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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稔花开

百合花儿开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故事描写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粤东北地区客家人的农村生活风貌,风俗习惯和人情世故以及当时存在的一些社会现象。通过对吴茵凤,三郎;吴细珍;倭瓜六;吴翠萍等人的人生遭遇和不同的结局,淋漓至尽地反映了重男轻女环境下一些客家女性被压迫和被伤害的情景;通过对吴先富和吴兴财的描写反应出在封建思想遗留下的一些客家大男人主义思想的毒害以及对他们造成的悲惨人生结局。全文以山稔树为引子,以三郎的成长故事为主线。写出了客家女性如山稔花一样热情奔放,美丽动人;又如山稔果一样成熟稳重,热爱生活,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委曲求全;桀骜不驯以及吃力不讨好的性格特征。故事带你进入客家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围龙屋”,让你充分了解客家人的生活习惯,风土人情和一些不为人知的人情世...

主角:三郎,吴茵凤   更新:2022-12-15 13: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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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三郎,吴茵凤的其他类型小说《山稔花开》,由网络作家“百合花儿开”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故事描写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粤东北地区客家人的农村生活风貌,风俗习惯和人情世故以及当时存在的一些社会现象。通过对吴茵凤,三郎;吴细珍;倭瓜六;吴翠萍等人的人生遭遇和不同的结局,淋漓至尽地反映了重男轻女环境下一些客家女性被压迫和被伤害的情景;通过对吴先富和吴兴财的描写反应出在封建思想遗留下的一些客家大男人主义思想的毒害以及对他们造成的悲惨人生结局。全文以山稔树为引子,以三郎的成长故事为主线。写出了客家女性如山稔花一样热情奔放,美丽动人;又如山稔果一样成熟稳重,热爱生活,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委曲求全;桀骜不驯以及吃力不讨好的性格特征。故事带你进入客家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围龙屋”,让你充分了解客家人的生活习惯,风土人情和一些不为人知的人情世...

《山稔花开》精彩片段

粤东北地区一座静静的大山深处,有个村庄叫做三狼村。一条小溪流弯弯曲曲的自西向东拐过,像腰带一样绕着村庄转了个大湾,然后向西南方向远去。

远处的山峦像卫士一样护着村庄和小溪。这一带的山都是沙石土质,贫瘠而秃废,怪石嶙峋的,却生长着漫山遍野的山稔树,把整个三狼村衬托得绿意盎然,特别是夏季,山稔花枝头开满了淡紫到深紫色的花朵,三狼村便如桃花源地一样,仙气飘飘的。

村子里人们吃穿用度的水都在这条小溪上,为了方便,村民们把村子周围的段落向两岸挖宽还

加深了,溪水流到这里,慢慢就把水积存了下来,水流自然就缓了很多,有点像水潭,但溪流依然缓慢流动着。

一到夏季,河里便聚集了戏水的孩童和为了降温泡澡的水牛,让这个小山村增添了不少活力。除了山上的野果,孩童们最喜欢的就是这条溪流了。

此时正值大暑农村早稻收割时节,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的潮气,远处一片天空乌云盖顶的似要下倾盆大雨的样子,山腰上成片成片的稔子树上不但开满了花还结满了黑溜溜的山稔,挂满了树梢,地上到处都是熟透的稔子。

然而,村民们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美味的山珍,忙着抢收田地里的庄稼。

一群光着身子的孩童们在溪里忘情地戏水打闹,他们在水里玩着捉迷藏的游戏,一会浮出水面一会又潜入水里去了,玩得不亦乐乎!就连因天气燥热出来游了一会水又钻回洞里的银环蛇也丝毫没有察觉到!

炊烟袅袅,稻田紧张而丰收。就在这个时候,戏水的孩童中唯一一个叫三郎的女孩儿把手伸进了刚刚银环蛇钻进的洞里,也就在这一刻,一个收稻回家的村民大声呼喊:“着火了,着火了,赶紧呀,快救火呀,屋顶着火了......”听到呼喊的三郎赶忙把一半伸进洞里小手收了回来,也许就是这一喊没让她惊动回到洞里的蛇,她跄踉的跑上岸来,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上就往寄住的奶奶家奔跑,背后跟着一群也光屁股惊慌失措的小男孩。

村民们一阵紧张的抢水救火,半个小时后终于把火扑灭了。说也奇怪,本来黑压压看似要倾盆大雨的天空一下子明晃晃煞白的亮了起来,远处还出现了火烧云的景象,帮忙打水救火的村民们一阵嘘唏,嘟囔着,摇着头就又各自回到自家灶台忙自家晚饭了。

看热闹的孩子们也陆陆续续散去。“啪”的一声响,一个硬实的巴掌掴到了正在发呆的三郎脸上。

挨了一个大巴掌子的三郎这才反应过来,她没有哭,只是眼神稍微确定地怔了一下。

奶奶见打了她还无动于衷,于是就冲她光屁股上重重打了三巴掌并破口大骂:“没人要的坨衰家,叫你好好看着柴火你死到河里去玩水,要是把屋子烧了先把你埋了......”一阵解气骂完,奶奶还气急败坏的,却又呵斥着叫她快把衣服穿上,一边帮忙穿衣服一边拍打着她,又恨又爱地絮絮叨叨着:“你这个傻瓜,叫你帮忙烧饭看着柴火,你懒成这样,想个鬼主意,把柴薪接到柴薪堆上不就是点着柴堆了吗?要是把屋子烧了怎么办?”听到这个,一直懵着的三郎“哇”的一下放声大哭,她知道自己又闯祸了,还是不小的祸。

原来她一早为了能跟村里的小伙伴们去那段小溪游泳玩耍,把奶奶交代她看好柴火的活用了个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把炉灶里面燃着的木柴连接到柴薪堆上,美滋滋地想着如果灶里面的柴薪烧完就不会灭了,就不用呆呆在灶台上守着柴火煮饭了,觉得万无一失的她爽快地答应了隔壁灶台家欧阳喜的邀约,跑去跟小伙伴戏水了。

这里人家的灶台有一条隔火放灰槽,放灰槽又连接着预备用的柴薪堆,家家户户的灶台都是这样打造的。

围龙屋隔个三两间房子就有一个灶台,这是围龙屋的一大特点。三郎把灶台里面燃着的木柴接到了预备柴薪堆上,刚才的穿顶大火就是灶台上燃烧着的木柴烧到了接着的柴薪堆,如果全着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屋子会一间接一间着起火来,直到整个围龙屋烧毁。

这次还好一着火冒烟就被发现,还没有完全烧破自家的屋顶,大家就齐心合力把火扑灭了。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犯了严重的错误,感觉自己的错会带来那么可怕的后果,她越想越怕,就伤心委屈地哭得越来越凶了,毕竟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隔壁灶家的男孩欧阳旺在这几年来终于看到三郎哭了,端着饭碗依在门槛上幸灾乐祸地朝三郎做了个该死的鬼脸,他的弟弟欧阳喜则站在自家门口眼盯盯地看着哭得越来越伤心的她,不知所措的像是要跟着哭起来的样子。

三郎哭了好一会儿才在奶奶无奈的谩骂声中停了下来,坐在被烟熏得乌漆嘛黑的厨房门槛上。

奶奶一边收拾着残破的厨房一边有一着没一着地骂着三郎,抱怨她的爸爸妈妈把她丢给了她不管不问,一边还指桑骂槐的责怪身边几个儿媳妇不多过问家事。

三郎听着习以为常的只不过这个时候口气重些的骂声慢慢有了困意,迷迷糊糊的蹲坐在门槛上睡着了。

本来三郎就住在奶奶家,也就是她的家,但是刚才说的寄住在奶奶家并没有错,因为她的父亲离开了这个村庄,到了她母亲的家去成家立业,也就是说的倒插门女婿。

三郎自生下来没出月子就被送到了她父亲欧阳华的老家让父母帮忙带着,一方面家里的小孩太多了,另一方面父母家里这个时候正好没有正需要带的小孩,还有就是欧阳华还是念着这里的根;其实最重要她是个女孩,而且已经是第二个了。人家说的已经成了“夹心饼”了,两头不受用的那种状态。

在那个年代有着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现象,头胎还好,再生一个就有点不耐烦了。

三郎也本不叫三郎,只是她在八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性格刚倔强像男孩,好动,又憨又笨的不懂拐弯,就像人家说的像晒干的山稔籽一样——硬邦邦!

在肚子里的时候她妈妈就感觉到了,以为一定是男孩的,满心欢喜的把她生下来却是个女孩儿,失望极了,月子未满就丢到大山深处让老人养着,并不多过问,只是逢年过节会送来一些衣服和口粮之内的度用。

奶奶也不曾多用精力抚养,自打会爬就放任她在田里地里野蛮生长。这三郎也有一副好底子,吃什么都往身体上长,长得胖乎乎圆墩墩的。听说在两三岁的时候还经常捡起地上的鸡屎往嘴里放,于是邻居们就给了她一首顺口溜当歌唱:“三啷当,捡鸡屎,送鸡汤,吃完身体响当当。”

三郎成了个实实在在留守孩子,所幸天性粗犷大条,胆大心大不拘一格。尽管受尽留守儿童的不公平待遇,她还是不以为然也浑然不觉。不过,奶奶还是有疼她的一面,毕竟还是她的血脉,她一口米糊一口汤地省吃俭用把她养育着。一边看着她慢慢长大;一边等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当兵年满转业给她娶媳妇生孙子。

她有几个儿子,大的都成家立业各自有了家并都分开住了。老伴欧阳德汉除了在几个大儿子家来回帮补吃住之外,还是村里基建的一把手,破墙烂瓦,结堤建坝的,都会找他。

三郎长得特别壮实,力气也大,虽然贪玩顽皮,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地帮忙干了不少的农活。

老伴经常不在家,奶奶一个人有时也会觉得孤单,小孩子也还可以做个伴,让家里有点烟火气,她还是乐意带着的。

平时三郎极少和爷爷互动,爷爷似乎对这个孙女也没有过多的过问与关心,特别是这次偷懒造成火烧房顶,他并没有对孩子表现过多的责骂,只是不温不火地跟老伴说了一句:“过完年该送回去了。”

三狼村住着不到二十户人家,他们的祖先在中原地带,因为战乱迁徙到了南边一带的山区,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在深山里成家立业,建的房子都有点像碉堡一样的围龙屋。一方面为了防御敌人的攻击,另一方面也为了防御野兽的偷袭。房子一间接一间的,住着一家接一家的住户,他们大都有血缘关系,祖上的一般在一个基地上建个上下堂屋的砖瓦房子,等到生儿育女,下一代需要娶妻生子的时候就在屋子的周围加建左右横排房子,再繁衍下来就在后面或者左右围拢着建。除了血缘关系的扩建,也有相熟的合伙建的,所以,围拢屋有大有小。

他们被称为“”客家人”。

战乱造成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或是多年的辗转迁徙,加上山区土地贫瘠,田园稀少,谋生不易。一般的客家男人都会远走他乡,外出营生。他们单枪匹马闯荡江湖,久而久之,重男轻女,大男人主义成了他们最明显的特征。

而女人们因为男人不在,种田下地,上山砍柴,家常事务,教育儿女的担子就落在了她们的肩膀上。也许是为了方便劳作,这里的女人们在裹脚时代并没有经受裹脚之苦!也正是因为长期以来的劳作造就了她们刻苦耐劳,坚毅顽强,勤俭持家的性格,除了这些,她们还倔强不羁,大大咧咧,不拘小节。

男人们总是嫌弃自家的女人不够温柔妩媚,不懂情调,像颗稔树不懂风情!

这一带山高路陡,田地土质差劣,沙质土里含沙量太高,还是大颗粒的沙多,大量的沙石夹杂着少量的泥土,土地不储存肥料,不好耕种,各种农作物不管怎么施肥打理,收成总是难尽人意。

然而,山稔树却长得郁郁葱葱,乌溜溜的叶子丰厚而饱满;开的花也是姹紫嫣红的;结的果实更是又大又圆润,吃起来汁多肉甜。看到这样的长势,让人们想到风调雨顺的景象。都说山稔才是这带应该栽种的农作。

山稔树除了果实好吃,可以说浑身都是宝!人们除了生吃果子,还把果子晒干泡酒,泡出来的酒滋补身体;叶子晒干煮水驱寒湿毒,生产的妇女会在临盆前准备好很多干叶子,到时坐月子用来洗漱用;就连根挖出来晒干煲汤也是一味良药。然而,在这个艰苦年代,五谷才是人们生存的根本,吃饱才是他们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里的女人也如此,农务耕种持家都落在她们的身上,苦活累活都得做,然而却遭受着男尊女卑的歧视,家里大事小事都轮不到她们做主,只有做的本分。她们在生孩子的时候,如果生出是男孩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这个时候,生产的女人便会得到善待,脸上有光活得轻松自在一些;但是如果“不小心”是个女孩,那就惨了,先不说孩子会有多么不平等的人生,生产的女人便心灰意冷甚至生不如死!

千百年来都如此,这种习气,就像紧箍咒一样禁锢着她们的思想和心态,她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风气。她们一如既往任劳任怨地承受着一切的眷待,如山稔花一样绽放芬芳,结果成熟,在边沿中需要和被需要着,缺少或者不可缺少着!

第二天一早,爷爷奶奶商量着去山上找木材换昨天快要烧断的厨房横梁。

奶奶塞给三郎一只水煮鸡蛋并吩咐她把家里的几只母鸡装上笼子,一会一起带到山上去放养。吃完水煮蛋,她熟悉地把鸡笼放在了一块比较宽阔的泥坪地上,然后在鸡笼的中间放了一些谷子,几只母鸡快速地跑到鸡笼里啄起了只有在笼子里才能吃到的谷子,接着拿来鸡笼的门篦子把六只平时生蛋的母鸡都关在了笼子里。

隔壁灶家的欧阳旺和弟弟欧阳喜听说阿公阿婆要三郎带着母鸡去三狼峰放食,也说要跟着去,他们阿爸带着怀有身孕的阿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因为他们家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还是男娃,村委计生办的来找他们谈过话,但是他们嫌两个少了,趁人不备躲到别处去等到把孩子生出来。家里的日常生活就丢给了老人料理。

农村家的孩子除了到年龄上学,到点自己去上学外,没有上学的父母都忙着农活无暇顾及,基本都是上下家孩子互相自由活动玩耍,或者干脆带着到地里边忙边看的。也算是无拘无束快乐童年了。

平时玩耍也方便热闹,都住在同一个大围屋里,家与家的分别通常用灶台来间隔区别,也就是这个灶台连着的三间或者四间房子是一家人,另一个灶台就是另外一家人了,所以这里人称呼邻居为隔壁灶台的。欧阳喜看了三郎一眼,暖和而低声地问还痛吗?她只是说了声“还不快走”就跟着扛着鸡笼的爷爷奶奶走在了上山的路上。

欧阳喜和三郎是同一房人,他们的爷爷是堂兄弟,落到三郎这一代便没有没什么亲缘关系了,都说亲管三代。

三狼山之所以叫三狼山,是因这一带的山在这个地方算得上是深山野岭了。听老人说这里曾经出现过老虎,是真是假没人考证过,倒是野猪野狼黄猄还有果子狸之类的经常出没伤了不少庄稼,狐狸黄鼠狼经常跑到村民家门口来叼鸡摸鸭的。

一行五人走在山路上,两边的杂草野藤缠缠绕绕的,长得比人还高的思茅草像张着两片大大的刀片,随时准备划你一大口子;还有开着紫红色花的山稔树挨挨挤挤的在山路上争奇斗艳,乌溜溜的山稔随手可撵到嘴里,他们忙着赶路,根本无暇顾及山稔的美味。很快就熟练地跋涉到了离村一里远的三狼山处的吊颈窝,这吊颈窝像一个圆盘,东面和中间一大片平坦地带是庄稼田地,北边到西南一圈山地高耸入云,生长着很多可以做梁子的松树,还有一些又高又大的杉木。

据说曾经有对受了刺激的夫妻在这里上吊自杀,死了三天三夜人们才在西北边一棵杨梅树上把他们解了下来,他们的下半身全都被野兽啃得支离破碎了。

这里山崖陡峭阴森恐怖,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如奔腾入海的浪潮,一浪比一浪高出许多,林间白雾缭绕,如仙境般让人迷幻;还好林里一片莺歌燕舞的声音把这片死寂气氛给激活了,静听一下似有鹧鸪,黄莺;画眉鸟啄木鸟之类的在不停对唱着;时不时还能听到野鸡急急急的求偶呼喊声。东面却是平静温柔很多,因为地势西高东低,挡住了西斜的日照和气流,这个时候还开满漫山遍野的大红杜鹃花和淡紫色的山稔子花。这样的环境对于山里人来说早已不陌生。

听人说欧阳喜他们父母就在这附近藏着,他们在地上挖了个洞,吃喝拉撒全在洞里,只是天黑之后才出来活动一下。

奶奶把几只母鸡放在东面已经收割了早稻的地里,吩咐他们看着,要是看到它们走远就轰一轰。正常情况母鸡都会在庄稼田里吃收割后掉地上的谷子和虫子,不会乱跑的。因为今天来了两个玩伴,三郎就高兴的答应了,不然平时她总会啼哭一段时间后无可奈何地地答应。因为在内心深处她还是极度恐惧这样的环境的。奶奶和爷爷走向了西面深山寻找合适的木材。

三个小伙伴快乐地玩耍了起来,欧阳旺年龄最大,年尾出生的,已经八岁了还没有上学。欧阳喜六岁半,三郎比欧阳喜大三个月。欧阳旺是长子总是时不时骄横跋扈一下,这跟家里宠溺分不开,三郎不喜欢跟欧阳旺玩。倒是比她小的欧阳喜时时刻刻都让着她,时不时还把家里蒸熟的红薯花生之类的偷偷给点她吃,让她感觉这个世界除了奶奶的饭菜还有人会让她肚子不至于饿着。

当欧阳旺提议捉迷藏时她不由自主地就和欧阳喜躲到了一个山旮旯里面,欧阳喜对昨天一意孤行要叫她一起去戏水表示内疚,说如果不是他叫她去玩就不会烧屋子了,就不会让你挨打挨骂了,一边不停的自责着。

三郎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到现在才吃了一个奶奶煮的水煮蛋,肚子一阵翻江倒海的饥饿让她不停的昏眩。欧阳喜马上摘了一把山稔子给她,她一口吃了几个觉得舒服了好多。

欧阳旺看到他们也跑了过来一起摘起了山稔子。于是他们的捉迷藏就演变成了摘稔子充饥。他们仨一边摘一边各自往自己嘴里送,摘累了又蹲下地来捡掉地上的熟稔子吃,还有火炭子,果实都是紫黑色的,越吃越甜直到嘴角染得鲜红后变黑紫色;后来他们还爬上了长得满身是刺的棠梨树上,那一串串的棠梨子实在太诱人了,可惜涩得根本不能入口;还有野柿子;金樱子.......漫山遍野的感觉应有尽有。

孩童们吃累了玩厌了干脆躺在了山稔树下,自始至终没有想到过爷爷奶奶的嘱咐。晌午时分,爷爷和奶奶各自肩上抗着一条四五米长的木材回来了。奶奶问三郎鸡都到哪里去了?她本能的应付着说:“在,在,不是在那里吗?”其实她是突然想起来奶奶的吩咐却压根没有想过一下关于母鸡的事而感到不安的应激反应。

六只母鸡早已无影无踪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山里放养的鸡一般都不会到处跑,又是刚刚收割过早稻的田地,撒落地上的谷子和禾虫会让鸡不停的啄食,黄鼠狼狐狸之类的一般有人声音是不敢轻易出来的,但是六只养了快两年正在生蛋的母鸡确实无影无踪了。

奶奶一看三郎惊慌失措的应对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六个生蛋的母鸡在那个年代可是一笔不小的家当,除了他们家的主要营养供给之外,还时不时有十个八个的拿去集市卖了换肉吃。家里的财产除了一头猪和门口的一块菜地上的菜,再就是这六只母鸡了,地里的粮食还是生产队的。

奶奶气不打一处来,把木头往地上一撂,随手折了一根粗点的山稔杆就往三郎身上不分青红皂白的抽了起来,一边抽一边骂:”没人要的坨哀家,昨天烧房今天丢鸡,我打死你打死你,死了直接埋吊颈窝......”两个男孩吓得躲在了一边,爷爷却冷漠地趁这功夫抽起了带来的旱烟。

欧阳喜看着老婆婆气急败坏地抽打着蹲地上不哭的三郎,怯生生地走过来说:“阿婆,我们去找鸡吧,打又打不出鸡来。”这一说倒把正狠命发泄的奶奶拉回了现实,她停了下来,把山稔杆狠狠地往地下一摔,啐了一口唾沫朝三郎呵斥:“短命鬼,还不快去找,找不回来你莫回了。”

晌午时候太阳慢慢炙热了起来,没有一丝风吹过来,就连蝉也停止了鸣叫,整个山林陷入了死寂的空间,黑压压的乌云遮盖了大半个山头,他们分头找了个把小时之后爷爷不耐烦地跟奶奶说他先回去,带上两个小男孩,免得人家担心,奶奶也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三郎恐惧地挪动着显得弱小的身躯,还好时不时能够听见奶奶为了找母鸡发出的”咯咯咯”的叫声让她不至于那么害怕。

天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瓢泼的雨像一盆一盆泼下来的,直接打泼在了三郎的身体上,弱小的身躯显得多么的无助,尽管她恐惧不堪,但是不见了奶奶赖于维生的母鸡让她麻木而固执地在雨中不停的寻找,也许母鸡早就被出来觅食的野狼叼走了,尽管有这样那样的可能,但是他们还是找遍了整个山头,雨早已停了,天已经黑了下来,奶奶已经绝望了,骂骂咧咧地准备把砍下来的松树木材抗回家算了,喊骂着三郎说回家。

三郎也累得不成样,听到奶奶的喊叫朝奶奶方向走来,然而就在这时,在一个旮瘩洞里,三郎看见了匍匐在地上打盹的几只大母鸡。她一阵欢喜,叫过奶奶就把鸡笼提了过来,原来几只母鸡吃饱撑了就去找水喝,喝完水了刚好大中午天热就在地上打盹,接着是倾盆大雨不敢跑。而今已是天黑,几只母鸡趴在了一起互相支撑着睡觉 奶奶欣喜若狂的把几只母鸡装进笼了。

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村子黑压压的一片,乌鸦在漆黑的天空呱呱乱叫。

第二天早上,欧阳旺和欧阳喜一早起来说肚子不舒服在自己灶台门口呱呱大叫,小脸憋得通红通红的,不停的在地上打转,问怎么回事也答不出所以然,一会说要拉屎,一会说肚子胀得难受,一会又说肚子里有气很难受,老人一看这情形早已知道了大概。因为稔子本身有收敛的作用,籽又多,还有补血的功效,极难消化和吸收,小孩子本身就精力和血气都旺盛,他们昨天忘形吃了不少,欧阳旺回来还幸灾乐祸地告诉他阿婆三郎因为贪吃山稔把母鸡弄丢的事情。她一边骂骂咧咧地骂着贪吃的两个孙子,一边拿了一个稍微硬点的竹片让他们拱起屁股让她把都是山稔籽结成的硬邦邦的大便从他们肛门口一块一块地敲了出来,这是最好最有用的方法了,不然就算撑出肛裂也拉不出来。一阵折腾之后他俩舒服多了,这种方式已成为山村的一种习惯了,确实是实在又管用的法子,开塞露得跑去几里远的乡村诊所还得花上一两毛钱,村里人说等去到诊所门口我都爽歪歪了。遇到这种情况他们都不足为怪自然地用竹片子了事,老人家气急败坏地在各自的屁股上重重给了一巴掌子并说下次再这样就不给弄之类的吓唬两个孩子。

奶奶看到这个点三郎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觉得奇怪,于是就去摸了摸三郎的额头,滚烫烫的像刚刚煮熟的鸡蛋,一下子把她搞慌了,赶紧把她摇醒,她醒了却捂着肚子嗷嗷叫痛,奶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叫她赶快去屎坑蹲着,一会就拿着竹片过来,片刻工夫肚,三郎肚子不痛了,但是额头依然滚烫烫的,奶奶知道是淋雨着了风寒,就又去菜园刨了一些生姜葱头之类的东西煮了一大碗汤水让她趁热喝了,喝完重新让她躺回床上用厚厚的被子连头部一起盖上,出了一场大汉之后,烧退了下来,本来她体质就好,一下子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鸡也找回来了,孩子也只是烧了一小会,奶奶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是一个坚强勤奋,泼辣又能干的女人,自打四十年代从更深的一座山上人家嫁到三狼村,便一口气呱啦啦生了六男四女共十个孩子,虽然那个年代生养孩子容易,但生活也是贫困而艰辛的,带大养护都她一手操办,还有三个孩子受了较高的文化,毕业后都被安排到县城去工作了。

三郎父亲是十个孩子中排行第六的,读了地区的师范学校之后就到县城中学当了学校的小领导。在当时,山村里的人能够到县城工作是个了不起的事情,奶奶还有三个孩子去了县城,十里八乡的村民都羡慕得不得了,都说欧阳德汉夫妻两会教养;再就是说三狼村风水好,得了祖先的庇佑。她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眠的生活,再说自打小也受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影响,而今孩子们各自成家又都一个个地帮着把孙子带大,本来三郎也是她六儿子的血脉,放她身边带着也不足为过,但是她的六儿子不顾她跟老伴的反对,毅然决然的到了女方家生活,其实在六儿子看来并不是入赘,因为他就在县城工作,生下来的孩子都保留了他的欧阳姓氏,这是他对别人说他是倒插门最有力的反驳,他骨子里就有一股贵气,不屑于别人的闲谈,就连他父母说他大逆不道之类的也不屑一顾。他与吴茵凤经媒人介绍认识,一经认识便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从此两情相悦相亲相爱。

而今,她的孩子除了小儿子当兵未转业成家,其他都已经各自有家。八年来,她带着三郎,耕种持家,还养着不少的家禽,老伴到各个村子轮流着做基建。

农村的基建,就是补房接瓦,建房打线之类的活。房子都是泥砖瓷瓦房,一年下来总有这么个斜风细雨的把房子砖头淋出些毛病来。每年到秋高气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排着队来找他去把墙上被淋坏的泥砖头取下来换上新烙好的砖块子,看起来像是简单活,也有窍门和手艺在,没有经验的人干不得这个活。曾经有人以为事情简单想省点人工和饭钱,自己动起手来结果把整片墙给弄倒了,最后整个屋子塌了下来。接瓦就是在雨季过后把房顶上被雨水或者飞鸟走禽打乱的瓦理顺重新再接排起来,不至于来年下雨漏水。

有时乡里死人埋葬抬棺挖坑填坟他也去,总之他骨子里认为男人就应该离开家到外面去做事,农活和孩子跟家务活都是女人的事情。

除了外出务工,家里事务他什么都不管。他憨厚而老实,把外面挣的工钱一分不少地交给了老伴;他话不多,思想固执而守旧,脉传了世世代代的所谓的三纲三从四德之类的观点,家里细碎的事务也从不过问,三郎很少见到他,自然就对这个爷爷感情生分。

三郎没有见过外公,听说外婆生下她妈妈之后没多久就患病死了,这样一来她妈妈就算是独生女,孤儿寡母的在那个年代受尽了妯娌叔伯左邻右里的欺凌,三郎爸顺理成章就成了家里的梁柱,县城离三狼村有三十多公里,出了县城线就是山路了,越来越陡峭艰险,欧阳华回去也难,奶奶出趟村门也艰辛,一年到头,难得见上几面,村里人都说他既然当了倒插门,怎么又把孩子拿回来让亲娘带呀,丈母娘留着干嘛呢?

村民们的闲言碎语让奶奶时不时就把对儿子产生的怨恨发到三郎身上。小时的三郎曾经是活泼好动,也爱哭的孩子,只是随着左邻右舍同龄孩子的嘲笑与不屑,有时候还会遭欺凌,还有奶奶时不时的絮叨,让三郎慢慢明白自己在这里并不受待见,自卑心越来越占据了她的内心世界,慢慢的变得沉默不爱说话,而至形成了孤僻古怪的脾气,邻居们叫她“憨三郎臭当泥,看她圆滚滚胖嘟嘟的脸蛋又说她像观音娘娘,可是喊着喊着就变成了桃金娘烂金娘。

当泥也是山稔的别称,因为籽多变坏不会发臭,臭当泥便是变成了大便的山稔籽了。固执倔强的性格让她吃了不少亏,尽管奶奶闲暇下来会语重心长的教导,要她有时候柔和一些,不要总跟人对着干。但是,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确实是千百年来总结出来的。

在这几年以来,外人都知道她受了不少委屈,却从来不曾见她流过眼泪,唯一的一次就是上次把厨房烧了。她哭并不是害怕,也不是奶奶打了她,是奶奶那重重的口气再一次说她没人要,这句话包括奶奶在内的村子人说了无数遍,她也习惯了并麻木了,在惊慌恐惧的时候听到奶奶奶再一次冲口而出,让她一下子肯定并真正认识到了自己是真正的没人要了,就连给过她温暖的奶奶也是不要她的,还有平时跟她玩得来的她觉得对她好的欧阳喜也重重的害她挨打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那个印象模糊而深刻的背影,最近一次还是春节刚过的时候,他给她送来了一套新年衣服一双布鞋和一些粮票,吃过午饭就背着三郎往回赶,三郎知道父亲会不让她知道偷偷走的,就一早就躲到了灶台柴薪堆下面,等爸爸一出门,她就站在灶台上,顺着灶台窗口的方向看着爸爸的身影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嘴里念着:“欧阳华,欧阳华,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不要我......”一边念一边眼睛死死盯着欧阳华远去的身影,奶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当心平气和良心发现的时候,她也觉得三郎承受了太多的不幸,孩子太无辜,毕竟自己答应了帮儿子带这个孩子。

在她看来,儿子也很不幸,就头胎生了个儿子,紧接着就呱呱呱的生了五个女儿,早应该响应号召去做教育手术了,但是欧阳华和妻子就是不甘心,尤其是他妻子吴茵凤,在受尽欺凌后严重意识到人丁单薄的家庭会在很多方面只有屈从别人的情分,她曾发誓以后自己一定要生最少两个儿子,而上天却偏偏捉弄苦命的人,让他们接二连三的生了一个又一个女娃,还好那个时候国家刚刚提倡计划生育,没有那么严格的执行下来,他们东躲西藏在上环后竟然又偷偷生了个男娃,算是如愿以偿了!

自吴茵凤父亲死后,她和母亲只是分到了一个不大的一室一厅加个天井下堂瓦房,本来一个还算不错的两兄弟家族有大半的围屋中堂下堂都是他们的,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她与母亲熬过了太多孤苦无依的日日夜夜。而今她又生了一个儿子,尽管上环了,又不知道怎么回事怀上了,终于老八是个儿子了,在他们传宗接代的路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也付出了代价!吴茵凤被单位辞退,欧阳华被撤去了所有的职务,分派到吴茵凤所在的村化肥供销社当了一名供销员。就这样。当他们把第八个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三郎已经快七岁了。

转眼到了一年一度的七月半,也叫中元节,本来中元节是七月十五那天的,在粤东北山区,七月半这个节日却分不同乡镇过的日子大相庭径,从农历七月初十开始就陆陆续续有村有镇轮流着过,一直要持续到农历八月十六。在这期间,轮到那条村或镇过的家家户户拜祭祖先要准备丰盛的酒菜,上贡品,烧”纸钱”,敬田伯公,有些村口有“河”的还要放河灯,鸭子是必不可少的贡品,所以到了这一天早上,家家户户都会宰杀活鸭以表示虔诚。

轮到三狼村过七月半是农历七月十四那天,一大早奶奶就把平时放养的番鸭抓 了两只拦到了鸡栅栏里面准备宰杀;还有一只养了一年多的大阉鸡;还有生产队为过节在鱼塘里捞起来分的一条一斤多的草鱼。

草鱼是按人头分的,由于欧阳德汉家的四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六个儿子其他四个都各自在村子里各自有家,都各自在村里领了口粮,所以他们按人口就三个人,还有一个是当兵未转业的最小的儿子。

三郎是没有名额的,她口粮在户籍的生产队。奶奶嫌弃着那条就一斤半不到的草鱼,心里嘀咕着四个女儿一家来三个就十二人了,加上他们三人都十五人了,两张桌子吃饭,一桌子还差一条鱼呢,于是就吩咐老伴去看看其他儿子家哪家能不能让出一条草鱼来应酬。

爷爷似乎第一次温和地邀请三郎一起去伯伯家拿草鱼。他们先是来到了九伯伯家,看到爷爷带着三郎过来,九伯娘先是一怔,跟着就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她看见伯娘,也用恶狠狠的眼神对视着她,表现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九伯娘对她的好与坏,她比九伯娘先到三狼村,那个时候她三岁多,九伯娘经人做媒嫁给了欧阳得汉的九儿子欧阳河,刚刚入门九伯娘曾经让她度过了一段算是幸福愉快的时光,因为她曾经那么温柔的让她感受到了像母爱一样的温暖。刚“入门”的她还不是很了解这个家的结构,不知道三郎是哥嫂丢到这里来托养的,为了博得婆婆的欢心,她曾经一段时间每天都给她洗澡,她把一大桶温暖的水到到一个陪嫁过来的铁皮澡盆里,这个大澡盆子在那个时代是显得多么的豪华呀,每到太阳西下,日光还有点温暖的时候,天渐渐黑下来刚刚有点寒意,九伯娘都会让她欢快的在倒满温水大澡盆里斜躺着身子,温柔地托着她的小脑袋把玩了一天浸满汉气头发洗干净,柔柔的抚摸着她圆嘟嘟的脸蛋,轻轻的搓着她的背,给她把手脚指洗干净,然后用一块大麻布把她抱起来,让她体会到无穷的童年快乐。

三郎一开始甚至还以为就是自己的亲生妈妈了,在奶奶的提醒声中喊九伯娘喊九伯娘不是阿妈,她才反应过来,其实她对自己的亲生妈妈并没有概念,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在自己的脑海中认为自己并没有妈妈,但是她是哪里来的呢?九伯娘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的身份,并觉得自己以前对她做的一切太优待她了,认为自己做了亏本的事了,于是对她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停止了给她洗澡,甚至连那个铁皮澡盆也不让她用,吃饭也不让她上凳子坐,叫她站在桌子边上吃。三郎本来脾性也犟,你不让的我偏要,于是就爬上凳子,九伯娘就用筷子狠命地戳她的嘴巴和脖子,痛的她哇哇大哭。已经过门几月的九伯娘已经不是当时的九伯娘了,已然成了一家之主,婆婆根本不放在眼里,老公和公公经常在外面做工不回来,久而久之,奶奶也奈何不了媳妇,看着不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直到一年之后,她生了自己的孩子,欧阳得汉把他们分了家,三郎才算脱离了苦海。

而今,九伯娘对三郎没有任何的恩德,因为一年多的时间她受尽了她的冷眼与羞辱甚至打骂,有的是无惧与讨厌,她现在并不怕她,当九伯娘知道公公来的目的时,狠狠地说了一句:“没有,有也不给这个没良心的坨哀家吃。”就转身忙去了。

老德汉只能领着三郎到七儿子欧阳锦家去。欧阳锦是个木匠人,遗传了父亲的基因是个能工巧匠,男尊女卑的思想有过之无不及,他怕老婆,什么都抓不定主意,老婆说一他就没有二的想法。偏偏连着生两个个女娃,现在肚子里又怀着一个,计划生育还没有管到他们头上。他见公公领着三郎过来要鱼便回头看了看正在忙活的妻子,并指指老婆,意思是问她就可以了。所幸七伯娘对三郎还算善待,但是心胸不宽爱斤斤计较,家里有两个女娃都跟三郎差不多大,印象中三郎并没怎么跟她们玩乐过,两个堂姐妹性格也不像三郎大大咧咧,而更像小家碧玉的跟随在妈妈的左右帮衬着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她们见爷爷带着三郎来到并不热情,没有停下来手里正在忙着的挑摘着地里拔回来的花生。老德汉拎着篮子来到养着鱼的瓦缸边。七伯娘不敢不从但是又不甘心,于是左挑右捡了一条最小的放竹篮子里,鱼捞出缸了一下子没在水里拼命的蹦跳着。欧阳锦看到就顺手抓了地上的几个红薯压住了鱼身免得鱼再蹦出来,这边妻子看了不乐意了,瞪了他一眼,嘀咕着老公大头憨怂之类的,眼骨碌一转跟公公说自家的番鸭上春的时候被农药毒死了没养活一个,想要一只拿来应节,欧阳德汉爽快地答应了,叫了大孙女跟着去抓鸭。

大孙女起了身跟在他们的后边,走了没几步,三郎突然停下来转头面带微笑想牵堂姐的手,她把手伸到表姐空着的一只手上就拉了起来,比她大不了几个月大的堂姐并不买情,把手缩了回去,不屑一顾的自顾自的走在了三郎的前面,三郎失望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接着就无奈地垂下头似有委屈地跟在后面,她已经习惯了,伯伯们的孩子平时都不怎么跟她玩,倒是隔壁灶的几家的欧阳旺欧阳喜还有三几个平时被邻居们称为比较无常的野鬼男孩跟她玩得来,她也喜欢跟他们混在一起了,到河里戏水摸鱼,还有溪洞里的河鲶,久而久之,三郎就几乎不跟自己的堂兄弟姐妹玩了,爷爷奶奶并不多管。

上午十一点多,欧阳德汉嫁出去的女儿携着夫婿和部分孩子都来省亲了,他们总共生养了四个女儿,分别是老大老二老五和老八,老大老二就嫁在邻村的单竹村,也就翻过一座山的功夫,老五和老八嫁到了镇上,算是出村到城了,别人都羡慕她们嫁了个好老公跳出了山门。

快到吃饭时候,三郎父母蹬着凤凰单车到了,手里头还拎了一些糖果饼干之类的手信,他们把单车停在了门口树荫下,看了看坐在门槛上怯柔柔的三郎,欧阳华直接进去了,吴茵凤蹲下来看了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她顺从地跟着到了饭桌。

男人们坐在客厅喝起茶抽起了烟聊起事情来,他们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女人们进家门放下随身物品就开始帮忙午饭,她们娴熟地使用着娘家的每一样物品,都说嫁出去的女儿像泼出去的水,再也回不到原来的那份亲情上了,然而,在家头事务,或者田地农活上,却无法去验证。忙碌惯了的女人们没有让一双手不做事情的习惯。除了干活,她们几乎没有别的娱乐活动,比如打麻将,扑克牌之类的活动几乎没有,顶多聊得好的兄弟姐妹坐一起聊聊家常,叙叙旧事。包括吴茵凤在内,几个女儿各忙各的,不一会工夫,一早好菜已经摆放在桌子上。

奶奶喊着吃饭了,于是一大房子亲人坐在了两张摆在横屋围上堂的客厅上,他们喝起了用温水挫热的自酿糯米酒,奶奶也给三郎倒了小半碗,醇酿的糯米酒甜甜的口感很甜,又加了一些山泉水稀释,奶奶知道她好这一口,每次酿酒都会让她喝点。

客家产妇在坐月子的时候都是用糯米酒来坐月子的,一天三顿饭,顿顿用老姜炒鸡肉然后用糯米酒炖着吃,除了补身体还催奶,所以小孩子打小就对酒有特别的情结。

席间,爷爷看着三儿子欧阳富说起了老十欧阳山部队专业和婚姻的事情。三儿子其实跟他们是生活在一起的,只是他媳妇在生第二胎时难产一尸两命把他的人生也带走了一半,伤心欲绝的丈母娘又把唯一的一个女儿带在了身边,欧阳德汉思量着反正自家人丁多,又是一个女孩儿,就同意了,他指望着大儿子能够无牵无绊的再娶续下香火,一晃十年过去了,那曾知道大儿子一蹶不振心灰意冷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平时就跟着他出去走工,别人捎媒荐客的他都无意与人,似乎要以生陪护亡妻和夭折在生门孩子在天之灵,据说孩子还是个男孩,可见对他有多么痛的打击了。他“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欧阳德汉瞪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心疼自己的大儿子,又没有任何办法,俗话说情痴无医一点都不假,他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这个年龄同龄的都快要当爷爷了,自己的嫡子还沉沦在殇妻之痛中不能自拔,他奈何不了他,只能任由他耗着。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喵了一眼双手正端着海碗仰头喝糯米酒的三郎看都不看一眼欧阳华,冷冷的说:“过完这个春节就得接回去了。”没有留半点商量的余地。欧阳华点了点头看了看坐一旁的妻子,吴茵凤也只是无奈的“嗯”了一声,毕竟他们的小儿子刚刚出生不到一周岁,现在的家庭都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再把没到上限年龄的三郎接回来,他们根本不敢想象怎么去分配这些劳动力。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饭桌上闲聊,欧阳旺父母抱着刚刚生的孩子从三狼峰回来了,又是个儿子,欧阳旺爷爷奶奶喜笑颜开地招呼着来的亲戚朋友,羡慕他们连生贵子,老得汉看到这个情形,心里想着自己的大儿子的事情,他指了指人家,然后看看坐在周围的几个女儿说了声:“都帮忙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能生孩子的就可以安排。”

中元节在省亲在他们以大儿子再娶和小儿子部队转业工作安排和找结婚对象安排中圆满结束,女儿们帮母亲收拾好碗筷,男人们则就又在收拾干净的饭桌上喝了几盏自家种的山茶后就打算各自回去。

三郎喝了糯米酒不胜酒力就沉沉的趴在凳子上睡了。欧阳华本想跟父母商量着让他们多帮忙带一年等后年春天再接回去。因为这样最起码他们的小儿子会走路了,这样三郎就可以帮忙带孩子,等九月份上学有个半年时间足够适应新环境了,三郎是腊月出生,平时说的年龄都是虚岁。他正想开口,奶奶就冲着他说还不趁孩子没醒赶紧回去,这样一来他也就不再方便开口,收拾了一下打过招呼就出门回去了,女儿们也在收拾好饭桌碗筷后就各自散去了。

已是处暑时节,立秋早过,猛烈的秋老虎却比盛夏还炎热。太阳似乎一动不动的高悬在头顶,烧灼着一切,连那些山岗上傲然挺拔的大树,也好像精疲力尽了似的一动不动的垂下了枝条,路旁的野草无精打采地在热浪中昏睡,山稔花也不见了往日的艳光,在灼热的热浪中显得软趴趴的,乌溜溜的果实反射着贼溜溜的灰黑魅,就连树的影子都变成了蓝色。

三郎醒来啦,她睁开眼,眯缝中喵间见空荡荡的桌子,知道客人已经散去。她搓揉着双眼来到了厨房灶台边上往窗外望去,窗外空荡荡的,一阵风吹过,炽热的空气稍微有了一点点凉意,她失望的游离着寻觅的眼神,奶奶看出来了,便说不好气的说:“早就走了,早知道还睡得那么死,干脆一起回去得了,省的在这里碍手碍脚。”她也不回应奶奶,摸着不太清醒的脑袋坐在了门槛上,无奈看了一眼奶奶,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留下的感觉了。

就这样,三郎似乎又一次和自己的父母檫肩而过,其实她也不是有多么的依恋他们,奶奶和邻居们都说她的家不是在这里,她是外地的,特别是在跟邻居产生矛盾时,邻居们就会恶毒地说奶奶家里有个野种,是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跟人吵完架,奶奶就会把气泄愤在她身上,要她快点滚回去,滚到到她应该到的地方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到的地方在哪里,就问欧阳喜,欧阳喜告诉她就是爸爸妈妈住的地方。她也问过奶奶,奶奶也曾经说过这里就是她的家,只不过她爸爸临时去了她妈妈那里生活,到时又要回来的。奶奶的话让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的人了。然而,这次中元节之后,她突然就便渴望能够回到爸妈身边,她想最少父母住那个地方就是她的家。如果父母也住在三狼村,她就有底气反对人家说她不是这里的人了,这样她也很幸福,有奶奶整天带着,还有欧阳喜不管对错都站在她一边的支持。她依稀还记得有一次她把手伸进溪里一个洞里面想摸点鱼虾出来,结果伸进去了就怎么都拔不出来了,她蹲坐在水里,坐在旁边的人都幸灾乐祸地在那里嘲笑着她,她急得浑身是汗心里无比的恐惧,只有欧阳喜过来帮她把洞旁边的一块石头用力搬开,她的手才得以拿出来。

中元节已经陆陆续续的一个村庄挨着一个村庄过去了,等到最后一个村庄已经是九月底。

国庆节的时候,三郎的大姑姑给三伯伯欧阳富带来一个快四十的寡妇,在他们的撮合下,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寡妇带着一个比三郎小一些的孩子,慢慢的,这个叫红霞的小姑娘跟她成了玩伴,她们一起帮奶奶烧饭和放养母鸡,一起到山上采摘野果和到河里摸鱼,三郎有了第一个同性别的玩伴,也不再那么想回到父母身边了。

三郎平和地在又在奶奶家度过了一个冬天,有了红霞的陪伴,她对过完年父母接回去生活没有多大的兴奋,甚至有点不想回去了。对她来说,这里最起码有奶奶和欧阳喜他们在,这些人都是日日夜夜陪伴她的人,快乐也好不快乐也罢,都是一天又一天就会过去的。自打她降生以来,她的天地她的世界,就是这个叫三狼村的偏僻闭锁的小山村,一条小溪给了她不少的快乐,隔壁灶台家的一群人经常把她拿来取乐的玩伴;奶奶养的家禽;还有那头可以让她坐在她背上的温顺的老黄牛;还有奶奶似恨还爱的打骂,都会让她不舍得离开。

但是自从三伯伯娶了红霞妈妈回来之后,他就对三郎的存在有点不耐烦了,他时不时就问奶奶什么时候让接回去,加上现在老婆肚子已经怀上了,就催得更急促了。

奶奶也说她已经长大了,要到户籍的地方去读书,在三狼村是没有她读书的学校的,所以她必须得回去,回去属于她的家的地方去读书,不然就会做一辈子的文盲。还有就是奶奶年纪也大了,照顾不了那么多孩子。

她答应了奶奶等过年爸爸来接她回去。她想,回去属于自己的地方就会多一些玩伴,这样她就不会再孤单了。


正月初六一早,欧阳华骑着他的凤凰牌单车来到了三狼村。

年前就已经商量好具体事宜 ,奶奶让三郎早做好了准备。

欧阳华坐下来喝了杯水准备动身回去,山村里人闲不下来,一早各自忙活去了。欧阳德汉也早早出门去了邻村,他并不关心儿子来接孙女回去的事情。奶奶打包了一些山里的特产,额外还包了一大包三郎爱吃的柿干,交待欧阳华回去拿个瓶子装好,免得受潮坏了。

她送到了村口,欧阳喜跟着奶奶出来了一段路,来不停的问欧阳华要把三郎带去哪里去,还会不会回来。欧阳华没有理会他,笑笑说:“都该上学读书了,”就蹬着单车,载着三郎慢慢远去了。

三郎回头看了看停在路边呆呆看着他们远去的欧阳喜,似有不舍似有丝丝留恋的低下了头。

其实她早跟他们说过回自己家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一下子就要走了,单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坐在前面添加座椅上的三郎摇来晃去的,她头晕脑胀的想吐,又不敢说出来,还好很快就走出了山路,到镇上的路开始平坦了许多,让她舒服了一些。

正午时分,他们到了与三狼村不一样的村庄。这里离镇子很近,热闹很多。她第一次看到了她的全部兄弟姐妹和外婆,欧阳华夫妇每隔两年就会带着一两个孩子到三狼村过春节,然后住上几天,其余的跟着外婆过,孩子太多,一下带不了全部,他们就会轮流着带去。因此三郎对兄弟姐妹还是有点印象的,只是显得比较生分。她也见到了很多未曾谋面的乡里乡亲,此时正是饭点时候,又是新春农忙未完全开始。她的到来在这个叫水井尾生产队的村庄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生产队上的小孩子们从来没听说过她的存在,就连三郎的兄弟姐妹也不是完全清楚为什么突然家里多了这样一个姐妹。村民们有些略知一二,有些人也不怀好意地嘴里嘀咕着她是欧阳华跟别人生的野种。

三郎的外公很早就过世了,外婆一个人带着她的妈妈在生产队上讨生活。她勤奋耐劳,质朴而善良,虽已五十年逾半百之人,但眉宇间可以看是个秀外慧中,坚韧刚强的女性,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能看出她经历担负着的家庭重任。她在家里已经煮好一桌子饭菜迎接三郎的到来,虽不算丰盛,但心巧,厨艺不错,煮的一手好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家里人都喜欢吃她做的饭菜。

三郎被安排在了一个大四方桌靠边的位置,这里还有其他的七个兄弟姐妹和爸爸妈妈,还有外婆总共有十一个人吃饭,四张长凳子围着一张四方桌,平时外婆和妈妈都很少坐在凳子上正正经经的吃过。她的到来,兄弟姐妹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欧阳华向她介绍着自己的孩子,这个是哥哥叫欧阳宇,宇宙的宇;这个是姐姐欧阳茉,茉莉花的茉;你是茉莉花的莉;这个是大妹妹,茉莉花的花;这个是二妹妹欧阳芙,芙蓉花的芙;这个是三妹妹欧阳蓉,芙蓉花的蓉;这个是最小的妹妹叫欧阳莲,莲花的莲;当他正一本正经的指着老婆搂着的小儿子欧阳宏的时候,屋上堂住着的英莲嫂子大大咧咧的笑着过来了,一看见三郎便啧啧啧的赞叹着说:“哎呀,怎么一下子就那么大了,还长得那么壮实,肥墩墩的眼睛还那么大,像你妈妈那么好看”。说着就在她的脸颊上拧了一下,她狐疑的看了这个叫英莲嫂子的女人,欧阳华提醒她叫英莲伯母,他说这个是邻居添富家的英莲嫂子。

屋里屋外黑压压的站满了看热闹的邻家小孩,大人们也来来往往的过来瞧一眼说上几句话就急着回去忙午饭。让三郎觉得喘不过气来,她耸拉着脑袋,感觉有点昏眩,不想吃饭也不想说话。就在这时,坐在她身旁的比她大一岁的姐姐瞪了她一眼,说:”哑巴啦,话都不会说呀?”“啪”的一声,欧阳华一巴掌打在了大女儿脸上,英莲嫂子看到这情形赶紧牵拉着看热闹的孩子们散去了。

欧阳茉手捂着刚刚被父亲打了一巴掌的脸,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极少谋面,刚刚回来就让她挨打的妹妹,气势汹汹的哭着跑离了拥挤的饭桌。

吴茵凤家在离三狼村三十多公里远的田心镇吴圩乡坪坝村水井尾生产队,这个是她家住址的全名。

之所以叫吴圩乡,是这里方圆几里家家户户都姓吴,据说自晋朝中原一带因战乱颠沛流离到这个地区的姚姓姓氏分支出了吴姓,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男娶女嫁,偶有家道男单薄的男丁也会到女方家成了倒插门,就是人们说的入赘,生的孩子便随了女家姓氏,这也不足为怪的事情。千百年来,吴圩乡世世代代都姓吴,不曾有其他姓氏存在过。

然而,欧阳华的到来实实在在让在坪坝村甚至吴圩乡的村民蒙受了奇耻大辱,因为欧阳华应该把吴茵凤娶走或者把生下的孩子都跟吴茵凤的姓氏姓吴才合乎规矩,但是欧阳华没有这样做,他既像这里的村民一样持之以恒地生到了两个儿子,也让他们的孩子都分到了口粮,还让孩子们都跟了他的欧阳姓,这在坪坝村的村民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有些自负的村民毫不客气地说他们一家都是杂种,野人。但是他们找不到任何原因或是借口不给他们分口粮,国家法律并没有明文规定孩子姓氏必须跟婚嫁地域或者哪一方的。

坪坝村也因为欧阳华一家孩子的姓氏远近闻名。有的时候坪坝村的村民与隔壁村的村民产生了矛盾,他们总是会拿欧阳华一家来说事,说他们整个村的人都是杂种之类的话。每逢这样,坪坝村的村民吵完架之后都会狠狠地咒骂欧阳华一家害人精不得好死。

三郎的归来注定了往后在坪坝村的生活并不会比三狼村幸福快乐!她没有习惯太热闹太复杂的人际生活,在三狼村,除了奶奶,偶尔爷爷和大伯伯欧阳富回来吃饭外,她从来也没有跟那么多人一桌子吃过饭,而今的兄弟姐妹和父母满满一桌子人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和压迫感,再就是这里的人除了父亲欧阳华是熟悉的面孔外连母亲在内她都感到陌生淡然。

和三狼村不一样,这里家家户户女多男少,据说是井水的原因让这里的女人很难怀上男丁,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在生了一大堆女孩后才生上一两个男丁。三狼村却恰恰相反,家家户户都是几个男娃一个女娃甚至全是男娃的。

由小到大三郎的玩伴都是欧阳旺欧阳喜等山村邻居孩子。来到坪坝村让她觉得新奇又有点无所适从。

坪坝村是靠近镇上的一个小村庄,四周都是平坦的农田,村东角还有一条贯穿其他县城的大马路,每天都有不少拖拉机卡车之类的运货车辆经过,司机为了驱赶走在马路上的牛羊家禽都会不停的按着喇叭。不像三狼村出门就是山峦叠翠,唯一视线远点的是顺着那条小溪能够让视线一直往前看。三郎听到喇叭声有时还是会感觉到新奇与喜悦,她最害怕天黑下来时三狼村的夜野鸭哀伤的嚎叫了,乌呱乌呱的听得她毛骨悚然,到这里她听不到了。

欧阳华把她安排在丈母娘的床上睡觉,本来丈母娘床上已经睡着四女儿和五女儿了,三郎一来又多了一个人,床是一张正宗的大栏床,来回四个人也显得挤。没有办法,他们现有的就只有这样一房一厅的平方瓦屋,丈母娘把自己睡的房子让给女儿女婿结婚的时候住了,一直住到现在,女儿一直都在生产,后来实在住不下了,他们就在厨房边上向外延伸加建了一个房子,隔壁就是猪圈,也就是她现在带着三个孙女睡觉的地方。

经过父母几天的介绍和解说,三郎总算对新环境有了初步的认识,自己的一个哥哥和姐姐都在镇上的学校上小学。她在九月份也可以上一年级了,这对她是一个盼头。村子里有一个叫老六妹的女孩,就是英莲嫂子的小女儿跟她也是同龄的,再就是一个叫倭瓜六的寡妇的四女儿叫英红的,人家都叫她傻缺四儿,是个有点傻痴的人,发作起来会打人,要远离她,阿婆这样交待道;还有一个叫兰芝的三郎外公同胞兄弟的孙女,也是个傻傻痴痴的人;再就是自家灶台对面的叫先富的老头,脾气暴躁易怒,动不动就打家里的人,外婆还特意交待他发脾气的时候一定要躲的远远的,因为他那个时候打起人来根本就不认得谁是家里人了,三郎心有余悸的看看对家的灶门,有点奇怪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太正常。

她不习惯这里的一切,特别是晚上睡觉,习惯了大床上翻滚几下再慢慢入睡的,以前自己和奶奶睡一张大床,奶奶只是占一小块地方,剩下的任由她折腾,这里不一样了,除了外婆还要两个妹妹一起,只能安定地躺着不能动,不然一不小心就打到她们了,妹妹们也很陌生。她无法入眠也不敢翻滚,一个姿势躺久了想换一下还得小心翼翼。外婆劳作了一天,知道她还没睡着,总会在睡梦中用脚轻轻的蹭蹭她梦呓着说“阿三郎,睡吧,明天阿婆还带你去打草皮哦,睡吧,乖!”

早上起来,三郎看到了让她作呕的一幕。外婆说的那个先富老头蹲在自家对面的天井边上正在刷牙,本来也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儿,只是他用牙膏刷过牙后紧接着就拿一个竹片把舌头伸出来拼命的在舌头上来回刮着厚厚的舌苔,一边刮一边晃动着身体,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血丝,还一边拼命的干呕着,带着舌苔的口水伴着干呕流了出来,还有浓痰。

她看见他刮舌苔的竹片跟平时生产队上放公厕善后的是同一种的,这让她一阵反胃跟着呕出了一口口水。这个时候围龙屋人家已经在准备吃早餐了,听到这样的声音让人一下子就没有了胃口。有时有些小朋友会学着他做刮擦干呕的样子取乐,他看见就会用水盆里漱过口的水泼洒过去;有时大人实在听不过去就会捉狭几下:“先富伯,那么爱干净呀,抹点肥皂洗得更白呢。”他就会瞪着圆滚滚的眼珠大骂别人一顿。

他脾气古怪暴躁,在这个村子是出了名的,虽然不抽烟喝酒却一年四季喜食煎炸烧烤火锅,也爱冷饮,他在县招待所的后厨工作,在他看来,他的这些“习惯”都是先进的大城市才有的人的。他总是不屑于别人对他的取笑,依然故我的天天做着他那繁琐而令人恶心的早洗习惯,刮完舌苔他就用盆里洗过竹片的水漱口,然后往再脸上磋磨几下,算是完工了。紧接着,他就要他那瘦弱多病的老伴服侍他吃早餐,像在招待所一样,他要求老伴必须站在他身旁,不得坐下来,随时准备着他的使唤,其实早餐的食材无非是白粥咸菜豆腐乳之类的,他喜欢吃生冷的食品,早上吃粥必须放冷了才吃,在吃之前还要用铁皮碗盛着放在冷水上挫着,拿他的话说是有冰镇后的感觉才爽口。

他没有生过孩子,逢入就说他的老婆是公鹧鸪,是没有蛋生的。

后来领养了一个孩子现在也已经成家。老头子脾气暴躁又有一份工资,收养的儿子自从成家之后就分家了,与其说是分家不如说是无法一起共处。他在县招待所的工作“带有油水”,下班的时候时不时会把招待所的剩饭菜用铁皮盒子装好带回来,虽然是剩饭剩菜,毕竟是招待用的,比起那时农村的粗茶淡饭,确是上剩的食材了。他总拿这些残羹剩汤来奚落结婚后领养的儿子,说他没有本事,一辈子白吃白住他的。


很快,已经到了开学的时候,欧阳宇和欧阳茉都到镇上去上学了,中午在学校寄餐。

外婆和妈妈分别带着弟弟和最小的妹妹都跟着生产队去春耕了;欧阳华也在单车后头把六妹妹带到了供销社,边忙活边照顾一个孩子绰绰有余,这在当时生产队也好,供销社也好,卫生站也好都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三郎和两个妹妹年龄段的孩子自己能够照顾自己玩耍,还能适当干点打猪草之类的家务活,一般家庭都放养在家里。说是放养,其实也不是,只是那个超生年代,农村哪家哪户的孩子能够带得过来呀?都是背上一个胸前一个挽着在田间地里一边务农一边护养的。

欧阳华在乡上负责化肥和农用工具的供应分派,这些都是生产队统一购销,需要的生产队拿着证明来购买,不过是附近的几个乡村,他的工作并不是很忙,比起以前在学校的领导工作,供销员的工作就累多了,他得把送过来的化肥一袋一袋的从拖拉机或者货车上扛下来放到供销站,这对文质彬彬的欧阳华来说是超负荷的体力活。

三郎跟两个妹妹没多少沟通,本来都是小孩子,熟悉起来也容易。然而两个妹妹总是怯生生跟在她身后,尤其是四妹妹,性格内向,胆小怕事,又因营养不良引起了发育迟缓,长得又瘦又小的,个子还不及五妹妹高,显得与她格格不入,总是用敌对的眼神看着这个好像天上掉下来的姐姐。五妹妹就不一样,乖巧可人,就像跟屁虫一样总是讨好的眼神看着姐姐,脑瓜子转的也特别快。

三郎本性还是活泼好动的,只是多年的大山生活压抑着她内心的灵气,加上人在他乡不受欢迎,形成了固执沉默的一面,而今慢慢的环境改变又激发了她顽皮好动的性格。她乐呵呵的接受了父母给她分派的“工作”,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很多,成了领头人物,一种快乐的使命在她心底慢慢燃烧了起来。她领着两个妹妹到村里共有田地里去打猪草和看管家里养的两头黑山羊,她们在大河堤上追逐游玩,家里养的大黄狗也喜欢追着她们跑来跑去,黑山羊一边低着头吃着鲜嫩的春草一边不停的左右摇摆着尾巴咩咩咩的叫着。她感受着从来没有过的放松与自在。这里不是山区,没有大山里的那些飞禽走兽,让她没有了防备与恐惧。更让她感到快乐的是这里的黑夜没有山区的那种死寂,似乎宇宙停止了运转,让她有一股无名的恐惧。也听不到野夜鸭子的叫声,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和熙攘吵杂的细碎家常。

三郎感觉到,兄弟姐妹和村里的同龄人对她都不是特别友善,他们并没有做什么让她难堪的事情;不过从他们的眼神中,她敏感地感觉到别人不待见她。村屋里头其他家的小孩也提着篮子挽着簸箕在田地里忙活着,各家忙着各家的活,都千篇一律的猪草和兔草,黄狗和番鸭。这一带的人家家户户都爱吃乳狗,就是刚刚生下来未满一个月的小狗,也叫奶狗;还有就是中元节要吃的番鸭,有些地方只是鸭子就可以,番鸭肉比普通的家鸭肉味浓郁,番鸭喜欢在水塘小溪里面觅食,不会远走,村民们都喜欢养番鸭,在村口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自由放养的番鸭,等到天黑,各家番鸭自然认得自己家的主人便各自回到自家的窝棚了,其他家禽也认得自家窝棚,自在归家。


三郎自出生以来体质就好,加上在奶奶家人口不多,山区又多河鱼河虾之类的补给,拿那个时候的话说是抢吃的人也不多,不曾缺失过营养。她又好动,整天跟着村里的男孩子山间田头跑跑跳跳的,运动多胃口好,身体长得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大。

倭瓜六的大女儿吴翠萍比三郎大了四岁,看起来两个一样高的个子。她们长得还有点相像,都是浓眉大眼的脸颊都是胖乎乎的,看起来很像孪生的姐妹。人家总是拿她们俩取笑,说三郎是欧阳华和倭瓜六偷生的孩子,吴茵凤清楚这是他们故意惹是生非的,没有在意这些人的闲言闲语。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个孩子千差万别,倭瓜六六年前死了老公,具体怎么死的村民也说不清楚。他是镇上的石灰场的放炮工,负责炮石挖孔点炮。他不是在上班的时候被炮炸死的,那天正好工地都不上班,他却死在了工地的山崖下,有的说是不小心摔下山崖死的,有的说是连生四个女儿,家里又一贫如洗感觉生存压力大跳崖死的,总之第四个女儿出生不到一个月他就死在了十几里地远的石灰场的山崖下。这个石灰场是属于吴圩镇的。

还在坐月子的倭瓜六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下子没了奶水,也想寻死一了百了,好几次想喝农药自尽,倒出农药感觉太臭太苦没敢喝下去,倒把邻居熏得受不了。隔壁灶台的英莲嫂子和同村女人们都来安慰劝导,才半疯半癫的挺了过来。

四女儿一出生就吃不饱穿不暖的,长得瘦骨嶙峋,脾气性格也怪怪的,还有点痴呆,偶尔会发作一下癫痫病,据说是营养不良造成的脑部发育不良的后遗症,有时见人就咬,人家把她扯开她就躺在地上打滚撒泼。这个倭瓜六也不管,只是傻傻的跟在后边发出浪荡的笑声,每当这个时候,人们就会骂她婊子疯子之类的话,她就会一口唾沫吐到人家身上扭头就走。

倭瓜六身材又肥又矮像南瓜,南瓜别名叫倭瓜,人家就叫她倭瓜,听说她在家排行第六,所以村民们都叫她倭瓜六,真正的名姓没有人知道。虽然身材不好,但是五官却长得灵灵水水的,皮肤白白净净,大大的眼睛浓密又长的睫毛自带着迷惑的眼神,鼻梁高挺双唇丰厚恰到好处,让人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会长得那么难看的身材。村里人都说她这是克夫相,她老公是被她克死了。

她的大女儿吴翠萍今年已经十二岁了,长得跟她一样的矮胖,五官也遗传了她的,样貌看起来也是眼大唇厚的迷人胚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看起来稍胖的脸颊像水肿一样何无生气。

对于这样一个失去了主要劳动力的家庭,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嗷嗷未熟的孩子,村民们时不时会拿一些余下的食物来救济一下,旧衣物也会送到她们家里来。

寡妇门前是非多!倭瓜六还有不错的相貌,围屋侧房的猪郎倌吴兴财早已对她垂涎三尺了。他已经四十多岁,早年也有老婆跟他生了两个儿子,只是不务正业又好吃懒做,还贪财好色,经常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时不时就被抓去班房一两个月,搞得老婆带着两个儿子逃离了这个村子,回了娘家又改嫁了。

后来经过劳动改造,吴兴财似乎改邪归正了,做起了猪郎倌,整天赶着一头大公猪往返各个村庄的给人家母猪配种,职业听起来是有点难堪,在那时猪倌职业却很吃香,家家户户都有养猪,很多家庭都喜欢养母猪,因为可以生猪仔卖钱换取油盐酱醋。

给猪配种只是把公猪赶到需要配种的母猪栏里,之后就静等它们自由交配就算完事,然后等着收钱或者收同等价值的粮票。遇上大方的人家还会留着喝杯茶吃餐饭之类的款待,对于好吃懒做的吴兴财来说算是找到合适的事儿了,从此便修心养性安居乐业过日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婆孩子又都早已离他而去,单身寡老的,平时赶猪也不累,还有收入,回来除了喝个烂醉之后就整天想着倭瓜六肥硕丰盈的身材和勾人入魂的五官来。明里暗里村民们也认可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倭瓜六早没了老公,又拖着几个未成年的女儿,俗话也说胖人都懒,这个倭瓜六还真是骨子里有股懒劲的女人,不然也不至于会胖到这个地步。

他在老婆走没有多久就攀上了倭瓜六这棵藤,那个时候她老公还没有死呢。人传窝瓜六四女儿还是他的种,前面三个女儿都胖脸瓜子大眼睛,独独就四女儿长得像他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还瘦不拉叽,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刹那一看还真长得有点像他,相邻们越来越相信老实本分的倭瓜六老公是咽不下这口气,才跑到石灰场的山崖跳了下去。

倭瓜六家与吴细珍家共用一条横屋围,倭瓜六家厨房在横围东北面的上头,厨房隔壁就是隔着房与厅堂的小巷子,她把正堂这头与横围那边中间隔开一分为二,正堂这边做了浴堂,横围那边做了鸡窝,浴堂的洗澡水刚好把鸡窝的屎尿冲洗得干干净净。吴细珍家厨房饭厅在横围的下方,也就是东南方,每到晚上,倭瓜六家的洗澡水就会带着一阵阵浓重的腥臭家禽屎味冲出来经过吴细珍家的厨房饭厅的地段,带有热气的臭气就会毫不犹豫冲进她家的厨房和饭厅,让人作呕。特别是炎热的夏天,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有的时候,吴细珍在灶台忙着忙着就跟倭瓜六吵了起来。吴细珍骂倭瓜六是千人摸万人睡的嫖货;断子绝孙无人继后;懒惰无比克死了自己老公的臭女人。倭瓜六也不甘示弱,说她鼠眉贼眼污秽不堪,占尽便宜不要脸的下三滥。

吴细珍母亲是小妾,据说还是她父亲从窑子买回来的,尽管有了妻妾,还是时不时去逛窑子,后来不幸染病死了 ,还把病痛传给了妻妾,两个女人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双双跳河死了。

失去依靠的吴细珍靠乞讨和收拾破烂谋生,然而,命中注定她后半辈子会幸福富贵。在她一次得病之后无钱治病碰上了了刚从卫校毕业的吴品生,也就是他现在的老公。

刚刚学医毕业的吴品生可怜她没钱看病吃药,就帮她付了医药费,谁知道她就赖上他了,先是磕头跪拜感恩不尽,紧接着就三天两头找借口的跑卫生院去找他,后来连人也被她要到了。

吴品生父亲和吴先富是同龄人,早时都是从别处来到水井尾生产队上建围龙屋的外乡人,吴品生父亲很早就过世了,她母亲也在他工作之前离开了人世。失去了双亲孤零零的他想着有个人依靠也可以,就娶了她。

他家的房子就是现在住的地方,窝瓜六的老公其实跟他还有点血亲关系,只是代数太远不去查证了。父母留给她的房子算是下下之房,是一个围龙屋里面最差位置的房屋的位置,通常都是留着做猪圈鸡栏之类的了。他们生育了四儿一女,那个时候是生产队上男丁最兴旺的家庭了。

吴细珍不善于做任何家务活包括一切农活在内的事情,除了生出来的孩子个个像模像样外,她就没有干过一件让人看起来好看的事情,家里邋里邋遢的像狗窝一样,做出来的饭菜让人无法下咽。曾经有人在她做的青菜里面吃出整条的蚯蚓来,还有杀的鸡鸭把残余着排泄物的内脏丢锅里煮熟了就吃。因为家庭背景给她带来的屈辱整天抬不起头来,经常被人吐唾沫,骂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份,生产队分公粮也总是最后分给她,她连大气都不敢喘。另一方面她又争气的生了四个男娃,她老公跟窝瓜六老公一样都不是坪坝村吴氏本宗室的村民,也不像窝瓜六只会呱呱啦啦地生女娃,还让老公走上了绝路。她容不得倭瓜六踩在她的头上对她指手画脚,更加受不了倭瓜六每天澡房冲出来臭气熏天的晦气。

倭瓜六那个傻缺四儿因为吴细珍经常骂她是杂种后代,对她恨之入骨,就会趁她不在家把鸡屎铲起来放在她家厨房灶头以示抗议,每当这个时候,两个个子不高的妇人就会大吵一架,吵架的声音却震耳欲聋,像是要下狂风暴雨一样的猛烈,有时甚至会大打出手扭作一团。

傻缺四儿因为背负着神经病癫狂症的骂名,小伙伴们都远离她,还排斥她,几乎没人愿意跟她玩。她总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生产队晒谷坪上一会坐一会儿滚的,有时候也一个人在围龙屋里逛荡,她有意地想靠近生产队上的小伙伴们,然而,小伙伴们看见她总是会呱啦一下走开,像是避开瘟神一样远离她。

三郎的到来让她如获救星,刚好三郎也似乎并不受欧阳茉为首的一群孩子喜欢。

于是她们两个便不由自主地玩到一起,三郎也会毫无顾虑的跟她玩,跟她一起打猪草,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把自己打的猪草放她篮子里面,帮她一起抗重重的簸箕回家。欧阳茉她们就背地里笑话两个不受欢迎的人是一对傻痴组合。

傻缺四儿其实并不傻,也没有别人说的神经病。只是生不逢时的不幸降临到了她身上,也没有给她留任何申述反抗的机会。她的出生就迎来了她父亲的惨死,母亲又是那么软弱无力,在无奈中把她和她的姐姐们拉扯到了这么大。她的大姐姐吴翠萍更是跟母亲一样承担着家里所有的重任,挑水做饭砍柴打芦犁田插秧样样都跟着母亲到生产队去赶公分。她才十二岁,还是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其实这些活在这里的大部分家庭的女孩都是要做的,不过有些家庭好些的还是会照顾着让女孩少做一些,家里劳动力少的就不一样了,人口又不少,像倭瓜六吴细珍这样的人多劳动力单薄的家庭孩子是必须帮忙耕作帮补。吴细珍不同,她有个吃国家粮的老公,每个月除了劳保发放,还有粮票补助和三十元的工资,这样她家的孩子从来就没有要求干过农活,所以村里的小孩也不是跟他们来往。


三郎自从回到自己父母身边后,就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多了好多,更像是必须要完成的家务。

小山村无非是在晒谷坪看管家里的鸡鸭不乱拉屎乱吃谷子,帮忙看看柴火之类的,出体力的活还是少。小伙伴们其实都自顾自的在玩耍,什么滚铁环丢沙包打石子打四角......,他们就在晒坪上晒着的谷子上丢沙包,沙包扔过去丢过来夹杂谷子丢来丢去的,把谷子分界线都填得模模糊糊的,尽管这样,大人们傍晚回家也不会多说,各家把属于自己的收了就是了。还有就是在水里一边戏水一边摸鱼捞山虾;在牛背上放牛;在家的附近山上备柴薪摘野果.....到了四五月份,漫山遍野的山稔花映衬着整个小山村,仿佛生活在花的海洋里一样,就更不用说六七月时节的山稔和其他山果了。

而今在父母家,三郎明显感觉到了她每天必须把这事那事做完,不然家就无法正常运转了。比如:如果她不把足够的猪草兔草打回家,晚上家里养的两头猪和兔子就没有足够的食物,妈妈就会呵斥着问她白天都带着妹妹们干什么去了,阿婆就会点着薪火去菜园子摘猪唛菜和苦麦叶来补足。还有就是如果她没有到村那口井挑够一大水缸的水,晚上家里人就不够水洗澡,阿婆只能挑着大水桶到村里的溪里随便打两桶回来。因为天黑了家禽等都回家了,溪里的水就干净了。不过有的时候也会把游在水里的蚂蝗也挑回来,还好会烧热兑上井水,这样洗澡就不会出问题了。

蚂蝗是吸血生物,农村的孩子在帮忙干农活时大部分都被叮咬过,不痛不痒的就粘附在了皮肤上,特别是脚丫子底下,在劳作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等你稍微有点知觉了它已经吸吃得圆滚滚了,饱胀的身体使得它根本无法游动,有的时候还在猛烈的往肉里钻,直到整个身体钻了进去,发现了得拼命的往外扯才行。这些经历让经历过的人一辈子无法忘记,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会毛骨悚然。

自从三郎到来后,挑水的任务就落在了她的身上。欧阳华用木板做了一双小号的水桶,每个桶装十升水,用扁担挑一次就有二十升。欧阳华家的水缸是150升的,后来因为孩子多了用水量增多就又增添了一口50升的,如果要挑满两口水缸的水她需要来回十趟往返灶台与水井之间,虽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对于一个8岁多的女孩来说还是有负荷的。她生下来就壮实,力气也比一般的孩子要大些,一开始看到两个漆着蓝色油漆的水桶觉得挺新奇,高高兴兴地挑了三几天,兴头一过就没有热情了。她看着下午放学回来的哥哥和姐姐,哥哥的任务是把养在外面的鸡鸭牛羊赶回家拴好牛羊和关闭鸡鸭窝棚就算完事了,姐姐负责浇地里的菜和准备晚饭的菜,外婆农活回来做晚饭。这看起来也无可非议了,村里孩子都小小的就参与了家务活,每当太阳西下,水井尾那片连接着喝水井的晒坪总会被一群挑水的孩子们走出一条湿漉漉的痕迹来。

三郎觉得有点吃力,不过她总是努力地完成着,有时候看着已经干完份内家务的哥哥,她会用哀求的眼神希望哥哥能够帮她挑一次,比她大三岁的哥哥总是会厌恶地回击说:“这又不是我的事情。”她就会又挑起水桶无奈地走在挑水的路上,她实在太累了,肩膀已经红肿掉皮又一次红肿了,夜幕降临,她还艰辛地来回在挑水的路上,她想起了在三狼村的时光,想奶奶和小伙伴们了。


晚上,老六妹来找三郎商量明天一早一起去田里打兔草,提议说到上屋巷上面的岗上生产队的地里去,那边冬麦地的草比较肥绿。

三郎开心的答应了。上屋巷是他们同一房人的另一个围屋队,属于同一条村子,不过在上屋巷上面的岗上田地就属于岗上生产队的了。平时各个生产队有不成文的自己耕种区域和采摘范围,各打各田地的猪草,互井水不犯河水,倒也和睦。偶尔有的村民有时会垂涎人家地里的草鲜嫩茂盛,便会择个时机偷偷的去割了,时间一久,两村的村民就会因为这些小事情吵起架来,有的时候甚至大打出手。

一大早,当上学的孩子们陆陆续续走了,她们一行几个就来到了村西的小路集合,三郎身后除了带着两个妹妹,傻缺四儿也来了,老六妹不想让她跟着去,叫三郎哄她走,奈何人家揪着三郎的后背衣服就是不撒手,只能让她跟着。

一行六七个小女孩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往岗上生产队的麦田走去。刚走出村口,她们就看见上屋巷的吴甜珊扯着裤腰带从村子里的公厕出来,她看到陌生的三郎就歪着脑袋斜眯着说这个胖墩是谁?三郎一看这个人怪怪的身上崴躺着脑袋还斜眯眯的,由于她斜崴着脑袋刚好把上身扭曲了成了一个S形,穿着“的确凉”布料衣服的胸部特别显眼。三郎看到这,朝着她冲口而出:“哗,你的奶子真是大。”傻缺四儿还一手摸了上去。“”哗”的一声,一群没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子一下子哄堂大笑了起来。吴甜珊气恼的一手打在了傻缺四儿的脸上,跟着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三郎身上砸过来。被挨打的傻缺四儿不甘心就跟她扭打了起来。三郎见状赶紧跑了,一群人跟着就跑到了上岗生产队种的冬麦田地里。

看到长在麦子行列间又壮又绿的嫩草,她们贪婪地拔扯着,一下子就装满了一大簸箕。

老六妹开心地唱起了客家民谣来:懒私公,睡到日头斜,缸里么滴水(没有水),水壶么滴茶,行到河边,晃晃斜斜,挑到俩勺嫲,伸下腰,挺下肚,阿姆衰,意辛苦。三郎听得挺有意思的,赶忙叫她再来一个,接着她又唱起了:大番薯,真糊涂,好吃懒做唔读书,唔会算,唔会除,么头么脑么目眼,倒米搞番薯。

女孩子们正唱得起劲,突然一个满脸长满马蜂窝皮肤蜡黄的男人从远处气势汹汹的跑过来,一边吆喝骂孩子们一边把装好在簸箕里面的嫩草全部倒了出来,并恶狠狠的说:”小崽子们,谁让你们来偷草的?赶紧给我滚回去,下次再看见来就打断你们的腿子。”吓得女孩子们拎了被倒空的簸箕就往家里跑。

她们提着空空的簸箕回到了自己的村门口,傻缺四儿还在地上哭着打滚,衣服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是尿,老六妹把她拉了起来说先带她回家换衣服。

三郎寻思着不知道做什么好,四处张望想找点好玩的事情耍乐一下。她们看到下屋围吴春富家的孩子吴四强正在生产队上的鱼塘里捞蝌蚪玩,正是春天蝌蚪繁殖旺盛期,满塘都是黑压压的小蝌蚪游来游去的,煞有生机。蝌蚪也不能吃,小伙子们就是喜欢捞着玩,大人也不会阻止,由得他们玩个开心。

这个吴四强是吴春富家的小儿子,跟三郎一样是腊月出生的,所以也没有上学,只是他并不怎么跟女孩子玩在一起,爱独来独往的整个春天都在池塘边上捞蝌蚪鱼虾之类的消磨时间。

一群女孩看到还有鱼虾可捞就也都把自己手里拿着的簸箕慢慢落在池塘坎矮些的地方,俯卧着把簸箕用一只手提着放到水里等着蝌蚪鱼虾进簸箕的那一刻,就快速的把簸箕用力一提,进簸箕的小东西来不及逃脱,就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孩子们兀自拿着簸箕尽情地捞着,有些蝌蚪变得很肥大都长出了后腿了;有些都已经成了青蛙;各种各样的小鱼小虾也都长到一个小指头那么大了;特别是河虾,有的身子已经长得圆滚滚了,拖着两只大钳子,静静地匍匐在石头边上好像在等待着你,当你轻轻把簸箕放在它身边想把它捞住,它就“蹭”的一下朝着另一个方向逃脱了,引逗得人不停的跟着。

春天雨水丰盛,尽管池塘的水位已经满过了正常的限制,小渠里依然有水不停的流向鱼塘,已经快溢到塘坎了。

他们各自拿着一只簸箕,各自聚精会神,屏住呼吸地追逐着自己想要的战利品。突然,欧阳花大声喊着:“大鲤鱼,一条大鲤鱼。”紧跟着就整个身子脚朝天掉进了池塘。她在水里来回的扑腾着,这边其他孩子一看慌神了,大声呼喊着,掉水里啦掉水里啦,赶快来救人呀......三郎一看也慌了,急急忙忙的要跳下去。就在这一霎那间,刚好劳作路过的英莲嫂子听到呼声,看到三郎要跳进水里,忙大声呵斥三郎不能跳下去,然后自己跳了下去,池塘的水也快没过她的脖子,她定情一看,哪里还看得见已经沉入水底的孩子呀,她在水里一阵摸爬也没有找着已经不知去向的孩子。

三郎慌了神,疯了似的往农忙地里跑去,她要喊地里忙活的阿婆阿妈回来帮忙。

当大人们风风火火跑到池塘边上的时候,英莲嫂子已经把没有了气息的欧阳花捞起来了。

吴茵凤一阵抽搐呆坐在了地上,阿婆把欧阳花的两只脚抬起来倒挂在自己的背上沿着半月形的池塘一边跑一边喊着;”阿四,回来,我的孙呀,回来。“两行热泪早已浸湿了衣裳,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所有的村民都赶了过来,欧阳华也从供销社赶了回来,他阻止了倒提着孙女希望奇迹发生还在不停奔跑的丈母娘,把身子已经开始变冷的孩子放在了地上,呆呆的看着已经死去的四女儿。

突然,吴茵凤站起身来拖起三郎就往池塘走,口里骂着:“你这个杀千刀的坨衰家,该死的人应该是你,我现在就把你淹死,让你到阴间去好陪阿四。”众人反应过来明白到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一时气急败坏要把三郎拖进水里,就又马上跟着到池塘把已经淹到一半身子的母女俩拖了上来。

英莲嫂子大声呵斥着吴茵风说跟三郎没有关系,她是看着孩子掉进水里的,只是跑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让她别怪罪孩子,并吩咐赶快去找套干净的衣服趁还没有硬擦洗一下换了好让孩子上路。

村民都已经散去了,这边阿婆和吴茵凤一边哭着一边给死去的孩子擦干净身然后把衣服穿上。三郎和五妹呆坐在地上,五妹知道,四姐姐的死跟三姐姐没有关系,但是这个时候她什么都没说,也不敢说,生命的脆弱重重的在她的心里烙下了不可痊愈的阴影。

三郎此刻还如雷轰顶,她不明白一早还活生生的四妹一下子就成了死人,就死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多少跟她跟她没有管带好有关!她自责自己为什么要来玩,一开始怎么也没有想到要阻止一下,如果阻止一下就不会这样了。可她毕竟还是一个八岁未满的孩子呀,她自己都在玩又如何让人不玩呢!

她后悔,觉得对不起这个死去的妹妹!虽然自打她回来这个妹妹总是联合姐姐不待见她,但是怎么也不至于让她这样丢了性命,自己强壮的身体怎么就救不了这个身材最弱小的妹妹呢?想到这里,她”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倒把从学校赶回来的哥哥和姐姐惹恼了,俩兄妹一阵拳脚往她身上又打又踢的。

过了好一阵,欧阳华制止了他们。三郎两只手在头上护着自己的脑袋蹲坐在地上。她慢慢停止了哭泣。

生产队队长动员村民们找来了一些薄木板,合作着临时做了一口小棺材,把换好衣服的欧阳花放进了里面。按照风俗,孩子光着脚还在脚后跟绑了两块铁板,然后把上面的板子钉上去了。抬到村里放肥料的仓库门口,用蓑衣盖上等待太阳下山天黑的那一刻下葬。

因为孩子是未成年又是被淹死的,属于短命之人,乡里村间说的短命鬼,不能享受正常成人丧事待遇,也就是不能停尸在祖屋的正堂,不能过夜,白天也不能下葬。在脚后跟绑个铁板是风俗,传说凡是被淹死的,日后将成为水鬼,会在淹死的地方等着下一个人的到来,好拖下水让自己投胎。绑着铁板是不让鬼魂能够游上水来再害人。当然这些都是千年以来封建迷信的流传。

欧阳花也不是被水鬼拖走致死的。

很长一段时间,欧阳华家里的气氛都是沉默敌对的。沉默是家里突然少了一个孩子,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这个孩子平时弱小无力的,那么小又那么突然的就走了,让他们还是无法接受!如果生病慢慢让生命消逝也许心里会舒服一些。几个孩子之中以欧阳茉为首的认为是三郎害死了欧阳花,有事没事的就骂她是害人精,倒霉蛋没人要之类的话敌对她孤立她。

事实上,除了阿婆和欧阳华以外,吴茵凤和其他四个孩子一直都认为是三郎害死了欧阳花的,还有一个最小的儿子因为年龄太小不懂事故没有立场,但是后来在兄弟姐妹们的挑唆下也跟他们站在一边,埋怨她没有阻止欧阳花掉到水里而淹死了的。有的时候他们甚至无缘无故就会摔三郎一巴掌以解心头之恨,包括吴茵凤在内!只有五妹欧阳芙亲眼看着四姐姐在那一刹那突然掉进水里的情形,并看着三姐姐心急如焚不顾一切的想跳下去救四姐姐的。

她心里清楚,万一三姐姐跳下去了,也许现在就连三姐姐都不在了。但是一个小孩子的内疚又如何能够与一个生命的消失抗衡呢?

这就是命,上天要给你活多少天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多一天不给,少一天也会还你。

小小年纪的三郎在生下来没几天就离开了属于自己的家,回来不到半年的时间本来就不受待见,现在又酿出了让父母和其他兄弟姐妹无法原谅的劫难!她承受着一切的指责和折磨。有的时候,她甚至想自己也干脆跳到池塘里去淹死算了,或许能够救赎对这个家庭的罪恶。她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着,任凭时间流逝。在她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吴茵凤就根据她的生辰八字给她算了卦,卜卦:“幼年运道未曾享,兄弟六亲皆无靠,聪明天赋经书熟,甲第之中应有份。”吴茵凤隐隐感觉到这个孩子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回想起卦象,她突然又觉得自己太不善待孩子了,那么小就让她脱离了他们的生活,她又不确定命书的真假,然而出于母爱的本性,她内心深处还是觉得非常愧疚三郎的。突然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农历四月,是个青黄不接的时节。所谓的富正月,贫二月,青黄不接三四月,正是说的这个时节。

这个时候正是早稻未收秋秧未栽时节。农村一般人家的粮食都会接济不上。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人们都以大米饭为主食,小麦之类的并不受欢迎。每年这个时节,除了用红薯小麦芋头之类的杂粮充当主食,家家户户都还会到公社或者镇上的粮食供销站用粮票买,或者在生产队上先赊秋收的口粮等秋收分粮时把赊数减掉再分得剩下的数目;有的也会跟同堂叔伯之间借。

坪坝村本来人多田地少。现在家家户户几乎都超生,一到这个时节就闹饥荒,像吴茵凤家后来生的四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口粮分,其他家庭也都有分不到口粮的成员。为了节省粮食开支,只能用番薯或者芋头之类的食物来填补主食,通常是两人分平时一个人吃的主食,剩一半主食用杂粮来凑够。有的时候,女孩子们午饭是没有大米饭吃的,不多的米饭只能让男丁分着吃。似乎这是已成的规矩,女孩子们心甘情愿吃番薯芋头等杂粮,男丁也好像理所当然去享受那不是很丰盛的白米饭。没有抱怨也没有感恩!

到五月大概是新历的七月是最难熬的,农民们每天都会焦灼地到稻田里去摘下几颗稻穗剥开谷壳放到嘴里感觉稻谷的成熟程度,以确定收稻日期。

吴茵凤家的米仓早已空空如也了,也已经在大伯吴添喜家借了不少粮食。大伯家以前人丁挺多的,最小的女儿老九红生出来的时候一个眼睛就瞎了,还好另外一只眼睛视力特别好,老九红长得又矮又胖,还爱惹是生非跟人打架,孩子们在吵架的时候都爱叫她老狗熊(红)。每当这个时候,吴添喜就会不分青红皂白拿着扫把一边骂一边拼命地追打说他孩子的人。他生了九个孩子,有五个却夭折了,剩下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已远嫁他乡不得音信。每次吴茵凤去借米,他都会天南海北的奚落一番后然后又乖乖的把米倒出来给她,顺便说上还米日期,毕竟借米的是他死去的同胞兄弟的女儿。到了这个时节,她们家一顿饭就只能蒸上两钵米饭了,家里的男丁一人半钵,剩下半钵让阿婆吃,孩子和她就只有杂粮填肚了。

饥饿是最难扛过的开胃菜。大人们忙着凑够一日三餐,孩子们也无不尽其所寻找果腹之物。他们把开春时种到地里的甘蔗种从泥地里挖出来当甘蔗啃。在甘蔗已经长出幼苗的时候,把那长出来的幼苗和一开始埋地里发芽苗的接种分开,取出一段一段的甘蔗,虽然没有原来甘蔗的甜味多汁,但也是一种不错的果腹之物呀;还有就是人家菜园子的木瓜和正挂着瓜藤上的黄瓜,没有结浆的高粱玉米,都是他们饥不择食偷偷采摘的对象。

然而最让他们青睐的是到山上去采摘山稔子充饥,这个季节除了杨梅,还有水柿子。杨梅越吃越饿,柿子得用碱水浸泡好几天才能吃,只有山稔是现摘现吃的。漫山遍野的山稔,有光结成果子的绿色皮的,这个还不能吃,又硬又涩的难以下咽;有稍微带点红晕的半熟果子,这个一般也不吃,因为只是有了点甜,有的时候饥不择食也会摘一两个塞嘴里凑合;他们的目标是那种长在树梢乌溜溜的成熟稔子,越是乌黑越是成熟,黑到发光的那种最甜最好吃,信手摘了放嘴里简直比吃肉还享受。如果运气好的话,一棵树上熟透的稔子成片成片的,站在树旁摘着摘着就吃饱了。山稔肉软甜果籽却坚硬难以消化,也抗饿,上午跑到山上去吃饱了午饭可以不吃,也不会觉得饿。然而,等到第二天早上,悲剧就来了,凡是多吃了稔子的人都便秘,憋得难受的很,只得用尖尖的小竹片慢慢挖出来,大人们都不敢多吃,小孩子却不怕,因为他们可以把屁股拱起来,让自己的父母帮忙把无法消化的稔籽挖出来。

每到晚上吃饭时候,各家各户的孩子也会端着各自的饭碗,到横巷的门槛上坐着吃,他们相互观察着对方的饭碗,看到谁碗里有自己喜欢的菜便相互换着吃。他们有各自喜欢的兑换对象,兑换模式已经形成一种默契。老六妹是和三郎经常兑换着吃的一对。虽然都是没油没荤地里物,但是饥饿让她们想像不到更高层面的要求!她们满足而快乐的唱着歌谣:“点指浓浓,水浸瓜红,心肝掰出,红!”唱完,老六妹突然压低嗓门跟三郎说下午打猪草的时候看见老狗红家菜园子有两条黄瓜长到两个手指粗了,还比划着有多长。于是她们就商量着明天等大人去队里开工就去摘来吃了。

第二天一早,老六妹拎着簸箕就来找三郎,她们两个本想着先去把瓜摘来吃了,那曾料到跟屁虫欧阳芙就像已经知道有瓜吃一样跟的贴贴实实的,无奈只得带上她。当她们一行三人来到菜园门口时,老狗红正在菜园边溪里捡漂亮的小石子,看见她们来了就兴高采烈地邀请她们一起捡石子等一下一起玩打石子的游戏,看她们都不理她就丢了捡起来的石子要跟她们一起去玩。三郎和老六妹纠结了一会,三郎示意老六妹就干脆也带上她,想着自己不知道家里的菜园究竟是那一块地,那么老狗红也有可能不知道要去摘的瓜地就是她家的。因为她们的菜地都是在一起的,东一片你家西一片她家根本就没有规律。三郎灵机一动想出来了这个妙计。

她们在园子里寻找着,老六妹昨天只是发现了两条适合采摘的瓜,现在却来了四个人,她们贪婪的想着最起码一人有一根可以美美的享受一下了,正当她们们找得起劲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吆喝声:“小偷瓜的,给我站住!”突然的一声惊吓,几个孩子慌神了,她们丢下手里的瓜撒腿就跑,后面的吆喝声也紧跟着追了过来,孩子们慌乱的跑到家里藏到了阿婆家的床底下,由于床底下一片黑暗,“嘣”的一声,床底下的尿壶被她们撞倒,一壶尿水撒了一地。

天黑的时候,大人们放工回来,闻到满屋子的尿骚味熏得人晕头转向,阿婆一下就猜到八九分,也不再多问,去拿了一些刚刚烧出来的柴灰铺在尿泼洒过的地方,因为是泥地板只有这样才能最快去尿骚,也不是小孩子们第一次这样闯祸了。

第二天,生产队组织群众劳动力到几里地远的旱山上去打草皮屯肥料。三郎和老六妹一帮孩子跟着大人们来到了村里的山上。坪坝村不像三狼村一样开门就是山,这里每个生产队都有分到属于自己队上人口相应的山,属于坪坝村的山最近的也有五里地远,还是一片比较荒芜的小山岗,不像三狼村的山上到处都是参天大树,这里更多的是一些长不高的两三米高的松树,还有一些杉树,没有大树是因为这里山少人多,没有长出来就被砍下来当柴烧掉了,虽然有封山时间,但是超负荷的砍伐让这片山林变得越来越荒芜。

然而,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却生长着漫山遍野的山稔子树!这个时节,山稔花映红了整个山头,绚丽多彩,灿若红霜,如春天绽放着的桃花源,虽然未到稔子成熟季节,偶尔有这么半棵树上挂着三两个由绿转红又稍微转紫变黑一点的稔子,像极了这帮女娃们带点苍白却在劳作后泛着点红润的小脸庞!她们知道真正好吃的稔子还不是时候。

大人们忙着收打草皮,此起彼伏的客家山歌飘荡在山林里头。时不时山莺来伴唱两句清脆的歌喉,玩闹中的孩童们偶尔也接上几句。比如人家正唱到“对面阿妹系好靓。”这边小孩就会接着唱:“就系捱哦,唉唉唉。”“介久唔田听妹声,捱今上岭来会妹,听到介边我妹声”小孩子们就是接着唱“哟嗬嗬喂”跟着就哄堂大笑起来各自跑开了,他们光着脚丫兴奋地在山上奔跑玩耍,更多的是穿梭在稔子树之间寻找着熟透的稔子,不容易遇到一颗就会狂喜着摘下来立马放嘴里慢慢嚼食慢慢咽,那阵甘甜在口腔慢慢回荡,有的时候很久都碰不见一个成熟可以食用的,他们便会把那些稍微转红还带青色的稔子塞到嘴里,只有一点点的微甜带涩顶不过馋嘴的欲望,吃了多少未熟的他们的肠胃自然会在第二天的早上告诉他们。

他们熟练地应付着吃山稔带来的不适!竹片用完了,大人们就会熟练地折来村靠小溪边上比较粗壮一些的布惊树干,一头用刀削尖,让小孩子把裤子脱下来,拱起了屁股,把尖的地方对着被大便撑了口子的肛门猛戳几下,把凝成一团的山稔子打碎,通常外面的比较干燥部分戳出来里面湿润一些的就好自己顺利排出来,小孩子们就会松一口气舒服起来,不过几天之后又故技重演。在那个年代,山稔确实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美味野果,就连大人们也经常在去茅屋时也会偷偷的顺便把布惊杆削尖带上。

孩子们走得累了,也吃够了山稔,大人们的草皮也打完了。女孩子们其实是要跟着打草皮的,她们也挑着满满的草皮往家赶。男娃们有时会抗着刚被砍下来的松树回家。有些像吴细珍家的男孩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让做一下事情的,他们拿着个小树枝跑跑跳跳的跟在挑着草皮的女孩子们后面,时而做赶牛动作,时而学着她们艰难挑担斜迈着双腿的动作让人生厌。


转眼到了早稻收割时节,紧接着花生黄豆也将成熟。一般会先都是先收割早稻,然后观察黄豆和花生苗叶,叶子变黄变黑的果实就是熟透了的。水稻通常都是一片区一片区的收割,同一生产小组的村民分成几个组合,有的负责收割;有的负责把割下来的禾谷直接搂到打谷机旁;有的专门负责踩踏打谷机把谷子从谷穗上扫下来;有的负责把打下来的谷子挑到晒谷坪上去晾。收割的气氛和谐而喜悦,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笑容。他们很快就会分到属于自己的口粮,终于不用跟杂粮一起吃饱一日三餐饭了;终于可以还清欠借的粮食了;终于可以让孩子们不再为米饭和杂粮打打闹闹;终于可以不用为下一顿粮食愁眉苦脸.....

当稻谷都收割完毕,便进入有条不紊的黄豆和花生采摘阶段。

这个时候已是暑假时段,也已经七月中旬了。说起收农作物,村民们也好,孩子们也好,最喜欢收花生的了,因为收花生的时候可以随时“顺”几颗鲜嫩的花生籽到嘴里。

他们把花生连根拔起,快速的找一颗最大最饱满的,剥开壳,把籽往嘴里一放,上下牙齿一咬合,一阵嫩滑的汁浆一下子沁入心扉,花生有丰富的脂肪,几个回合下来,他们饥饿的肠胃得到了缓解,又还有公分登记。队长也不怎么多管,小孩子们更是直接坐田坎上放心的吃,也吃不了多少,多吃一些自然就油腻了不想吃了。有经验的村民会把自己带水的军用水壶故意高抬起头,咕咚咕咚的把壶里的水喝光,然后趁人不备,偷偷往里面塞满一壶的花生,放工带回家用水煮了当夜宵。

采收黄豆却不一样,黄豆不能生吃,根儿也扎得深,得用大力气把豆杆连根拔起来,再把叶子使劲地摘下来,剩下饱满的豆荚,绑成一小扎一小扎的晾遍围屋所有巷子和天花板底下的横梁,生产队会把刚拔出来带着豆荚的黄豆连根一捆一捆地分到各家各户,让他们加班加点地把叶子扯干净点然后晾晒起来,晚饭后,孩子们就会欢快地唱着歌谣帮忙把豆荚挂上,待到夜点时份,各家都会抽出一点豆荚放盐煮熟了给饥饿的孩童们充饥,以便睡个安稳觉,他们也只是拿了少许尝尝鲜而已,多年以来似乎已经形成了公开的事情了,生产队长也都不会怪罪,权当提前给村民提前过个中元节了。

收完黄豆花生,上半年的收割算是完结了,紧接着就要犁田翻地进入秋种秋耕阶段。这个阶段是最辛苦的,天气也热,三天两头的下雨,有时一天还会下几场积云雨,行雷闪电的挺吓人。每年都有不幸的人命丧这个雨季。上次追赶三郎她们打猪草那个满脸蚂蜂窝的村民昨天中午被雷击死在了躲雨的树下。村民们都议论着那个男人太坏,肯定做了不少亏心事,不然怎么谁都不打,偏就打他。家里人也不敢操办丧事,草草就在靠近水井尾边上的旱地上埋葬了。这样一来,水井尾生产队的小孩子天一黑就都不敢出来了,大人们说被雷劈死的人怨气很重,很凶残的,晚上会跑到人家家里去吃小孩子。

燥热的天气一直持续着,秋耕也是正当时,尽管一天下几场雨,也没有耽搁村民们出工挣公分。他们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卷起库管撸起袖子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孩子们也像大人一样各自忙着分派下来属于自己任务的家务活。几场雨下来,让他们没法按正常时间完成所需要做的事情,都快下午五点了,三郎还在把下午赶着打回来的猪草剁碎,她急急忙忙的加快了动作,又不是特别的熟练,一不小心就砍到了手上,左手食指中间砍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往外涌。在三狼村见多了在山上砍柴受伤的事情,她不慌不忙的扯了一块布把伤口绑上止血,然后继续剁着剩下的猪草,剁完放到大铁窝里去煮,接着就去挑水。

生产队的水井是一口在村小溪边另外建的稍微高一些的人工水井,井口宽差不多两米,井深有五米左右,季节不同水深也不一样,春季雨水旺,水面只有一两米,这个时候取水最轻松了,村民们会用一个比较小的木桶用一根长绳系着,一头用手抓着绳子把小木桶丢到井里,当木桶马上要掉到井里水面时,立即把拿着绳子的手左右一拐形成一个角度,水桶的一边半径就崴到水里去了,然后用力一提,满满一小桶水就被提上来了。一个小桶的水大概有五升,三郎的小桶一担水要来回四次,大人的水桶会大一些,通常都要来回六次才会够。

当她把第一趟水挑回去的时候,哥哥欧阳宇已经做完自己份内的家务活了,在晒谷坪上跟其他小伙伴一起玩滚铁圈,他看见三郎手上绑了一圈的烂布就知道她砍到手了,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玩着他的铁环。

由于在井里提水的时候是要左右手轮流把绳子接住把绳子往上拉将水提出井口的,没几下,已经止血的伤口就又开始流血了,三郎忍着疼痛放慢了速度,把水打满担回了家,当第三趟的时候,伤口在她提水的时已经不停的流血,她努力地让右手多往上提一点,但是必须用左手转换才能把水桶提出水井,每转换一下钻心的痛在伤口周围越散越大,鲜血不停的流出来掉到了井水里面,血点在水里散开,像山稔花一样从紫红慢慢变淡慢慢绽开然后消失在水平面上。晒谷坪上也陆陆续续留下了一行血点点。英莲嫂子看见她手上流了那么多血就拿来一块干布给她换上了,并叫欧阳宇帮着妹妹一点去挑水,还威胁说如果不帮忙等欧阳华回来就告诉他,谁知道欧阳宇嗤之以鼻“哼”了一声就转身去玩了。

当三郎在挑第五趟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野夜鸭已经在那里“乌呱乌呱”的乱叫,虽然她不像其他小孩子一样那么怕黑,但是前几天刚刚被雷劈死的蚂蜂窝村民就埋在水井旁边的旱地里,坟头的花圈在暗夜里闪着诡秘的蓝光,加上野夜 鸭子的叫声,不禁让她恐惧集上心头,她战战栗栗地快速挑着水回家了,再也不愿意挑第六担水了!

等吴茵凤和阿婆生产队的收工回来已是快八点了,欧阳华七点左右就已回来,他知道三郎的手在砍猪草的时候砍伤了,看着已经止血就没有在意,一群孩子都还在各自忙着自己的家务或者玩耍着,他也不管,尽管已经饥肠辘辘的,但是他不会做饭,从来就没想到他是可以做饭的。他斜躺在床上,手指不停地揪扯着鼻孔里面的毛发,等着家里的女人们回家料理晚饭。

吃完晚饭,陆陆续续的洗漱,水缸里的水已经不够用了,吴茵凤气急败坏地骂起三郎来。“懒骨头,没一件好事,食浓食血的砍断算了。”阿婆叫吴茵凤别骂了,赶紧挑了大桶去挑了两担河水回来。

三郎呆呆地坐在厨房门口的门框上,任凭吴茵凤絮叨,她已经困的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紧接着的几天里,三郎在水井边上的小溪里刨了一些沙子在小溪边上围成一圈,溪里的水通过一圈沙子的过滤跟井水一样清澈干净,也可以饮用,平时挑水的人太多,有些人也是会用这种方法取水。水井尾生产队负责挑水的大多是女孩子,有时候她们会集合起来,挑完一家接着另一家,活有点累。长年累月的体力劳动,磨练出她们坚韧不亚的意志力,使她们的禀性变得高傲而坚强!她们哼着客家歌谣,在艰难的岁月中砥砺前行,如山稔花在烈日当空绽放着绚丽多彩的花蕊,结出不经眼色的山稔,带着浓郁的甘甜和坚实的果籽奉献着她们的朝气和青春!

老六妹看到三郎的手伤得那么厉害,就主动帮着她打猪草和挑水,让她感到非常开心和温暖,晚上吃饭时就端着饭碗到横巷的门槛上等着她,老六妹也端着饭碗出来,两个人你一筷我一筷子的对换着自家的菜。

由于没有做好伤口的消毒杀菌,又加上不停的使用带伤的手指来干活,三郎的伤口发炎了,有黄色的脓肿。 阿婆看到这样的情形,去摘了一些布惊叶捣烂敷在了她被砍伤的手上,一个星期左右,伤口愈合了,留下了一月牙形的疤痕。

这种疤痕坪坝村甚至更大范围的很多女性手上都会有,大部分都像三郎一样小时候打猪草;或者收水稻;或者砍柴打薪的时候留下的。这也是这些客家姑娘们经历苦难的证据!阿婆有;吴茵凤有;英莲嫂子有;倭瓜六有;吴细珍也有......而今,小小年纪的三郎手指上也有,似乎比别人的都要早一些!如果你手上没有这个疤痕,最少说明你是没有经历多少农活的。因为她们都肩负着不但养猪喂牛的家务活,而且还担负着耙田犁地挑担砍柴的重活,所有这些又脏又重的活在这个地方让这些纤弱的妇儒身上看起来是如此平常的家常便饭,她们无怨无悔地做着有的男人都嫌累的农活,收工回来还得马不停蹄的做饭喂猪给还在吃奶的孩子喂奶。

男人则不一样,他们出工回来就会往客堂的藤椅上一摊,歪着脑袋抽着旱烟,一卷一卷的晃着二郎腿,优闲地等着女人把煮好的饭菜端上来,似乎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有被称为是会顾家的男人会和女人一样操持这些家务活,不过就已是男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甚至是笑柄了,说是怕女人软骨头之类的。

转眼已到中元节,坪坝村这边一向是在农历八月十三过的,其实都是当地庆贺丰收和忙完农活的活动,只不过各个村镇日子不同,方式形式是一样的,都是宰鸡杀鸭,亲戚来吃顿午饭又急急忙忙地回去忙农活了,大人一阵忙活小孩子们一阵欢天喜地。


过了中元节,水井尾又有几个孩子进入了适学年龄。三郎也已经到九岁了,欧阳华和吴茵凤商量着她的上学学校。前面两个孩子欧阳华找关系到吴圩镇上的小学上的,按照户籍安排应该是在坪坝村上,镇上的学校稍微远一些但是比村里的学校大很多,也许师资会好一点吧,当时他们是这样想的。

坪坝村的学校是周边几个村的户籍孩子上的。三郎以为她会像哥哥姐姐一样到镇上的学校去。然而欧阳华和吴茵凤还是决心让她到村里的学校。他们知道村里的学校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成员都是吴姓,当时就是担心前面两个孩子到这里上学也许会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然而现在到三郎到上学,却都没有去考虑这个问题了,他们甚至都没有考虑过是否让这个孩子也到镇上去。

欧阳华给三郎买了一个军绿帆布书包和一双淡蓝色带跟塑料凉鞋。吴茵凤还给她量身做了一套衣服,裤子是做的最新款的绑带裤。

吴茵凤在与欧阳华结婚的时候配齐了结婚三件套,就是凤凰牌衣车和凤凰牌单车还有不少的布匹。布匹本来不在三件套内,原本的是收音机,但是吴茵凤觉得收音机不实在,就换成了布匹。她说收音机可以听隔壁灶台家的,人家也不知道你有在听,不欠人情,布匹就不一样了,可以做衣服穿在身上多好。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她凭着这些婚前彩礼在村子里风光了很长时间。也凭着这些条件,她去学习了裁缝,然后就用现有的布匹和缝纫机给家里的每一个成员做衣服,包括每生下来的一个孩子。欧阳华的凤凰牌单车在当时是响当当的家当,整个坪坝村也就这么三几户人家有,会踩单车已经是时尚,还有凤凰牌的单车那就更了不起了。

欧阳华以前在县上学校上班,早晨,他高昂着头牵着自己的自行车走出了生产队的围龙屋,一过村庄的独木桥他就迫不待及的登上单车,悠哉悠哉的慢慢踩着脚踏往县城方向骑,时不时还会来两下倒脚踏玩弄一下技巧,就算现在只是在村化肥供销站上班,他也会把单车带到供销站放着。每到下班时候他把单车骑回家里,放在阿婆房间的屋里,锁上车锁,然后再出去到吴茵凤上工的地方帮忙带带孩子。

这个时候生产队的年轻人都会趁他不在家偷偷把藏在泥墙缝里的车钥匙摸出来,把锁开了在门口晒谷坪上一人扶着自行车一人学习骑着,他们相互轮流,聪明的很快就学会了,手脚笨点的多来个三五回也就会了,趁着欧阳华没有回来,把单车放回原处,有的时候他们也 会问欧阳华借,他也不拒绝,只是提醒他们不要把单车摔了,就爽快的答应了,遇到闲的时候还会教他们两下子技巧。

欧阳华的单车让水井尾生产队的年轻人几乎都学会了骑单车,久而久之,他们就不满足只在晒谷坪上兜圈子了,想到马路上去溜达感受一下真正踩单车的快感,但是欧阳华不让,因为马路上有大车或者拖拉机之类的容易出事。他知道利弊,明确说过不得骑到马路上去。但是年轻人哪控制得住自己,趁着他不在家就偷偷的骑着车到马路上去了。赶猪倌吴兴财最不愿意在他奔波完一天后的回家路上碰到自己村子里的人,尤其是骑着单车的小毛孩子,他们碰见他还会故意打着单车铃铛让疲累的公猪受惊,公猪一受惊就会疯狂的奔跑,他就要拼命的追,拦着公猪不往田地里到处乱窜,不然生产队的人就会要求他把弄坏的庄稼折合粮票让他赔。

所以,每当年轻人偷偷把欧阳华的单车骑到马路上去了,吴兴财见到欧阳华就会厌恶地跟他说,有辆破单车很了不起呀?还要让人骑到大马路上去,小心人被车撞死,到时让你赔个倾家荡产的!欧阳华没办法,只得把单车钥匙挂在身上,把门锁上。这样一来,他们就对吴兴财恨之入骨,看到他赶猪过来就故意拿起两个铁锅盖敲打起来,吓得公猪到处乱窜。


开学日到了,三郎一早约好老六妹一起上学。早上她们一起背着新买的书包出门了,到了学校才知道并不是同一个班,一年级的新生有两个班,她俩刚好分在了不同的班级,对她们来说不勉有点遗憾。

老师按照孩子们个子高矮安排了座位,女孩子中,三郎的个子是最高的,她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座位,总共五列,还有四排都是男孩子;每列六个孩子。她坐在后面,看着前面有那么多新鲜的面孔,觉得无比的兴奋。

老师拿来了新的书本并发给了每一个学生。然后作自我介绍,她说她是坝东村的吴喜凤,在这个班当班主任和负责他们的语文教学,在师范学校毕业就安排在这个学校教书,已经教了六个年头了。接着她又给孩子们介绍了他们的数学老师,也是坝东村的吴汉生老师,是学校的优秀教师,他担任着另外一个年级班的班主任,现在正像她一样在班上给孩子们介绍呢。

班主任提议孩子们也自我介绍一下。

于是,孩子们便由前到后一个一个地起来做自我介绍了,每个孩子都认真介绍着自己,先是是名字,然后就介绍自己住的地方。三郎也仔细地听着,两列同学介绍下来,男女同学全部都无一例外的吴姓,当轮到她时,她站了起来,先是一慌神说自己叫吴三郎,同学们听到一个女生却叫郎还是三郎,就哄堂大笑了起来。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正名来,于是就赶紧纠正说自己叫欧阳莉,茉莉花的莉。

同学们一听,觉得奇怪,刚才还笑得前俯后仰的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其中一个同是后排坐着的叫吴灿辉的男孩听到她说欧阳莉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说:“欧阳莉就是欧阳华那家杂种的姓名呀,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不应该在我们这里读书的,把自己亲姐妹推水里淹死的恶毒女人,滚回山里去。”三郎听到人家这样说她,一下子站起来激动而大声地反驳说:“我没有,没有害死我妹妹,你们是在胡说八道!”老师听到这里赶紧叫他们都坐下来。谁知道吴灿辉刚刚坐下,就又有几个孩子在那里起哄了,他们瞪着三郎用不友善的眼神说:“就是,我阿爸妈也是说他们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是个不干净的人家,倒插门,她来没多久就把一个亲妹妹推到鱼塘里淹死了,怎么那么倒霉会跟她在一个班呀?”

“是你们胡说八道,无中生有,你们才是不干净的人”三郎激动地跟他们吵了起来。

原本平静的教室沸腾了,班主任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控制下来。她在这个学校教六年书了,不用说学生,就连学校老师甚至是后勤扫地的都几乎是吴氏姓人,其他姓氏的极少见,复姓就第一次了。孩子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许就不足为怪。他们未曾听过这样的姓氏,只以为是姓欧,于是就说这家人一定是做了很多坏事,连姓名都是叫“呕”。吴喜凤听到这里赶紧给孩子们解释说:“欧阳莉里面欧阳才是姓氏,并不是只姓欧,也不读作“呕”。比如欧阳修跟欧阳莉是同一个姓氏”。他们一听更觉得奇怪了,这里的人都只是吴姓,她怎么会在这里呢?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了看她。早前就听说了水井尾有个小孩到来没多久,就把她亲妹妹推到鱼塘里淹死了,村民们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奇,有人甚至说她本身就是水鬼投胎的,投完胎之后不知在那里修炼,回来就开始害人了,先从自己兄弟姐妹开始着手,等她熟悉了就会到隔壁村来害其他小孩子,大人们经常用这种方法来恐吓到了晚上还到处乱窜的孩子们。而今,这个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就跟自己同一个班学习,让他们如何接受得了呢?

就这样,第一天上学就让三郎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着过来!她先是极力反驳争辩,奈何一张嘴势单力薄,争不过一群人的巧舌如簧,到后来只能委屈地哭了,匍匐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她来说这种情况太突然太莫须有,不知道怎样应对。

自从四妹妹死后,她在水井尾无论怎样也都未曾经听过那么难堪的话!但是这些话却已经到了相隔那么远的村民的口里传来,要不是上学还无从知道!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颤抖。

放学后她心灰意冷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就连蹦跳着赶过来的老六妹兴奋地跟她说在班上遇到的一些新鲜事情,她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突然就很想念三狼村的小伙伴们,那里的小伙伴都是一样的姓氏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姓氏会给自己第一天上学带来那么多麻烦。

此时此刻,她特别想念欧阳喜和奶奶,想三狼村漫山遍野的山稔花,想那乌溜溜的挂在树梢头的稔子,还有那些错过采摘掉落满地稔子。委屈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让老六妹莫名其妙。

下午来到班上,同学们似乎安静了许多,只是他们把三郎的座椅挪离了行列,虽然不是特别明显,还是能看出来她的桌椅既不在第三列也不在第四列,最后一排的桌椅也都在她的前面,上课的老师都看到了,但他们没有说什么,就任凭这样摆着。

课间的时候,孩子们都表现出了对刚刚开学的新奇,不管是教室还是校园,一到下课铃响起来,就都迫不待及三五成群的在校园的操场上追逐打闹,虽是开学第一天,但他们几乎都不陌生,都是同村或者邻村的人,平时打猪草兔草或者在同一条河坝里摸鱼戏水。

三郎没有离开过桌椅,上午的时候有两个女生在课间怯生生的站在教室后门看着她脚上穿着的带点荧光蓝色凉鞋,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羡慕却又害怕的表情让人觉得不自在起来。这个时候她们又站在的上午站着的地方,似乎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又不敢凑近,她们微笑着,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三郎静坐在座位上,无心地翻看着新课本,她渴望有新的朋友,却也不好主动去搭讪,毕竟上学的第一天上午就让她知道了自己是如此的不受欢迎。

下午放学回来,老六妹找她一起去打猪草,她无精打采扛着簸箕在田地间游荡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受欢迎,似乎在任何一个新的地方她都没有好的开端,总是遭到别人的唾弃。老六妹安慰她说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要她不想那么多,因为村里人实在太少新鲜事情了。她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就不再想这些事情了。

吃完晚饭,三郎拿着煤油灯盏来到了与阿婆睡觉的房间,房间有个大桌子,平时是摆放一些杂物的,她把桌子上的杂物收拾了一下就开始读起了书来,书声朗朗的响彻了整个围龙屋,欧阳华看到这个情景觉得挺吃惊的。她平时话并不多,兄弟姐妹好像跟她绝缘了,都不怎么说话的,咋一说话不是吵就是打,所以也不跟哥哥姐姐一起写作业,自顾自的读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

欧阳华看了看在聚精会神朗读的三郎,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到自己的房间,大儿子欧阳宇和大女儿欧阳茉早已进入了梦乡,他也没说什么,给孩子盖好被子就又来问三郎今天开学班主任谁之类的问题,她告诉了他老师的姓名然后想把早上的遭遇说出来,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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