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
大片大片的云絮堆积成一望无垠的海洋,缓慢而大力的滚动着,涌往无穷无尽的远处。庞大的夕阳悬在天边,洒下了殷红如血的光芒,将整片云海镀成了赤色。
这是天界外围的无垠大地河腾。
河腾上漂浮了数不清的古老石像与巍峨高山,它们奇妙的悬浮,和那些虚无的云团一样,永不停息的运动着。
高高的一块巨石之上,立了一个削长的身影,他一身火红甲胄,头发黑长,直直垂到了腰际,偶尔有风吹来,就纷纷乱乱的散开。他随随便便的站着,一脸不屑的看往前方,那里是浩浩荡荡的神界军众,一眼望不到头,只因为甲胄的晶光,泛着大片大片的湛蓝。
这人轻蔑一笑,回头看去,后方立了百万大军,均是火红衣甲,虽比神界人数上少了几倍,仍是排列有序,丝毫不惧。他不禁豪气大迈,将那万千神兵视若无物,转身一指,喝道:“狂妄神族!我等本自好好相处,各走各路,你偏要从中插进,让本族入那狗屁六界!多管闲事,今日给你报应!”
声音一字高过一字,到最后猛然形成一道剧烈的音浪,轰然向神界大军炸去。瞬息之间,神军中冲出两名武神,各自提手一挥,声浪顿时分开两边,两旁山石应声而碎。
“轰隆!”夕阳普照的天空陡然响起一声惊雷,一道紫色的闪电打了下来,河腾中央顿时激荡出一块疾速奔流的漩涡。
“无礼!”整个天界都响彻起一个磅礴的声音,“你等异类!惊动天雷,百万条命都要留在这吗?阿修罗界!见你们与我神界照壁而生,故而好心让你们归入神界,你们还不知好歹!六界天定,不管优劣好坏,只有神、鬼、人、仙、魔、妖六族,怎可多出异类?”
那站在高石之上的人大喝:“放屁!天地已定,各有天命,岂由你神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当你们是万灵至尊么?!”
磅礴的声音又再传来,“好大的胆子,告诉我,你是何人?”
“阿修罗界领军,衡煦。”
“衡煦……我还道如此大胆之人,惟有贯众!”
衡煦大笑起来,脸色一凛,喝道:“你也配叫他的名字!”
“大胆!”又是一记惊雷轰下,声势久久不绝。伴着隆隆的雷声,神界中缓缓道:“既然不从,那便而为魔为妖,不可不除!”
声出之后,整个河腾死一般的寂静。片刻,衡煦往前拱了点身子,嘴角微微一丝笑容,轻声道:“好啊,看看谁除掉谁?”
话音刚毕,他身后已跃起了万道火红的光影,每一道,都是一名阿修罗兵士。顷刻间,已若流星暴雨。
战争的喧嚣在这一刻开始,红蓝两团庞大的光芒炸在了一处,剧烈的气浪如潮汐般滔天荡起。
一百二十年前,神界与阿修罗界大战爆发。
一百二十年后,神界与阿修罗界战争仍在继续,而神未击退阿修罗一尺,阿修罗也没进一丈,战争依然在河腾原处,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平衡。
在此些年间,位于神界之巅的伏羲秘境,浓郁的伏羲之气孕育出一人,后为整个神界第一武神将,清飞。清飞出世时手拿佩剑,那剑长而透明,裹绕着团团清白之气,剑内却是无尽夜空,装了天地星斗隐隐浮动,强横的能量气息四处渲泄,甚至击跨了伏羲秘境的门匾。
同时,因神界与阿修罗界照应而生,如同水镜。阿修罗界最深处的修罗炼狱中,红莲之火也孕育出一位女子,名为凝菏。当她踏出红莲之火时,整个阿修罗界黯然失色,她手执一柄长剑,与清飞之剑外形相同,但缠绕了妖魅纯净的红莲之火,其中是无尽的火莲竞相开放。
清飞之勇,神界堪称第一。
凝菏之美,在美女众生的阿修罗界,所有人看她一眼,便再也无法忘记。
在此后漫长的年月里,两人都投入了这场旷世艰苦的战争。两人同为武将,数次对阵,因为同是照壁而生,心灵呼应,清飞竟不下杀手,从来相让。长久之后,彼此惺惺相惜,有了爱慕之意。
直至后来,也就是战事的最后一天。
战争持续了一百二十多年,河腾上飘零的那些巨石、古塔,还有无数的古代神像,早已被战争冲击得七零八落,凛冽的风将一切分崩离析。两界兵士死伤惨重,已达了不堪重负的局面。同时,两界都知道,下来的这场战争将会是最后的战争,而且也会是最惨烈的一次。
夜晚,神界的夜晚从来是宁静和祥,天空清澈得仿佛能抓得住星光的芒。清飞独自站在吟风阁,看着不时有流星呼啸而过的夜空,心潮起伏。凝菏,明天,怎么办?
那些瞬美的流星将夜空的宁静一点点刮破……
次日,两军对垒,刮过的风仿佛已带有生离死别的味道。
天帝说:“清飞,这一战许胜不许败,神界的尊严尽在你手。”
清飞说:“是。”
可是神界最终没有胜。在最后的战役中,清飞一剑挑了凝菏身边五大猛将,抬手将剑放至凝菏脖颈之前。从抽剑到停剑,其中距离八百多米,只在片刻之间,凝菏连剑柄都还尚未握住。
剑芒在剑尖颤抖,清飞举剑而立,道:“事已如此,怪命运弄人。杀了我,然后快走。”
凝菏像若没听般,任风吹散她的长发,痴痴说:“好快的剑,不愧是神界第一武神。”
清飞看她一眼,只这一眼就让他不忍将眼光再挪开。他心一横,侧过头道:“别说这些无用之话,快动手。”
凝菏仍如未听见,喃喃道:“好快的剑,阿修罗一人战力原可抵十个神兵,不想你一人瞬间便可灭了我身边五个最强的战士。说是七界第一也不算大话。”
清飞急了,喝道:“再不动手,追兵一到,后悔莫及!”将剑一抖,剑鸣的嗡声不绝于耳。
凝菏终于凄凄转过头,泪水已经止不住的涌下,滴在脖颈间那把星辰长剑上,如同极其大力的重物,竟使剑锋微微颤抖。她抿抿嘴,自顾道:“可是这么强又怎么样,依然敌不过命运。”
清飞一下顿住了。
“啪嗒、啪嗒……”凝菏向着他走近两步,静静看着他,轻声说:“真想能陪在你身旁,可是我们,谁又能陪在谁身旁?你回答我。”
清飞只感声声心痛,能分明的感受到她心中的无限痛苦,但却不能帮助一毫,毕竟快乐只是可以传染,而悲伤可以蔓延。特别是那种两个人之间的悲伤。
清飞一挥手,“别说了,杀了我,赶快走,此后好好过。”
凝菏摇摇头,道:“你知道吗?留在世上独活的一人才是最痛苦的,不会好好过。不过,我会听你的。”
清飞释然,不管如何,能让她活着便好。他看着凝菏微笑,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水,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她的肌肤,也是最后一次,可是那些泪水永远也擦不尽。
“快动手吧,时间不及了。”清飞温和地说。
凝菏缓缓将剑拔了出来,火红的气映得唇色更红,就在剑快到清飞胸口时,凝菏突然收剑,“等等,我有句话要说。”
“怎么了?”
那一刻,凝菏露出了从未有过凄美的笑,她将剑锋回转,横向自己颈侧,“独自活着太痛苦,我还是想让你去承受这痛苦。你……不会怪我吧?”说罢,红莲的火抹过脖颈,更红的血溅了出来,落到清飞的脸上。那一刻,凝菏松手,佩剑刺穿了云雾,飘扬而向下界。她看着清飞,泪流满面,“从今往后,我……再不能见你一面,我,我好难受……”
整个过程迅捷无比,清飞惊讶得张了嘴一动不动。他看着凝菏倒了下去,血染红了周围的云朵,那些红色的流云在他心间无限的弥漫。转眼,整个天地都被这鲜红罩满。清飞痛苦得叫不出声,喉咙间强忍着发出断续的哼吟。眼前的凝菏宁静如水,那张蘸了血的脸孔美的更是妖艳,更是绝代,美的如千万箭刺穿了他的心,他宁可相信是自己死了。
追兵也恰当地每在这时赶来,远远看见便大笑:“好好好,清飞将军,果然不简单,这下我们胜了。上上上,收尸收尸,然后清飞将军带我们去攻打另一边。”
百来个天兵冲了过来,纷纷笑道:“哈哈哈,这妮子相貌不错,可惜了,收尸收尸。”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清飞大喝一声:“让开!”提剑一挥,万道星辰铺泄而出,整个天空顿时黑如浓墨,惟见无数的星斗越耀越大,星光罩处,所向披靡!剑气疯狂的溅射,一道道汹涌如浪,瞬息奔过万里。
待到夕阳缓缓重出,光色归回。清飞身边早已无人,百里之地内,不管神界士兵,还是阿修罗之军,尽数拦腰斩断,鲜血铺了一地。甚至河腾也硬生生被砍断了一截。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看了看静静躺在身旁的凝菏,眼中俱是温柔,轻声道:“你不在身边,纵然强至天下第一,又有何意义?六界中惟人界有情,我们无法相伴,期望两把剑有缘相聚,永不分离。”
他轻轻将手中的剑抛了出去,剑光闪出了万万星斗,在空中晃了两圈,刺破了河腾,飘然而下。
残阳如血,拉长了他孤单的身影,不消时候,已沉入云底。
战争就在这一剑停止,两界停手。这一剑让神界以为自己胜了,而神界的停手,让阿修罗界以为自己胜了。两界再无法继续这场战斗,这场旷日持久日月黯色的战争在一百二十五年后停止。无分胜负。
而清飞因杀自家兵士,被神界严惩,他心灰意冷,甘愿受罚。被封存法力,贬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