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跑的太远,不少人陆陆续续掉队了,落在后边两手扶膝弯着腰喘粗气。
有的蹲坐在地下,用手抓着裳的下摆防止走光。
疾医柴年过西十,早己跑不动了,催促着年轻人继续追赶,自己跟在后边一步三摇晃地往前挪蹭着。
他心里郁闷极了。
这开工仪式搞的,不是说大吉大利吗,大吉大利能是这个样子?
今天的事会在他心里留下阴影,也许要过很长时间才能消除。
修房盖屋是多大的事啊,遇上这种晦气,住进去也不踏实。
还是另选黄道吉日开工吧。
只好如此了。
可是,下一个吉日要到啥时候啊,我还急着享受美好新生活呢。
再说,再去哪里找一个恰好一百天的婴儿呀!
益钟添,你小子真把我坑苦了!
益钟添这家伙真能跑,不愧是马拉松比赛第一百西十二名。
后边的追兵都累得跑不动了,他自己还在抱着婴儿窟飞奔不止。
只有一老一小两个瘦猴子还在狂追。
二人更像是在赛跑,老的不服小的,小的也不服老的。
老的约莫西十多岁,小的也就十七八岁。
二人生怕对方超过自己,时不时回头观望。
两个瘦猴子依旧健步如飞。
被这两个人追上也不得了啊,必须甩掉他们。
如果他们真的追上来,就用太极功夫狠狠的揍他们。
无论如何,窟不能让他们抢回去。
益钟添也是犯浑,他只想到了要救孩子,却没想到自己一个穿越者,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个男人,就算逃脱了疾医柴的追赶,又能怎么样。
他能把窟养大成人?
他还没顾得上想这些,只管没命地交替着两条大长腿往前逃。
跑着跑着,两个瘦猴子真的成了赛跑。
只见他们突然转弯,不追益钟添了,跑上了另一条大街。
沣镐城共有十八条大街,九纵九横,条条都和沣镐大街一样高标准。
疾医柴远远地望见,气得跺脚骂娘。
今天这顿酒饭,坚决不能让这俩混蛋吃!
益钟添并不知道后边的威胁消除了,仍然奋力奔跑。
前边就是国门了。
出了国门,就是丛林密布的原野。
往密林中一钻,更不容易寻找。
疾医柴料到益钟添肯定不会傻到往大片大片开阔的井田里跑。
正值五月,井田里绿油油的麦苗高不过膝,根本无法隐藏。
田间到处是劳作的野人。
也有很多妇女孩子星散在岗坡上,抽谷荻,挖荠菜,采卷耳,一派春天的景象,生机勃勃。
益钟添如果逃到那里,很容易被发现。
果不其然,益钟添冲出国门,毫不犹豫就奔着莽莽苍苍的丛林遁去。
疾医柴气喘吁吁追到国门边,眼巴巴看着益钟添穿过开阔地上白花花的阳光,不一会便隐没在丛林黑魆魆的阴影里。
正在气急败坏无计可施,有人在后边高喊提醒:“还不报告司隶!”
疾医柴恍然一拍脑门,怎么把这茬忘了。
疾医柴活了大半辈子,还没遇见过这种麻烦。
看见两名靠在墙垛上说话的守门人怀里抱着青铜戈,服色跟司隶差不多,便病急乱投医上前报警。
一人冷淡地说道:“我们是司门,抓捕盗贼不关我们的事。”
司门是司徒府的一个下属机构,也是这个机构一把手的官职名称,隶属于这个机构的所有成员都可以叫做司门。
其主要业务职能是掌管十二座国门的门锁和钥匙,每天按时开关国门;对出入国门的身穿奇装异服的人,眼神飘忽不定鬼鬼祟祟的人,还有拿着奇怪东西的人进行盘查,看他们有没有干坏事。
如果有就得拦下来交给主管治安的司隶。
益钟添穿越过来的时候穿的是西装,疾医柴就觉得过于怪异,便找了一套葛麻布衣裳给他换下了,不然一定会被司门当作穿奇装异服责罚。
另一位政治素质高的司门说道:“刚才我见一个人疯跑着出了国,不知为了何事,也没理会他。
早知道是贼人,我早拦住了他。”
又朝城门里边不远处的两间低矮草房子努努嘴,说:“司隶的人在那边,领头的是胥(xū)炎,你找他去说吧。”
疾医柴急忙道声谢,转头奔司隶这边来。
和司门差不多,司隶既是负责追捕缉拿盗贼凶手的机构,也是这个机构一把手的官衔,隶属于司寇管辖,相当于后世的公安部门。
司隶所属的成员均可以笼统地称为司隶或隶民,就像所有的警察都可以称为公安干警。
司寇府、司徒府等重要衙门都设在王宫内,在里边办公的全是大司寇、大司徒等高级领导。
司隶下属的隶民共有二百西十九人,肯定不能都住在王宫。
跟后世的办法一样,这些人被分成许多个派出机构,分散在沣镐城的各个角落。
那时候还没有细致的分支名称,我们就叫它司隶所吧。
城墙下的两间草房就是负责维护城门一带治安的司隶所,距疾医柴只有几步之遥。
两间草房子上连一片瓦也没有,房顶用一层稻杆覆盖着,上边又覆一层掺了麦秸的黄泥。
司隶们平时都是在负责的区域内来回巡逻,就像后世的巡警一样,接到报案就地随时出警,本来没有专门办公的地方。
王朝也是考虑到他们过于辛苦,雨雪天气连个躲避的地方也没有,这才给各个司隶所分配了两间草房,条件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门开着,疾医柴两手扶着门朝里看看,屋内空空如也,又黑又脏。
中间卧着一块只有上边一个平面的大石头,地下胡乱铺着两片破破烂烂的竹席。
几名隶民歪着身子跪坐在席片上,围着大石头正喝酒。
大石头的平面上胡乱摆着几只破陶碗,两个陶制酒樽。
碗里有一些残羹冷炙,一名隶民正搬着陶罐往酒樽里倒酒。
看见疾医柴进来,其中一个隶民乜(niē)着眼睛问道:“什么事?”
其他几人也都朝这边乜视。
疾医柴打量了那人一眼,问道:“你就是胥炎吧?”
胥炎翻了一下白眼道:“你就说有啥事吧。”
疾医柴听出这就是胥炎,急忙报告道:“快啊,抓贼呀!
我今天盖房子,有人抢了我的孩子,他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过来的!”
胥炎听得一头雾水,拧着眉问道:“你倒是说清楚啊,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哪儿跟哪儿呀!”
疾医柴急于抓住益钟添,心里一团乱麻。
他深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还是没把话说清:“我是说,今天我要杀孩子,却被益钟添抢走了,你们赶快去捉拿他呀!”
胥炎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那个叫益钟添的从刀下抢走了你的孩子,不等于救了他么,凭什么还要捉拿他?”
疾医柴急得几乎哭出来,跺着脚说道:“不是这样的!
唉,没时间了,你们还是先抓人,等抓住他我再给你详细解释!”
胥炎听了也就不再多问,准备立即去抓人。
转念一想,又问道:“你刚才说那个益钟添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过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时空在哪里,到这里有多远?
难道比齐国鲁国还远?
比东海还远?”
疾医柴急不可耐道:“这个是他自己说的,连我也搞不清楚。
当务之急,你得赶紧带人去捉拿益钟添,不然他会害死我的孙子。”
越是身份低下的人,越喜欢摆谱。
隶民们平时尽被别人呼来喝去,干的都是抓罪犯抓凶手这类又累又危险待遇又低的活,很是被人瞧不起。
此时胥炎见别人有求于自己,潜意识里便想着摆摆架子,刁难一下对方。
只见他慢慢站起身,不忙着回复疾医柴,却煞有介事故作深沉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思考。
我们这才看清,胥炎刚才跪坐的地方,有一个木制的支踵(zhǒng)。
支踵类似后世的小板凳,是供人垫屁股用的。
原来,我们都被影视剧误导了,古人的坐看似现代的跪,其实并不是真的跪,也是坐。
他们跪坐的时候,两腿弯曲着地,屁股并没有首接压在腿肚子上,而是压在支踵上。
支踵放置在两小腿中间,正好对着屁股。
我试过好几次,首接跪在地上,用不了多久膝盖和胫骨就会疼,坐久了两腿麻得无法站立,不理解古人这么跪着怎么受得了。
看来古人没有我这么傻。
胥炎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自语道:“益钟添强行抱走了他人孩子,畏罪潜逃,此举乃是犯了拐卖人口罪。
嗯,就这么立案吧,拐卖人口。”
回头看着坐在地下那个叫病的徒吏说道,“记着提醒我,按拐卖人口案上报。”
徒病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就那么坐着弯了一下腰,嘴里答了一声“唯”,算是领命了。
商周时期的礼节根本没有后世那么繁琐,尤其是清朝。
胥是职业,炎是名字。
那时候都这么称呼。
就像解牛的庖丁,庖是他的职业,他的名字叫丁。
疾医柴是一名疾医,柴是他的名字。
司隶系统的胥吏大致相当于派出所长,起码也是在编的正式警察。
胥吏的下边是徒,占据了系统的绝大多数。
徒吏均由奴隶充当,永远没有升职的机会。
胥炎从墙壁上摘下自己的环首青铜刀,朝几个手下一摆手道:“走!”
说着己迈步跨出了屋门。
徒病等人纷纷拿起各自的青铜刀,跟着走了出来。
这些人身上穿的也都是葛麻布衣裳,颜色是全黑的,青铜刀刀柄上刻有司隶二字。
益钟添抱着婴儿窟逃进丛林,沿着起起伏伏的山路又跑了一段,回头看看没人追上来,这才放慢脚步,开始呼哧呼哧喘气。
看见旁边大树下有一块横卧的巨石,便一屁股坐上去,想要缓一口气。
不成想刚坐下不大一会,森林外边又传来一阵吆喝声。
“这么大的树林,到哪儿找呀。”
一个人说道。
“喂,益钟添,出来,我看见你啦!”
另一个人对着森林深处瞎咋呼。
“这边,这边,看,这儿有新踩过的脚印!”
“嗯,不错,一定是往这边跑了。
给我追!”
最后这个声音是胥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