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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是个恶人这一点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就连很多不认识他的人也都知道。只是没人知道,萧然到底有多恶……
主角:萧然 更新:2022-12-11 10: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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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萧然的其他类型小说《回到古代当恶人》,由网络作家“公爵小先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萧然是个恶人这一点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就连很多不认识他的人也都知道。只是没人知道,萧然到底有多恶……
大启朝
江宁府
凄冷的月光照在江宁府上元县大狱的外墙上,使得这座原本就令人谈之色变的建筑看上去更显冰凉。
狱内,萧然瞥了一眼身后。他身后的那间牢房里正传出男女淫乱时那种独有的声音。
一个囚犯竟能将风尘女子招进牢房供其玩乐。这让萧然这个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年轻人觉得十分荒唐。
幸好这几天他已经见过了很多比这还要荒唐的事情。譬如牢狱里的差官竟然把他们这些囚犯吃的饭称为“米粥”。
萧然记得他刚入狱——其实他现在入狱时间也不长,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在他入狱第一天的时候,一个老学究模样的人就看着狱中的吃食说了一句话:“一条青龙水上漂,两颗珍珠海底沉。”
“一条青龙”就是一根烂菜叶子,“两颗珍珠”就是两颗米。倒也不一定只有两颗米,有些运气好的囚犯,碗里头有那么七八颗,那也说不准。
再比如他入狱的原因。朝廷每年都会对官员进行考核。每次将官老爷们应付考核的法子就是随便找个穷乡僻壤,随便杀些穷苦百姓,随便抓些无辜之人。然后再恭恭敬敬地上道表文,说什么“剿匪灭盗”、“身先士卒”、“除害安民”,又杀匪多少多少——有人头为证,又抓匪多少多少——牢里关着的那不就是?
萧然运气着实不怎么样,因为他就是被官老爷抓来的“匪”。
萧然运气也着实不错,因为他没让官老爷当场给宰了。
听说判了死刑的人还要经过什么“三审三定”。不过这也没什么屁用,反正是只等上头在文书上把大印一盖,他的脑袋就得和身体分家。
等萧然把囚犯们的碗筷收拾了用一种怪异的走路姿势——右脚先往前一步,左脚再拖着地跟上右脚。他这么走路也并不是因为想要标新立异,只不过是左腿断了而已。
这也是他入狱第一天发生的事情。因为那天晚上他喊冤叫屈,惹了同牢房的人不高兴,他们就把他的腿打断了。
等他这个瘸子把碗筷收拾了去到院子里准备拿木桶打水洗碗时,他就又遇到了一件荒唐事。
其实他能够进出大牢这本身就是一件荒唐事。不过一个和他同牢房的囚犯说得好:“呷!这牢里的活——从扫地擦灰到送屎送尿,不让咱们这些苦役做,难道还让差爷们做吗?你这已经算好的了,真要让你去修城筑墙、开沟挖渠,就你这小身板,怕不得累死!”
后来萧然才知道,原来牢里的每个囚犯,真的都是需要干活的。
再说回他在院子里遇见的荒唐事。
一个老头对着一个中年狱卒又是磕头又是求饶,狱卒对老头却似看不见一般,只是不停地咒骂着他身边的一个年轻狱卒:“他妈的,爷爷教你吃饭的手艺,你倒跟老子装起菩萨来了!”
年轻狱卒手中握着水火棍,嘟嘟囔囔地说:“我才来三天,手艺还差得很,要是一不小心,岂不是要了这老头的命了吗?”
从二人的对话中萧然也大致猜到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牢里的规矩,入狱先挨二十杀威棒。不过这也不一定,譬如像他这种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扣不出来的穷小子,差爷们是不屑于在他这种人身上浪费哪怕一丝力气的。
但要是那种家中稍有资产的可就不一样了,这二十杀威棒是非挨不可!
打人也有讲究,技术含量还不低。据说叫什么“外焦里嫩”和“里焦外嫩”。
练这两门技术得先拿豆腐练手:用木板子拍击豆腐,豆腐表面稀烂内部完好无损,这就叫“外焦里嫩”;表面几乎看不出损伤,内部却已经稀烂一片,这就叫“里焦外嫩”。
换在人身上,就是有些人挨顿板子,外表看起来皮开肉绽,其实都是皮外伤,就算是身子差些,将养个十天八天也就没什么事了;有些人挨顿板子,外表看起来只是略微红肿,其实已伤了筋骨。身强体壮的,养个一年半载也得落下残疾,身体弱一些的,三天两头之后就会一命呜呼。
这年轻的狱卒是新来的,萧然知道。估计是在豆腐上练习的差不多了,中年狱卒找了个没什么背景没什么靠山也没什么钱孝敬他们的囚犯让他练手呢。
至于那年轻狱卒说什么一不小心就会要了那老头的命。萧然听了都觉得好笑。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人每天都经历着什么?每日高强度的劳作,而所食者不过一碗宛如清水的米粥。好容易挨到晚上,却要百十人挤在一间狭小的牢房内——这里共有七间监室,但没钱孝敬差爷就是这样,宁愿空着也不能让人住。众囚犯睡觉只能头挨着脚,脚踩着头。就连拉屎撒尿也全在其中。
萧然来了一个多月,已经亲手从牢房里搬出过十二具尸体。
到了炎炎夏日这种情况更为严重。听说去年三伏天里最严重的一次一天就死了六个人。
在这里死个人,还算个事?
年轻狱卒的手艺果然还差的很远。因为当萧然把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老头已经倒在地上了。
老头的后背猩红一片,嘴角不停地有鲜血流出,那双眼睛也逐渐变得浑浊,似乎已经没有再继续睁开的力气,但却又倔强地不愿意闭上。
看来老头想活。
其实老头应该活下去,他只不过是偷了同村里正家的小半碗米给他快要饿死的小孙子做了一碗粥。
这个罪名不至于死。
不过老头是活不下去的,因为里正想修的那栋宅子正好要过老头的院子,老头又偏偏不想让。有了这个“罪名”,不管老头该不该死,反正就会死。
耽误老爷修房子,这事儿还了得?
这种事儿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儿——起码比一个穷人的命要重要太多了。这也是萧然这段时间才知道的。
当萧然准备扶老头回牢房时,中年狱卒用脚拨开了萧然的手。然后又用脚尖指了指地上的食盒,说:“先给吴爷把宵夜送去。”
吴爷叫吴彤,是节级大人,也就是牢头。在这一亩三分地上,除了管营就是他最大。管营是官不是吏,所以不常来。因此这里的事情几乎就是吴爷说了算。
吃饭当然没有修房子重要,但肯定也比这个受伤老头的命重要。所以萧然什么也没说,拎起食盒绕过老头去给牢头大爷送宵夜去了。
班房里不止有牢头大爷在,那个招妓的大爷也在。一张四方桌上,二人相对而坐。
萧然默默地把食盒打开,又把食盒中的一碟花生米、一盘酱鸭肉、一盘猪肉和一大盆白米饭摆在桌上。有那么一瞬间,萧然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这里的一盘白米饭兴许比牢里一百四十多人一天吃掉的白米还要更多一些。
招妓的那位大爷瞧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笑道:“这饭我怕是吃不下去。”
吴彤眉头轻皱,说道:“胡爷你是无忧洞的把头,干的就是这种事。况且,一个秀才,也算不上什么难对付的人。”
胡爷摇摇头,说:“偷抢打砸,甚至杀人放火,确实是我们的拿手好戏。但吴爷您该知道,吃我们这口饭并不容易,所以不能不小心谨慎一些,我是不跟官府的人打交道的。”
吴彤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大好看:“秀才算不上官府的人。”
“难道吴爷您不是?”
“官府的人也会给钱,给的也并不少。”
“可惜啊。”胡爷已经起身准备离开,“吴爷您的钱不好赚。”话说完的时候,胡爷人已经到了门边,“刚才那婊子浪得很。我实在累了。”这句话说完的时候,胡爷已经出门去了。
吴彤脸色更加阴沉,在这里,很少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偏偏这个姓胡的就敢,因为他是无忧洞的把头。
谁也不愿意招惹一群不要命的人。
整个过程萧然就站在一旁,二人的对话他并不感兴趣。但自从断腿之后一向很少说话的萧然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道:“姓胡的不敢做的事情,我敢!”
吴彤上下打量萧然一眼,开口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事情?”
萧然摇摇头。
吴彤就笑了,因为这确实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你连我要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说你敢做?”
“我是一个要死的人了。要死的人,是什么事情都敢做的。”
吴彤不笑了,因为这是实话。他在狱中多年,早已经见过太多这种人。他现在只有两个问题。
“你为什么替我做事?”
萧然指着桌上的饭菜,说:“就为这个。”
这句话听起来比萧然的第一句话更为可笑。可这次吴彤没笑。
没有挨过饿的人是很难理解饥饿是什么滋味的。
“我凭什么信你?”
这是吴彤的第二个问题。
萧然费力地抬了抬自己那条断腿,说:“就凭这个。”
常人日夜劳作,也不过勉强果腹。萧然这种情况,离开这里,只会死得更快。
吴彤指了指原先胡爷的位置,说了句:“吃吧。”
天阴欲雨。
一个瘸了一条腿的年轻人已经坐在一座不大的小院子的门口整整一个下午了。
院子里住着谁?
萧然不知道。
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然也不知道。
萧然只知道有人用一大盆白米饭、一盘花生、一盘酱鸭再加一盘猪肉换院子里这个人的命。
能杀的了吗?萧然不知道。
不过萧然知道杀人最好是在晚上。除此之外关于杀人的一切他都不知道,所以他只好等。
一个庄稼汉挑着一捆柴走到门前,看了看关着的门,又看了看萧然,问:“怎么,刘公子不在?”
萧然抬头看了一眼庄稼汉,没有回答,又低下了头。
庄稼汉似乎已经认定了刘公子不在,把肩上扛着的柴往地上一放,挨着萧然坐了下来。
“你是来找刘公子帮忙的还是报恩的?”又看了看萧然略带愁苦的面容,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是来找刘公子帮忙的。那你就找对人了,刘公子可是好人。”
“好人?”萧然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两个字形容的那种人了。不由得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人!”庄稼汉说,看萧然的表情,好像是不相信,忽然就急了。似乎如果不能证明刘公子是个好人,就是犯下了天大的罪过一样。
“在刘庄,你要说有人三天不吃饭还能下地干活兴许有人信。你要说有人没得过刘公子的好,那是绝没人信的!你瞧,你瞧。”庄稼汉用手握着自己的脚踝,把脚掌露出了给萧然看,“前些日子我上山砍柴,被一个这么长,对,就这么长的树枝扎了脚。”庄稼汉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比划着,“是刘公子请来郎中给我治的。其实咱们庄稼人,哪里请得起,更别说买药了。都是刘公子出的钱,要不然我这只脚就废了。”
庄稼汉喋喋不休地说着,萧然就静静地听着。
“刘公子是收佃户租子最少的!”
“李老汉的孙子落了井,不是刘公子下井去救,李老汉家就绝了后了!”
“七十多岁的张寡妇的儿子在采石场被砸死后,这两年要不是刘公子帮衬着,张寡妇早就饿死了。”
……
庄稼汉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着,直到萧然说了句“他确实是个好人”后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既敬畏,又荣耀的表情来。好像一个传道士说服了一个本不信教的人入了他的教一样。
庄稼汉完成了于他而言极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是神圣的使命后,起身敲了敲门。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开门,便又把柴往肩上一扛离去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明天再来,说什么也要把这点子心意留下。”
庄稼汉走后,门开了。
一个青年站在站在门里向外张望两眼后,正欲关门。萧然开口问道:“你是这里的主人?”
青年道:“是,这位朋友你有什么事?”
阴郁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青年让出半个身子:“下雨了,进来说吧。”
萧然起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寒冬已过,暖春却还未至,萧然身上单薄的衣裳并不足以抵御此时的寒冷。
青年又说了句:“你先进屋,我稍后便回。”竟一个人出门去了。
屋子不大,萧然静静地坐着等着。片刻后,屋主果然回来了。随屋主一起回来的,还有一碗肉粥、两个肉饼和一碟咸菜。
“吃吧。”
萧然猛的起身:“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来干嘛的?”
“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你饿了。无论你有什么事,吃顿饭总不会耽误吧。”
萧然忍不住要冲出去。
可他还是坐了下来。
这顿饭食于他而言已经算得上豪华,甚至是奢侈。可粥入喉,饼入嘴,他却只觉得苦涩难言,几乎难以下咽。
“你还没说你找我有什么事。”青年笑问。
这个时候萧然能说什么?
他只能叹气。然后起身一言不发的就要离去。
青年说道:“朋友请慢。”转身进了居室。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套衣服和一件袍子。袍子上还有几枚碎银子。
“这套衣服你带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衣服旧的很了,我不大爱穿。”青年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一个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的人。
萧然也知道青年在说假话,因为这套衣服和袍子比他身上的那套要新的多了。萧然再次开口问道:“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你有难处。”
“我有难处。”萧然低声自语。一道惊雷炸响,萧然身子一颤,“是的,我有难处,你……你别怪我。”
萧然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然后猛的向青年而去。
青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之后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低头才看见自己的腹部插了一把匕首。他的目光变得疑惑,然后问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
……
……
乌云遮住了星,遮住了月,似乎连万家灯火都遮住了。
只剩下了虚空和黑暗。
哗啦啦的大雨声中传来一阵嚎啕声。
声音出自一个走路姿势很怪的年轻人之口。他右腿先往前一步,左腿才拖着地跟上右腿。
谁能理解一个久在寒冷黑暗中的人突然感到一阵温暖,见到一丝光亮之后又亲手把这温暖和光亮灭除以后的感受?
所以萧然不止哭的大声,也哭的伤心。
他并不是没有受过苦。
他初来这个陌生的世界就饿了整整三天。
那个时候他没哭。
他偷了村民的两根玉米棒子被村民打的满身是伤。
那个时候他没哭。
他被官兵诬陷是匪首,几乎确定问斩。
那个时候他没哭。
他入狱第一天因为喊了两声冤枉就被人打断了退。
那个时候他也没哭。
可现在他在哭,哭的很大声,也很伤心。
“为什么?”
青年的那张脸浮现在他面前,他的心脏像被人猛击一拳似的一阵疼痛。
这疼几乎让他无法站立。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
他腹中的拳头变成一柄尖锐的刀子,一刀一刀刺进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把他的身体掏空。
他跪在地上,强烈的疼痛让他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他的身子缩成一团,像个快要被蒸熟的大虾。他只希望能用这种方式缓解自己的痛苦。
可是没用。
他忽然又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躺在地上。然后他起身,想一条狗,一头驴,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向雨中的黑暗而去。
除了那个幽暗冷酷的牢城,他还能去哪里?
……
……
“事情办成了吗?”
这是萧然回到班房后吴彤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成了。”
吴彤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意味着一个晚上他就赚了足足四十两银子。而他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有一大盆米饭、一盘花生、一盘酱鸭和一盘猪肉而已。
也许眼前这个瘸子受了伤。但他没问,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只知道他赚了四十两银子。
夜里当差的人不多,还是昨夜一中一小两个狱卒。
吴彤和中年狱卒在喝酒,桌上摆满了吃食。年轻狱卒只是呆呆地站着。
“想吃?”中年狱卒问年轻狱卒。
年轻狱卒点了点头。
“吃你奶奶个腿!让你杀个人——其实囚犯能算是人吗?你却被吓得尿了裤子,能成什么大事?!”
萧然身体猛的一震。
“为什么?”
死去青年的那张脸又浮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
为什么视人命为草芥的人大吃二喝,不忍杀人的人却站在一旁饿肚子?
萧然似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吃人的世界!
在这里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吃人,或者被吃。
青年为什么会死?是他的问题?
不是,好人怎么会有问题?
是萧然或者吴彤的问题?
不是,没有萧然和吴彤,青年一样会死。
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萧然紧绷着的身体忽然放松了下来。他痛若刀刺的心忽然就宁静了下来。
他的心会疼,是因为他还有良心。
可他已经意识到,良心,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中年狱卒惊讶地看着吴彤身后。
吴彤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突然一个转身。
他们同时看向了萧然。
萧然的人依旧狼狈,腿依旧瘸着。
他似乎还是那个他。
可无论是中年狱卒还是吴彤,都感到萧然变了。
他们两个人都是在牢里当差的,所以见过很多常人没见过的人。
他们两个人都是在牢里当差十多年的老人,所以他们自信自己的感觉绝不会错。
“你在想什么?”吴彤问。他眯着眼上下不住地扫视萧然,想要知道这个他一向看不上的瘸子究竟为什么会在一瞬间让他变得陌生起来。
他看不透。但萧然给他的感觉他却并不陌生——漠然!他只在那些极度邪恶、从不把别人的命当成是命的囚犯身上看到过。
可他明明记得萧然不是这种人。
我在想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怎么才能活。”
“你想明白了吗?”
人一旦只在乎自己,好像就会变得聪明起来。
所以萧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吴爷你让我活,我就能活。”
吴彤看着萧然,他还记得这个瘸子昨天才只不过想要吃顿饱饭而已。他在等着萧然继续说下去。
“在牢中,吴爷你就是天,老天想让一个人死人变活,绝不是什么难事。”
“我为什么让你活?”
“因为我能替你做很多事。吴爷你做了这么多年牢头,一定知道很多人的很多事是见不得光却又不能不做的。”
“比如呢?”
“比如今天晚上的事。这件事就一定不是吴爷你自己想做的。”
“何以见得?”
“因为你太镇定了。杀人这种事情,没人能这么镇定的。除非这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做成了好,做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你替我做事,风险未免太大。”
“根本就没有风险,因为谁也不会想到牢里的死囚还能出去做事。”
吴彤低头沉思着。他发现眼前这个瘸子说的竟然都是真的:他真的知道很多人的很多事是不方便做而又不能不做的——譬如今天晚上刚死的刘秀才,他威望很高,身家小富,却又偏偏要和刘庄的里正作对。
里正当然不能直接对刘秀才动手,因为刘秀才不是普通的村民。
里正当然也不能不对刘秀才动手,因为刘秀才在,他的很多事情就办不成。
现在刘秀才死了,谁能想到杀他的竟会是牢中的一个死囚呢?
如果不是萧然当初的毛遂自荐,就连吴彤自己都不会想到。吴彤又突然想到,昨夜他之所以敢让萧然出去杀人,一是因为像萧然这样的人根本无处可去。最关键的,也是因为他心底里也明白,死囚杀人是最不可能被人知道的,也是风险最低的。
吴彤幽幽说道:“你很聪明。”
萧然听得出,这句话不仅是夸赞,也是担忧。担忧的味道甚至还在夸赞之上。
“我说了,我第一个想的就是怎么样才能活。一个快死的人想活的时候,总是要比平时聪明一些的。”
“那你第二想的是什么?”
“我在想,怎么样才能活的舒服一些——起码不那么难受。”
“你想到了?”
“想到了。为吴爷办事就能活,为吴爷把事办好,就能活的舒服一些。”
萧然这话听起来似乎是确定了吴彤是不会拒绝他的提议的。因为萧然现在也已经成了吴彤那样的人——烂人!烂到了骨子里的人!
烂人是了解烂人的。他们只想自己活的舒服,绝不会考虑别人的。
于现在的萧然而言,活着是最舒服的。于吴彤而言,有钱才能活的舒服。
萧然说的就是一门很赚钱的生意。
而且还是不用吴彤动手就能让吴彤赚钱的一门生意。
“你能替我把事情做好?”吴彤似乎也默认了萧然的说法,但他只是觉得萧然的法子很好,并不一定非要用萧然去做这件事。
吴彤并不真的信任萧然——其实吴彤不信任牢里的任何一个人。如果他不信任任何一个人,那么谁为他做事都无所谓。
这一点萧然也清楚。萧然还知道,自己并不笨,不太笨的人做事,不怎么让人放心。
可是很多事情,太笨的人是做不好的。
所以萧然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是再找一个能让吴彤放心的人。
“我是个瘸子。瘸子做事,总比别人困难一些,所以我想找个帮手。”
“什么样的帮手。”
“他当然应该和我一样是个死囚。”
“你说过,要死的人是什么都敢做的,也是最安全的。”
“他当然不能像我一样是个瘸子。”
“你是找帮手,不是找累赘。”
“鬼十三怎么样?”
“鬼十三”并不真的叫鬼十三,因为有一天夜里鬼十三一连杀了十三个人,所以牢里的人都叫他“十三”。因为他来牢里的第一夜就把一个想要欺负他的狱霸的喉咙咬断了——杀人不难,这里的很多人都做过,但这种杀人方式大家没见过。所以大家在“十三”前边又加了个“鬼”字。
吴彤沉默了。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态度。现在吴彤的态度就是:“不怎么样。”因为鬼十三这样的人,一定是不怎么听话的。
“鬼十三杀人是因为那些人侮辱他的母亲。所以他一定是个孝子。”萧然说,“他的母亲还活着,已经六十多岁。”
一个时辰之前,萧然是绝想不到这种事,也绝说不出这种话的。可现在他不但想到,还说出来了。而且十分平静,十分理所当然。
吴彤从墙上取下一本名册,那里记录了犯人的很多信息。然后他翻到了某一页,又把中年狱卒叫到身边,手指在名册的某个地方一指,说:“去看看。”
中年狱卒应了一声,出去了。
萧然和吴彤就这么等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中年狱卒回来了,只说了一句:“听村里人说,鬼十三确实很孝顺。”
吴彤笑了,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笑。因为他很想赚这种钱,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把这种事情交给谁做。
这个瘸子很聪明,正因为他聪明,所以吴彤担心。
可是蠢人能把事情办好吗?
现在吴彤放心了。因为有萧然在,鬼十三就不会做蠢事。有鬼十三在,萧然就不敢太聪明。
吴彤开始有点喜欢萧然了。
吴彤道:“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活的舒服一些了。秦三,从今天开始,给这瘸子单独找间牢房,另外,每日两碗米粥,插筷子不倒的那种。”
……
……
秦三——就是那个年轻狱卒,正和萧然去那间关了百十多人的牢房。
因为鬼十三住在那里。
萧然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秦三伸手去扶,只感觉萧然手冷得像一块冰。
“你病了?”
“没有。”
“你的手很冰。”
“如果你说错一句话就会死,你的手会比我更冷。”
性命攸关,谁能不紧张?
萧然来之前,吴彤确实已经准备让中年狱卒杀了萧然。
“你怎么知道吴爷想杀你?”秦三问。
“如果你托别人替你做了一件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杀了替你做事的人。”萧然说。
“我以为你就算知道了,也最多不过向吴爷求饶。”
“昨天那个老头有没有向你们求饶?”
秦三知道萧然说的是昨天被打的那个老头。
“求饶了。”
“现在他人呢?”萧然冷冷地问。
秦三不说话了,因为他听白天当值的人说,那老头昨天夜里就死在牢房里了。
……
……
那间百十人同住的牢房依然肮脏、混乱、恶臭扑鼻。
秦三远远地站着,说:“钥匙给你,我就不过去了。我受不了那种味道。”
秦三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萧然知道秦三只是害怕鬼十三。
牢房依旧拥挤,绝不会因为少了一个萧然就会有什么改变。
鬼十三一个人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即便在这里,人们也不愿意招惹一个魔王。
萧然轻轻踢了踢鬼十三,鬼十三醒了。
“出来。”
鬼十三没动。
“是吴彤吴大爷让我找你。”
鬼十三随萧然出去了。
萧然告诉了鬼十三他要做的事情。
鬼十三道:“我并不是天生爱杀人,我也不愿意杀无辜的人。”
“你那位六十多岁的老母亲难道不无辜?”
杀机顿现!
“你敢威胁我?”
“你是不是忘记我刚才说什么了?是吴彤吴大爷让我来找你的。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母亲已经被很好地安置起来了。”
鬼十三从喉间挤出了一道仿佛恶鬼的声音:“我宰了他!”
“我敢保证,无论你想宰了我或者吴彤,你的母亲一定会被人先宰了。”
鬼十三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半晌后终于说道:“我听你们的。”
萧然回到那间独属于他和鬼十三的牢房的时候,中年狱卒已经在等着他了。
“吴爷还有什么吩咐?”萧然问。
“吴爷让我来问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宰白鹅’?”
“宰白鹅”就是把一只白色的鹅抓来杀了。
不过这是外头人理解的“宰白鹅”。
牢里的人所谓的“宰白鹅”,是可以让死囚变活的一种法子。
其实很简单,就是顶罪。
萧然知道。
萧然觉得吴彤是个做事很有效率的人。
萧然和鬼十三死了。
牢里传出消息是病死的。
这在牢里算不上什么稀罕事,所以处理方式也很简单。
先是找仵作验尸,然后找主管刑名的孔目在册子上登记一下就行了。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麻烦和问题。
……
……
月色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把一把短刀从一个年轻女人身上拔出。
据说这个女人在一位举人老爷家干活,举人老爷趁酒醉玷污了她。
事后举人老爷很后悔,因为他的名声一向不错。
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举人老爷只好杀了这个被他玷污的女子。
但人家毕竟是老爷,喝花酒逛花船擅长,杀人却不太擅长。
所以他只好找别人替他做。
杀人男子尤不罢手,又用短刀将女子的脖颈割断,方才用女子的衣裳擦干净了刀上的血,然后收刀入鞘。
另一个男子走到杀人男子身旁——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到那男子走路姿势很怪——右腿先往前一步,左腿拖着地跟上右腿。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并不是天生爱杀人。可是看你杀人时的样子……不像”
其实真正让瘸腿男子意外的是杀人男子在杀人时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冷漠:绝不会比一个经验老道的屠夫杀一只鸡或者一只鸭有更大的起伏和波澜。
这两个人正是萧然和鬼十三。
“萧先生。”
鬼十三现在称萧然是“先生”,因为萧然认字,而且认识很多字,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更何况鬼十三了解他母亲的情况也全靠萧然的信件。
也是在写信的时候萧然知道了鬼十三姓赵,没有名字——这在穷人家是很常见的一件事。因为是家里的独子,他母亲就叫他“阿大”,所以“赵阿大”就成了他的名字。
听见赵阿大叫他,萧然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你说吴彤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萧然不知道赵阿大具体问的是吴彤说的哪句话。
“他说会放我们走。”
“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记得?”
“是托狱卒带话给我们的。”
“吴彤说的是不让我们死,不是放我们走。”
赵阿大沉默了,忽然又道:“起码我们现在还活着,而且不用再死。”这句话更像是赵阿大的自我安慰,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活着吗?只是还没死而已。”萧然说完这话,也叹了口气。
在赵阿大看来,“没死”和“活着”是一回事。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就生在这个残忍世界的穷人,他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努力只是为了“不死”,他从来就没“活过”。
可萧然不是。
萧然是一个“活过”的人。
自己的命自己说了算,这才叫“活着”。
所以萧然和赵阿大不同。
萧然和赵阿大还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现在的萧然绝不是一个只会叹气的人!
萧然明白,他想真正像个人一样活着,首先要做的就是摆脱吴彤的控制。
可在这样的环境中,谈何容易!
迄今为止,他在狱中也只见过一个让吴彤有所忌惮的人。
胡爷!
“你知不知道狱中有个什么胡爷?”萧然问赵阿大。
赵阿大摇摇头。
萧然道:“我听吴彤说起过,他是无忧洞的把头。”
萧然不知道什么是“无忧洞”,也不知道什么叫“把头”。
“如果他是无忧洞的把头,那么萧先生你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赵阿大这么说,萧然反而更有兴趣了。
“不知萧先生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宁惹阎王不惹官,惹了小鬼更难缠。‘小鬼’指的就是无忧洞那些人。因此无忧洞也被称之为‘鬼樊楼’。”
“都是些什么人?”
“流氓、痞子、混账、王八蛋,总之是人渣。‘把头’就是这些人的头头。”
“我想去见见这个胡爷。”
……
……
萧然恭恭敬敬叫了声:“胡爷。”
萧然来过胡爷这间牢房,胡爷也还记得萧然。
不过二人并不相识,在这以前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因为胡爷第一次见萧然的时候,萧然还只是个没用的瘸子。
谁也不愿意和一个没用的瘸子多说一句话。
可现在不一样了。
大牢里谁都知道不久前吴彤把萧然从死人变成了活人。
胡爷当然也知道,他还知道吴彤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这牢里的差官为人都他妈差不多——对于无钱无势的穷苦人,是绝不会正眼瞧一眼的。
所以胡爷摸不清萧然的底细。
“不敢。”
“我想请教胡爷几件事。胡爷你是不是随时能从这里出去?”
“是。”
“是不是就因为胡爷你是无忧洞的把头?”
“是。”
萧然问的直接,胡爷答的也直接,因为这不是什么秘密。
“谢谢胡爷。”
……
……
萧然和胡爷不一样。
胡爷和吴彤没有恩怨,更没什么纠葛。
但萧然决定试试。
因为这是他目前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可以能够让他按照自己想法活的办法。
成为胡爷那样的人。
更简单来说,就是成为无忧洞的把头。
萧然不在乎无忧洞的那帮人都是些什么人。
他只在乎他自己。
可成为无忧洞的把头并不容易。尤其对于现在的萧然来说。
他可以在大牢里自由活动,因为现在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吴彤吴大爷跟前的红人——虽然只有吴彤、赵阿大加上两个狱卒和萧然自己知道他和吴彤的关系。
但萧然想要进出大牢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吴彤是绝对不允许萧然脱离他的掌控的。
而正如萧然之前所说,在这里,吴彤就是天。
所以只要萧然还在牢中,他就什么也做不成。
萧然现在考虑的第一件事,是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而又不会让吴彤觉得自己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并非不能做到。
那些看林场、木场等等官府物资的人中就有囚犯。
那些人就十分自由。
可是怎么样才能做到呢?
萧然忽然想到《水浒传》里的林冲。
林冲被发配到沧州后就是看草料场的,他是使了银子。但这个方法明显不适用于现在的萧然。
如果正常办法行不通,就只能用非常之法,可那些方法,都是有风险的。
而且风险很大!
幸好萧然不是一个不敢冒险的人。
月朗星稀,银光泻地。
萧然和赵阿大刚刚杀了一对要跟县尉大人的侄子为难的父子,此刻二人正回大牢。
赵阿大走在前边,萧然腿脚不方便,跟在赵阿大身后。
萧然眼中精光闪闪,不知在想什么。
无论他想干什么,他都必须得先把赵阿大搞定。因为赵阿大的母亲在吴彤手里,而赵阿大是个孝子。
他当然不能杀了赵阿大。事实上,他也杀不了赵阿大。
但搞定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杀了他。
“你的母亲过得很不好。”萧然说。
走在前边的赵阿大猛然转身,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母亲过得很不好。”
赵阿大一个箭步冲到萧然身前。
“你怎么知道?”
“她来信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因为今天晚上我们要杀人,我怕影响你,怕你做错事情。你该知道,如果我们做错了事会有什么后果。”
“她……她老人家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她?”
赵阿大双手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他竟然哭了。能够让赵阿大这种人流泪的事情绝对不会太多,萧然正好知道一件。
“吴……吴彤不会……不会……”
“他当然不会。你只是他的棋子,你什么时候见过棋子可以操控棋手的?除非……成为一个人,一个自由人。”
萧然极目远眺,幽幽说道:“听说离我左手边不到五里地,有个采石场。采石场看守也是牢里的人,跟我们相比,他已经算是半个自由人。”
赵阿大似乎明白了萧然的意思:“那也还是不行的,虽说比咱们自由一些,那里毕竟还是牢城的人在管。”
“那也比我们现在这种情况强得多吧。”萧然道。
“吴彤不会答应。”
“如果别人不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不做什么。那……那和猪狗禽兽又有什么分别呢?”
“你要背叛吴彤?”
“不是背叛,只是想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但萧然的这种想法在吴彤看来几乎等于背叛。
萧然长长地出了口气,说:“往前走,是牢城,你可以去向吴彤告发我。你也许会得到他的奖赏,但你这辈子——直到死,再也逃不出他的手心,你的母亲也是。”
赵阿大听到“你的母亲”四个字的时候,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
“往左走,你也许会死,我也是,可我们起码会有一个机会,一个做人的机会!”
“没有官府的公文,现在去那里有什么用?”
“人家毕竟是给差爷们送了钱的,怕到时候差爷们为难。为了保险起见,我觉得还是我们自己先去处理一下比较好。”
萧然看着赵阿大,赵阿大也看着萧然。
赵阿大已不再流泪,他往萧然的左手边去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怎么做,但起码你比吴彤更值得信任一些。”
赵阿大还有一件事不知道:那就是现在的萧然并不比吴彤更值得信任。譬如萧然其实根本就没有接到赵阿大母亲的信。
……
……
采石场的位置很偏,所以一到晚上也很静。只有几座小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老张头——也就是采石场看守,认得赵阿大。“鬼十三”的名气在狱中是很大的,老张头也在狱中待过几天,而且赵阿大也在这里干过活。
对于一个死囚能在大晚上离开牢房来采石场,老张头并不吃惊。
只要有钱,没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即便在牢里也是这样。这个道理老张头早就知道。
可是老张头喝多了,糊涂了,他忘记了赵阿大并不是一个有钱人。
“他妈的,一入夜这地方就安静的可怕,别说人,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就算天塌了其他人也得第二天才能知道。”
萧然冷冷地问道:“这么说,就算你死了,也是第二天才会有人知道?”
老张头还没来得及生气,已经被赵阿大打晕了过去。
赵阿大拿出那把吴彤给他用来“办事”的短刀,他杀人有固定的习惯——心口一刀,脖颈一刀。
“你这是明摆着告诉吴彤人是我们杀的?”
赵阿大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萧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桑皮纸敷在老张头脸上,又从水桶中舀起一瓢水,往嘴里倒了一些,一口喷在桑皮纸上。
这法子是萧然在狱中学的,叫做“贴加官”。最大的特点是杀人没有痕迹。
等到老张头身体开始变凉,萧然和赵阿大才放心地离开。
……
……
马六——就是那个中年狱卒,一向是看不上秦三的。但现在他们却坐在一起喝酒。
因为请客的是萧然。
“你瞧瞧人家萧瘸子。”马六已经喝的不少,他在教训秦三,“前些日子还只是一天两碗稀米粥,如今却能请咱们喝酒了。男子汉大丈夫,手不毒心不狠,一辈子被人欺负!”
马六忽然闭嘴,因为他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不相干的人。
那是个消瘦的汉子,他接了萧然以前的差事——扫地擦灰、送屎送尿,连带着伺候差爷。
消瘦汉子和以前的萧然一样胆小懦弱。
似马六、秦三这样的人喝酒根本不用劝,因为在他们的生活中,只有两件事情有乐趣——酒和女人。
所以他们很快就醉倒了。
“我要解手。”萧然对消瘦汉子说。
消瘦汉子立马过去扶着萧然往茅房去。
来到院中,凉风一吹萧然似乎比之前清醒了些。因为刚才看起来还醉眼朦胧的萧然此时已经十分清明。
“你知不知道我的钱是哪里来的?”萧然问消瘦汉子。
消瘦汉子摇了摇头。
看来这个人不但和以前的萧然一样胆小懦弱,也和以前的萧然一样不敢多说话。
“是替吴爷杀人,吴爷赏的。”
消瘦汉子的头垂的更低,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他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萧然又问。
消瘦汉子又摇摇头。
“因为看见你就想起了之前的我,我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还有,我的朋友不太会说谎。”
消瘦汉子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的喉咙已经被突然出现的某个人捏碎了。然后那个人掏出短刀,在已经快要死的汉子的心脏和脖颈处又各刺了一刀。
……
……
这是萧然自从认识吴彤以来第一次见吴彤这么生气。
因为牢里死了个人,犯人。
其实死个犯人也不值得吴彤这么生气,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谁杀的。
赵阿大。
鬼十三!
真正让他生气的,是赵阿大杀人的原因。
“刚才你说,你杀他是因为他知道我们的关系?知道了我们做的事?”
赵阿大说:“对。”
吴彤死死地盯着赵阿大,他知道赵阿大不擅长说谎。
赵阿大真的没说谎。所以吴彤什么也看不出来。
吴彤又把目光移向萧然:“那么这件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他的语气和他的目光一样,冷的可怕。
“倘若这件事情真的泄露出去,吴爷你会怎么对付我们?”萧然反问吴彤。
吴彤沉默。
萧然自己回答:“你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们。”
“你是说,这件事和你无关?”吴彤又走到马六身前:“你喝酒了。”
“可这件事情,不……不是……不是我……”
“你酒后一向话多。”
马六已经满头大汗。
“亦或者是你?秦三?”
吴彤的眼光扫过所有人。
“也许跟这里的每个人都没关系。”萧然说道。
“你说什么?”
“我们常替吴爷你办事,狱中之人,也不全是傻子。”
也许是为了开脱自己,也许真的这么认为,马六接口道:“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吴彤问。
马六道:“刚才采石场来人说,老张头昨夜死了。”
一时间,萧然心跳加快,手心沁出了汗水。他杀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这一刻。
吴彤沉默了很久。
“把他们送去采石场。”
……
……
当清晨的阳光将天地万物染成一片金黄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萧然睁开了他的眼睛。
其实萧然一夜未眠。
当他看到屋内陌生的陈设:桌、椅、正在冒着热气的炉火、虽然肮脏恶臭,却足以御寒的被褥时,他才又一次地确信他终于走出了大狱。
恍然若梦,却又那么真实。
萧然只感觉一切事物都那么美好而又可爱。就连屋外囚犯和苦力们叮叮咣咣的凿石声仿佛都变的悦耳动听起来。
“萧先生。”
正在屋外看着别人卖力砸石的赵阿大听到身后的动静问候了一声。
赵阿大以前称萧然“先生”,只是因为萧然认字。可如今“先生”这两个字,已经远不止这么简单。
不过萧然心里清楚,如今他也只是完成了他计划的第一步。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头一件就是去无忧洞。
想要做成一件事,起码要了解这件事。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
无忧洞就在上元县城边。
来到这里,入眼所见却让萧然大失所望:一座座用黄培土、木头稻草搭建起来的居所甚至已经不能用破败来形容;男人、女人、老人,脸上被悲哀的气息笼罩,好像随时可能死去。
靠这些人,能够制约吴彤?
萧然失望地道:“这里就是无忧洞?”
赵阿大摇摇头,说:“算不上。无忧洞里都是流氓痞子,这里更多的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萧然明白了,通俗来说,这里就是贫民区。
“不过,”赵阿大接着说道,“这里离无忧洞很近,这些房子后面就是。所以也有不少在无忧洞混不下去的流氓痞子会来这里。做的事情嘛,和无忧洞那些人也差不了多少。”
萧然心中稍定,正要离开,一块招牌引起了他和赵阿大的注意,招牌上大大地写着一个“面”字,是一家面馆。他们久在牢狱,饭食多以简单易做的米粥为主,已经不知多久没吃过面。
此时正值正午,萧然虽然早就习惯了这里的一日两餐制,但腹中饥饿,挑开门帘就走了进去。
店内只有一人,趴在桌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萧然敲敲桌子,说道:“来两碗素面。”
伙计爬起来看着萧然,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你……你来这里吃面?”
“废话,来面馆不是吃面,难道是找女人?”
屋内昏暗,伙计眯着眼睛仔细看了萧然一眼,忽然一笑:“对,对。这是面馆,是面馆。来这里当然是吃面的。”
萧然和赵阿大刚一落座,店内又进来五人,两个大人带着三个小孩。却没点任何东西,而是拿出自己带的两条鱼扔给了伙计,说:“快些。”
伙计得了两条鱼,竟然不管萧然他们,先去做鱼去了。
赵阿大骂了一声:“这家伙太没规矩,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吗?”就要去找伙计理论。
萧然按住了赵阿大:“别闹事,多等一会儿死不了人。”
萧然已经隐约觉得这里不对劲。
过了片刻,做好的鱼端上了那几人的桌上。
两个大人并没动筷子,其中一个小孩大概是饿极了,拿起筷子夹下鱼背上的一大块肉就放进了嘴里。两个大人看到这种情景满脸失望。
另一个孩子等了一等,叹了一口气后用筷子夹起鱼腹中的肉也吃了起来。两个人大人脸上突现喜色,甚至就连面店伙计也如那两个大人一样。
萧然没注意到,赵阿大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
第三个孩子大叫起来:“只有这些吗?太寒酸了,你们带我来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两个人大人和面店伙计脸上喜色更浓,其中一人说道:“先将就点,一会儿带你吃好吃的。”
那孩子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却只夹了鱼头附近的一小块月牙肉。
两个大人同时欢呼道:“好了,好了!”
面店伙计也欢喜地大叫道:“你们两个家伙还真有路子!”
萧然不明白这三人为什么突然之间如此兴奋。
而赵阿大的脸色,已经极度难看!
“萧先生,萧先生。”赵阿大低声急切地说道,“我们该走了。”
“面还没吃呢。”
“吃不得,这是家黑店!”
赵阿大的话让萧然颇感奇怪:“你怎么知道?”
“刚才那两个人的做法,叫做‘试点子’,是拐带孩童的人专用的法子!”
“怎么说?”
“拐带孩童,最重要的是要弄明白两点:其一是了解孩子的家境;其二是了解孩子在家里的地位。”
萧然更觉奇怪:“可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吃了两条鱼。”
“这就够了。”赵阿大道。
见萧然还不理解,便解释说:“你看那第一个孩子,提箸就吃,既不看菜,也不顾味道。这种人平日里一定只求饱腹,不求其他。
第二个孩子又与第一个孩子不同,鱼上来时他并不着急,而且看起来并不满意。想来平日里不缺吃穿。
最后动筷子的那个孩子也不必我解释了,萧先生你应该懂他为什么会有那种表现。”
萧然道:“也不一定吧。也许第一个孩子只是太饿,最后动筷子的那个孩子并不太饿。”
“当然也有可能。可萧先生你发现没,第一个孩子吃的是鱼背的肉;第二个孩子吃的是鱼腹的肉;第三个孩子吃的是鱼头旁边的月牙肉。”
“那又如何?”
“鱼背肉最多,但滋味寡淡;鱼腹肉少,但却更为细腻;月牙肉最少,味道也最鲜美,若不是常吃大鱼大肉的人家,是不会知道的,若不是家中最得宠的孩子,也是没资格吃的。
和我刚才说的一对照,就绝不会错了。第一个孩子家境贫寒;第二个孩子家境小资;第三个孩子必然出身富贵,而且极受家中宠爱。”
萧然知道赵阿大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心中已然信了。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刚才伙计的反应那么奇怪,为什么那三人看到第三个小孩吃饭时的反应后会那么兴奋。
萧然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这么细心的人。”
“不是我心细。”赵阿大道,“萧先生你忘了?以前我是个兵,有时候,兵和匪也差不了太多。”
这一点萧然倒是深有感触。
二人虽然同情这些孩子,但也都不愿惹事,面也不吃了,就要离开。
岂料面店伙计伸手拦住了他俩,说:“二位吃了面,怎么不给钱就要走?”
萧然眉头一沉,明白了伙计的意思。
“兄弟你已经得了天大的富贵,何必还来为难我们?”
话一出口,萧然立知失言。
伙计狞笑道:“原来还是两个行家。嘿嘿,如此一来,这面钱我更是非要不可了!”
“你到底是要面钱,还是要什么?”
“他是想要你们的命!”又有五六个人进了面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些人将出面馆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领头的斜眼看着伙计:“手里握着金疙瘩,当然不愿意让人知道了。”
伙计和他两个同伴见到来人,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伙计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六爷?您怎么来了?”
被称为六爷的男子道:“我为什么来,难道你不知道?”
伙计笑容一滞:“知道,知道。”把赵阿大口中穷人家的孩子带到六爷面前,“有钱一起赚,这孩子,我匀给六爷!”
那孩子大概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吓得大哭起来。
六爷瞅了一眼孩子,说:“这孩子粗手大脚,一看就不是什么有油水的货。”
伙计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又把那个赵阿大口中小资之家的孩子推给六爷。
六爷还是不满意:“你也别浪费时间了,明着告诉你吧,这仨孩子我都要了!”
这下伙计还没说话,伙计的伙伴急了:“你一点活路不给我们?”
六爷冷眼一扫,伙计瞬间怂了。
“行,就当孝敬六爷你了。”
六爷这下满意了。
伙计突然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而后极速冲向六爷。六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短刀抵住了脖子。
“六爷,让你的人出去。”
六爷带来的那些人相互交换一个眼色,其中一人道:“六爷,家里实在缺米下锅,对不住了。”而后撞在六爷身上,短刀瞬间刺穿了六爷的脖子!
这情况不仅萧然不会料到,就连伙计也没料到。等伙计反应过来,他握刀的胳膊已经被人齐根斩落。
接着就是混战。
赵阿大小声对萧然说:“萧先生,这里的事情跟咱们没关,走吧。”
萧然他们并没走远,而是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看着那间面馆。
战斗也很快就结束了。透过只剩下了半截的门帘,萧然看到面馆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六个人,其中还有没断气的,而且就是六爷带来的人。但他的同伴就像抛弃六爷一样抛弃了他。
那些人一走,原先在萧然眼里死气沉沉的人像疯狗一样奔向了面馆。
“他们做什么?”萧然问赵阿大。
不用赵阿大回答,萧然已经看出来了,他们在抢死人的东西:伙计脚上的那双鞋刚被一个光脚的妇人脱下,就又有一双手出现在鞋上。妇人随手抓起地上的一根筷子,刺入了与她抢鞋的人的眼窝。
有衣衫褴褛的老人正在扒还没断气那人的衣服,没断气的人想要阻止。老人拿起板凳就砸在他头上,直到血浆迸溅方才停手。
这些贫民窟的流民的凶狠残忍,已经让萧然大开眼界。
他更想知道无忧洞是个什么样子了。
……
……
房子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缓坡,坡下有一个黑黝黝的大洞。洞里头是用来排污走水的沟渠。
“这里能住人?”萧然不信。
他走下长坡,来到洞口。离得近了,才看到沟渠高有丈余,宽过两丈,且极为深广,别说是住人,就是建房跑马也不在话下。内中不但无水,比之外头还要更加干燥温暖,
赵阿大解释道:“江南多雨,又富甲天下,江宁府更是江南首府,咱们上元县虽然比不上治所金陵城,却也不是一般的小县可以比的,因此诸朝历代都对这里极为重视。为了防止意外,便修建了这庞大的地下走水的沟渠。这里已属末端,平时用不上的,所以无水。”
萧然缓步走进沟渠。这里入口处与普通沟渠没有差别。再往里走,逐渐变得昏暗起来,幸好头顶处不时有一两道或大或小的缝隙,因此有阳光照入。
萧然发现两侧的墙壁上有不少坑洞。
坑洞有大有小,很多一眼就能看出是人为的。小的坑洞仅能容身,大的坑洞宛如居室一般,内中桌椅床铺俱全。
原来无忧洞里的人,真的住在洞里。
再往里走,人渐渐多了起来。让萧然没想到的是,这里竟然还有商贩!
只是这里的商贩所贩卖的东西,却是大街上绝见不到的:长刀短棍、硬弩重甲……
总之无一不是官府所禁之物。
还有些一眼看去便知道是偷抢来的:譬如人。
一个十六七岁,身材瘦小的人看见萧然一脸惊奇,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说:“这位先生来这里做什么?买东西还是找人干什么活?尽管问我,小子外号万事通!不过嘛……”他右手举在萧然面前,三指弯曲,拇指和食指来回搓动。
这是要钱呢。
看着万事通一脸讨好又略带狡黠的模样,萧然一瞬间竟然觉得这里的人十分和善。
万事通从萧然手里接过几个铜板,脸上笑容更盛。
萧然道:“以前我听人说,这里是最没规矩的,没想到……”
“出了这里,都是混人。在这里,都得守规矩!有胡爷和周爷两位把头在,还能没规矩?”万事通道,“当那两位爷手底下几十号人是吃干饭的?嘿,都是能拼能打的狠角色!其实这里的大部分人不是胡爷的手下就是周爷的手下。
真正没规矩的,是上头那帮人。那些都是没脑子也没手艺的人,只靠一身蛮力讨饭吃。这不,上头开黑店那小子就被人宰了。
宰了也没处说理去。他不是胡爷的人又不是周爷的人,谁肯替他出头?
不过话说很长时间没见过胡爷了。听说是惹了一个豪绅老爷,所以不知跑到哪里避祸去了。”
萧然心中一动,面上却没露声色。
“你刚才说,这里的人也干活?”
“干,怎么不干?光靠偷、靠抢、靠骗?哪有那么多又有钱又蠢的人呢?那还不得跟上头那些流民似的成天饿肚子吗?”
“都怎么干活?又都干的是什么活?”萧然决心彻底了解清楚无忧洞。
好在这万事通也是个话痨。
“那得分情况了,小活这些人自己做。比如你要是缺女人了,找那个……对,就那个长得人五人六的那人。只要不是官绅老爷的老婆女儿,他一准能给你弄来!
你要是有仇家,就找那个,满脸胡子光膀子那个。杀人七两银子,断胳膊断腿四两。不过也不一定,分人的。
要是大活儿,比如上个月在土家屯,你听说了吗?没听说也不要紧,听我说。上个月土家屯发现一座煤矿,冯老爷就要包下来,土家屯的人不许,要自己干。这种事闹到官府也不好解决。要是一两个人还好说,该抓就抓。土家屯可是大村子,一百六七十户!
怎么办?打呗!冯老爷自己人手不够,就来这里找人了。一两个肯定不行,就只能找把头。
为了揽下这活,胡爷和周爷大打了一架,双方各死了三四个人。那一仗我就在旁看着。周爷手里刀那么一挥,就有一个人的肚皮被划开,肠子都流出来了!
活儿最后还是被周爷拿下了。”
万事通实在太能说,但之后说的那些对萧然来说就毫无作用了。
萧然知道再也不能从这个万事通嘴里得到什么信息,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回到了采石场。
回来之后萧然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万事通说的太多太杂太乱,他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从万事通的话中萧然可以肯定一点:在流民区里已经算得上狠辣的六爷、伙计等人,无忧洞却全是这样的人。
萧然忽然产生一个疑问:姓胡的和姓周的两位把头有矛盾,为什么他们没把贫民区里那些狠人收归自己麾下呢?
忽然又被自己蠢笑了:倘若给我一万人,我也能轻松做无忧洞的把头,可我怎么养活这一万人呢?
别人出来混,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
没钱,谁会为你卖命?
“无钱寸步难行啊。”萧然叹道
萧然没想到吴彤会来他这里。
“躲个清闲。”吴彤躺在萧然那张床上说,“他妈的昨天就忙了一晚上。”
“牢里出什么事了?”萧然问。
“牢里能有个屁事。”吴彤道,“昨天梁员外家的小孙子丢了。梁员外是咱江宁府司法参军大人的岳丈,这事当然闹得很大。如今衙门的差役,街上的防隅军、就连老子这个在牢里当差的人,都替他满世界地找孙子呢。他妈的,他的孙子没找到,到快把老子累成孙子了。”
“我以为这样的人家家里都是铜墙铁壁呢。原来……”
“当然是铜墙铁壁,难道还能和那些贱民家一样?本来是有一个丫鬟和仆人专门看管的。谁知那俩人偷摸地干起不三不四的事情来,一时疏忽,让那位小公子爷偷跑了出去。”吴彤淫笑两声,“那丫鬟我见过,模样确实不赖。听说被梁员外沉了塘了,可惜了。”
萧然忽然想起自己昨天遇到的事情,难道真的这么凑巧?
萧然在想着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其实无非以下几种方式:
告诉吴彤;越过吴彤直接找那个什么员外;装作不知道。
吴彤是个什么样的人,萧然早就知道了。他自己吃肉喝汤,最多给别人点汤渣子。
就这还得看他心情。
为了这种不确定的蝇头小利得罪那帮阎王爷,显然不值。
越过吴彤直接找那个什么员外?这无疑会得罪吴彤,但可能攀上棵大树,不过也只是可能而已。
萧然并不清楚那个员外的为人。而且他早就明白一点,不是所有人都会以德报德的。
如果到时候没攀上员外又把吴彤得罪了。
会很难办!
萧然决定先装作不知道。
直到日沉西山,吴彤不得不去府衙交差,他才慢慢悠悠地走了。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第四种处理方式。”萧然低声自语。然后叫上赵阿大,再次去了无忧洞。
……
……
“萧先生你找昨日那几个人做什么?”
萧然道:“缺钱,想分一杯羹。”
这里不大,但也不小,想找几个人并不容易。
幸好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的人也不是温良恭俭让的好人。萧然也不必讲什么规矩,随手推开了一扇门。
赵阿大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想要出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但他脸色很快又恢复如常,因为这所房子就是一个小窝棚,比草木搭起来的都不如,最多也只能住一个人。
一个人,他是不怕的。何况是个住窝棚的。
狠角色,在这里不会住这种地方。
窝棚里的人却慌乱了起来:“你们连个窝棚也抢吗?难道真的一点儿活路也……是你?”
窝棚里的人认识萧然,萧然也认识他。
万事通。
万事通知道萧然不是个恶人,起码之前的接触萧然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略感安心,身子还是往墙上挂着的那把生了锈的菜刀靠了靠。
“跟你打听个事。”萧然道。
万事通习惯性地做出个要钱的手势。
赵阿大掏出几枚铜板交给万事通,万事通这才笑了:“什么事,说。”
“昨天那个黑店发生的事情,你知道?”
“知道。”
“后来那几个人,就是把那几个孩子带走的,现在在哪里?”
万事通面露为难之色,说:“你要问别的,我也就说了,可是……哎,那几位爷不好惹啊,如今手里又捧着金疙瘩,这个……”他又做出要钱的手势。
赵阿大看着萧然,因为他身上已经没钱。萧然也没钱,吴彤本来就没给他们几个钱。
万事通也看出萧然他们两个人的情况,道:“那就爱莫能助了。”又把铜板装入怀中,显然这些钱也不准备还了。
赵阿大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没别的办法。萧然却笑了:“混账遇见痞子,其实也可以很简单。”
赵阿大好像明白了萧然的意思,突然出手,一拳打在了万事通的肚子上。
这拳很重!
万事通痛的俯下身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吐了出来。
萧然蹲下身去,道:“我问,你答。答出来,活;答不出来,死。”
万事通吃惊地看着萧然,他难以相信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有些孱弱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还是那么轻,那么柔。
万事通不知道,有些人的恶,是看不出来的!
“你不信我?”萧然一把抓住万事通的耳朵,竟生生扯了下来!
万事通疼的满地打滚。而萧然那恶魔一样的话语依然还是那么轻柔自然:“我是为你好,因为我怕你以为我不敢杀人。”
万事通现在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瘸子不但敢杀人,甚至可能很会杀人!
“我说。”万事通强忍着剧痛说道,甚至不敢因为疼痛而耽误一刻,“往北走,不远,那些人就在那里。他们住的地方很好认,因为……”
“这些不必说了,你带我们去吧。”
“不……不……”万事通惊恐地说道,“你不了解那些人,他们会杀了我的!”
“我也会杀了你的。”
现在死好还是活一会儿再死好,万事通是分得清的。
他只好带路。
那间房子确实很好认,因为他比一般的房子要大很多。看来这几个人在这里算得上是有实力和势力的。
“里头有几个人?”赵阿大问万事通。
“两个。”
赵阿大眼中冷光一闪。
萧然知道赵阿大打算做什么,说:“打架干仗,我是个不中用的。况且这小子……”萧然瞥了一眼万事通,“那两人咱们也见过,也还是有些狠劲的。来硬的,总归有些冒险。所以阿大,你就别进了。”
万事通大叫道:“这不行,就我们两个不行!”
赵阿大和萧然相处下来,已经知道萧然的性格,只说了句:“萧先生你小心些。”然后躲在了某处,看着萧然和万事通敲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果然只有两人,看到万事通,其中一人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万事通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要来,是他。”然后指向他身后的萧然。
“你是谁?来干什么?”
萧然道:“我知道你们绑了几个孩子,我来分一杯羹。”
二人神色瞬间紧张起来,一人打开窗户往外看,一人透过萧然看门外。
“不必看了,就我一个。”萧然道。
“真的就你一个?”
“真的就我一个。”
二人张狂地大笑起来:“就凭你?一个瘸子?”
“就凭我,一个瘸子。”
二人横刀在手,就要试试这个瘸子的本事。
“我一个人的命换你们两个,虽然不赚,好像也不亏。”
“你什么意思?”
“我有个朋友正在等我,如果我出不去,他就会去梁员外家。你们应该知道其中一个孩子跟梁员外的关系吧?”
有一人想要出门。
萧然对那人道:“你的伙伴好像很值得信任,所以你才会这么放心地去追别人吧。”
这二人的关系比一张纸也硬不了多少。这一点萧然早就知道。
那人已经要跨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分一杯羹。你们现在敲来多少银子,给我,然后我走,就这么简单。我的胃口不大,我知道就算梁员外有钱,家中也不可能有太多现银,所以你们敲来的第一笔银子应该不多。”
“我们还没来得及……”
萧然不等那人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那个绸缎里包着什么,难道是砖头?”
以这两个人的身份,家中不应该有这个包袱,而且萧然注意到从他进门到现在这两个人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向包袱。
离包袱最近的那人抓起包袱一把扔到萧然脚下,包袱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给你。”
“老三,你真给他?”另外一人喊道。
“他说的不错。”老三道,“这点钱,对于梁员外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我们犯不上为这一根毛鱼死网破。但瘸子,我告诉你,如果你再来,我们一定会宰了你的。”
萧然捡起包袱,沉甸甸的,打开一角,里头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我再来,你们不但不会杀我,还会感激我的。”
萧然在前边走着,万事通在后边跟着。路过赵阿大藏身的树洞时,萧然没有任何反应,他现在还不安全。
赵阿大看到萧然平安出来,也松了口气。拉开一段距离后,跟在万事通身后。
快到采石场时,萧然对万事通道:“你可以回去了。”
万事通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说:“回哪去?”
萧然道:“哪来的回哪去。”
万事通道:“是我把你带去了那两个活阎王那儿,你又从他们那里敲了这么一大笔银子。他们难道是什么善男信女吗?我现在回去,他们不把我活剐了那才是见了鬼了。”
萧然知道万事通说的是实话,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可以跟着你,我……”
赵阿大不等他说完就沉声喝道:“滚!”
万事通双膝一弯,竟然跪了下来:“两位爷,我……我是真没办法了,但凡我能其他法子,也是绝不敢麻烦二位爷的。
我这人手脚利落,端茶倒水、扫地抹灰,就是给二位爷端屎端尿也做得来!
我吃的不多,穿也不讲究,你瞧……”他挺起胸膛,给萧然和赵阿大看他那一身破衣烂衫,“住的地方,刮风吹不着,下雨淋不着就行。
二位爷,二位爷爷,我叫你们爷爷了,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萧然道:“你自称‘万事通’,对无忧洞是很熟悉了?”
“你让我熟悉我就熟悉,你要是不让我熟悉,那我就不熟悉。”无忧洞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也不可能知道萧然的计划,因此摸不清萧然是不是嫌弃他的出身。
萧然眉头轻皱:“你到底熟是不熟?”
“熟……熟的。”见萧然面露喜色,便又吹嘘起来,“我没爹没娘,六岁上就在无忧洞混饭吃了。无忧洞没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那些人也都卖我面子的,你可以去问问,我这人……”
“好了好了。”萧然道,“起来吧,不过我撕了你的耳朵,你难道不恨我?”
“这不算什么的。”
“没了一只耳朵还不算什么?”
万事通把自己上衣一脱,只见他前胸后背,密密麻麻竟然全是伤疤!
“我自小在无忧洞混,也不知挨过多少打骂。最惨的一次,是得罪了刘家兄弟,他们拿刀向我砍来,几乎要把我的肚子抛开。可前些日子刘家老大受了伤,给了我四十六文钱,让我给他买药,我还是去了。因为药钱只要三十七文。只要能有饭吃,能活下来,我什么都能做,谁也不会恨的。”
万事通话说的轻巧,可这番话就让赵阿大和如今的萧然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听来都不禁恻然。
赵阿大本想赶他走,但话到嘴边,竟然说不出来。
萧然道:“好,以后你就跟着我。”
三人回到采石场,万事通愕然道:“原来二位爷,是……是狱中的好汉。”
萧然淡淡说道:“好汉谈不上,还有,你也不要一口一个‘爷’地叫,我叫萧然,你叫我萧然便可。”
万事通见过萧然的狠辣,终究不敢直呼其名。
“我听这位爷叫你萧先生,我也这么叫吧。”
“随你。赶紧把你那受伤的耳朵包扎一下,咱们还得出去。”
万事通看了看天,道:“萧先生,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找那两个人。”
万事通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问:“哪……哪两个人?”
萧然道:“就是刚才被我敲了一笔银子的那两个。”
“萧先生,去不得了。”万事通哭丧着脸道,“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那两个活阎王?真把他们惹急了,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然道:“我没说让你也去。”
万事通舒了口气,假模假样地说:“就你和赵爷去吗?哎……要我说还是不去的好。不过我知道也拦不住你们。其实我该跟着去,不过我这小身板,实在是……实在是……去了也是累赘!还有我这耳朵也痛的厉害。”话是对萧然说的,眼睛却不时瞟向银子。
萧然觉得论圆滑程度,自己可比不上这小子,更别说赵阿大了。这小子明显是想等自己和赵阿大出事后独吞这笔钱。
不过萧然也不在意,他们俩人才见过几面?何况万事通本来就是活不下去被逼无奈了才跟着自己的。再说自己要做的事情,手底下也真得什么人都有。
“我死不了。”萧然道,“他们有难,我是去救他们的,他们怎么会杀我?所以这笔钱你也别打主意了。”
“不敢,不敢。”万事通讪讪说道,又忙转移了话题,“他们有什么难?”
“官府的人会抓他们。”
万事通嚯地起身:“乖乖不得了,这我可不知道。怎么,官府已经知道孩子在哪里了?”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马上就知道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们两个会去告发他!”
赵阿大与萧然共事时间也不短了,此刻也不明白萧然要做什么:“萧先生,我们告发他,你又救他,这又是为了什么?”
万事通眼珠子一转,笑道:“我明白了。这是想让他们欠萧先生的情,萧先生再趁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把他们收了,自己做把头呗!”
万事通这家伙人圆滑,脑子也这么快,这是萧然没想到的。
万事通劝萧然:“不过要我说啊,萧先生你还不如把钱分了,这钱足够把你们从牢里买出来再置几亩好地了。何必做什么把头?”
萧然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不过这个原因只有他和赵阿大知道,也不能告诉万事通。
赵阿大道:“萧先生,这两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咱们又不是找人教咱们识文断字、礼义廉耻,要什么好东西?越不是好东西,对咱们来说越有利。”
“那天他们做的事情萧先生你也看到了,他们对自己人都……”
“忠诚、情义,有这些东西的人本来就不多,其实这些东西也靠不住,所以我也没想靠这些东西。”
赵阿大和萧然一起经过不少事。知道萧然的很多决策虽然看起来冒险,其实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事实证明,萧然想做的事情也都做成了。也就不再多言。
不知不觉间,萧然已经成了赵阿大的“把头”。
……
……
被萧然狠敲了一笔的二人再次见到萧然时,先是吃惊,继而就是大怒。
“你还要再来一次?”
“你们要死了。”萧然道。
二人同时一愣。
“你们抓来的那个姓梁的孩子,他是江宁府司法参军的侄子,官兵转眼就到。”
二人大惊,他们确实不知道梁员外家还有这层关系。
之前被称老三的人道:“他们怎么知道人在我们这里?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萧然冷冷地说道:“要不你再给我泡杯茶,我坐下来仔细跟你说说。”
老三道:“我凭什么信你?”
“我要是不想活了,难道不会自己撞墙?非要来让你们剁成十七八块?”
老三对另外那人道:“带上孩子,走!”
“我说了,官兵转眼便到。你带着孩子,能跑到哪里去?”
为了抢到这个孩子,他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如今要放弃,说什么也舍不得。
萧然嘲讽道:“人家跟我说这世上有要钱不要命的蠢人,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有。”
一人咬牙道:“我去把那孩子宰了!”
“你把他宰了,梁员外不掘地三尺把你家祖坟掘了,都算他大度!”
二人无奈,就要这么离开。
“绑架孩子的人没抓到,那官兵能罢休?孩子是不是见过你们的面?不出明日,满城都是通缉你们的画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等死吗?”
萧然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二人论狠辣不输任何人,却又混的这么惨了。真如万事通说的那样——没脑子!
“你们找两个人替你们死不就行了?官府的兵丁也只会敷衍,只要能交差,还会费力气查这些事情?”
“那孩子见过我们。”
“找死人进来,一把火把这里烧了,谁能认出谁是谁来?”
“现在去哪里找死人?”
“那就找两个活人来杀了。”
两个人终于行动去了。
刚把一切办好,在房子熊熊烈火的映照下,官兵到了。
“小公子,先找小公子。”
官兵中有人在喊。
“找到个孩子,让梁家的人来看看是不是。”
“是这个孩子,怎么样了?死了吗?”
“还活着,只是被烟熏晕过去了。”
“歹人呢?别放走了歹人。”
“火里有人。咦,怎么一动不动?像是死人。”
“他们怎么会死?”
“那谁知道。兴许分赃不均自相残杀,兴许被仇家杀了。这鬼地方,啥怪事不可能发生?”
眼见大功告成,萧然等人也不敢再逗留,好在此时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他们也就趁乱跑了。
萧然等人站在一座小土包上,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大,贫民窟里的房子本来就简陋,多是草木建成,不多时大火便蔓延至整个贫民窟。
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已变得难以控制。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子跪在地上抱着一个官差的大腿又哭又嚎。
离得远了,萧然也听不清那老婆子在嚎什么,不过大概也能猜出来。
这里都是穷苦人,房子虽破,但已经是这些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之所在。说不定本就不多的生活物资也全在其中。自然不能让大火全给烧了。
因此无非就是求着官差帮忙灭火。
官差将小公子小心地交给另外一人,似乎是怕伤了小公子。小公子一脱他手,官差一脚将老婆子踢开了去,然后带着人走了。
老三二人看着这一切,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官差一走,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老三咬着牙道:“回去?”
“放心。”萧然道,“孩子找到了,‘你们’也被烧死在了屋子里,这事算是结了。官府的人是什么样子,你们应该也知道,像你们这种没油水可捞的人,是不愿意多出一丝力气的。”
老三道:“那些人的房子都被我们毁了,我们回去,还不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又快步走到萧然面前,“眼下这种情况,于情于理,你都该把之前从我们这里拿走的钱还一些给我们吧。”
老三知道让萧然把钱全吐出来不可能。
萧然冷笑道:“你们命都是我救的,倘若我还你们钱,你们是不是该把命还给我?”
老三被萧然噎的没法回答,双手紧握成拳,好像要揍萧然似的。
萧然看着老三的拳头,道:“这才对,咱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我这讲他妈什么情什么理呢?
我知道你们现在无处可去,我可以收留你们,甚至可以供你们吃,供你们喝。但吃我的,喝我的,就得听我的。
你们要是不愿意,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也别想着要把我怎么样,银子早不在我身上了,就算杀了我,你们的情况也不会比现在好。
我话就说到这,该怎么选,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萧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老三先跟上了萧然。另外一人犹豫片刻,也无奈地跟了上去。
……
……
虽然萧然说绑架梁家小公子这事算是了结了,但还是不敢冒险。老三他们在萧然这里躲了六天,才敢稍微出去活动。
萧然也一直让万事通关注着贫民窟的消息。
也是在这一天,万事通回来告诉萧然说,那场大火给贫民窟(那个地方本来没有名字,萧然这么称呼,万事通等人也就跟着这么称呼)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这两日,贫民窟里已经有人开始饿死。
萧然道:“是时候杀回去了。”
老三二人还是担心。
萧然拍着老三肩膀道:“放心,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贫民窟把头的兄弟,谁还敢对你们怎么样吗?”
老三道:“贫民窟没有把头。”
“那么从今天开始就有了。”
“谁?”
萧然一指万事通:“他。”
……
……
萧然曾说一个吃不饱的人为了吃一顿饱饭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那么一个快要饿死的人见到粮食,更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因此当万事通带着半袋子粮食来到贫民窟的时候,那里的人像饿狼见了羊一样扑向了他。甚至没人注意到他身后的老三二人。
万事通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大叫一声,把粮袋抛在地上,自己躲到一边去了。
疯抢!
有人拼命地把粮食往身上揣,有人抓起混合了泥土的粮食就往嘴里塞。
紧接着是冲突。
没抢到粮的人开始抢劫身边抢到粮食的人。
有冲突就会有流血,甚至已经有人被打死。
老三眉头一皱,轻蔑地看了躲在一旁的万事通一眼,低声骂了句:“废物!真不知道萧先生为什么选他。”
萧然选择万事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自己虽然比起在牢里自由了不少,但总的来说还在吴彤的掌控之下,所以他自己当不了把头。赵阿大当然也一样。
而万事通这样的人,一个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老三对万事通道:“再这么抢下去,人都死完了,就算不死,也是缺胳膊断腿的,萧先生交代的事情还做不做了?”
万事通这才又走出来大声喊道:“都停手,停手!”
大家抢粮食抢红了眼,谁还听他的?
“先停手的,老子赏他二斤粮!”
这话就有效果多了,大家慢慢停了手。
万事通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子现在有钱了,你们也看到了,这半袋粮食我说扔就扔。从今天起,这里十六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每人每天老子赏他半斤粮。
不过粮食不是白得的,吃了老子的粮,就得听老子的话。老子让他往东,他就得往东;老子让他往北,他就不能往南;老子让他砍人,他就得砍人!
愿意的,站过来。”
……
……
老三来跟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萧然汇报:“萧先生,按你的吩咐,都做完了。”
“收了多少人?”
“十三个。”
萧然道:“不多啊。这里的年轻男子这么少?”
老三道:“那倒不是,有不少人也不怎么缺这点粮,所以没来抢,也不愿意领咱们得粮。毕竟,领了粮就得听话嘛,这里很多人还是喜欢独来独往。”
萧然点头道:“那倒也是。哎,那家伙是谁?”萧然问的是和他一样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一个人。
老三回答道:“那人姓马,算个采花盗,专门糟蹋好人家的姑娘媳妇的。”
“哦。让那十三个人去把他杀了。”
老三问道:“萧先生你和他有仇?”
“没有,不过我总得试试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听话吧。”
“就……就为了试试那些人听不听话?”
“就为这个。”
老三被吓得楞在了原地。他也杀人,他也见过很多杀人的人,可他从来没见过仅仅为了这种事情就杀人的人。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他在看萧然,萧然还是那么平静,好像刚才说的是吃饭喝水这样的小事。
有冷汗从他额头流下。
这是他杀人时都没出现过的事情。
郝老三、常二——这是老三他们两人的名姓,加上万事通以及后来收的十三个人,如今已经是贫民窟最大的一帮势力。
由于萧然和赵阿大不方便露面。而万事通他们算是了解无忧洞的。因此萧然将事情交给了万事通他们三个最先跟自己的人打理。
其实也没什么好打理的,万事通他们并不会过多的约束其他人。那些人平时干什么,现在还干什么,坑蒙拐骗、偷抢打砸乃至杀人放火,万事通他们既不插手也不制止。只要在用到那十三个人的时候他们能来就行。
“无忧洞的把头就是这么管人的。”万事通对萧然说。
对此萧然也没什么意见。他能给到那十三个人的也并不是太多,总不能要求人家一天什么都不做,就跟在万事通他们屁股后头听吩咐。
但是新拉起来的队伍是很容易出事的。
在队伍拉起来的第三天,萧然就遇到了麻烦。
万事通跑来对萧然说,队伍里有人发了笔横财,如今翅膀硬了,就要离开。不但如此,还拉了两个人一起走。
萧然问万事通:“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理?”
万事通道:“那帮孙子,吃咱的,喝咱的,如今屁股一拍就要走人,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没说的,抓来剁了他们!”
郝老三和赵阿大也是这意思,萧然道:“那还有什么说的?办事去吧。”
万事通和郝老三走后不久,万事通又一个人回来了。
“怎么?还有事?”萧然问。
万事通道:“这个……事情有些难办了。”
“你不是说他们只有三个人?你们十几个人,还解决不了他们?”
“情况有变。原来那三个王八蛋是做了准备的,也花钱找了一批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听说人家是直接给钱的。钱嘛,到底比粮好些。倒是给的不多,不过凡事就怕比较,咱们的人现在都等着看呢。萧先生你看是不是……”
这个情况萧然倒是没想到。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他能花钱买人,人家当然也能。
萧然现在所考虑的第一当然是钱的问题,他可以给的更多,但是倘若别人再次提价呢?也跟着提吗?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攒这点家底并不容易。
要是给了钱就一定能打赢也行,可是如今双方实力相当,那就不好说了。
“阿大,你以前是行伍中人,你自己说你也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我问你一句,两军交战,倘若双方人数差不多,该怎么办?”
赵阿大道:“排兵布阵什么的,我这种小人物也不懂。我所知道的,只有一点。”
“哪一点?”
“士气。”
萧然点头道:“不错,是士气。”
万事通道:“不错,萧先生,咱们的人现在士气可有点不高,人心也有点不稳了。”
“拼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况且先例一开,日后就麻烦了。”萧然道,沉吟片刻后,又说,“你们知不知道秦孝公与商鞅的故事?秦国羸弱,商君变法,从此秦军横扫天下。其中有一条是军功制,倒是可以借来使使。”
大启朝虽然是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的朝代,可说来也怪,在这里,上古三朝,乃至秦汉魏晋却是真是存在过的。历史也是在那里发生了偏差。
不过萧然还是高看万事通了,万事通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哪里知道什么秦孝公,什么商鞅。
“萧先生,什么秦什么公什么商人?这跟眼下这事有什么关系?”
“你去跟兄弟们说,我这里没有白拿的钱……”
“可是萧先生……”
“你听我说完。你去跟兄弟们说,我这里没有白拿的钱,谁有能耐,谁就多拿。废一个,二两银子五斤粮;杀一个,五两银子十斤粮!”
万事通道:“这代价花的也可不小,说不定比他们还大。”
“第一仗,我们非赢不可!”
万事通也明白了过来。第一仗就输,恐怕就再没有他们立足之地了。
“你先去跟兄弟把意思说清了。对了,在哪里打?我也去。”
万事通:“萧先生,你就不必去了,你腿脚不利落不是?”
“我只是去看看。”
……
……
“我看,萧先生你差不多该准备银子发赏钱了。最好多多准备些。”赵阿大对萧然说。
萧然和赵阿大虽然不方便露面,但这件事情影响太大,因此二人终究不能放心在家里等消息,此刻正站在远处正看着郝老三带人和对面对峙。
“什么赏银?”萧然问。
赵阿大答:“你刚才不是说,废一个二两,杀一个五两?”
“怎么,你肯定我们一定能赢?”
赵阿大看了萧然一眼,萧然脸上丝毫看不出紧张神色,反而一脸轻松。
“萧先生你不是也笃定咱们一定能赢吗?”
萧然笑笑不说话。
其实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了双方的不同。
郝老三那边,全都弓着身子,红了眼睛,好像一群待出笼的猛虎。完全是一副迫不及待要和对方拼命的架势。
对方呢?为首的在说些什么,离得远,萧然和赵阿大听不见,但看表情似乎是并不想起冲突。只是想双方和平相处而已。
他那身后的那帮人,看表情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也是,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谁愿意拼命?
“流氓对流氓,比谁的拳头硬就是,哪儿有这么多废话可讲。”萧然有些不满意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萧然的不满一样,郝老三大吼一声,当先冲了上去。
冲突爆发了。
一方以为是打斗,可另一方,只想着杀人!
郝老三那帮人已经不再是下山猛虎,而是地狱修罗!
这本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可却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毫无悬念的战斗。
“你说的不错,我是该去准备银子了。”萧然笑道,“一会统计一下情况。”
“不必了。”赵阿大道,“数对面有多少人就行,我看不会有活口了。”
二人对这没有悬念的战斗也没了兴趣,转身要走。
万事通满脸是血地跑了过来,又怕露了萧然和赵阿大的身份,在一棵大树后突然止步,对萧然不停地使眼色。
萧然走过去,说:“怎么?你受伤了?”
“受什么伤啊。”万事通道,“他妈的,我‘打’字才出口,那帮畜生——我是说咱们的人,就跟饿了十天的狗见了屎一样冲了上去。他奶奶的,还没等我动手,对面全他妈倒了,也有见势不对跑的。本来嘛,打群架,认输就算,何况人家跑了?这群孙子,楞了追了半里地把人杀了。我是毛都没捞着!”
萧然知道万事通一向胆小,想来是想找几个受伤的人上去补刀好捡几个漏,结果没捡到,这才不大高兴。萧然也不戳穿他,说:“来找我拿钱的吧,我这就去。”
“不光是拿钱。”万事通道,“有件事要跟萧先生你说一下。刚在死人堆里发现一个活人,本来杀了便了。不过那人就是背叛咱们的三人之一。他说他有很多钱,如果饶他一命,可以全给咱。萧先生你看……”
萧然反问万事通:“你的意思呢?”
万事通道:“萧先生,谁跟钱过不去呢?要我看,是不是就依了他。”
萧然又问赵阿大:“阿大,你的意思呢?”
赵阿大淡淡说道:“我在行伍中时,这种人是非杀不可的。”
“可是那钱……”
萧然道:“我和阿大的意思差不多。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立规矩。否则,威信立不起来,日后队伍怎么带呢?”
“那就……”万事通知道萧然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是很难劝回来的,因此颇为可惜地说。
“杀!”萧然冷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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