊走去。
言夏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远去,而此时亭外的雨也完全的停了下来,夕阳穿过云层,洒落在少年的身后。
“言夏或者是殿下?”少年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李牧停在小院门口,转身说道:“木子或是先生,其实与我来说并无差别,我也不在乎您和二殿下的看法,您十三岁参加祭祖大典前,我不可修行,这是皇室的规矩,但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我也刚好需要一处僻静的地方来确定一些事。”
李牧面色宁静,看着亭中愣住的言夏道:“所以接下来至少一年的时间,您想学什么东西,自然是可以来问我,像您说的,这是一场交易。”
“我可以教您……嗯……很多东西。”
次日正午,闲来无事,阴雨绵绵,长安雨季刚至,睡得有些不安稳,终日未见阳光。
三日午后,阴雨不断,皇叔送来许多吃食,有些疲乏,依旧未见阳光。
四日正午,听闻太子过几日将在百草园宴请文人才子,但近几日还是雨声不歇,未见日光。
五日正午,二哥北伐大胜,父皇宴请群臣,但有流言说,太子寝宫摔碎了几盏琉璃灯,阴雨未停。
六日,没事,下雨,睡不着。
七日,依旧下雨,依旧未见木……先生,不知是否无恙?
……
李牧此时正坐在园中的书房内,心神沉入丹田,于黑暗中摸索。
一般来说,除了少数极其稀少的异类,唐国的修行者是在十三岁左右开始修行,此时筋脉未完全成型,但也可以承受住灵气的冲刷洗礼。
而所谓修行,可分为精气神三个方面:
精为体,气为器,神为念。
三者缺一不可,虽然有不同的修行手段,但都不过是对这三种本源的不同使用方式而已。
李牧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未正式修行,但其实修行的第一阶段,也就是—开脉境,早已经被他摸索的一清二楚。
开脉境,顾名思义就是修行者初步感应到了灵力后,通过本能的引导,来驱使灵气打通体内的经脉。
当经脉循环畅通无阻后,就会通向丹田的壁垒,而当丹田壁垒被打通时,修士也就进入了下一个境界——养灵境。
与普通的开脉境修士不同的是,李牧并没有用灵力来摸索,温养筋脉,而是用神念探索,甚至……直接打通了丹田的壁垒。
换句话说,如果李牧开始修行,他会直接跳过开脉境,进入到修行的第二阶段—养灵境。
但这也导致了一个问题,就像之前所说的,修行三个方面,如果有一面的能力更为强大,会为修行者带来许多好处,不论是争斗还是修行。
但当某一方面的强大超出了一定的限度的时候,就会产生失衡。
比如李牧此时的情况,身体和灵力都未曾修行,但他的神念已经远远的超出了其所能承受的极限,并且还在每日壮大。
其实在之前他的神念足以打通丹田壁垒时,他的神念就已经超出了这具还未被灵气温养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压缩,消耗神念。
可以这么比喻,通过将气态压缩成液态,来增加身体能承受的神念的增长。
但问题是,他第一次压缩的时候,还是一年前。
而就在半年前,他已经开始将液体压缩成固体了。
再产生一次质变的话,他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但他已经有预感,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神念的质,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也就是说,不管是量到极限,还是再次压缩,都不能解决他的问题。
如果在这么放任神念增长下去,他就要真正意义上的裂开了。
所以他只能每日进行神念的消耗,在书院的时候,他只能通过读书,学习不同的修行方式,来运用和消耗神念。
而他现在所做的,单纯依靠神念来探索丹田,对神念的消耗会达到一个相当恐怖的速度,也极难控制,一不小心,便可能对脆弱的丹田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
而他必须这么进行下去,因为他不单单要消耗神念,更要弄清楚自己的丹田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木……先生?”
李牧收敛心神,推开书房的屋门,正午的阳光和面前的少女一样有些刺眼。他不禁眯了眯眼睛。
“殿下,有事吗?”
李牧发现今天的公主似乎有些不一样,嗯,和很久前第一次见的时候有些不同。好像……柔和了许多,没有那么美得让人有压迫感。
这就是所谓的收敛了美貌嘛?
“先生,您之前说,有什么想学的可以问您,过几日是太子殿下举办的诗会,据说因为二哥北伐大盛的原因,父皇将诗会移到了太生湖,到时可能会考究我们的品学。所以……”
言夏面容平静,看上去毫无破绽。
“可殿下从来都不参加类似的宴会。”
“唔……”
言夏面色不变,轻声解释道:“但这不是你来了吗?也许父皇会因此考教我也说不定?”
“……”
“有点道理。”李牧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言夏闻言依旧不动声色,眨了眨眼说道:“那我们去凉亭商讨?”
凉亭内,言夏并未坐在自己的宽大秋千之上,反而坐到了李牧对面。而李牧看了眼石凳上准备好的垫子,并未说什么。
“殿下想学什么?阵法?符咒?还是琴棋书画?”李牧抬眼问道。
“女红。”
“女红?殿下身份尊贵,学这些东西有何用?”
“兴趣而已,怎么先生不会?”言夏一手托着下巴,反问道。
“……”
“会。”李牧默默点了点头。
“先生这都会?”
这反倒是让言夏有些吃惊。所谓女红其实不过是个托辞,她的目的当然还是李牧腰间的香囊,但……堂堂的伴生郎竟然会去学女红这种东西,更要令人惊愕些吧。
“先生,我前些日子看您腰间的香囊做工很是精致,是您做的吗?”
李牧取出腰间的香囊,放在了桌子上,做工精致吗?这不过是一位同学……送的吧,里面放的都是一些特制的药草,来中和自己每日消耗神念散发出的异香罢了。
“对,就是这个。”言夏眼神一亮,接过了香囊,不动声色的问道:“先生这香囊不知用的是什么香料?闻起来有些奇特。”
“一些普通的安神药草。”李牧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口回应道,但是放下茶杯后却发现对面的少女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犹豫了片刻,李牧随口说出几种具备安神作用的草药。
“就这些?”言夏听过后有些失望,轻叹了口气。
“殿下对药理有研究?”
“嗯,以前母亲总是容易生病,在寝宫里也总是不时地咳嗽,我觉得那些太医院的老头儿不太靠谱,所以就自己学了一些药理知识。”
“这样啊。”
“但……也没什么用,不过母亲被贬到了冷宫后,身体反倒健康了不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母亲之前总是装病,仅仅是想让父皇多来看看她而已。”
李牧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回应。
“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口中念叨的都是父皇的事情,眼中甚至没有我这个日夜陪在身边的女儿。但是我一直弄不懂,为什么母后那么的爱父皇,而父皇却可以爱许多人呢?”言夏双手环绕,趴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香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总像把它吐出来。
“先生,你说是父皇的错?还是母亲的错呢?”
李牧又是一阵沉默,他很清楚一个臣子不该说什么,同时也清楚此时该说什么,但他忽然间就不想说这些东西,他想说些自己的想法。
“在我看来的话,或许……是贵妃的错吧。”
趴在桌子上的少女闻言一愣,有些呆呆的抬起了头,有些诧异,又有些疑惑。
李牧喝了口茶水,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不觉得一个人一生全部的意义可以只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所以我也不觉得人的一生只会爱一个人。
如果你在某时某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对某个人觉得余生非他不可,那说明他很可能是在某些方面有着你无比渴望的特点,这是也许一种依赖性的崇拜。”
“那这不是爱吗?”
“可能也是,只能说不是我理解的吧。”
“那先生所理解的爱是什么样呢?”
李牧眼神有些飘散,用这样一幅十余岁的少年的身体,谈一些有关爱情的话题,着实有些滑稽啊:“或许……坦坦荡荡,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的……爱情?”
“嗯。”
“可我还是不太懂。”少女眨了眨眼睛,懵懂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可爱。
“殿下”李牧轻笑了声:“其实我也只有十三岁,聊这些对你我来说还是有些太早。”
“那聊些什么?”
“聊些殿下想知道的吧,您真正关心的东西。”
“……”
亭外的雨声突然大了起来,好像要将凉亭和外面的世界割裂开来。
而亭内的少女也慢慢直起了身形,好像一瞬间就变回了那晚冷清的公主:“先生以后还是少用这些蛊惑人心的手段比较好。”
少女一经少年的提醒,便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仔细算来两人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她生性沉闷,如果不是面前的少年施了什么手段,自己又怎么会不知不觉中向个外人吐露自己关于母亲的心事?
少年也是有苦说不出,自己确实没有使任何手段,只不过是神念结晶的消耗散发出的气味天然会让人放松心神而已,自己又刚刚消耗量大量的神念。
“彼此彼此,殿下不也一样?”
李牧率先察觉到不对劲,当然也觉察到了少女的特殊之处。
而少女闻言却是一愣,沉默了片刻,低垂着眼帘摇了摇头:“不一样,我这是……一种天赋,但对我来说可能更像一种诅咒。”
少女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些无奈:“我很小的时候,便发现了这点,很少有人能够在我面前会刻意地隐藏心事,更多的人总会不知不觉的向我吐露。”
“看上去是种令人羡慕的亲和力,但生于帝王之家,说是种诅咒到也不为过。”李牧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不管是父皇,还是母亲都是如此,哪怕二哥平常也只是坐在这里,和我也很少交谈。”少女苦涩的笑了笑:“所以我也习惯了总是一个人,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偌大的寝宫却很少有外人来往吧。”
李牧点了点头,他好像看到了偌大的寝宫里,小女孩孤单倔强的身影。
“那先生呢?你不会也有这种诅咒吧?”
“我这应该算是一种病。”
“病?”
“嗯,神念溃散,所以会不自觉的散发出一阵异香,使人心神安宁。你面前的香囊便是用来遮掩这种异香的。”
“哦?”少女眼睛一亮,随后又眉头一皱:“神念溃散可有医治的办法?”
“若能修行,便可轻松化解。”
“那岂不是要等一年?”
“倒是无妨,目前没什么影响。”李牧摇头道:“至少睡眠还算安稳。”
少女面色一僵,随后叹了口气:“那你有什么办法治疗我这失眠症吗?”
“殿下是心理问题,药物不过是辅助手段。”李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且是药三分毒,我不建议您依靠药物入睡。”
少女犹豫片刻,咬牙问道:“那你的随身物品有这种功效吗?”
李牧有些意外,看了眼面色不变但耳边微微泛红的少女,摇了摇头:“只能保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唉~”少女闻言叹了口气,抱怨道:“可惜你不是女子。”
“……”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
“哦?先生说来听听?”
“我可以教殿下静心冥想,可以改善心境。”
“有效吗?”
“坚持一年半载……也许有效。”
“先生不要拿我寻开心。”
“冥想可以一定程度上代替睡眠。”
“所以?”
“我冥想就是,你在旁边该睡就睡。”
亭中的少女思索了片刻,随后仔细的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展颜笑道:“听先生吩咐。”
夜半子时,小院书房内,李牧皱着眉无奈地看着搬来了床一般大小蒲团的少女。
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便盘膝打坐。
而少女也不客气,颇为随意的半倚在靠近李牧的一处墙角,身上盖着一件温暖精致的毯子,就这么闭上了双眼。
今晚李牧并没有去探索幽深无际的丹田,反而采取了一种较为轻松的办法——温养剑识。
当然,所谓的轻松只是对于他来说,相对用神识探索为点亮的丹田这种变态的行径来说。
剑客自古便是公认的战力无双,而不论其余的苛刻要求,成为剑客的最基本条件就是温养出属于自己的剑识。但就是这简单的一步,却将无数的人挡在了门后。
寻常剑客,一般来说至少要温养出近百粒剑识,才算初窥门径。天才些的人物,剑识的凝聚更是数以千计。更有甚者,传说中的几个特殊的天生剑体,生来便有上万的剑识,无需温养,锋芒毕露。
听上去很不公平,但事实就是这样,总有一些人能够举手投足间打破对你来说遥不可及的认知壁垒。
李牧对这句话的理解更是深入骨髓,小心些,总不会有错。
这样想着,识海内,一颗略微有些暗淡的剑识凝聚而出,晃动了片刻,径直的掉落在了……一个小小的土堆上。
土堆看上去不大也不起眼,却泛着灰蒙蒙的微光。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来一阵尘土,尘土散落在空气中微微闪动,看上去像是一小片星空。李牧也无心去数,这一阵微风吹起了多少个天才,能否拼凑出一个天生剑体。
毕竟对他来说,这也都是……为了生活。
“先生?”角落的少女有些迷迷蒙蒙。
“怎么了?”
“有些亮。”
有些亮?李牧眉头微皱,看了眼四周漆黑一片的书房,有些疑惑,随后又身体一顿。
殿下说的……是我识海内的剑识?
心念一动,李牧的识海渐渐平歇,而角落的少女也眉头舒展的睡了过去。
这……还真的有些意思。
李牧摇了摇头,取出一本古书,丝毫没有对漆黑环境的尊重,就这么看了下去。
所谓冥想,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哪有时间去学那些偏门的东西。当然,如果殿下真的想学的话,他也可以现学。
这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因为他学东西……挺快的。
————
次日子时,李牧皱着眉看着面前抱着蒲团一脸无辜的少女。
犹豫了片刻后,没说什么,转身走入了书房,盘膝在蒲团上假装在冥想。
而少女安置好小窝后,反而趴伏在蒲团上,百无聊赖的看着李牧。可能是昨晚睡得很香,所以她暂时还没什么困意。
“先生,为什么你会被安排给我呢?听说伴生郎会依据在学院中的表现不同,会被分配给不同的皇子和公主。”
“是有这个说法。”
“那您……表现很差?”
少女笑了笑,抱着双膝打趣道:“不然怎么会被安排给我?”
“还可以。”
“那您就没什么其他的想法?毕竟跟我的话,可不会有……什么机会啊。”
“暂时没有。”
李牧听出了少女口中的试探之意,而且很是直白坦荡,不过他也不在意。
“……”
“其实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二哥,他很喜欢结交奇人异士,如果你想的话。”
这次少女的试探直接摆在了李牧的面前,而她自己也目光澄净,直视着面前的少年。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吸引面前这个古怪少年的资本,所以她抛出了最后的底牌,像一颗直球,坦坦荡荡,避无可避。
但她这颗直球并没有想象中的有力,因为不只是她对少年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名满京都,能和太子分立抗衡的二皇子,也没什么吸引力。
李牧张开眼睛,直视着角落的少女,回应道:“陛下亲口所说,伴生郎,伴至终生,你我都没有选择的权力,而二皇子我也不熟,至少这里还比较清净。”
“如果殿下真的想把我赶出去的话……”
“等您的失眠症好些了也来得及。”
少女闻言一愣,沉默了片刻,把自己的头埋入了毯子里。
“我有些困了。”
————
又过三日,少女来得早了些,但好像精神状态更好了些,好像外面绵绵的阴雨也无法掩盖她灿烂的心情。
“先生,我听说你们伴生郎都是父皇亲自挑选的,个个天资卓越。”
李牧眯眼一瞥,角落的少女捧着小脸满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嗯,可能吧。”
“但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几个哥哥姐姐的伴生郎我都见过,虽然看上去都不似凡人,但看上去都不像是会女红的样子。”
李牧额头青筋微跳,并未应声。
“大哥的伴生郎,是个很漂亮的姐姐,说话柔柔和和的,但听说修行天赋高的吓人。二哥的伴生郎,是男的,但长得一般,像个木头似的,不过听说也是战功赫赫。”
“嗯。”
“听说安排给二姐的伴生郎被赶了出去,父皇也没动怒,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不过也难怪,都说二姐是皇族百年不遇的天才,而二姐也听说是个很骄傲的人。不过她一直住在祖庙陪祖奶奶,我一直没见过,但听闻二姐长得很好看,不知道和我比起来怎么样。”
“嗯。”
李牧有些怀念初见时清冷的少女,这几日随着少女精神越来愈好,话也越来越多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憋得太久。
“不过二姐不久后要参加书院考核,想来父皇应该还是要给她安排个新的伴生郎的。”
心不在焉,正偷偷在识海中刻画符咒的李牧微微一顿动,似乎对所谓的书院有些兴趣。
“先生也知道书院吗?听说书院是九州天才云集的地方,超然物外,就连父皇也在书院借读过一段时间。”
“不是很清楚。”
李牧自然也听说过书院,这也是为数不多他真正关心的事物之一,所以他也不介意少女多说一些。
“先生,我困了。”
————
第七日。
李牧满脸疲惫的将抱着蒲团,兴致勃勃的少女挡在了书房门外。
少女左挪右闪了几次后,发现还是被堵在了门口,于是有些茫然的仰起了小脸。
“先生?”
“殿下,今晚有些不方便。”
“为什么?”
“我有些吃不消。”
李牧指了指脸上的黑眼圈,无奈道。
他已经六天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
“我不懂。”门口的少女似乎不想放弃,视线越过门口的少年扫向了熟悉的角落。
“我还未曾修行,所以每日的睡眠还是必不可少。”
“可先生说冥想可以代替睡眠。”
但我还不会……
“只是书上说的,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门口的少女有些意兴阑珊,但还是嘟囔了句:“那先生,早些休息。”
李牧点了点头,干净利落的关上了屋门。
也多亏少女这几日的陪伴,他竟然真的没感到熟悉的神念负担。
————
次日午夜,敲门声响起,李牧面无表情的打开屋门。
门口的少女穿了淡紫色的长裙,抱着蒲团,嫣然一笑。
“先生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李牧坐于蒲团上,手中拿起一本古书,伴随着油灯摇曳,认真默读。
而一旁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从一侧的角落,挪到了李牧的身旁,两人之间只有一肩之隔,而看上去他也已经习惯了。
少女在撇了一眼古书,发现是类似棋谱之类的东西后,就没了兴趣。
“先生,便是太生湖诗会推迟到半个月后了,说是等二哥凯旋,举办庆功宴,我们要去看看吗?”
“嗯。”
“这几日的天气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那天会不会好些。”
“嗯。”
“先生,你为什么一直在看书呢?这么有趣吗?我听说你之前在伴生别院的时候连师长都不如你读得多。”
“嗯。”
“先生,听说诗会后再过段日子,便是中元节,全城宵禁,你说真的有鬼门关这种东西吗?”
少女慢慢困意上涌,眼睛越来越沉,说话的声音也愈来愈小。
“嗯。”
“那我是不是有机会能见到……母亲了?”
少女意识渐渐模糊,朦胧中只能看到少年在烛火的映射下认真默读的侧脸,干净清秀,却好像越来越远。
“先生,你其实长得也挺好看的啊~”
“…………”
短暂的几日晴天后,阴雨再次笼罩了京都。
很多时候,接连不断的阴雨时节总是会让人心烦意乱,但也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唐境东南,几处郡县因为连绵不断的暴雨,洪灾泛滥。
陛下的御书房几日都深夜灯火不熄,而身为太子的大皇子也未能幸免,据说被拉在御书房侍奉左右,几日也没睡什么安稳觉。
而七公主的别院内倒是一天比一天热闹。
“先生,你每天捧着本食谱,也没见你做过菜啊,要不你今晚试试?好吃的话,我也就不用宫女每日送膳了。”
“先生,你不是说要教我些东西吗?你说古琴怎么样?我听说西域来使中就有一位女子,弹得可好听了,那日据说百鸟朝来,还引来了几只仙鹤。”
“算了吧,不学了,没你看上去弹得那么简单。学剑?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剑啊,还不如学学女红。…………我开玩笑的。”
“木子啊,本宫有些乏了,这棋你自己下吧。”
“木子啊,你怎么每天病怏怏的?小脸比我还白,要保重身体啊。”
“木子!先生!你开门啊!我错了!你开门好不好?”
…………
…………
…………
“木子,明天二姐就回来了,我还没见过她呢,我们去凑凑热闹?”
“不去吗?那后天就是太生湖诗会了,二哥也就回来了,我们还是要去看看吧,不过就不去主殿了,免得叨扰到了父皇。”
看书的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而对面的少女皱眉沉默了片刻,最终伸出右手,将……少年的白子捡了出去,又换了步走法。
少年显然对少女的悔棋已经习以为常,懒洋洋的瞥了一眼,便继续看书。
“算了不下了,太难了。”少女冥思苦想一段时间后,认命地垂下了头:“为什么我这么笨?都好难啊!”
少年默默摇了摇头,这十几天琴棋书画,符阵丹灵,少女都学了个遍,但很显然,她最后只学会了放弃。
当然不是因为她的天赋差强人意,恰恰相反,少女在许多方面都颇有天分,问题的重点是……她总想着和面前的少年比较。
“还有什么我能擅长的啊。”
“我很早就说了,学剑。”
少女闻言垮起了小脸,哭丧着说道:“可我听二哥说,学剑是最难的,需要很长时间才可能初入门径。”
“那是对于普通人来说,我觉得你学剑的天赋就不错。”少年打了个哈欠,收起了手中的古书。
“是吗?”少女眼神一亮:“那和你比怎么样?”
李牧闻言沉默了片刻,想起了自己识海中又依稀变大了一些的土堆。
“可能……应该差不多。”
“那我要怎么学?”
李牧取出准备好的一本薄薄的青色小册,递给面前的少女。
“按照书上说的去做,温养剑识……也许不用,你试试吧。正好我今晚也有事。”
“你有什么事?”少女一愣。
李牧并未回应,而丹田深处,无边无际的迷雾已经稀薄了不少,迷雾中心有一条明显的痕迹深入其中,而痕迹尽头,一道淡淡的灰色薄膜若隐若现。
凉亭中的少女撇了撇嘴,随手夹起一块少年亲手烹饪的年糕,然后沉默了片刻,还是面色复杂地叹息一声说道:
“木子,你……我们以后还是让宫女送膳吧。”
“……”
“好。”
……
夜深人静,李牧静思片刻,收敛心神,将神念沉入丹田,顺着熟悉的痕迹向伸去探去。
不到片刻,便来到了灰色薄膜的面前,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此处了。但和前两次不同,这次他做好了准备,有把握突破面前的薄膜。
沉默了片刻,李牧深吸了口气,不再犹豫,将全部神识凝于一点,对着薄膜狠狠刺下。
“轰~”
一阵白茫占据了李牧的整个心神,丹田、灰雾、薄膜、一切的一切好像都不复存在。
待他回过神来之时,便察觉到自己的神识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程度,而且还在以恐怖的速度不断地流逝。
李牧静心凝神,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道半破碎的墓碑面前。
墓碑漂浮于虚空之中,通体呈灰白色,没有任何奇异的符文,也没有什么沧桑之感,就这样静静的矗立与虚空之中,仿佛亘古不变。
李牧未等作何思考,墓碑便突然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微光,微光一瞬间将其笼罩在内。
微微恍神后,李牧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云海之上,云海正中,有着连绵不断山脉。略一思索,李牧便察觉到,自己其实并未处于什么云海之上,而是庞大到有些过分的浓雾将山脉笼罩在内。而自己正以一种诡异的视角,俯瞰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巨峰。
巨峰被云雾缠绕,其上有着无数的墓碑,在一次拉近后,李牧才发现,大多数的墓碑都形态各异,颜色也不尽相同。
但其中一处有近百个红白双色的墓碑连在一起,构成同一片区域;
而另一处又有一片纯黑色的墓碑群,看上去比双色墓碑少一些。
这份诡异的景象未持续多久,便被一处翻涌的雾气打破。黑色巨峰中央,翻涌的雾气之中,渐渐浮现两个人影,皆是少年模样,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
一人一身黑杉,身形挺拔,当他出现的那一刻,一旁的黑色墓碑群仿佛也有流光闪烁。
另一人一身青衫,欣长温和,此人出现之时,倒是没感觉山间的碑群有什么变化。
正当李牧向在进一步观察之时,黑衫少年轻轻抬起了头,向他的方向看来。
李牧没有看清黑衫少年的面容,只看到了一双……灿若星海的眼睛,毫无敌意,但只是一眼,李牧便感到种难以形容的压力扑面而来。
而自己仿佛无尽星海里的一颗灰尘……被瞬间碾碎湮灭。被碾碎的瞬间,李牧清晰的看到,一道道半透明黑色丝线将黑袍少年与近百个黑色组成的碑群相连。
黑袍少年与黑色的墓碑群相连,浑若一体,不分彼此。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他好像又看到了巨峰中央,那位小一些的青衫少年向着他温和的笑了笑。
无尽的各色丝线从青衫少年的身体伸出,几乎……将除双色石碑和黑色石碑外的所有石碑相连。
“二师兄,是碑灵吗?”
“嗯,有些过于弱小了,应该是突破了某一境的极限。”
“大师兄和师傅还不回来啊。”
“嗯。”
“唉,小碑灵要快快长大啊,我急着下山呢。”
…………
李牧神智渐渐恢复,转瞬间便感觉到自己的识海仿佛要裂开一样。一道黑色的巨斧将自己的识海粗暴的劈开,但就将在其即将崩溃湮灭时,又浮现出一道柔和的淡青色柔光,一瞬间便将识海修缮完整。
随后黑色巨斧再次劈下,淡青色柔光再次修复。
就这样,李牧一次次的裂开,又一次次的复原。
坐在蒲团上的李牧摇摇晃晃,面色惨白如纸,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流出。
而在裂开和凝结的过程中,他也感到自己的识海无论是强度还是范围都在不断的扩张。
约一柱香的时间后,李牧好像渡过了一辈子,感觉自己好像把全身的血都喷了出去。
黑色巨斧烟消云散,而淡青色的柔光在识海中盘旋了一阵后,便顺着经脉流向了丹田,在青光流向丹田的过程中一丝丝光点融入了各条经脉,最后一头扎入了丹田消散成点点星光,不见了踪影。
李牧深吐了口气,睁开双眼,胸襟和蒲团前早已布满了鲜血。
“雾气,墓碑,山脉,我好像有些印象……”
未等李牧仔细想,一股微弱但极其纯净的剑意从寝宫内的不远处扩散开来,但很快便消散不见,如果不是李牧此时的神念敏感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还难以发觉。
“果然,天生剑体吗?不知道是几成啊。”
少年沉默了片刻,又有些难以抑制的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无奈,有些……苦涩。
“天才啊……”
今天对于唐国的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的日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宫廷之外依旧是和往常一样,祥和繁华,烟火弥漫。
但对于突然之间忙碌起来的宫墙之内,则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从凌晨到正午,西宫附近的街道和宫阙,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穿梭往来,忙个不停。
“看来这传闻中的二公主还真是有些不同啊,这都忙了一上午了,人还没回来呢。”李牧穿着一身青衣,盘膝坐在七公主寝宫的墙头上,一手撑着脸颊,看着墙外行色匆匆的宫女们摇了摇头。
“是啊,而且听说二姐生的很是好看呢,你不想去凑凑热闹?”李牧身旁,言夏闻言撇了撇嘴。
“都是公主,这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是啊,二姐可是连父皇安排的伴生郎都敢赶出去,我哪有那能耐。咦?不对啊,木子,你今天怎么话多了起来?还会讽刺人了?”言夏眉头一挑,有些惊异地瞥了眼身旁平静的少年。
“弄懂了些事,也不用再担心哪天莫名其妙就裂开了,自然就轻松了不少。”少年则不以为意。
“你……病好了?”
“……算是吧,好了大半。”感受着自己已经完全的变了个样的识海,李牧还是真的放松了不少,至少没以往那么强烈的紧迫感了。
“听说明天的太生湖诗会,书院也会来人?”
“是啊,好像还不是普通的弟子呢,你到时候可别被人打击到了。”少女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和我有什么关系?”李牧摇了摇头,又不禁想起了黑色巨峰上碑群中的两个少年,再天才的人物和那两位比起来,也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吧。
……
而此时的另一处皇宫庭院内,雨丝渐渐,夏风掠过,吹扶起白袍的衣角。一袭白衣的少女孑然而立,面无表情的翻阅着一本竹书。
少女浑身除了腰间的一枚淡青色玉佩外,便再无任何配饰,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衣,纤细白净的手指握着翠绿色的竹书,眼神平静专注,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其他人。
庭院正中,负手而立着六七位少年,但几人只是安静的站在细雨之中,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止没有交头接耳,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远处的白衣少女。
“唉,洛理,当真一个都看不上?”
庭院一角,一十八九岁的青年坐于石凳之上,面色颇有些无奈。
青年衣着华贵而简洁,眉目清朗,面容温和,腰间反倒是挂着一块略有些突兀的朴素白玉牌。
白衣少女闻言收起了手中的清脆竹书,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对着远处的青年道:“皇兄,我早就说过,不需要什么伴生郎。”
青年闻言有些无奈,还是对着庭院中的几位少年挥了挥手。
园中的少年们也如释重负,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仪,对着少女和青年行了一礼,然后鱼贯而出。
“洛理,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些人,可这是父皇的旨意,你也知道,平时可以由你任性,但伴生郎的事……哪怕是祖奶奶也不好说情啊。”
庭院中的青年,也是当今的太子,李顾诚叹了口气,接着对毫无反应的白衣少女说道:“不然你告诉大哥,你可有能勉强入眼的伴生郎?只要你愿意,我大不了帮你去求求情。”
白衣少女微微抬头,回应道:“那如果说我想要沐沐姐,你愿意吗?”
太子闻言一愣,随后苦笑道:“你这不是胡闹吗?就算我愿意,你沐沐姐也不愿意啊。”
“谁说我不愿意?你同意的话,我很愿意去陪洛理啊。”
这时院门口走进了个女子的身影,女子眼角含笑,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裙,容貌不比白衣少女,但却给人一种十分安宁温柔的感觉。
“沐沐姐。”白衣少女见来人也是浅笑了一声。
“你也陪她胡闹。”太子挠了挠头,苦笑着叹了口气:“就算你沐沐姐愿意,那我也肯定不愿意啊,再说就算洛理想要另外挑选其他的伴生郎,也得是未曾修行的啊,这是父皇立下的规矩。”
沐沐白了太子一眼,没有接话,反倒是来到了白衣少女面前:“我家洛理怎么生的这么好看呀,可不知道将来得便宜那个小子。”
沐沐满眼宠溺,牵起面前少女的手,头也未回的问了一声:“顾城?”
“啊?”太子一愣。
“真的再就没有其他未修行的伴生郎了吗。”
太子闻言思考了片刻,无奈地回应道:“之前的几人,都已经是各院最好的苗子了。算上最近分配出去的话,倒是也有几人还算不错,不过……也都强不到哪里去。”
思索了片刻,太子又皱了皱眉,补充说道:“单论修行资质的话,倒是……的确有一人我有些印象,那人很早便被录入候选,也算是东城半生书院的首名,不过听闻他……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沐沐转头看来。
“听闻此人琴棋书画皆是绝佳,文榜成绩无人可出其二,而且甚是嗜书。”
“嗜书?”白衣少女闻言轻轻转头。
“嗯”太子李顾城点了点头:“但是此人的武榜成绩几乎可以说是……惨不忍睹,据说此人天生体弱,可能是有此原因。而且想起来有些古怪,东城书院的不管是弟子还是师长,谈起他,总是面露难色,但不似厌恶,只有抗拒和……敬佩?”
“敬佩一文弱书生?”沐沐也有些意外,唐国尚武之风由来已久,文人虽说不受轻蔑,但在宫廷书院内,想只靠所谓的才气来折服众人,还是有些难以想象。
“那……长相如何?”沐沐眼波流转,调笑道。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太子耸了耸肩。
“沐沐姐,算了,我总不至于请回来一位文弱书生照顾,等到太生诗会,我自会和父皇解释。”
白衣少女轻蹙眉头,看着漫天的烟雨弥漫,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此时的寝宫内,文弱书生李牧正躺在一张折椅上,眯着双眼晒着太阳,昨夜确实吐了不少精血,所以他现在倒确实有些虚。
“木子啊,你不是病好了吗?怎么看起来更虚了啊。这脸白的,真有些怪吓人的。”
凉亭中,言夏右手撑着脸颊,微微蹙眉,看着亭外眯眼安逸的少年。
李牧没有回应,只是左手轻轻的敲打着右手的手背,而识海中的剑识土堆也随之慢慢扬起,漫天的颗粒散落在淡青色的薄雾中,有序的组成了不同的图案,如鹿,如草,似山,似湖。
“殿下,你知道所谓剑客,指的是什么吗?”
“不懂,你讲讲呗。”
“唔~”李牧不紧不慢的喝了杯热茶:“其实所谓的剑客、术士、体修或者是炼气士,都不过是一种对于本身修行的使用方式。术士善于念力,体修长于精气,而炼气士则擅长于灵气的使用,但归根结底都不过是手段罢了。
剑客,之所以自古以来战力无双,正是因为需要以神念温养剑识、灵气凝结剑种、精血滋养剑魂。所以传闻中剑客是最纯粹的修士,根本是胡乱猜测。剑客实则……最为贪心。”
“听起来好像挺麻烦的哈。”言夏长叹口气,小脸顿时苦了下来。
“是啊,剑道漫长崎岖,一步慢,步步慢。”李牧百无聊赖的点了点头。
“可我听闻剑客都是同龄人中的天才,一剑破万法,可没你说的那么憋屈啊。”言夏有些不死心。
“那是因为剑道本就是天才的领域,不够天才又怎敢踏足剑道,踏足了剑道的天才又怎会甘心屈于人下?剑心不鸣,便注定难以寸进。”
言夏闻言若有所思:“那你的意思是,剑道在于……争?”
“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课。”李牧停下了敲击的手指,微微眯眼,看向了远处的天穹:“剑道,在于慢。”
“慢?”言夏一愣,有些困惑:“可你不是说一步慢,步步慢吗?”
“那就步步慢呗,又没人追你。”李牧躺在折椅上,毫不在意:“自古以来,剑客就有个通病,非要争个高低,还美名曰磨砺剑心。但其实不过还是争强好斗,踏在别人的肩膀上,滋养自己的剑心。”
“这样不对吗?”言夏皱起眉头。
“也不能说是不对吧,我说过,剑道是天才的领域。但天才……也有差距,有的天才不过是大一点的萤火虫,和同辈相比自是有炫耀的资本,如果……一生未见皓月的话。”
“那先生是萤虫还是皓月?”言夏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但李牧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叹了口气:“都不是。”
“都不是?”
“是啊……都不是。”
我是泥潭中的一条老狗,眼中从来都没有萤虫的存在。躲在阴暗的角落,只能不断地舔舐伤口,等到某一刻的到来。
唐历343年十月中,唐国的二皇子,李墨之领军北伐,连破诸多古国,大胜而归。
为庆祝北伐军队凯旋,陛下于北游阁为二皇子和诸位将领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与此同时,太生湖的诗会也渐渐拉开了序幕。
整座京都欢庆祥和,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夜幕之上,漫天的孔明灯悠悠飘荡,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京都陷入了一片欢愉的节日气氛里。
但本应该是宴会主角的二皇子殿下,此时并没有在北游阁,而是……被挡在了皇城中冷宫旁的一处寝宫前。
“启禀二皇子殿下,公主此时并不在寝宫之中。”
被挡在寝宫前的青年一身黑色长衣,极为精致却看上去并不繁琐,给人一种干净凌厉的感觉。
青年面色清冷,不苟言笑,眉宇间英气逼人。但此时却面色略有疑惑,微微皱眉:“言夏不在寝宫?又是……母后唤去了吗?”
青年面前的宫女略有犹豫,但还是咬牙硬着头皮回应道:“回殿下,公主出去前吩咐了奴婢,不可泄露行踪。”
二皇子微微摆手,面前的宫女暗自松了口气,退了下去。
偌大的宫廷,各个皇子性格都不相同,太子殿下待人温和,翩翩有礼,小公主言夏乖巧可人,却极其怕生。
而面前这位二皇子,则最是令人敬畏,冷漠如冰,不苟言笑,除了小公主外很少听说有人与其亲近。
“李铭,我离京这些时日,言夏可有认识什么……朋友?”二皇子回头向身后墙角的一处阴影里问道。
阴影微微晃动,走出一面貌平凡的少年,一身布衣,面无表情,奇怪的是,此人好像浑身都没什么特别的特点,就像……一块木头一样。
其实少年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他只是矗立在阴影处避雨,但之前的宫女依旧没有注意到此人的存在。
“我和你一起回来的,你觉得我该知道?”
二皇子并没有在意此人言语中的不敬,或者说已经习惯了如此:“嗯,那我们去北游阁。”
“宴会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少年微微挑眉,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二皇子。
“父皇不是也没派人来催?”二皇子微微一愣。
……宫门前略微沉默的一小会儿,才响起少年冷漠的声音。
“催了,我忘了。”
“李铭。”
“殿下?”
“你大爷的……”
————
北游阁建于太生湖旁,建筑极尽辉煌,是当今圣上御驾亲征,北破三国后所建。常用于举办国宴和盛大的典礼,听闻前几日的西域使者便是在此接见的。
而太生湖两侧,却一直未曾有人看守,开放给了长安百姓。
此时的太生湖上,数不清的太平灯飘荡在半空中,灯火通明,照射着微微泛起波澜的湖面。
湖边有序的形成了几条小路,路旁摆摊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木子,你不去那里看看吗?文人才子,修行天才,可都在湖中心。”言夏一身黑衣,将长发盘于头顶的棕色绒帽之下,面容未作太多刻意的改动,却给人一种普通的大家闺秀的感觉,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有何惊艳之感。
但如果你在乍几眼,可能……就得一直乍下去了。
李牧虽然早就见识过言夏的本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异。
对比衣着普通的言夏,李牧的样子就有些过于惹眼了。虽然不比平时的言夏,但李牧也不仅限于清秀好看。
一身白衣,身形欣长,经过调息后,原本苍白的面色也恢复了不少,虽看上去依旧有些文弱,但搭配上冷清的气质。颇有些清冷文人,翩翩少年郎的样子。
一路上不知道收到了多少大胆女子的眼波,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出宫前两人只想着言夏过于乍眼,完全忘了李牧也颇为引人注目的事实。
“算了吧,太生湖诗会有三日的时间,想去再说。”
湖中心,漂浮着几个连接在一起的巨大平台,而平台上又建造了几个精致大气的楼阁,虽然浮于湖上,却异常稳定,不随波逐流,仿佛生根了一样。
诗会的重头便在湖中央,听闻这只是第一日,来的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但也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入内的,当然李牧有伴生郎的腰牌,理论上来说,可以自由出入皇城的大部分地方。
“听闻第一日是开胃小菜,给那些有所学才,却投门无路之人一个出名的机会,而第二日的诗会才规模最大,各个才子大家都会聚集于此。”言夏一边逛着湖边摊位,一边跟李牧解释。
“不过之所以第二日的规模最大,还是因为第三日来人才是各领域的真正大师,比如画圣青澶、琴法大家谷老、还有当今首辅右相杜清。嗯,大哥和二哥应该也会去。所以一般有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去参加最后一日的诗会,只在其余楼阁观赏。”
“那倒有点意思,这些大人物也会露两手?”李牧点了点头,转过头来。
走在前面的言夏闻言却翻了个白眼:“当然不会,你也不想想他们都是什么身份,不过一般会让自己的得意弟子相互切磋切磋。对了,木子你不是自诩什么都会吗?到时候去悄悄看看?”
“只是弟子吗?那可扫兴不少啊。”李牧明显没了兴趣,百无聊赖的四处闲看着。
“难不成,你还想和各位大家一较高低啊?”
言夏左手捧着买来的吃食,右手抱着李牧的油纸伞,嘴里含糊不清问道。远远看去,仿佛李牧才是游玩的公子,而言夏更像是随行的丫鬟:“哦,对了,听说今年剑阁也会来人,可能是冲着书院来的吧。”
“剑阁?”李牧微微挑眉。
“嗯,东南琅铘的剑阁,唐国的剑客圣地,不过据说第一代阁主是书院弃徒,所以剑阁里的人都对书院的人敌意颇深。而且听说这一代的剑阁收了个天资极高的关门弟子,所以我有预感,应该会有好戏看。”
“啧,这么说还真挺有看头的。”
一大一小两人就这么一边闲聊,一边慢慢向前游荡,很快就来到了太生湖靠近北游阁的地方。
“言夏公主。”一声清晰木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嘴里塞满了东西的两人一回头,便看到一身着布衣的平凡少年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却一眼看出了言夏的伪装。
言夏微微蹙眉,然后眼睛一亮:“是二哥身边的木头!”
“是李铭。”少年也习惯了如此,表情依旧平静:“二皇子之前去了殿下的寝宫,发现您不在宫中,就派我来寻你。”
“哦,那二哥现在在哪?”少女似乎并不意外。
“应该……在被陛下骂吧?”李铭面色一动,嘴角微抽,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不过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平静:“皇后派我请殿下过去,说是许久不见,有些思念,二皇子一会儿也会过去。”
言夏闻言轻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可不是嘛,每次二哥一回来,母后就思念我了。”
随后她便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李牧,苦着小脸说道:“你自己逛吧。”
而李铭好像并未察觉到李牧的存在,或者说毫不在意,只是冷淡的一瞥,便跟在言夏的身后离去。
“李铭,二哥回来就被父皇骂?”
“骂了有一会了。”
“那大哥可得乐坏了。”
“太子……也在被陛下骂。”
“哦?为什么?”
“不清楚。”
“嗯……”
……
……
“……听说是因为二公主伴生郎的事。”
“哈哈,我就知道没什么事瞒得住你,这次北伐路上,你还是打不过二哥啊?”
“殿下说笑了,是他从来都没赢过我,我每次都打得他鼻青脸肿。”
李牧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老街的转角,然后默默收回了视线,又抬头向天上看去。
夏风拂过,扬起阵阵微凉,天空此时又阴沉了下来,渐渐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李牧并不慌乱,简单的将言夏买的物件打包好,背在身后,然后撑起手中的淡青色油纸伞,不慌不忙地向着老街的前方逛去。
漫天的小雨淅沥洒下,在平静的太生湖面激起阵阵涟漪。
在湖旁设置的摊位中,有的摊主看上去就早有准备,依靠搭建好的遮雨棚,闲适的躺在竹椅上,喝着茶水,悠然自得地看着路上脚步匆匆的行人。
而那些没有准备的摊主就多少有些狼狈了,特别是那些不能沾水的干货和纺织品,这些摊主手忙脚乱的搬运着自己的货物,或是用借来的麻布遮盖住自己的摊位,顾不上越来越大的雨势,满脸雨水地在雨中忙来忙去。
但也有不少的摊位虽有雨棚遮蔽,却看不到摊主在哪里,竹椅旁放着沏好的茶水和干净的瓜果,但椅子上去空无一人。
李牧微微挑眉,向着四周观察了片刻,才发现那些空着的摊位的主人,大多是跑去了自己旁边的摊位,帮着那些没准备雨棚的摊主收拾货物,然后抹着脸上的雨水,相视笑了笑,有些狼狈地挤到了一起。
当然并非人人如此,也有一些摊主惬意的待在摊位上,捧起茶杯,笑着打趣同行。
这是普通唐人的生活缩影,哪怕不说唐国人人生活富足,也至少算得上衣食没有太多的忧愁。
这很大程度上,都归结于唐国遇到了一位开明爱民的明君。
自唐国新历起,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昼夜不懈;太子殿下温润贤良,礼贤下士;二皇子开拓疆土,百战百胜捷报频传。
国内一切都欣欣向荣,就连普通百姓都能清楚的感到盛世将临。李牧虽然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唐人,但他很喜欢这里,至少很喜欢长安给他的感觉。
嘴角微微翘了翘,李牧就着漫天的小雨向前渡去,但不知为何,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我来自何方,我身处何地,前方可还有故人?
我来自泥潭,是一只老狗,前方还有一轮明月~”
哼着怪异的小曲,李牧最终停在了一间铺子面前。这里差不多是小街的尽头,再往前便是北游阁的附属街道。
而这间铺子将太生湖划分成两个地界,但看上去却平平无奇,甚至没有任何牌匾,低调异常。
门口墨黑色的木门大大方方的敞开着,门前的台阶上蹲着一个十余岁的布衣少年,少年面容清秀,眉宇温和,却满脸愁容,苦着一张小脸双手插在袖中,看上去颇为寒酸。他不时地还向铺子里望去,嘴里不知道在埋怨着什么。
街上来往人员络绎不绝,而铺子前却门可罗雀,几乎没什么人有兴趣的样子。在这样一个黄金地界,竟然还有这样低调朴素的店铺?
李牧百无聊赖,却也觉得有些奇怪,便撑起淡青色的油纸伞便向铺子走去。
而蹲坐在门口的寒酸少年似乎看到有客光临,面色一喜,哆嗦着站了起来,而随后身体一顿,目光便慢慢的奇怪了起来。
李牧停下脚步,有些不明所以,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向身侧后方。
一袭白衣的少女缓缓走近,左手握着一本翠绿的竹书,右手撑起一把素白的油纸伞。
李牧看不清少女的面容,而少女似乎也对李牧的出现若有讶异。
两人一柄青伞,一柄白伞,皆是一袭白衣,立于雨中。
……
夜雨潇潇,雨声也越来越大了起来,门口的寒酸少年表情更加奇怪,犹豫了片刻,还是回头扯着嗓子对店里喊道:“师父,来客人了。”
李牧更加奇怪,门口的两个客人明明都没进去,怎么就被拦在了门口?
而铺子里也传出了一声有些苍老的声音:“那就让她进来啊,难道还要老夫亲自出去迎接不成?”
门口的寒酸少年苦着脸回应道:“可师父,门口……来了两人。”
“两人?”屋内的老者似乎也是一愣,有些意外。
少年点了点头,回应道:“您看是不是先让洛……”
“自然是先来后到,谁先来的,谁先进来!”铺子里的老者有些不耐,语气颇有些烦躁。
“哦。”门口少年不敢怠慢,对着李牧指了指铺子,示意李牧进去,而门口的少女倒也不恼,纤细的手指握着竹书,就这么在雨中静静的等着。
李牧略作犹豫,还是抬脚上前,毕竟这里是长安,而自己更是陛下钦点的伴生郎,想在国都谋害一位伴生郎,他还真的不知道有几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铺子有些奇怪,从外面看是漆黑一片,而里面却很是宽敞明亮,很明显应该是某种修士的手段。
铺子里也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青衣老者坐于前方的案桌后的蒲团上,老者虽然端坐于面前,却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而且老者未留胡须,甚至只留了个干净的白色寸头,端坐于案桌后,身形却看起来极其高大。
案桌前留了一张同样的灰白色蒲团,而且不是普通的蒲团,是一种专用于弟子所坐的蒲团款式,按照唐人的习惯,应该跪坐于其上。本来这也没什么,因为老者也是跪于蒲团之上。但老者看上去实在过于高大,所以如果李牧同样跪在蒲团上,看上去就如同向老者下跪一般。
“愣着干什么?过来坐!”老者眉目一横,不耐的催促道。
李牧眉头一挑,乖乖的走了过去,坐了下来。但不是唐人的跪坐,而是双腿伸出,大大剌剌的直接用屁股坐在了蒲团上。
严格来说,他并不能算得上真正的唐人。
老者眉头一皱,面对李牧有些粗鄙的坐姿,倒也并未动怒,反而沉默了片刻,身体晃了晃,也学着李牧的样子坐了下去:“娘的,舒服多了。”
这下反倒是李牧有些愣住了。
“小子,你……未曾修行?”
李牧沉默地点了点头。
“啧啧,未曾修行,神念却强大到了这般程度,可得把那些老东西给馋坏了啊。”
老者说的漫不经心,但李牧却是心里一惊,虽说自己之前神念消耗殆尽,如今不过恢复了半数的样子,但还是第一次被他人察觉到自己的神念异常。
老者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有些倦意,然后一边从身后拿出几个玉佩,一边接着说道:“虽然奇特,不过也不是没见过,小子,你……擅长什么?”
“擅长什么?”李牧不明所以。
老者将三十余个形色各异的玉佩铺在桌子上,点了点头,顺手指了一块最圆润的玉佩说道:“就是你以后想修何道,如果没有明确的要求,就选这枚灵气玉佩。”
“有如此多的修行之道?”李牧微微挑眉。
“当然,正所谓大道三千,虽然这桌子上没有包含所有的大类,这些也够你挑的了。”
李牧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伸向了一块毫无光泽却泛着冷光的剑型玉佩。
老者见状冷哼了一声,摇头嗤笑道:“我劝你还是量力而行,不是让你瞎选,我见过了太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上来就选剑道,可成功的寥寥无几。心比天高,却要知道…………”
未等老人说完,李牧的右手,便已经握住了剑形玉佩。
玉佩微微一颤,散发出一道冷冽的剑芒从李牧的手掌中沁入体中,然后极具攻击性的掠过手臂,直冲丹田而去。
剑芒冰凉冷冽,哪怕是李牧早已经温养巩固过的经脉,也依稀感到了一丝刺痛和涨意。如果是普通未曾修行过的少年,很可能难以忍受这股剑芒的戾气,下意识的丢掉手中的玉佩。
但剑芒冲入李牧体内后,还未等它掀起什么风浪,李牧识海中的“土堆”便微微一颤,那玉佩仿佛有生命般的一惊,便收敛了剑芒,安静了下来。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三息的时间……
而此时,老者的话还没讲完,便沉默了下来。
李牧握住玉佩,发现上面毫无雕琢的痕迹,仿佛浑然天成。而且不时散发出一道清流,流入识海,让人心绪澄明。
李牧看了眼沉默下来的老者,犹豫了片刻,还是探头问道:“前辈,只能取一块玉佩吗?”
老者闻言一愣,沉默了片刻,又用着奇怪的目光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少年:“你能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
李牧闻言有些踌躇,最后还是对老者报以羞涩一笑。
…………
门外的寒酸少年百无聊赖的倚在门口的柱子上,仰起头颅,呆呆地看着屋檐的雨水滑落,手中随意挥舞着一根树枝。
而雨中的白衣少女就这么静静站立着,默读着手中的竹书,看上去丝毫不急,平静冷清。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干净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手中的竹书也很久……没有翻动。
门口的寒酸少年也是越来越奇怪,蹲在屋檐下的角落,不时惊异的看向屋内。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势渐大,溅起的雨水打湿了白衣少女的裙摆,而少女也早已收起了竹书,撑着素白色的油纸伞,目光冷清的看着铺子。
再一盏茶的时间后,少女看上去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平静的站在雨中,但天气好像突然变凉了下来。门口的寒酸少年哆哆嗦嗦的看着铺子的门口,有些莫名的心惊肉跳,虽然看不见少女的面色,但总隐约觉得好像面前的少女下一刻就要把铺子拆了一般。
终于,铺子的木门慢慢打开,但却不见白衣少年的身影。
“唉,进来吧。”门内的老者似乎有些疲惫的声音传了出来。
寒酸少年不敢怠慢,微微侧身。迅速躲到了一旁。
少女则拖着浸湿的裙摆,表情冷漠,径自走入了铺子。
一样的布置,一样的老者,不同的是白发老者的表情有些难以掩盖的奇怪,好像刚刚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
白衣少女依旧面无表情,根本无视了面前的蒲团,扫向了案桌上的玉佩。
案桌后的老者以手扶额,有些头疼。
铺子一旁的侧门,李牧推门而出,面前是之前的寒酸少年。少年对着他微微一笑。李牧想着身后背的叮当作响的玉佩,也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称呼?”
“叫我尘衣就好。”面前的寒酸少年看上去有些腼腆。
“牧凉。”
“师父说不必担心玉佩的事情,能拿走多少是你的本事,但你还是尽量小心些。”少年压低声音,有些谨慎。
这倒是李牧一愣:“小心什么?”
“师父说,你……花了太多时间。”
“花了太多时间?”
李牧愈加摸不到头脑。
…………
铺子内,白衣少女秀眉微蹙,抬头对老者问道:“少了十几个?”
“嗯,”老者有气无力,心不在焉的回应道:“被之前的少年弄走了。”
白衣少女一愣,不禁有些疑惑:“可他看上去尚未修行。”
老者闻言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所以他才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老者不提还好,一听此言,白衣少女面色更冷清了些。
随后白衣少女又看向案桌上剩余的玉佩,发现最为简单,也是最为圆润的灵气玉佩依旧躺在那里。
似是注意到了少女的视线,老者慢悠悠的解释道:“可能是未修行的原因,不通灵气,那小子没有碰这块玉佩,但我更觉得他是故意留下来嘲讽我的。”
“这么说……”白衣少女却是注意到了老者话里的重点。
“是,”老者点了点头,又挠了挠自己的寸头:“他去试过的玉佩都被拿走了,剩下的都没碰过。所以……”
“所以我还要谢谢他?”白衣少女面无表情。
“也不能这么说,”老者干干的笑了笑:“毕竟我是因为你才被赶过来的,不过也不能坏了规矩,只能说是巧合。”
少女看了眼剩下不到二十枚玉佩,轻叹了口气:“算了,剩下的也够用了。”
“嗯~”
“……”
“嗯?”
老者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品出了少女话里的意思,不由一惊,连声音都有些走调。
一炷香的时间后,白衣少女推开铺子正门,撑起素白的油纸伞走入了雨幕。
而门口守着的寒酸少年躲在一旁的角落,直到少女走远,才长出了口气,连忙走进了铺子。桌案后的老者,正一脸蛋疼的看着桌上仅剩一块的最圆润,最简单的灵气玉佩。
“师父?你怎么了?”
老者叹了口气捡起桌上唯一被剩下的灵气玉佩,轻轻一挥。一道庞大的灵气漩涡凭空浮现,漩涡正中有着无数的亭台楼阁,恍若仙境。
然后老者又一挥手,灵气漩涡便消散不见,仿佛只是幻影。
“没坏啊,难道是世道变了?”
寒酸少年看了眼空荡荡的桌案,也不由有些震惊:“洛……她把试炼玉佩都拿走了?”
老者叹了口气,没有解释,只是语重心长的对面前的寒酸少年说道:“尘衣,你以后得用功修行了。”
“啊?我挺用功的啊!”寒酸少年不由得苦起个脸,藏起来身后的树枝。
老者并未再说什么,只是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少年拿起剑佩时的景象。心里不禁有些打鼓,那个少年的剑道天赋,只怕…………
不过又想起因为少年的原因,让她在雨里等了一个多时辰,老者又不禁喜上眉梢,就是希望少年能识趣地跑远些吧,老夫也尽力了。
…………
太生湖诗会第二日,今年的雨季似乎有些漫长的有些奇怪,从昨日一直下到今日正午,但依旧没有打扰那些才子佳人参加诗会的热情。
甚至因为细雨打在湖面上,形成了一阵阵的雨雾,颇有些诗意。
北伐凯旋的二皇子昨晚被陛下骂了半个时辰,现在被安排到了太生湖维护秩序,不过听说今早二皇子好像特意带上了战甲,遮住了面庞。可有心人会发现殿下的眼圈有些青,好像和谁争斗过一样。
而太子则继续在为二公主洛理的伴生郎之事发愁,但据说二公主不知怎么对诗会起了兴趣。所以第二日的诗会也尤其激烈,还有人在北游阁旁的湖畔,看到那位传闻中的二公主和太子的伴生郎沐沐先生同行,太子殿下则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至于李牧,反倒是有些无所事事,整日喂喂鲤鱼,读读闲书,好不清闲。言夏倒是摆弄着手中李牧给的剑佩玩得不亦乐乎。
李牧回来后发现,这剑佩除了使人头脑清明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反正自己还有十多个,就顺手送给了言夏。
直到傍晚,才传来消息,明日的太生湖诗会由太子殿下主持,太子殿下在湖心亭外安置了一处擂台,通过比武的方式为诗会添色,未曾正式修行之人皆可参加,而二公主也可能就在这几日选出自己的伴生郎。
“木子,你之前说过,剑道是天才的领域,而且天才之间亦有难以想象的差距,那你说我的天赋怎么样?”李牧倚在凉亭内,向湖里撒着鱼食,而言夏把玩着剑佩,无所事事的问道。
“不清楚。”
“不清楚?”言夏皱了皱好看的眉头,觉得李牧在敷衍自己。
“你以为所谓的剑道天赋是什么?给你份答卷,然后再给你评个分?”李牧瞥了言夏一眼,有些无可奈何:“什么是天赋呢?有的天才悟性无双,对一切剑术信手拈来;而有的天才天生剑心,通惠剑意,以意问道。”
“但这两者在正式修行剑道前都无从察觉。所以常言中的天才,只局限于剑体。”
“我知道,你之前讲过,天生剑体得天独厚,生来便有上万剑识。”言夏默默点头。
“所以说剑术、剑心、剑体,得一便可称之天才。更别说有些妖孽一人便独三者。”李牧打了个哈欠,双目无神的看着池塘里的大红色鲤鱼慢慢游荡。
言夏闻言也是一呆,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那得多变态啊。”
“其实……也还好。”李牧表情平静,拍了拍青衫上的雨丝:“虽然没有明确的评判标准,但自古以来那些天才剑客中便有一个默认的定律。”
“什么定律?”
“打一场,谁赢了谁就更强。”李牧轻笑一声:“管你天生剑心,剑术无双。只要我当面打赢了你,你自然不如我。”
“啧,可真是简单粗暴。”言夏摇了摇头,随后又眼睛一亮,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那明晚可真是有好戏看了啊。”
“好戏?”李牧不明所以。
“是啊,剑阁和书院啊。”言夏一歪头,满脸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兴奋:“剑阁一直和我皇家联系密切,又和书院一直不对付,但一直都没占到什么便宜,不过听说这次来得剑阁传人不太一样,被称为自剑阁创立以来天赋最高之人。”
“哦?这么夸张吗?不过听闻剑阁好像创立的时间也不长吧?”李牧听到这里不自觉的想起了三年前边境小路上的青衣人。
“那倒是,好像300多年,和新唐历差不多的样子。”言夏皱了皱眉,思索道:“但是我听说,每代剑阁传人只有一人,被称为持剑者。”
“而且成为持剑者的条件极为苛刻,听闻剑阁有一个葬剑谷,每位候选人都要进谷选取剑道传承,只有得到了认可的人才能走出来,但这代的持剑者……有些不一样。”言夏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刻意的伸了个懒腰,摆弄着自己手中的玉佩。
李牧翻了个白眼,接话道:“怎么不一样?”
“嘻,”言夏十分满意,弯了弯好看的眉眼,继续说道:“以往进入了葬剑谷的人都需要得到一柄古剑的认可,然后才能出谷,而且至少要花费月余的时间接受传承。但传闻中这一代的持剑者只用了十天就走出了山谷,十日里谷内剑气纵横,声势极大。”
“而且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出谷时带的依旧是,进谷时的木剑。当代的阁主进谷后才发现,谷内的老剑尽是暗淡无光,剑意溃散。”
“哦?”李牧倒是有些好奇。
“后来那人说,谷内尽是些老物件,他看不上眼,而那些破剑又不让他出去,他只能硬生生的砍了出来。”
“这人倒是也有些意思。”
“再后来,那人就按照规矩,挑战了上任持剑者,也是将他从小带到大的师兄温陌。”言夏说到这里,轻轻皱了眉:“比试过程无人知晓,不过有传言说温陌没有在自己的师弟剑下撑过一炷香,便被一柄木剑折碎了自己的命剑,持剑的右手被废,剑道尽毁。而那人之后便留下了两句话:师兄,你的剑太过软弱,和你一样。”
“还有一句呢?”
言夏微微一笑,言语中隐约透露出一丝挑衅的意味。
“我自握剑起,便知我是天下第一。”
清风拂过,凉亭中一片静谧。
李牧眼角微眯,随后轻笑了声,看上去并不太在意:“那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沐青?哦,对了好像他还认识二姐,好像还提议过给二姐做伴生郎来着,不过被父皇拒绝了,但二姐好像也没有明确的反对,看来这人,还真是有些了不得啊。”
皇城东南,占星阁楼顶,傍晚的晚霞已经落入云巅,渐渐隐去了色彩。整个占星阁寂寥无声,大约十八层的高楼通体墨黑,屋檐棱角清晰,刻画着一些神秘的纹路。
淡淡的紫气萦绕在占星阁的顶部,在夜幕的笼罩下,缥缈悠长。
占星阁是整个皇城最高的地方,被一些同样墨黑色的小庭楼,按照奇门八卦的布阵,环绕在正中心。
占星阁的最高层只有少数的皇室之人和专业官员才被允许踏入,而且这里离北游阁不远,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太生湖的全貌。
淡白色的熏香慢慢摇曳,白衣少女立于楼阁阳台处,目光流落在夜空上的繁星里,秀眉微蹙,看上去遇到了什么难题。
“怎么?还在想你昨晚遇到的少年?”沐沐收起阁内的蒲团,坐到了一旁的卧榻边,目光流转,打趣着窗边的少女:“你连人家的长相都不清楚,占星术看来有的时候也不那么靠谱啊。”
洛理收回目光,不经意间撇了一眼依旧灯火通明的太生湖畔,回应道:“我是为自己的事,我一直不清楚父皇近几年几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甚至北伐大业都隔在了一边,为何单单对这伴生郎一事如此执着?”
“我也不清楚啊。”沐沐右手撑着额头,看上去也有些困惑:“不过这伴生郎的所有条例,都是陛下和杜首辅亲自设立的。除了杜首辅外,应该没人明白其中的深意。每位皇子和公主都必须如此,一满十三周岁,就必须挑选一个伴生郎,也就是因为你自幼陪伴在祖奶奶旁,所以才拖到了现在,你不满意也没办法啊。”
沐沐说着又眼前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是说昨晚那个少年也未曾修行?而且天资很是不错?”
洛理摇了摇头:“天资倒是尚可,但又能如何?不满足父皇的条件,就连剑阁沐青不也一样被父皇拒绝了?我倒是真的有些好奇,父皇挑选这些伴生郎的条件到底是怎样的。”
沐沐侧躺在卧榻之上,淡蓝色的长裙在烛火的映射下散发出朦朦微光,她百无聊赖的看着面前的纷乱棋盘,不禁有些嫌弃的蹙起眉头:“这是他俩下的?”
“嗯,大哥和二哥刚走不久。”
“唉,俩臭棋篓子,还谁都不服谁,白白糟蹋这棋盘了。”沐沐撇了撇嘴:“他们又在这里吵了多久?”
“挺长时间的,”洛理摇了摇头:“我在楼下看书,倒是没注意这次打没打起来。”
沐沐闻言轻蔑的冷哼了一声:“真打起来可就又有热闹看了,他俩哪有那胆子。这几天唐境东南的洪灾泛滥,陛下忙的焦头烂额,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要是这时候被抓住把柄,可有他俩好果子吃。”
洛理闻言点了点头:“据说父皇还没等北游阁的宴会结束,就又转头扎进了御书房里,大哥此前就陪着熬了好几个晚上,大气都不敢出。二哥也是一回来就被逮住,臭骂了一顿。”
沐沐闻言挑了挑眉头,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所以,他俩很可能是一起来这里避避风头,偷松口气?”
“应该吧,”洛理握着手中的竹书,翻过一页:“在他们吵起来前,还一直在争论东南郡县的水患和灾情。”
“呵,他俩啊~”沐沐笑着摇了摇头:“总是学着陛下和杜首辅的样子,想像以前的那两位一样,一边在观星阁下棋,一边讨论政务。不过又总是没什么耐性,喜欢争锋相对,每次没聊几句,就吵了起来。
我觉得……可能就是因为俩人棋艺太臭了,下不了多久,就下不下去了,哈哈。”
洛理闻言却摇了摇头:“其实,父皇的棋艺也一直都挺臭的,特别是和杜首辅比起来。不过……他倒是没什么棋品,经常悔棋,所以才能撑的久些……”
窗外雨声渐渐,屋子里的烛火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们好像……自从那晚后,就很少来观星阁下棋了……”洛理指尖微顿,在那晚后,大唐便多出了个伴生郎的职位。
沐沐微微一愣,随即沉默了片刻,便收回视线,右手托腮,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棋盘,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洛理啊,今年年底,书院的大考应该就会开始了……”
“嗯,我知道。”白衣少女微微颔首。
“可如果到那时候,你还没有挑选出合适的伴生郎,陛下……很可能不会放你进入书院的……”沐沐语气有些担忧:“你也清楚,书院虽是出世之所,高居于诸国之上,但对于陛下和唐国来说……可没什么太多值得敬畏和恭维的理由,借助书院对陛下施压……是最愚蠢和无效的手段……”
白衣少女看着窗外的夜雨,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了许久,才回应了一句:“这一点,我比皇兄和沐沐姐你……都要清楚的多……”
沐沐闻言点了点头,好像暗中松了口气,不过她思索片刻后,却眉头突然一皱,对着窗边的少女问道:“你昨晚遇到的少年,是否满了十三岁的年纪?”
洛理闻言身体微顿,握着竹书的纤细手指微微敲动,眼中流光闪烁:“骨龄应该……已经超过了这个年纪。”
“但……他未曾修行?”沐沐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怪异和好奇。
“嗯。”少女看着窗外的屋檐上,雨滴一串串滴落,脑海里也瞬间清楚的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无论是在唐国、书院、还是南方的古老世家,甚至是北方的那些自诩文明起源的北方古国,哪怕修行的方式和手段不同,也一样有一个清楚的共识,那就是:
十三岁,正是最适合开始修行的年纪。
那时正是人的身体中,经脉还未完全成型,却又刚好可以承受住修行灵气的冲刷的时候,不仅拥有着无限的可塑性,而且更容易让身体熟悉并记忆,灵气的流淌和运转。
这是最适合“养灵”的时候。
当然,也有少数特殊的宗族,会提早用更温和的灵药或者是血脉的洗礼,来提早为自家天才打下基础,甚至提前经历这个阶段。
但很少会有人故意的延迟这个时间,因为一旦错过十三岁这个“塑经养灵”的黄金时期,就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和手段来弥补。
但昨夜的少年……并未修行?
既然他有能力拿走铺子里的那么多“养灵佩”,就不可能是因为天赋之类的条件所限,而且在唐国的都城长安,弄到一本最基础的修行法门也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所以,一定是有条件什么限制了那人的修行之路。
例如……所有的伴生郎,在未被分配之前,并不能正式修行任何法门……
入夜,乌云渐渐遮蔽了满天星辰,摘星楼的少女看着窗外烟雨弥漫,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喜楼外的蒙蒙细雨。
但在遥远的西宫别院,寝宫外的凉亭中,竹椅摇晃,悠闲喂鱼的少年忽然间眉开眼笑,走入了雨雾中,身上似乎又轻松了不少。
在少年的识海中,原本的小小土堆已经不见,而漫天的晶粒微微闪烁,相互呼应,构成了一个复杂而庞大的……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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