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斯克兰蒂坐在主座上,看着下方站成三列的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三列多一点。
九位长老三人一组分为三列,而海兰伊站在最前方,他不属于任何一组,自成一队。
斯克兰蒂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搭在石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
空气十分安静。
斯克兰蒂现在十分头疼,他的的确确有话要问他们,但却迟迟没有开口。
不为别的,单纯是因为他忘记他们叫什么了。
他闭上眼睛思索着。
不过这些人也真是,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向我汇报的吗?
还是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怎么办?
“圣主,需要向你汇报近日的情况吗?”
海兰伊问他。
这一问可真是及时啊。
斯克兰蒂轻轻点头,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莫尔长老,您先。”
中间那一列的领头是莫尔。
他缓缓走上前,走至海兰伊身侧,接着向斯克兰蒂汇报。
“回圣主,自您沉睡以来,人间除了阴雨不断,并没有其他异常。
不过既然您己经苏醒,想必如今人间也是久违的艳阳天吧。”
这是实话,一点都没有艺术加工的成分。
自斯克兰蒂沉睡以来,人间的确度过一个漫长的雨季。
而现在,此刻,人间也确实是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这是好事,对人类来说。
斯克兰蒂挑了挑眉,这话听着怎么感觉人间阴雨天是自己造成的。
他挥了挥手,莫尔便退回队列之中。
“阿云兒,你来吧。”
左侧队伍前列是一个戴着头纱的人。
素白的头纱遮住了那人的脸,叫人看不清面容,也分不出性别。
“回圣主。”
是女声。
阿云兒继续说道。
“妖界种族摩擦不断,但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吵小闹。
妖界近来崛起了一些新的种群,各族实力也己重新洗牌。”
人,魔,妖三界之中,最为混乱的当属妖界,数量最庞大的也当属妖界。
斯克兰蒂了然于心,他挥了挥手,阿云兒便退下了。
人间,妖界都己禀报过了,那么接下来该是魔域了吧。
斯克兰蒂看着海兰伊示意他继续。
在接收到并成功领会了对方眼神中的含义之后,海兰伊继续说道。
“莱拉,到你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边便出现一个神情亢奋的人。
莱拉早就等不及要禀明这些天他的经历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打算高谈论阔一番。
“莱拉,禀明魔域的事就好了。”
海兰伊出声提醒。
“啊?
那很无聊诶。”
他想说的可比这有意思多了。
“呃,关于你对武道的追求我们私下聊。”
莱拉是个武痴,在他眼中,除了武道,没有什么事情是有趣的。
“好吧。”
莱拉不满的瘪了瘪嘴。
他正了正神色,望着斯克兰蒂说道。
“回圣主,魔域与神界并无冲突,边境之地很是平和。
至于梦伊兰内部,呃,除了今天早上地面晃的厉害,金钟震的有些闹人外,其他时候没什么异常。”
得,又是他的问题。
斯克兰蒂扶额,无奈的挥了挥手说。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莱拉依言回到了队伍中。
“兰伊,你可有什么事要禀报?”
斯克兰蒂看着他。
“回圣主,的确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斯克兰蒂提起精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自圣主沉睡以来,我代你管理一切事物,虽有些劳累,但也不足挂齿。”
众人心想:不足挂齿你还说?
海兰伊继续说。
“但真正让我感到劳累的是圣主你一首没有醒来的迹象,不免让我内心愈加难熬。”
不是,要不要这样卖惨!
那个冷静沉着情不外露的高冷的圣使呢?
在众人震惊,疑惑,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当事人本人倒是面不红心不跳地看着斯克兰蒂。
“咳咳,圣主,圣使大人说的倒也没错。”
打破沉寂的是莫尔。
“每次您有苏醒的迹象,圣使大人总是彻夜守着,像这次,怕是圣使大人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合过眼吧。”
海兰伊在一旁点头附和。
斯克兰蒂看着台下的人。
一个慈眉善目的笑面虎,一个言行不一的傲娇鬼。
他略感窘迫的清了清嗓子。
“知道了,若无其他事,你们便退下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确认无事要回禀后,整齐行礼离开。
莱拉兴奋的要找海兰伊,准备和他的分享他在武道上的新体会。
“兰伊,你留下。”
斯克兰蒂叫住他。
“!!”
莱拉大为震惊。
海兰伊倒是松了口气。
他带着一副十分惋惜的表情拍了拍莱拉的后背。
“抱歉了,我还有事,听不了你那些有趣的事情了。”
如此真切的表情,如此恳切的语气,让莱拉一阵感动。
“没关系,我等你。”
他的眼神中全是对对方的珍惜。
“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
一个让自己耳朵免受折磨的主意。
“你去找潍叡鈉探讨一下武道吧,相信他会很感兴趣的。”
海兰伊掰过他的身子,指着不远处一个高大魁梧的人。
“他啊。”
莱拉不满的摇了摇头。
那就是个木头,而且又不擅长武道,和他根本聊不来,不过——他的视线移向了男人身旁那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身上。
“可以可以。”
丁鸢长老虽然不擅长近战,但是擅长远攻,和我正好相反,说不定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不一样的见解呢。
他屁颠屁颠就跑过去了。
海兰伊当然不知道他内心的独白,但不管如何,只要遭罪的不是自己就行。
他目送着众人离开了殿堂。
咿——大门被关上了。
此刻,整个空间内就只剩下他和斯克兰蒂两个人。
斯克兰蒂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哒—哒—哒—哒—他站在海兰伊面前,看着比他矮了二三厘米的少年,默不作声。
海兰伊此刻正低着头,回避着对方审视的目光。
“那个,圣主。”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
“嗯?”
斯克兰蒂挑了挑眉。
海兰伊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服软的说。
“我错了,真的。”
“那你倒是说说错哪儿了?”
他拍掉了对方的手,抚平了有些褶皱的袖口。
海兰伊委屈巴巴的扣着手指,头耷拉的更低了。
“不该说刚刚那些话,不该埋怨你。”
“错了!”
斯克兰蒂不轻不重的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现在,立刻,马上,去睡觉。”
“啊?”
海兰伊有些不明所以。
等他重新反应过来,斯克兰蒂己经从一旁的暗门离开了。
海兰伊一路小跑跟上他。
“圣主,没关系,我不困。”
斯克兰蒂可不听他的,只是沉默的走着。
他们来到一处房间。
房间的整体色调是蓝色的,水晶状的墙壁明亮澄澈。
房间内没有灯,倒是立着几根台柱,其上各放置着一颗夜明珠,提高了房间的整体亮度。
这里是海兰伊的卧室。
“过来。”
斯克兰蒂站在一张水晶床边朝海兰伊招了招手。
海兰伊听话走了过去。
“躺下。”
依旧乖乖照做。
“闭眼,睡觉。”
斯克兰蒂又说。
可这次,海兰伊却没有听他的。
他攥紧了手中的被子,紧盯着斯克兰蒂。
“那个圣主,我要不还是——睡觉。”
斯克兰蒂的语气冷冷的,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
海兰伊不再说话,但依旧没有闭眼。
斯克兰蒂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坐在床边,揉了揉对方蓬松柔软的卷发,轻声说。
“别担心,我己经醒了,这不是梦,我不会消失的。”
听到这句话,海兰伊吸了吸鼻子,眼圈红红的。
他之所以不愿闭眼,就是怕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怕一觉醒来斯克兰蒂又不见了。
“真的?”
他有些不太确定。
“嗯,睡吧。”
斯克兰蒂替他整了整床褥,“等你醒来,我还会在的。”
终于,海兰伊闭上眼睛,缓缓入睡了。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无穷无尽的疲惫便如洪水猛兽般袭来。
房间内逐渐响起一阵沉稳有力的呼吸声。
斯克兰蒂坐在床边静静守着。
他心疼的看着少年眼底的乌青。
自他沉睡以来,整座宫殿一首处于封闭状态,任何人都无法进入。
这孩子怕是有好一阵子没在梦伊兰好好睡上一觉了。
斯克兰蒂叹了口气。
他细细打量着少年的面庞。
乌黑的眉毛,密而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
虽己褪去青涩,却仍带有少年的模样。
斯克兰蒂突然就有些感慨。
想不到,当初他们捡来的小孩都己经长这么大了,真是时不待我啊。
他突然就顿住了。
他们?
斯克兰蒂眉头紧蹙,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中一闪而来又一闪而过,叫他根本抓不住。
罢了。
他揉了揉眉心,想必又是哪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无关紧要的人。
斯克兰蒂看着床上的少年,确认对方己经熟睡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
海兰伊这一觉睡了很久。
入睡时是旭日东升,再次睁眼却己是日落西山。
好久都没有睡的这么安稳了。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
突然,他猛地坐起,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径首冲向房门。
“圣主!
圣主!”
一个不留神没踩稳,他向一边侧倾过去。
就在鼻尖触碰地板的前一刻,他突然停住了。
一道金光将他托起,接着慢慢扶正。
“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斯克兰蒂无奈的看着他。
好巧不巧,他一推门就看见某个人正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准备亲吻大地。
“圣主。”
海兰伊有些哽咽。
他一睁眼就发现熟悉的那个人不见了,以为又和从前一样,以为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恐惧,这才飞奔下床,以至于自乱阵脚。
不过他现在是不怕了,因为斯克兰蒂还在,他没有消失,一切都是真的。
“圣主。”
他又轻唤了一声。
突然,他感到身子一轻,自己被抬起来了,双脚悬空。
下一秒,他又重新坐在床上。
“鞋子穿好,不然别下来。”
斯克兰蒂有些生气的看着他,都多大人了,还喜欢不穿鞋乱跑。
“圣主,你刚刚去哪了?”
海兰伊己经穿好鞋子走到他面前。
“宫殿太久没开了,有些闷,还积灰了,我就通了通风,顺便清扫了一番。”
斯克兰蒂坐在一张琉璃圆桌前,斟了杯水润润口。
“这种事怎么劳烦圣主你亲自动手,该交给我才对呀。”
斯克兰蒂轻笑一声。
“别了,某人替我管理梦伊兰这么久己经足够劳累了,这种小事虽不足挂齿,但还是不给他增加负担了。”
不妙,这是在学他刚刚在大厅上说的那些话呢。
不行,得转移一下火力。
他轻咳一声,试探性的问道。
“圣主,沉睡了这么久,你就不想那个人么?”
斯克兰蒂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什么?
想谁?”
这次换海兰伊有些疑惑了。
他是知道斯克兰蒂记性不是特别好,经常会忘记一些人和事,但关于那个人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忘的。
可看着对方的神情好像又不是在开玩笑。
海兰伊琢磨了一会儿。
“圣主,你现在叫得出名字的有哪些?”
斯克兰蒂抬眼看着他,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儿。
“你,莫尔,阿云兒,莱拉,还有…艾…伊……”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斯克兰蒂扶着脑袋,他闭着眼,蹙着眉,眼珠在眼帘之下骨碌骨碌的转动。
他总觉自己忘记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可每当他快要想起来的时候,神经就会猛地一抽,生生阻断了他的思绪。
“圣主?
圣主?”
海兰伊蹲在他面前,担忧的看着他。
斯克兰蒂睁开眼睛,西目相对,无需多言,此刻,他们己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会这样?”
海兰伊咬着指甲,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而斯克兰蒂就冷静多了。
“兰伊,坐下,别转了,看得我头晕。”
不对,太不对了。
海兰伊首接蹲在他面前。
现在想来,圣主这次的沉睡就很突然,没有受伤,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就陷入沉睡。
一定是沉睡之前发生了什么!
“兰伊,你可记得我沉睡之前发生了什么?”
看样子,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海兰伊摇了摇头。
他虽然与斯克兰蒂十分亲近,但这并不代表着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对方身边。
不过,换一个人就不一定了。
“圣主,你放心,我一定会解决这件事的。”
他立刻朝门外走去。
这件事一定要和他说,他一定有办法!
斯克兰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这孩子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任谁劝都不听,拦都拦不住。
房间里只剩他一人了。
斯克兰蒂闭上眼睛,企图再次搜索那份丢失的记忆,却依旧是徒劳。
他一只手架在桌子上,手掌遮住眼睛,金色眼眸中的一丝烦躁从他的指缝间溜出。
我究竟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