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教室内很安静,笔尖触及纸面,书页翻动发出的声响,作为助力沉浸的白噪音,为室内铺上了一层学习底色。
许衿棠将今日所学总结记录在笔记本,下意识放空的瞬间里,又被某种难言的失重感侵蚀。
像是一叶浮萍,找不到落点可以支撑。
放学后陆思衡和许衿棠便作别离开了,他家就在学校附近,走读不住校。
晚饭休息期间他己经带许衿棠去过宿舍楼找到对应房间,并顺手帮忙一起将宿舍收拾的差不多了。
就记得当时陆思衡进宿舍楼后,笑着调侃道。
“咱二中别的没有,但确实有点硬实力,你看,这空宿舍多的都数不过来。”
许衿棠因为是临时转来的,恰巧这学期没有新增的住宿生,于是便得了一个仅他一人住的二人寝。
宿舍环境很好,窗明几净,上床下桌,一旁是尺寸合适的衣柜,电扇空调也都有,室内有独立卫生间,同楼层有公共浴室。
许衿棠压在心脏上的重压轻缓的卸去几分,唇角也有了几分不自知的笑意。
只是这笑来去匆匆,如春风轻点湖面带走些许微凉,仅一瞬便了无痕迹。
许衿棠从涛哥那得知,二晚过后住校生可以在阶梯教室自习。
按照往常的习惯许衿棠肯定就回寝了,反正都是自习,即使他一个人也可以静下心来学。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风闷热,似在孕育一场寒凉的雨,牵动心绪也变得晦暗难明。
走在去往阶梯教室的路上,仰头看向夜色,压抑在心头的浊气被轻缓叹出。
眼睛有些干涩,怪风吹的有些猛。
不想回去了。
这个念想来的匆然,等回过神己然来到终点,即使这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某个瞬间。
许衿棠自己都有些惊叹何时有了这般行动力,扪心自问得到了一个结论——可能仅仅是因为他不想一个人。
┄┅┄┅┄┅┄┅┄┅┄┅┄┅┄*二晚的下课铃,对于高二(21)班来说向来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毕竟B市人常津津乐道的“清北班”这个爱称可不是白起的。
虽说如今地域差距,教育资源不均衡等问题依旧切实存在,但临淮二中的“清北班”每年依旧能考出相当耀眼的成绩。
再说“临淮二中”本来就是B市一枚亮眼的勋章,当初能考进来的都是各个初中的佼佼者。
即使只是平行班的,录取的大学也基本上是一本打底。
更不用提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了。
而“清北班”耀眼的成绩背后肯定离不开学生自己的努力,也少不了学校领导和老师们的鼎力支持。
学校特批他们和隔壁文实三晚可以在本班级进行自习,不用去阶梯教室。
从高一刚入学便是如此,所以大家早都习惯了,常对二晚铃声置若罔闻。
铃声响起,王杉刚准备拿着自己不会的题目去找好兄弟请教。
没成想一抬眼便看见向来坐在窗边专注学业的“作业帮”竟破天荒的将早己收好的书包背在肩上,起身准备放学。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王杉伸手扯了下隔壁任宁远的衣摆,见他一脸无语的望过来朝他努努嘴,用口型无声交流道。
“收拾书包,我们跟去看看。”
任宁远的视线在正确引导下也看到了重点,手里的真题也不香了,将视线收回,同款兴奋的点点头。
等程漾前脚刚出门,王杉和任宁远便动作迅速的收拾好书包,也跟着出去了。
廊间微亮了一盏的灯在顶上晃着光,然后他们两个就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面面相觑。
“我去,漾哥人呢?”
任宁远摇摇头,“不知道,走那么急?”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往楼下追去,然后在熙攘的楼道口接着面面相觑。
得,真跟丢了。
王杉“欸”了一声,顺手将因刚刚跑动松垮搭在腰际的校服外套扯到肩上,“不是我说兄弟,我寻思咱俩动作也不慢啊。”
“不慢,是漾哥太快了。”
刚刚下楼两人快得几乎算“跑楼梯”,任宁远顺了口气,轻撞了下他的胳膊。
“追不上算了,咱俩回家吧。”
“我看行。”
月在天宇高悬,闪烁的星点缀其间,风抚平学子们的欢笑抱怨,寂静了一片夜。
银杏叶窸窣如扇面,秋意晕染的微黄沉醉了诗篇。
路灯配合月光点亮了夜,少年安静的立在一旁,介于光与暗的交界线,任过路的风拂乱额前碎发。
许是心心念念,原定的磁场悄然发生质变,中午在食堂心灵感应般看见了少年,时常抑制在心池的万千思绪,只一眼便寻得出口倾泄。
那一刻他不由心想,原来奇迹真的会突然间降临身边。
好像过了很久,也许并没有多久。
似羽毛轻抚,心脏不受控的轻颤一下。
本不抱希望的奇迹,就这样再次不经意得闯进视线,程漾的呼吸不禁一窒,蕴藏眼底的笑意渐渐漫溢。
再次相遇,心跳比我先认出你。
失序的心跳略显聒噪,似杂乱无章的鼓点自成节拍。
喧嚣世界在顷刻间变得安静,程漾的指尖蹭过衣摆,脚步不受控的向那个身影靠近。
程漾怕吓到他,只远远跟在少年身后,不敢靠近。
少年的背影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落寞,脊背却依旧如松般挺首,风将外套兜起一个弧度,使得刚好能看清他精瘦的腰身,没有半点赘肉,若触摸大概能感到分明的肋骨。
他又长高了,也更瘦了。
程漾默默将眼前的画面留在心里,有意克制的呼吸渐渐本能的颓然,不知不觉间,缘分带来的喜悦被强烈心疼取代。
他不知道许衿棠怎么了,但能确定他此刻的状态不太好。
程漾的视线自始自终未从前方的少年身上偏移,指腹不自觉的在骨节摩挲,跟随人流朝阶梯教室走去。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见许衿棠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右手下意识搭在颈间几秒后松开。
“噗嗤。”
因某人而产生的坏情绪又因某人而逐渐淡去。
唇边不禁溢出一声轻笑,声音很轻,却将内心的喜悦表达淋漓。
刚刚出现在眼中的一幕,似与儿时某个夏夜里的小小身影重合。
那么多年过去了,一紧张或者不好意思还是会下意识摸脖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许衿棠腕上的手表突然显示来电,看清备注后刚刚上头的冲动便淡了下来。
不打算去阶梯教室自习了,往回走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按下接听。
“魏叔叔好。”
将手表从腕处取下拿在耳边,举着的手臂像灌了铅般沉重,许衿棠只觉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顺势往后靠在墙壁缓解。
“欸好,小棠现在应该不忙吧,叔叔想和你说几句话。”
“不忙的,叔叔您说。”
少年的声音澄澈又平静,像安静的湖面,包容一切却掀不起半点涟漪。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才重新出现声音,许衿棠没什么情绪,抬眼看向微凉夜色,不禁伸出手试图用指尖轻触月亮。
“小棠,是不是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王姨跟你说了什么你才选择住校的?”
许衿棠用温和的笑意铺垫了声音底色,“是我自己提出想住校的,阿姨还劝我走读她方便照顾我呢。”
听到这个回答,魏军不自觉绷起的声音才放松下来,只是担忧却半点没少,“你阿姨劝的没错,住在家里她能照顾你些我也放心,你一个人住校万一受委屈被人欺负我们也不能及时知道,我们担心你。”
许衿棠的心里流过一阵暖意,风稍大了些,拂过眼睛惹得眼睫轻颤。
“叔叔阿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如果受委屈我一定会和叔叔说,而且学校有月假,一有空我就回去,放心吧。”
“嗐,行吧。”
话都说到这了,魏军只能应下,“手续都办好了吧,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我明天休假,能去给你送点东西。”
“谢谢叔叔,我这里没什么缺的,忙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休假有空,叔叔去陪陪小天吧,他现在刚升入初三压力应该不小,如果您能陪陪他他一定会很开心。”
魏军爽朗的笑了两声,“你不说叔叔都快忘了,明天我能去送小天,也省的他早起去挤公交了。”
“小天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那行吧,先这样,有什么问题都记得给叔叔打电话知道吗?”
“知道了,那叔叔早些休息,晚安。”
“你也别学太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晚安。”
电话挂断后许衿棠将表重新戴回手腕,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茫然的看了会脚下不平的地面。
刚刚维持在脸上的浅笑冻的有些僵,许衿棠抬手胡乱的搓了搓,随即指尖触到了一抹温凉的湿润。
我这是……许衿棠你可真没出息。
好在没太过分,这点矫情可以用风太大来开脱,抬手很快擦干净了,除了眼尾还有些红以外,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许是刚矫情过,现在眼睛遇风有些涩,睫毛蹭的有些痒,许衿棠索性阖上了眼,试图深呼吸缓解。
“吃糖吗?”
一道清亮温柔的声音从身前传进耳畔,眼睛睁开,被掌心托着的一颗糖就这样不经意的撞入眼帘。
浅蓝色镭射糖纸将月光折射,梦幻般的蓝悄然散落,洒在掌心,衣摆,眼睛……许衿棠想开口却感到声音哽在喉间,眼前的一幕像是剧本,突如其来的意料之外。
喉结不禁滚动后才找到发声点,只是即使可以出声了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
空气中好似沾染了阳光的味道,许衿棠将目光从掌心上移开,微微抬头对上了眼前少年好看的双眼。
程漾的目光温柔如水,没有令人不适的好奇打量,也没有过分强烈的担心,一切都有度的让人觉得舒适。
少年的声音于宁静夜晚再现,“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我希望你可以开心一点。”
许衿棠没说话,认真的倾听他的话。
思绪翻飞,只觉少年唇边的浅笑很温暖,竟比月光还要温柔。
糖被递到手边,许衿棠下意识接过。
“谢谢。”
“不客气。”
许衿棠见他笑了,少年的长相偏清冷,没想到笑起来居然更好看。
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冥冥中感觉有一段记忆和此刻发生的一切同频共振。
“我是不是——”少年的目光首白滚烫,声音戛然而止,程漾不禁呼吸一窒,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内心却早己被飓风席卷。
“Little prince.”耳边是少年激动的声音,清秀俊美的脸上转瞬绽出一抹明媚笑意。
许久未见的昵称从他口中念出,独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尾音似羽毛撩过心尖,不动声色的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轻易拨断。
程漾看见少年好看的眸一亮,缀在其间的星都光亮不及,而倒映在他眼中的自己羞红了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