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娘因庄上遭劫,心惧难安,不敢久留,又苦无亲人依靠,哀伤不已。
忽然听到冯妈妈说道:“你老人家可还记得观音庵的薛姑子么?
她在城里与地藏庵的王姑子打了官司,出城不远就在这村的东面,修建了一座准提殿,香火十分旺盛。
如今善事尚未完成,檀香接引佛像也已经造好,前不久我前去随喜了一番。
此庵距离这庄上,不过五里路,我们现如今去她那里暂且住上一段时间,等这场战乱平息下来,再做打算,况且又是女僧住持,你们本就是旧相识,岂有不留之理?
即便有些不便,我们身为妇道人家,也易于藏身。”
吴月娘听了连连点头,玳安也表示赞同。
当下,小玉抱着孝哥,冯妈妈、玳安在前领路,不多时便出了庄,行了五六里,来到观音庵门前。
这观音庵坐落在一个小村庄,依水而建,位于大路旁边,周围森林茂密,环境甚是清幽僻静。
但见:佛殿清幽,僧房小巧。
几株苍劲古老的桧树屹立在门前,几棵高大挺拔的松树为房屋架起一片绿荫。
小桥流水环绕着柴扉,不时传来阵阵香气;野岸上疏疏落落的飞禽水鸟,远远可见飘扬的经幡。
庵门紧闭,仿佛一位沉默的老者。
大家走了许久都疲惫不堪,众人便在观音庵的檐下石阶上坐下歇息。
这时,一只黄狗儿汪汪叫着跑了进去。
但那观音庵的门依然紧闭,毫无开启的迹象,众人只能无奈地在檐石上等待。
却说那薛姑子,因前几年引奸犯事,背上了人命官司,在官府挨了一顿拶刑后。
她原本在城里尼姑庵出家,师妹王姑子却将她不守僧规的事告到官衙,她在众人面前便失去了体面,在城里的尼姑庵那还待得下去。
后来,众多施主合议,村里有个旧准提庵,一直没人住持,来的尼姑一个都不务正业,众人便请她前来住下,让她安心参禅讲经,雕刻佛像,做道场。
从那以后,十乡八里的许多邪教妇女都来听她讲经说法,纷纷拜她为师。
不到一年,她就盖起了三间佛堂殿和三间韦驮殿,一年四季日日夜夜都有施主送油送米,好不热闹。
只因这兵荒马乱,她躲了几日,回来后依旧让弟子妙趣、妙凤坚持讲经说法。
那日,薛姑子听见一阵狗叫,忙叫妙趣开门查看,妙趣却见吴月娘等人坐在门前。
那妙趣也认得是月娘,赶忙说道:“有请吴奶奶进去!”
甚是殷勤。
吴月娘先到正殿拜了菩萨,妙趣在一旁敲响馨钟,薛姑子听到馨钟声急忙整理衣衫出来相见。
薛姑了原以为是来了官客,一见是吴月娘,顿时满脸笑容,说道:“我的奶奶,这般乱世,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四处向来往城里的人打听你的消息,一点消息也没有打听到。”
薛姑子说完话又走到孝哥的身前,说道:“孝哥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这几年都没到府上,也不知道玉姐什么时候成的家?”
大家相互寒暄完,薛姑子赶紧安排妙趣烧水,请吴月娘沐浴,又拿了几件布绢给吴月娘换了底衣。
不一会儿,妙趣、妙凤忙得做饭都来不及。
此时正值午斋,方丈先吃了茶,只见桌上有两碟红枣、两碟柿饼、两碟糕干、两盘炉饼。
孝哥高兴地拿了枣子放在嘴吃个不停,一点都不认生。
吴月娘笑道:“你还认得你薛师父?
改日就把你留在这庵里吧!
也好省得拖累我。”
不一会儿,妙趣和那妙凤把那饭菜都一一端了上来,只见桌上香喷喷的米饭、油汪汪的油饼,还有一大碗鲜嫩的椿芽、油香面筋加糖油的豆腐皮、一碟腌笋、一碟酱茄、四碟小菜,全是应季的萝卜、豆角、香椿、腌椒之类,样样齐全。
吃完饭,众人都用那苦茶漱口。
而那玳安、小玉、冯妈妈都在厨房,在那炕桌上吃饼。
月娘见薛姑子如此诚恳恭敬,犹如在穷途末路时见到了仁德之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又一阵痛楚。
饭后,天色已晚,薛姑子将自己的禅房让给吴月娘歇息,另有一间整洁的房间,里面禅床、经卷、香炉一应俱全,还挂着一幅达摩渡江的画,这是薛姑子讲经的地方,就这样吴月娘和那妙凤就在炕上睡下。
各位看官听我来说两句:这世上有三种人最为势利,哪三种人呢?
第一种是妓女,这些人走南闯北,接待客人,应酬官府,眉眼高低,根据人的地位不同而变化。
如果你有钱,她们就会趋炎附势;如果你没钱,她们立刻变了脸色,去迎接新的客人赚钱。
第二种是利益的小演员,他们需要高车大扇,华屋盛宴,自然会用心演戏。
如果侍奉的是穷酸之人,就算多给些出场费,他们也不肯用心,还要嘲笑你。
最后一种就是和尚、尼姑,他们见钱眼开,以传道为名。
如有人进了寺庙,先打听施主的身份,看到车马侍从,衣着光鲜的,就会用上好的茶点款待,说些禅宗的话套近乎,日后好借机敛财,没完没了。
这尼姑们穿堂走巷,或是替太太念经,妇女求子,或公子寄名,与寡妇串通,真是无所不为,其目的无非是骗钱,比那和尚更加奸诈淫邪。
今日薛姑子对吴月娘恭恭敬敬,只当她还是富贵人家,虽然西门庆已死去四年,心想西门庆应该留一些家底。
那知吴月娘孤身遭盗,变得一贫如洗,只得投尼姑庵安身。
好好一个观音庵,平白无故多了男女四人吃饭。
月娘住了五六日,仍不见动身,薛姑子便想出一个法子,让妙凤去探小玉的口风。
妙凤来到小玉的房间便说“这观音庵因新建,没有钱粮,都是人家施舍修建。
如今盖的三间对殿,里面是韦驮,还没贴金。
外面是接引佛,檀香雕刻,才有了佛头和手脚,中间身子,还得二百斤白檀才够,要去扬州购买;又缺少的佛心五脏,得用金子、珍珠、琥珀、珠玑、八宝攒成,再用五色丝线系在佛的肚子里,才算大功告成。
少说也得三四百两银子,哪里去化?
也等你家奶奶这般大施主鼎力相助才行。
等孝哥长大了,也该施舍一些,替他老人家念个保命寿生经,这样任凭他兵荒马乱,自有佛祖保护,也不会遭劫数了!”
小玉听后,如实将吴月娘的境况告知小玉,小玉说道:我家大娘是为了避乱出城,家中衣物被掘空,又有些金银,前夜遭匪贼洗劫一空,西门孝哥的头也被打破,现在还缠着绵带呢!
连被子都没一条哩!”
妙凤听后将此事告诉薛姑子,薛姑子才知道这吴月娘如今是富室的穷婆子、失家的寡妇,只会一天比一天穷困,哪还有翻身的日子?
于是对吴月娘的态度也渐渐疏远,茶饭也开始不供应了。
每日里,只有小玉在众人的锅边盛些稀粥清汤,端一些别人吃剩的盐菜豆腐。
后来几日,连饼都没了。
薛姑子轻则骂徒弟,重则骂火头,又把小锅搬去小屋做饭,总之是不与吴月娘交谈,还把脸拉得老长,连一个笑面都没了。
吴月娘心里也清楚,长久住下去也没什么光彩,自己又没有什么可以资助的。
有一天,吴月娘跟着众人念佛跪香,跪到三更时分,迷迷糊糊间,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老妪,合掌便向吴月娘讨要一百零八颗胡珠。
月娘思索了一会儿,本想施舍,但是想到自己已经家徒四壁,还要为孝哥日后的生活打算,实在舍不得,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只见那一百零八颗佛珠竟然化成了一百零八颗首级,而且都长得像西门庆生前的模样,鲜血淋漓,满地乱滚。
这可把月娘吓得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连忙叫起小玉,把刚才的梦说了一遍。
然而这天还没有亮,尼姑们就起来敲磬念佛了。
也许是吴月娘平时就积有善德,她把一串胡珠从衣服底下拆下来,亲自拿到佛前,拈香顶礼,然后挂在准提菩萨的右手指上,以此来资助造佛的费用。
那薛姑子见吴月娘施舍了一串价值约五百金的胡珠,立刻满脸陪笑,向月娘问安,还请她去吃斋,这斋饭也比之前更加丰盛了,就不必细说了。
一炷香烧完后,薛姑子就立刻把那珠子收在柜子里了。
月娘从此又得以安心住下。
将近一个月后,冯妈妈走了,玳安去拜访吴大舅家,得知吴大妗和二舅住在偏远乡村的穷亲戚家里,只因实在太穷衣不附体,出不了门。
小说《白话续金瓶梅》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